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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期: Welcome

​哨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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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不要挑這個時候啊……」志捷喃喃說著,透過護目鏡捕捉到側前方樹叢異常的擺動。若是僵屍未免太聰明,對野生動物又顯得太笨拙,毫無疑問對方是個不擅長隱藏行蹤的人類,活人。走私者?還是131的叛亂份子?無論哪方都有必須清除的理由。

「大白天的,別弄得好像我喜歡做這檔事啊。」熟練地架起如同肢體延伸一般的突擊步槍T91,他自言自語。真是不巧今天是單人站哨,更不巧的是站哨的是人稱神槍手的自己。這浮誇的稱號跟著自己將近二十年了,從當初握著滑鼠瞄準終端機對面的對手到現在一子彈一腦袋打爆活屍、政敵、走私客和自救會餘黨,工作就是工作,唯有面對誰都能冷靜應對才能存活至今。

那麼今天的槍下亡魂會是誰呢?可以的話他寧可對方發現行跡走漏後就窩囊地躲起來,不打歪腦筋的話他也不是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只要對方有硬闖哨站的意圖、只消露出一點鼻尖,他馬上就會履行自己的職責。

唰。樹叢又發出一陣嘈雜,距離更近了些,看樣子來者是個意圖不善、急躁又粗魯的傢伙。他扣下板機,子彈穿過植物打在泥土上的聲音告訴他沒打中。無妨,一般情況下只要宣示自己有槍並且真的會開槍,對方都會知難而退。畢竟台灣人對槍械總是有一定程度的敬畏,沒被逼上絕路是不敢和有槍的單位正面衝突的。

對方安靜了一陣,但接著又向自己移動了起來。這種欲蓋彌彰的潛行技巧在志捷眼中簡直和正大光明走過來沒兩樣,正想到這裡,那人還當真唰地竄出草叢直接向自己跑來。

「孩子?」看到對方長相令志捷瞇起眼睛。那是個目測不超過十五歲的小孩子,衣衫襤褸、身形瘦削,一頭骯髒的短髮,乍看之下難辨性別,那孩子纖細的手上抓著一把鏟子,一現身便壓低身子直直往志捷方向衝來。

志捷畢竟經驗老道,出乎意料之外的對手只讓他遲疑半刻,下一秒三點發放的子彈啪啪啪地在沒有植被的地面揚起一陣沙塵,那孩子的身影則倒入一旁樹叢,留下幾滴深色液體緩緩陷入土壤之中。

「嘖。」沒打中,或者說沒殺死他,照這出血量恐怕只有皮肉傷。打殭屍的壞習慣讓他直接瞄準目標頭部,這對身為敵人的人類而言則算是種減少痛苦的另類仁慈,而這份仁慈與自負讓他在面對快速移動的小型目標時吃了癟,他本來預測憑著對方瘦弱的身軀是不可能帶著笨重的鏟子進行這種快速位移的,看來是自己低估了。他並不特別吃驚,這孩子只怕也是131出產的那些怪物之一,這麼一來擁有超過常人的力量與敏捷就不奇怪了。

他將槍口轉向那孩子躲藏的樹叢。下次還是瞄準身體進行壓制好了,再瞎耗下去只怕被拉近距離。即使自己擁有身在高處的地利之便,但憑著對方的身手要爬上來應該也不是難事。事實上經過這次交手,那孩子與自己之間只剩下大約兩次衝刺的空間了,再失手一次就會讓自己陷入非常不利的情勢之中。

樹叢又一陣晃動,他又開了一槍,聽聲音是被閃開了,雖然有點浪費彈藥,但如果能在短兵相接之前製造一些傷口就能為自己帶來優勢,在彈匣耗盡前進行一些嘗試也不算太虧。

無妨,即使來者顯露出明顯的攻擊意圖,志捷並不著急,現階段自己在明敵人在暗,但要真正切進近戰武器攻擊範圍的話對方必須穿過哨站前方一段沒有遮蔽物的空間,再爬上有高度優勢的哨站,到時候就會完全曝露於突擊步槍的自動射擊彈幕之中,身為狙擊手的他並不介意耐著性子多等幾秒。

啪沙。另一端的草叢傳來聲響,同夥嗎?志捷從一開始就沒有天真到認為131會單槍匹馬攻擊武裝哨站,這點可能性當然也在他的預料之內。他轉動槍口果斷開了一槍,並且矮身閃過那端回敬的箭矢類投擲物,那箭矢應該是來自自製的弓類武器,準頭與力度欠佳,有所提防的情況下根本不成威脅。但甫分神閃躲,眼角餘光便瞥見一個龐然大物自那孩子躲藏的樹叢飛出,竟是那把沉甸甸的鏟子。

這太亂來了!那鏟子發出虎虎風聲,一邊旋轉一邊不偏不倚地砸向自己,到底是何等怪力才能把這東西當作飛盤扔過來?志捷閃避不及,舉手隔擋之下重重地吃了一記,眼前一花,還來不及評估骨頭斷了沒,另一個黑影便手腳麻利地攀上哨站,趁隙朝自己撲來。好快!比自己預估的速度還來得更快!下一刻志捷整個人被撞倒在地上,手上T91飛出,那孩子直接跨坐在他身上,動作流暢地抄過落在一旁的鏟子,高高舉起。

……是女孩子啊。

生死瞬間,志捷腦中卻浮現無關緊要的訊息。那孩子雖然又瘦又髒、連鞋也沒穿,但淌著血的清秀臉蛋和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還是透漏了些線索。鏟子瞄準自己的喉頭,他毫不懷疑對方有能力一鏟截斷自己氣管,但自己並非完全劣勢──那孩子太急著進攻,沒有限制他雙手自由,也沒發現他腿側還有一把短刀。他的手已經搭在刀柄上,只等女孩欺近的瞬間反咬一口。

女孩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面不改色地落下鏟子。志捷抽出短刀。

「住手!」第三人的聲音及時介入戰鬥。

兩個人的動作都停下來了,鏟子尖端在距離志捷的喉嚨幾公分處緊急煞住,志捷手上的刀也險些離手。

「兩個人都他媽的給我停下來。」那聲音又說。志捷發現自己認得這個聲音,還有這令人懷念的語氣。

「可是Zoe,你剛剛說……」女孩開口,嗓音和她的眼睛一般清澈明亮,雙手倒是穩穩地提著沉重的鏟子,抖也不抖一下。

「這個人我認得,不用殺。你也是,給我把手上那把刀放下。」一個人爬上哨站,也許是從藏身處匆忙趕來,話語間還帶點喘。她拉下面罩俯身打量志捷,「好久不見了,阿J。」

「Zoe。」志捷吁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繃緊的肌肉放鬆了,笑了。太久了,自己還真差點認不得這個聲音了,「你還活著?天啊,這世界真需要多一點這種好消息。我以為你在那時候──我以為你後來去了131。」

「你們可能得再派兩台轟炸機才炸得死我。」Zoe冷笑一聲,轉頭交代女孩,「把他手上的刀子拿走,背後也許會有備用的手槍,還有靴子裡應該還有一把刀子,搜仔細點。」

「你還真了解我。」志捷苦笑,任女孩把他身上的武器全翻出來,拍拍肩膀的塵土原地盤腿坐起,「你可以不用這麼堤防我,你知道我永遠都站在你這一邊的,老朋友。」

「十年沒見,小心點沒損失。」Zoe哼了一聲,逕自找了面牆靠著,「了解你的立場,我們這是在搶劫。」

「ZoeZoe真的嗎?你和這個人認識?好剛好哦!他說你是他朋友,真的嗎?那我們接下來還要繼續嗎?」女孩把武器往一旁踢開,嘴巴也沒有閒著,連珠炮似地拋出一堆問題,模樣和最初那個拚上性命要取志捷人頭的狠勁判若兩人。

「哈哈,我們以前可是好朋友呢,而且我姑且算是Zoe的救命恩人吧,對吧,Zoe?」志捷笑道,舉手做投降貌,「瞧你都對救命恩人做了些什麼。」

「我叫小鬼不要殺掉你,應該可以一筆勾銷了吧?」Zoe面無表情。

「哪有這樣的,明明是你們先來攻擊我的欸!」志捷哭笑不得,嘆了口氣,「算了,不說這個,老實告訴我我受得起打擊,這孩子是……跟誰的?」

「你他媽不要沒被砍頭就得寸進尺了。」Zoe瞪了他一眼,「好了,寒暄就先省著吧,這是搶劫,把食物交出來。」

「遵命,老朋友,我們的配給都在哨站的架子上,雖然都是些乾糧之類不大好入口的東西,你看到什麼就拿走吧。我會想辦法蒙混過去的。」志捷果斷指向哨站內部,看了看Zoe,又道,「不過你該不會只是為了找東西吃就冒險襲擊武裝哨站吧?我剛剛可是差一點把你們兩個都打死了哦。」

「哈哈,可是還是我贏了對吧?」女孩得意地插嘴,「我就說吧,就算有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吧?」

Zoe嘆一口氣,決定無視她:「餓到走投無路,不行嗎?」

「別開玩笑了,你從剛剛就硬撐著吧?受傷了?」這點志捷從一見面就在懷疑了,Zoe臉色不是很好,攀爬走路的動作也不大流暢,只怕是不願意在敵我不明的自己面前表現出疲態。

「哇!你怎麼知道?我就說看得出來吧!就算衣服擋著還是看得出來對吧?Zoe還一直說──」女孩插嘴到一半,被Zoe在頭上拍了一下。

「小孩子不要吵。」她看著志捷,略為遲疑,似乎還在判斷是否可以信任眼前這個久未謀面的老相識,最後還是妥協了,「好吧,我需要乾淨的水,還有酒精。」

「哨站裡面有洗手間,醫療用品同樣可以在架子上找到。」志捷又指了個方向,「你該不會被那些傢伙咬了吧?還是……即使被咬也無所謂了?」

Zoe瞇起眼睛,這動作像是個危險的訊號:「阿J,別想刺探我們。」

「就當作關心老朋友吧,無論如何我會跟你在同一邊的,你知道我喜歡你。」志捷雙手攤開。

「Zoe!他剛剛說了喜──嗚哇!」女孩才剛開口就挨了一記爆栗,這下力道似乎比上一記更重,她摀住頭住嘴了。

「有小孩子在不要亂講那些有的沒的。」Zoe轉身往廁所走去,「只是不小心受了點皮肉傷,沒有好好處理化了點膿罷了。」

「嚴重到需要襲擊武裝守衛的化膿。」志捷笑,「自己弄沒問題?不需要我替你處理嗎?」

「別做多餘的事情。小鬼會盯緊你,如果你有試圖聯絡其他人或是拿武器的舉動的話,這次就不會手下留情了。」Zoe說,「你的話就找點吃的餵餵小朋友吧,免得我們真的餓到要再襲擊你一次。」


廁所裡傳來水聲,被迫繳械的武器擱置在哨站小桌對面。志捷拿了些硬麵包放在桌上,再去替女孩倒了杯水,回頭看見那女孩已經自動自發地開始吃了,她一邊把乾硬的麵包往嘴裡塞一邊用圓滾滾的大眼睛東張西望,吃相實在說不上優雅。

「配點水吧,真虧你這樣還吃得下去。」他把水杯放在女孩前面,和上一刻還意圖殺死對方的敵人單獨共處讓他心裡怪彆扭的,但女孩似乎沒有這種想法,老實不客氣地拿過水杯,仰頭喝得滿臉都是,還被滿嘴的水和麵包嗆了一口,於是他又默默遞過一條抹布。女孩沒有使用抹布,而是胡亂用手把嘴邊的麵包屑、水以及被水沖下來的血跡抹開。剛剛的子彈只是驚險地擦過她的臉頰,反應再慢一點的話就不是滿臉血這麼簡單了。

趁這段空檔他重新打量那女孩,十三……不,也許十四歲吧?看得出這孩子長期營養不良,但還算長得結實。從她的身上處處可見流浪的痕跡──她衣服單薄而破爛,全身髒兮兮的,看起來很需要好好洗把臉,四肢多處還纏繞著骯髒的繃帶。看來應該是個莽撞的孩子,志捷在心裡下了個註解。

「咕,你是牆裡的人對吧?」女孩同樣也充滿好奇心地打量著他,用力嚥下塞滿嘴的食物,迫不及待地自己開啟話題,「Zoe老說新城圍牆裡面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殭屍。」

志捷替自己也倒了杯水,在女孩對面坐下:「是啊,幾乎所有的台灣人都住在這裡了。裡面生產線穩定,所以食物飲水基本上不成問題,連電力也有了,生活算是勉勉強強吧?」

「──不過裡面都是王八蛋對不對?」女孩接著一臉人畜無害地說。

「……Zoe跟你這樣說的嗎?」志捷苦笑。

女孩點點頭,口無遮攔:「Zoe說你們想殺我,所以我們才要一直躲起來。啊,但我可沒有怕你們哦!我什麼都不怕!是Zoe說這樣子比較好,今天本來還說什麼要是有槍的話就要放棄──可是看樣子槍也不可怕嘛!」

「小朋友,雖然由我來提醒有點奇怪,不過今天這種事情你還是少做點為妙比較好哦。」志捷扶著額頭,這女孩到底是膽子特別大還是天生少一根筋,她真的沒有意識到自己差點保不住腦袋嗎?不過話說回來,這女孩異於常人的運動能力確實暗示了她也許不是正常人,「我就直接問了吧,你們是異人嗎?」

「啊,是啊,他們是這樣叫我的。」女孩倒也沒有遮掩,乾脆地點頭,還大動作地比劃起來,「我很厲害哦,就算被那──麼多殭屍一起攻擊也沒關係,因為就算被咬到也不會變成殭屍,很棒吧?我這裡、這裡、還有這邊都被咬過,啊,還有這裡,你看,疤還在呢,就算被咬到我不會發燒也不會變成那些傢伙,所以完全不怕它們噢!」

「……這種話你之後也別到處和人說吧。」光是異人這個身分就已經構成被軍政府處死的充分理由了,志捷自己就曾經狙殺過幾個混入牆內的異人,見到這種大言不慚談論自己身分的傢伙還是第一次。

「咦?為什麼?不會被感染不是很好嗎?應該沒有人喜歡變成又臭又笨的殭屍吧?」女孩悻悻然說道,「你的口氣簡直和Zoe一模一樣,大人都是這個樣子嗎?」

「這是為你好。」志捷嘆一口氣,覺得說出這句話的自己真的老了,「說到大人,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你爸爸是誰啊?」

「爸爸?」女孩歪過頭,一臉茫然,似乎對這個名詞相當陌生。

一陣不好的預感油然而起,志捷忍不住確認道:「你知道小孩子是怎麼生出來的嗎?」

「小孩子?我當然知道,是媽媽生出來的嘛!」

「那個和你媽媽一起把你生出來的就是你爸爸了,知道他是誰嗎?」所以現在的情況是怎樣?在文明末日跟小女生解釋健教知識?

「和媽媽一起……」女孩仍然不懂,「有一些人把媽媽的肚子切開來,把我拿出來,他們都是爸爸嗎?」

「呃,不不不,爸爸是那個把小孩子放進媽媽肚子裡的男生。」

「放進?為什麼?」女孩看起來還是很困惑。

孩子的教育不能等啊。但志捷覺得面對這雙亮晶晶的眼睛很難再講下去了,支吾著扯開話題:「呃,所以Zoe沒有跟你提過嗎?那個,呃,是誰讓她……」

「Zoe?為什麼?」女孩歪頭想了想,突然懂了,「啊,可是Zoe不是我媽媽啊,她又不是殭屍。」

這回換志捷感到困惑了:「殭屍?」

女孩咧嘴笑了:「他們都說我是殭屍的小孩。」

志捷一陣尷尬:「呃,所以你媽媽變成那些傢伙了嗎,抱歉……」

「不是啦,我是殭屍生出來的!」女孩笑出聲,「真的啦,那時候他們以為我聽不懂,不過後來我問了Zoe她也這麼說。」

她看起來不像在說謊或開玩笑,志捷只覺得更加無法理解,不過從她的用詞似乎可以捕捉到一些線索,於是他便直接問了:「你說他們……所以你們還有其他同伴嗎?」

「沒有唷。」女孩一點警覺性也沒有地回答,「我不喜歡他們,不過沒關係,Zoe說他們都死了,還有一些還活者的躲起來了。現在只有我和Zoe兩個人,有時候還會有其他人,不過都只是客人而已,不會跟著我們很久。」

「只有兩個人啊,真有Zoe的風格。」志捷拼湊著她不知所云的答案,一邊忍不住揚起嘴角。看樣子女孩口中的他們指的就是自救會。與她毫不手軟的攻擊相反,這孩子完全不懂得提防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也許再多問一點甚至可以問出有哪些自救會殘黨躲在哪裡,不過這樣的話只怕自己會在這裡被Zoe當場滅口吧?

「欸?Zoe的風格?她以前也是這樣子嗎?可是她不是本來和他們在一起直到那個大爆炸那天嗎?」女孩似乎對Zoe的話題很感興趣。

志捷猜到女孩所說的大爆炸應該是指十年前軍政府對自救會轟炸的事件,那是場憑藉著懸殊武力的單方面屠殺,身為戰鬥人員的志捷也參與其中。從那之後131自救會便被迫解散,四處流浪的成員到現在還意圖重振旗鼓,而到那天為止Zoe和女孩都還在自救會生活,這麼說起來讓這兩個人到處流浪的兇手之一可是自己呢。

「我認識的Zoe啊,以前可比現在更猛呢,哈哈。她一個人在台北生活了好一段時間,又一個人來到軍政府然後之後又一個人離開去自救會,一直以來都是個獨行俠。」他簡短地說,「我是在她在軍政府的時候認識她的,從她離開之後也十幾年沒見面了,想不到她現在多了個小跟班。」

「啊,對了,Zoe有說過她以前在台北待過,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想要待在那個地方。台北殭屍很多。我不喜歡那裡,找不到什麼可以吃的,殭屍又一直來。」

「你去過台北?我好久沒聽到那邊的消息了,還以為那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去過很多地方噢!台北很遠,不過Zoe有的時候還是會去做事情,有時候是路過,當然我也會一起,我們一直都在一起,雖然Zoe一直說等我長大就要把我扔掉,哈哈哈哈。」女孩似乎沒有把最後一句話當一回事,哈哈大笑。

志捷也跟著笑了,他可以想像Zoe繃緊臉說這句話的模樣:「我猜她這句話說了十幾年了。」

「哦,那我想也差不多該履行一下承諾了。」Zoe的聲音伴隨著廁所飄出的濃厚血腥味加入對話,她邊走邊將外套拉鍊拉上。

「Zoe!」女孩跳下椅子,三步併作兩步跑向她,若不是她做出停止手勢,志捷覺得女孩應該會直接撲上去,像隻大型犬一樣,「已經好了嗎?沒事了嗎?傷口還會痛嗎?這樣就不會感染了對不對?」

「我想應該是暫時處理好了。去洗把臉,該上路了。」Zoe伸手擦了擦女孩臉上的血跡,檢查了一下子彈在她臉上造成的傷口。

「好!」女孩充滿精神地應了一聲,蹦蹦跳跳地跑向廁所。

Zoe把醫藥箱擺在小桌上,轉頭和志捷說話:「對了阿J,我用光了你的酒精,還有繃帶。」

「那個我會想辦法解釋。你們已經要走了?不多陪陪好久不見的朋友?傍晚才會有人來跟我換班。」而那時候志捷恐怕該胡扯些自己在廁所支解了一隻兔子之類的謊,嗯,也許還要扯個自己被兔子咬掉一塊肉的謊,「休息一下吧?你看起來比剛剛還糟。」

「割開傷口、把膿和爛肉刮下來、消毒、止血然後縫合,就這樣而已,沒什麼。」Zoe一手撐著桌子,沒有坐下,「我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我們都知道軍政府是多麼好客友善的單位。」

「好吧,至少吃點東西,你瘦了。」志捷遞上乾麵包。

「這種十年前取悅女孩子的話已經不管用了,阿J,尤其是對蕾絲邊。」Zoe接過麵包,露出戲謔的微笑,「久違的澱粉類。祈禱這玩意不會從傷口掉出來。」

「看樣子在外頭求生不容易。」

「馬馬虎虎,至少不會有戰鬥機跑來轟炸我了。」

「啊,這個嘛……我很高興你沒事。」志捷有些尷尬地抓抓頭,換了個話題,「這些日子來這裡也變了很多,薇薇和湘雯都結婚了,阿隆也是,薇薇在生了第二胎之後出血走了。」

「這樣啊,可惜了一個那麼可愛的女孩子。」Zoe說。

「你走的時候她可是哭了整個晚上呢。還說什麼下次再見到你的時候要賞你一巴掌什麼的,誰知道……算了,這也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對吧?」志捷說,有些感慨。

Zoe也沉默了半晌,似乎對過去夥伴的動向還是有些在意,又追問道:「其他人呢?張哥不是老嚷著要結婚?」

「張哥在幾年前一次感冒大流行走了,他弟弟小張也在同一波傳染過世。孟仔在一次護送任務給咬了,我送他最後一程。還有蛋塔跟冠彥,他們在行動中被131的人殺了──抱歉,我無意冒犯。」志捷簡短說了幾個人的下落。

Zoe咬著麵包,聳聳肩沒表示什麼。

「還有阿鍾。」志捷一邊說一邊留意Zoe的表情,見她依然淡然如故,便繼續說下去,「他被處決了。這裡前陣子發生過政權變動,那時候他是強力反對元方的那一派,所以元將軍上任後就把他們那一邊的都處理掉了。」

「這個我有聽說,我多少還是能夠知道一些圍牆裡的消息。」Zoe靜靜地說。

志捷思考了幾秒,認真地再次開口:「既然想要你的命的人已經不在了,你有沒有考慮過回來這裡?就算這裡現在跟那時候比起來已經很不一樣了。我想我應該還是有點能力把你安排進軍政府裡面。」

「好讓我可以在圍牆內替死去的自救會夥伴復仇嗎?那個管不住嘴巴的小鬼呢?」Zoe撕下一塊麵包,「得了吧,你這樣只會替自己惹上麻煩。」

「什麼什麼?什麼麻煩?你們在聊什麼?」女孩動作很快,已經洗好臉回到桌邊了。但看得出來她只是草率地把水往臉上潑,頭髮和上衣都濕了臉上卻還是留有一些汙漬和血跡。

「沒什麼,我們該走了,在你這個麻煩的大嘴巴透露更多事情之前。」Zoe把最後幾塊麵包一起扔進嘴裡,戴上面罩。

「我有說了什麼嗎?」女孩一臉不解。

「你什麼都跟這個軍政府的走狗說了吧?」

「Zoe,憑我們的交情,其實你可以更信任我一些的。」志捷苦笑,叫住了說走就走的Zoe。就算過了這麼多年,這傢伙風風火火的行事風格還是沒變。

「憑我對你的了解,你口中的信任大概要打個八折吧?」Zoe停下腳步。

「只有八折嗎?我太開心了。」他嘆氣,面色沉重了起來,「我是真心想幫助你,就像那時候一樣。老朋友。」

「幫助是不用,不過……」Zoe沉默了半晌,走回桌邊,抓了張紙匆匆畫了個符號,志捷湊過去,見那是個十字,其中一端畫了個箭號。

「方向標?」他說。那是個地圖上很常見的方向標示。

Zoe點頭,將紙轉橫:「但是箭頭指的方向是東方。如果我們想被找到,就會留下這樣的記號。」

「錯誤的方向標。」志捷吹了聲口哨,「這下你可對我信任過頭了。」

「希望我沒有做出會讓自己後悔的信任,軍政府的戰爭英雄。」Zoe順手將紙揉成一團,「我想我應該是用不著你的幫忙……不過要是我有個什麼萬一,希望你還能認得這小鬼。」

「喂喂,別一見面就給自己立flag啊。」志捷笑了笑,見女孩在一旁盯著自己瞧,似乎沒有明白剛剛對話的涵義,於是向她伸出手,「好吧,小淑女,我還沒自我介紹,我是詹志捷,你跟著Zoe叫我阿J就可以了。如果有下次見面的話,希望你別再用鏟子丟我了。」

女孩握住他的手,開朗地報出名字:「我是小梓!」

這名字讓志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他看了看Zoe,又重新將視線放在女孩身上,喃喃說道:「小梓嗎……這可解釋了很多事。」

「很多事?」女孩不解。

「呃,不,這個嘛……」他看向Zoe。

「該走了,我們已經逗留太久了,再不離開追擊者會跟到這裡。」看到志捷詢問的眼神,Zoe只是聳聳肩,用下巴比了比哨站外。

「啊,好噢!」叫作小梓的女孩放開志捷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向Zoe,「那麼掰掰啦阿J,我喜歡和你說話!」

「嗯,掰掰啦,小梓小朋友。」志捷對她揮揮手,此時的Zoe已經走到門邊了,「喂,就這麼走了嗎?好不容易碰面了,天曉得這會不會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不給仰慕者來個吻別?」

下午的斜陽為兩人的背影鑲了金邊,Zoe頭也不回,豎起中指。

二期: Homepage_about

遊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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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從腳底下搔過,小梓擺了擺懸在半空中的雙腳,鏽跡斑斑的鋼製骨架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吱嘎聲,顯得搖搖欲墜。

這是一個圓餅型、直立的鋼架,上面懸掛著箱型的吊籠,大部分都破損不堪,有幾個已經落在地上了。Zoe說過這是疫情爆發前人們娛樂的地方,她說人會鑽進那些吊籠裡面,隨著大鋼架的旋轉慢慢到高處,然後再回到地面。小梓並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那時候的人會花時間蓋一個這麼巨大、不穩固、無法遮風擋雨、又哪裡也去不成的建築物,不過在高處的感覺很好這點她是認同的,在這個位置可以俯瞰整個區域,包括其他同樣色彩誇張、不知所云的建物,以及往自己走來的同伴。

「那邊那隻猴子,來幫忙。」Zoe在她腳底下叫道。

從有記憶以來小梓就和Zoe一同行動,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了一套分工默契──比方說當Zoe投入「工作」的時候小梓就會在可以彼此照應的距離內乖乖離她愈遠愈好。Zoe所謂的工作就是把撿來的東西試圖修好,和那些十幾年前就躺在地上的廢物奮鬥需要集中精神,而小梓偏偏坐不住,被老虎鉗砸過幾次後她也學乖了,在Zoe開始工作時就自己到處找樂子。

來到這裡後Zoe忙了好一陣子,最一開始當然是確認環境的安全,她們補強圍牆、把幾個逗留的殭屍處理掉、設了幾個陷阱。這一帶離聚落遺址有段距離,沒什麼資源,相對的殭屍也不多,Zoe說了什麼可能是很早就停止營業之類的話小梓聽得並不是很明白,不過總是這樣,有一好就沒兩好,至少她們在再次被追擊者纏上前有個可以安心休息的暫時性基地。

「要去找東西了嗎?好哦!」正閒得發慌,同時也餓得發慌,小梓愉快地應道,在鋼架上站起來。

「還沒有,然後你下來的時候不要──」

碰。小梓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幾個鏽蝕嚴重的鋼筋也隨著她的大動作落在水泥地面上,發出零落的敲打聲。

「──不要直接用跳的,給我好好爬下來。」Zoe瞪了她一眼,把話說完。

「這個高度沒問題啦!之前更高的地方也跳過不是嗎?」小梓拍拍膝蓋站起來,舒展了一下四肢,「那今天要做什麼?要再巡邏一趟嗎?還是要往之前說的住宅區碰碰運氣?你忙完了嗎?」

「別忘記你那次隨隨便便從廢墟上往下跳的下場,我可是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你腳底的鋼釘拔出來。」Zoe哼了一聲,轉身往另一個建築物走去,「過來,我們要搬個東西。」

小梓於是跟了上去:「這次就沒受傷啦!」


要移動的是一臺柴油發電機,最一開始是在餐廳遺址正中央發現的,據Zoe所說可能是後來的難民帶來的,也許是太重了沒辦法帶走,看樣子已經在這裡擺上好些年了。她檢查結構後發現裡面大部分零件都壞了,於是便著手更換可以替代的零件。看樣子現在是總算修好了。

小梓自己並不覺得發電機有什麼了不起,讓燈泡發亮似乎不是生存必須條件,不過與她們交易的其他人卻都很樂意拿大量物資來交換這種又臭又吵又笨重的機器。Zoe總是比較能判斷什麼東西在交易中具有價值。

這台發電機很重,Zoe事先修好了一台推車,但礙於已經嚴重扭曲的骨架和嚴重鏽蝕的輪軸,兩人還是又推又扛地費了好一番勁才把發電機移動到目的地──一個懸掛在拱門型支架的船旁邊。

小梓認得出這是一艘船,她曾經和Zoe一起到過港口,當Zoe指著那些龐然大物告訴她這種成噸重的金屬造物可以在水上漂浮的時候,她覺得很難想像,直到後來她看到另外一種同樣龐大的金屬造物從頭頂呼嘯而過,才開始覺得金屬可以在水上飄似乎不那麼奇怪了。她那時在港口遺址看到的那些船都半泡在海裡了,只露出部分在水面上,長滿藤壺和藻類,任由海水拍打。她們試著登上幾艘離岸邊比較近的船,可惜沒有找到太多能用的東西,顯然有其他人先一步搜刮過那些船,而船上的零件也被海水和海風破壞得體無完膚。

「這東西也是疫情爆發之前的遊樂設施,叫做海盜船,它的幾個關鍵的部件居然都還能用,所以就試著修修看了。」Zoe馬上埋頭把從設施旁拉出的電線與發電機作最後的連接,想了想,「啊,海盜啊,大概就是專門在海上搶東西的人吧。」

那些沈船的畫面再次出現在小梓腦中,她很懷疑有誰可以在裡面再挖出什麼藤壺以外的東西。Zoe沒叫她走開,所以她就呆站在一旁看Zoe忙碌。Zoe曾經想教她一些修東西的方式,不過很快就放棄了,因為修復的速度完全比不上她搞砸的效率。Zoe的工作在她開始感到無聊前就結束了,她看著Zoe把最後幾個螺絲鎖上,仔細地把工具擦乾淨收起,然後在發電機隆隆的運作聲中走進海盜船旁邊的小屋內。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看好啦!」Zoe一邊說著一邊扳動小屋內控制台的推桿。

嘎──嘰伊──

刺耳響亮的金屬摩擦聲讓兩人不約而同摀上耳朵,緊接著那巨大的船型建物像是隻走出洞穴的冬眠巨獸般發出一陣顫抖,粉塵和碎屑頓時撒滿地面與小梓等人身上,然後海盜船開始擺動。

「哇──Zoe這、咳、咳咳……」看到這個如同地景的巨大建物真的動起來,小梓滿心驚奇,張大嘴讚嘆卻吞了滿口灰,嗆得連連咳嗽,但這也無法阻止她雀躍地湊上前,只見海盜船愈擺愈誇張,簡直要甩出支架一般,金屬摩擦聲總算不那麼刺耳後甚至能夠聽到些許五音不全的音樂。

「別太靠近,莽撞鬼。」要不是Zoe一把揪住她的帽子,小梓還真想伸手感受海盜船掠過時捲起的風壓。

「真的動了耶!Zoe!你看!動了動了!」儘管被攢著,小梓仍然興奮地指著那個規律擺動的巨物,「Zoe,你說船就是這樣動的嗎?」

「這只是遊樂設施而已,真的船要是開成這樣可不得了。」Zoe苦笑,又做了些操作,海盜船再次發出刺耳的聲響,擺動幅度慢慢減小。

「好厲害啊!這麼大的東西也修得好!以前的人都在玩這個?」小梓緊盯著海盜船,捨不得移開視線,「應該很多人會想要換這個吧?這個……海盜船?」

「不,我想應該沒人會想買。」Zoe又乾笑了一聲,「我只是看它好像還能修就試試看,誰知道還真的修好了。如果之後有人來這裡,發現海盜船還能動,應該會很驚訝吧?」

「真沒想到Zoe你也會花時間做這種一點好處也沒有的事情。」小梓眨眨眼。

「剛好閒著沒事。」Zoe聳聳肩,向海盜船抬起下巴,「不說這個,你想坐坐看嗎?」

「咦?我?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爬上去?」小梓瞪大眼睛,雀躍道。以往Zoe只會叫她不要亂爬東西、不要亂動她修好的東西,這次面對這個會動的大船居然破例允許,真是難得。

「小心點應該沒問題──還有先等它停下來。」Zoe說著,再次伸手拉住一個興奮又要衝過去的小梓。

海盜船總算完全停下來了,Zoe原本還打算對船體做最後一次檢查,但是急不可耐的小梓已經手腳麻俐地翻過護欄跳上船,並大動作地四下張望。Zoe嘆一口氣:「總之你先找個位置坐下──小心腳底下可能有洞──然後手舉起來。」

海盜船的座位上方設有保護乘客的橫桿,Zoe原本要把它放下,不過那橫桿徹底生鏽,一搬動就整支掉下來,於是她只好改口叫小梓抓緊別讓自己被甩下船。

海盜船再次發出摩擦聲,不過已經不像第一次那麼尖銳了,小梓一個人坐在中排的座位上,挺直背脊,抓緊前方椅背,對於兩旁景色晃動感到新奇又緊張。當海盜船幅度增加,她反倒是壯起膽子放開雙手,在座位上舉高手腳:「哇──哇!Zoe你看!」

「給我坐好,你這猴子!」Zoe提醒,不過小梓樂得忘我,根本沒聽進去。她嘆口氣,姑且先相信小梓異於常人的平衡感。

在旁邊看的時候只覺得這海盜船晃得有趣,沒想到自己坐在上面的時候感覺更加刺激──那種升起、從高處墜落,好像五臟六腑被一股無形力量提起又放下的感覺實在新鮮;她喜歡感受氣流把頭髮往後又往前拉扯,短暫停留在高處所見到的打橫的景象也百看不厭。小梓沒有留意到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放聲大笑,突然有點理解過去的人們為什麼要到這個地方尋找快樂了。

偌大的遊樂園、斑駁的色彩、空蕩蕩的園區、殘破的遊樂設施,只有海盜船獨自逞強著乘風破浪,播放出破碎的音樂與少女開懷的笑聲相呼應。這樣的畫面還真有種時空錯亂的末日異色感。

「小鬼就是小鬼。」Zoe拉下面罩,從操作台窗口看著這個誕生於崩壞世界的少女不知疲憊地又笑又叫,簡直像是要一口氣補足自己被強迫著成熟的時光。

把蒐集不易的柴油與零件浪費在驅動沒意義的大型遊樂設施、機械的聲音和少女的吵鬧聲可能會引來麻煩,不過這些似乎都可以晚點再來煩惱。Zoe突然想念起手指夾著香菸的感覺。香菸,以及眼前的光景,這些在末日中顯得沒用得荒唐的存在,在某些方面卻又有著無可取代的意義。

偶爾這樣子也是不錯的吧?她看著過了十幾年後終於重獲新生的海盜船以及它唯一的乘客,忍不住想著要是這艘船可以把少女載往一個安全、快樂、生活富足的世界就好了。當然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瞬間,無論是她或是小梓都很清楚自己所必須面對的現實,只是她們也都希望這樣快樂的片段可以盡可能地再維持久一點──直到小梓忘我地整個人站到座位上,還試圖爬過前排椅子好站到船頭為止。

二期: Homepage_about

短問答

配合官方活動「初來乍到」,以對話方式呈現細部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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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小梓:「天黑後行動太危險了!我們什麼都看不到,但是殭屍卻還是找得到我們!所以我們會在天黑前找到安全的地方,天一黑就會休息。我們都輪流守夜,都是Zoe先睡,等我想睡的時候就會去叫醒她。」

Zoe:「如果在安全的地方過夜的話,我會利用這段時間做一些工作,畢竟是一天中難得耳根清淨的時候。」

小梓:「守夜超無聊的,又不能說話,也不能亂跑。有一次我看到有螢火蟲想抓來玩,結果回來時就看到Zoe醒著等在那裡了,那天晚上我被揍了一頓。」

Zoe:「比起一個人的時候,有人可以輪班守夜的壓力會小很多,雖然我的搭檔不大牢靠。」


小梓:「我喜歡魚!魚很好吃!如果我們到有水的地方就會抓魚,我們會做陷阱,用竹子或是其他植物這樣束起來再這樣打開、在這裡和這裡綁圈圈,然後再做一個這樣子的蓋子,擺在水裡魚就會自己跑進去!我也會抓魚喔!看到魚在這裡我就向這裡抓!嘩啦!這樣就抓得到了哦!」

Zoe:「大部分的情況是小鬼在筌旁邊玩到全身濕透,還把魚都嚇跑了。」

Zoe:「說起來諷刺,因為人類文明消失,生態復原,在溪流裡找食物變得容易許多。」

小梓:「我們會把魚從這邊切一刀剖開來,把內臟還有鱗片去掉,用水沖一沖後就直接串在火邊烤,如果有抓到蝦子也會一起串著烤,蝦子也很好吃。Zoe說魚要烤過才能吃,等魚烤好的那段時間肚子都會特別餓。如果還有剩下,我們還會把魚切成這樣子一片拿去烤乾,沒有食物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吃了。」

Zoe:「一方面是其他倖存者也會傾向在有水的地方出沒,一般情況下我不是很想和他們狹路相逢。另外,溪流的地勢低,遇到追擊者會找不到地方逃跑,所以我們不會在溪流逗留太多時間。」


小梓:「牠們很煩,總是一大群,一下這隻從這裡咬你一口,一下那邊又有一隻衝過來,還會一直叫,超討厭的!要我選的話我寧可遇到一大群殭屍!」

Zoe:「人類離開後,家犬和野狗變得愈來愈像牠們老祖宗了。遇到狗群是很危險的事情,某些方面來說,這些會策略性圍攻戰術的畜生比沒腦袋的活死人棘手多了。好在牠們也和牠們老祖宗一樣怕火。」

小梓:「不過狗吃起來也很好吃。」


雲豹

小梓:「有一天我看到一隻這麼大的貓,一下子就跑進樹裡不見了,動作很快。可是Zoe叫我不要追。」

Zoe:「那大概是殭屍少數帶來的奇蹟之一吧。」


小梓:「找到安全的地方之後我們就會開始生火。我們需要生火來烤東西,Zoe說食物要烤過才能吃。有次我太餓就先吃了,結果後來肚子痛到整個晚上睡不著,還被Zoe揍了……生火超麻煩的,要準備一堆東西。天氣好的時候還好,但是下雨或是晚上就會很難生火。不過我已經可以自己把火生起來了。」

Zoe:「生火會曝露我們的位置,但是比起細菌、寄生蟲和失溫,這點風險還是要冒一下。」

Zoe:「台灣濕氣很高,在山區更明顯,很多時候生火會非常困難。所以可以生火的話會盡量儲備一些肉乾之類的食物。」


小梓:「鹽很重要哦!食物加鹽烤會變得超好吃!我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海邊做鹽。其他人會拿很好的東西跟我們換鹽!」

Zoe:「鹽有消毒的作用,要保存食物的話用量會相當大。我們每隔一陣子就會在海邊逗留好幾天,主要用曝曬法提煉海鹽。也會順便蒐集一些石頭、漂流木之類的材料。」

小梓:「我喜歡海邊!海好大、好鹹,還會一直動!我會沿著海岸看看有什麼好玩的東西,雖然也常常有浮屍被沖到岸上,不過我還是喜歡海!」


管教

Zoe:「我可沒什麼時間跟小孩子瞎耗,不聽話當然先揍再說。不過這小怪物長大後我就打不贏了,所以後來就改成用講的了。」

Zoe:「不過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揍下去。」


鏟子

小梓:「嘿嘿,鏟子是最棒的武器!要這樣揮、這樣揮或是先這樣擋一下再從這裡把殭屍絆倒都很順手。把殭屍弄倒後要把它們的脖子砍斷就很容易了,而且還可以用踩的,把鏟子抵在殭屍脖子上,用力踩這裡,喀擦一下就可以了,也不用擔心卡在殭屍裡面拔不出來,或是打到一半斷掉,很方便哦!」

Zoe:「鏟子在日常中可以做為挖掘道具,並且不容易損壞,實用性很高。缺點就是太笨重了,要有小怪物這種力氣才能一天到晚帶著到處跑到處揮。」

小梓:「我們有時候會遇到那種會噴碰到會很痛的東西的那種殭屍,綠色的那種,這時候我就會把鏟子用力丟出去打它,我丟得很準哦!」

Zoe:「事實是因為這小鬼老是隨隨便便把自己唯一的武器亂扔,我們也損失過好幾把鏟子。當你手上只有一樣武器的時候,把它丟出去絕對不是明智的舉動。」


小梓:「蟲不好吃,吃起來就是怪怪的,好像沒吃到什麼的感覺。不過太餓的話蟲很容易找到。有些蟲我會把腳和翅膀拔掉後再吃,有些就直接吃了。我吃過最好吃的蟲子是蜜蜂窩裡面的那種小小白白的那種,甜甜的。我知道有些蟲不能吃,像是那些顏色很多或是長了毛或是碰到會痛的蟲。」

Zoe:「昆蟲裡還是有寄生蟲,可以的話還是要盡量先烤過……不過通常非得要吃昆蟲的情況下也沒有閒情逸致生火就是了。」


陷阱

小梓:「陷阱是我們很重要的食物來源哦!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挖個洞,在洞上面蓋個草之類的,過陣子再回來看看有沒有東西掉進去,那就是我們的晚餐啦!不過裡面如果是殭屍的話就不能吃了,還會把裡面抓到的東西吃掉,很討厭。殭屍幹嘛跑到陷阱裡去啦?」

Zoe:「殭屍也會被一般動物吸引,所以常常被陷阱裡的動物引到坑洞裡。雖然說不是我們的本意,但也算是某種防禦機制吧。除了這類抽鬼牌一樣的三流陷阱,我也會在據點附近設下一些防止殭屍的陷阱,這樣就可以避免很多沒必要的接觸。」

小梓:「對對對,我們還有其他像是繩子或是竹子做的陷阱,可以把殭屍或是動物咻一下吊在天上,或是釘在地上,或是夾起來。不過那些很複雜,平常都是Zoe在弄。」

Zoe:「我還在試著教小鬼頭不要在設陷阱的時候被自己抓到,大概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放她自己去設陷阱。」

Zoe:「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有時候我們也會遇到其他倖存者設置的陷阱。有些只是為了抓獵物或是防殭屍,有些則充滿惡意。不小心一點的話那些陷阱和殭屍同樣致命。」


方位

小梓:「我知道哦,太陽、星星、風、樹還有蘚苔,所有東西都會告訴我哪邊是哪邊,這樣我就知道要怎麼看記號有沒有畫對了。」

Zoe:「我有給過她一個指北針,但她馬上就搞丟了。不過對這小鬼來說分辨方位似乎是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指北針似乎是多餘的。」


工作

小梓:「Zoe說的工作就是修東西,另外一個意思是叫我離她遠一點,不要吵她。雖然平常就很兇,不過Zoe工作的時候會特別兇,會拿東西丟我,很痛。」

Zoe:「如過有遇到有可能修復的東西我就會試著修修看,算是個人興趣吧?畢竟我在空襲發生前做的算是類似的工作。有些東西只要上點油就可以重新運作,有些則是需要想辦法找到可以充當替換零件的材料,當然也有一些是修了半天卻沒辦法解決的問題。運氣好的話其他倖存者甚至圍牆內的人會願意用物資跟我們交換這些東西。」

小梓:「Zoe本來有想要教我怎麼修東西,但是上上個冬天我又轉壞一台發電機,她現在要工作的話就會把我趕走。」

Zoe:「這小鬼總共弄壞了五台發電機,還有很多工具及好不容易修好的東西,我想,要教猴子寫電腦程式可能還是太勉強了。」

Zoe:「倖存者對於發電機都挺有興趣的,即使現階段要找燃料不是那麼容易。我自己比較常用的是手搖式磁線圈發電機,安靜、不需要能源,對於一些燈泡、銲槍之類的小電器這樣就足夠了。」


據點

小梓:「我們有很多基地哦!有在房子裡的、山洞裡的還有我們自己蓋的。我最喜歡之前那個樹屋,我們那時候花了好幾天才把它蓋起來!還在上面躲殭屍躲了三個晚上!」

Zoe:「除非是要尋找資源或是有任務在身,不然我也很需要一個地方可以安心做一些工作、放一些材料,基地就是這樣的地方。畢竟我們常常需要到不同地方,所以在很多地方都會布置基地。有時候我們會使用現成的建築物,有時候則是乾脆自己建設防禦工事,像是樹屋,做為防殭屍和野生多物而言相當優秀。可惜台灣颱風太多,那些樹屋多半撐不到我們旅行回來。」

小梓:「啊!對了,我也很喜歡那個有那個海盜船的基地!那個很好玩!」


Zoe:「這些年來我也多少培養了一些開鎖的技能,雖然我的另一個專長是直接把門板拆下來。外部物資已經被掠奪得差不多了,所以有時我們會挑鎖起來的住宅碰碰運氣。」

小梓:「有些門只要用力一踢就會砰一下打開,更快唷!開門很好玩,每扇門後面都可能有殭屍,也有可能什麼都沒有,所以很刺激。有一次我踹開一扇門,裡面七八個殭屍就一起衝出來追著我們到處跑,我這邊這個傷口就是那時候被咬到了,哈哈哈。」

Zoe:「鎖起來的門後面有殭屍的機率相當高,過了十五年還沒有完全爛光也是滿厲害的。如果在開門的時候可以事先留意門後狀況其實可以避免很多危險。」


131黨

小梓:「嗯,我知道131黨,就是以前自救會那一些人,我不喜歡他們,但是我喜歡Zoe,Zoe以前也是自救會的。」

Zoe:「小鬼在自救會的經歷不大好,所以對於131沒有什麼歸屬感,我也不打算勉強她在這種時候選邊站。現階段我們還是會替城牆內的131黨成員張羅一些東西或是替他們跑跑腿,帶口信到其他據點。」


交易

小梓:「大部分時間我們會躲著其他人,我不怕他們,但Zoe說遇到其他人通常不是好事情,不過如果是客人就不一定。我們有些東西要和客人交換,我們有很多東西可以拿來交換哦!如果我們想要換東西的話,就會在一些地方畫我們的符號,這樣客人就知道我們來了。」

Zoe:「我們可以提供肉乾、鹽、草藥、種子、獸皮或是陷阱、零件、機械之類的東西,用來和城牆內的人交換繩索、碘、醫療用品、衣物、工具、容器等等生活必需品。另外我們也會和同樣在牆外生活的人交換一些物資。雖然我們只會讓比較信得過的人知道我們的標記,不過畢竟是這種年頭,偶爾也是會發生對方試圖殺了我們來搶奪物資的狀況。那時候我們會確保對方再也沒機會把我們的標記透露出去。」

小梓:「交易的時候都是Zoe在說話,我會在另一個地方等著,這時候Zoe會讓我用她的十字弓,如果客人很奇怪的話我就會殺死他們。最近Zoe也會跟我交換,讓我跟客人換東西。」

Zoe:「和人交流是遲早要面對的,好消息是小朋友不怕生,壞消息是小朋友太不怕生了,搞不清楚什麼可以說什麼不可以說。現階段我有試著讓她跟幾個比較信得過的客人交流,不過通常到後來還是要我出面就是了。」


錯誤的方向標

Zoe:「在外頭留下記號的目的是讓可以信任的人知道我們來了,但是又不能被不該發現的人注意到。所以我們的標記是指向東方的方向標,這樣即使被軍政府或其他人看到也不至於被懷疑。」

小梓:「我會每過一點時間就回來看看我們的標記,如果有人想找我們的話就會在標記的這裡畫這個圖案。」

Zoe:「其實就是在箭號前寫上N罷了,更多時候他們會直接在標記附近等我們出現。」


鞋子

小梓:「我真的不知道幹嘛一直要我穿鞋子!腳趾頭卡著很奇怪,又悶又不舒服,而且這樣很容易從樹上面滑下來。」

Zoe:「在野外,最基本的穿鞋可以避免很多沒必要的受傷情況。不過這小鬼弄丟鞋子的速度比弄丟其他任何物品都快,我已經隨她去了。」


洗澡

Zoe:「就算在野外,衛生也是相當重要的──也許正因為是在野外,所以衛生問題格外重要吧?我當然會打理好自己,不過這小鬼怎麼講都講不聽,每次看不過去要她洗澡都像是打仗一樣。」

小梓:「我才不要洗澡!洗澡最討厭了!每次我都會喝到很多水,很不舒服!」

Zoe:「那是因為你不肯好好洗澡。如果你自己會把自己洗乾淨的話我也不用把你硬壓進水裡了。」

小梓:「反正我討厭洗澡!」


行李

Zoe:「我們會把比較不方便攜帶的工具留在據點,只帶必要的物品上路。基本上所有東西都是我負責攜帶,這小鬼只要不搞丟她那把鏟子就謝天謝地了。」


保暖

小梓:「有啊,太冷的話我會找窗簾之類的東西把身體包起來,可是那樣很麻煩,老是勾到東西,所以我不喜歡。如果真的很冷的話一直跳就不會冷了。」

Zoe:「小鬼弄丟的衣服夠我買下半個台灣了,會不會冷到我也不想管了。之前有一次天氣突然變冷,我把外套借給這傢伙,結果兩小時後我在一公里外的樹上發現那件外套。」

二期: Homepage_about

夜逢萬聖

配合官方活動「夜逢萬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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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Zoe!我現在可以說話了嗎?可以了嗎?」小梓跳過橫放在路上充當路障的供品桌,追上幾步距離外的Zoe。

「你不是已經在說了嗎?」Zoe拉下面罩,回頭再次確認沒有殭屍跟過來,「好吧,我想我們應該已經離那堆死人夠遠了,你要說話可以說,不過還是別太大聲。我們已經很久沒來這裡了,還不知道這段期間有沒有什麼東西跑進來。」

「嘻嘻,有什麼東西殺死就好啦!」小梓邊說邊把掛在自己身上的一段腸子當作繩索甩著,手上沒有拿著武器怪不習慣的,摸到用來掩飾氣味的內臟就不安分地玩起來了。

一些血沫和爛肉飛濺到Zoe身上,雖然同樣身披內臟,Zoe還是皺起眉頭別開臉。因為有太多次不顧隱藏蹤跡衝進殭屍群中開打的不良紀錄,小梓的鏟子在她們這次穿越台南市區遊蕩的屍群前被她沒收了,這大概是她們這次能夠安然在天黑前移動到作為基地的富貴南山園區的主因。

「台南的僵屍還是那麼多呢!Zoe你剛剛有看到嗎?我戳了那個黑色衣服的殭屍一下,然後它就哇啊那樣子撲到旁邊的殭屍身上了耶!哈哈!你有看到嗎?」小梓繼續甩那段腸子,並且完全沒有控制音量。

「我有看到你又差點害死我們兩個。這個等我們整頓好基地我會找你算帳。」Zoe冷冷地說,沒有因為暫時看不到殭屍而放下戒心,持續觀察著這個園區。

若不是周圍還有一片傳統墓園,富貴南山乍看之下就只是個氣派的大樓園區。在殭屍疫情爆發前這個地方提供新時代家屬放置親人骨灰的場所,乾淨、莊嚴又平靜,不同宗教取向的納骨塔還提供了祭祀或禱告的場所,逢年過節都會擠滿前來憑弔的家屬。

在活死人遍布台南大街小巷的時候,這些安分的真死人無人聞問,而空曠的納骨大樓成了某些倖存者躲避僵屍的避風港:佛像與基督畫像被畫上了不敬的塗鴉、燒金紙的大爐被用來焚化屍體與垃圾、供品桌被堆在外圍作為抵擋殭屍的第二道防線、鋪著高檔石製地磚的大廳與骨灰間則成了倖存者的起居區域。種種跡象顯示曾有至少一群人以這個紀念園區作為基地,不過這也是好多年之前的事了,在Zoe與小梓第一次造訪這個地方之前這些人就因為某些原因而離開了,而她們也樂得接手這個防禦機能優秀又沒什麼理由吸引其他倖存者的地方作為在台南的據點。


這次回到富貴南山看到的景象和上次差不多,除了更多植物穿過地面裂縫旺盛生長使得景象更為蕭瑟之外。估計這段期間沒有人心血來潮跑來緬懷先人,而既然沒有活人在這裡,殭屍也就懶得鑽過重重障礙物跑進來了。

兩人大致繞了園區一圈,檢查建築物確認門口障礙物沒有被破壞,又補強了幾處較脆弱的防禦工事,最後Zoe跨過幾個破碎的骨灰罈──看樣子之前躲在這裡的人鬥不過會動的屍體,把氣發洩在不會動的死人上面了──在園區內的水池造景旁停下腳步,宣布:「外面看起來是安全了,不過等下進室內後還是要留意一下。」

「好哦好哦!那我們可以生火了嗎?我想吃東西!」小梓手上那段腸子甩了幾百圈也甩到膩了,現在改成反覆把腸子纏繞在手上又抖開,弄得整隻手又滑又黏,「對了我的鏟子呢?」

「在我這裡。你現在總算想起來了嗎?」Zoe看著她浮浮燥燥的舉動,皺起眉頭,並沒有把鏟子交還,在那之前她還有事情要完成,「幫個忙好嗎,不要再玩那坨該死的東西了,現在沒必要繼續隱藏氣味了,給我把內臟扔掉,在碰食物前把自己洗乾淨。」

「好!」小梓愉快地應了一聲,原地又跳又甩了幾下,那些披掛在身上的內臟便嘩啦啦地整團滑到地上,「好了Zoe!」

「我說的洗乾淨,洗。」Zoe動手把自己身上的內臟拿下來堆在一旁,鐵著臉強調。

「我乾淨啦!你看,已經沒有東西掛在身上了!」小梓說著轉了一圈,拍掉幾團黏在衣服上的爛肉以及幾隻飽食屍塊的肥蛆,脖子上還繞著一節腸子沒被她的動作抖掉,「那我要去生火了哦!在之前那個地方對吧──」

真是睜眼說瞎話。Zoe一把揪住她的兜帽:「你根本沒清乾淨,這樣會污染食物。給我在這邊用水洗掉你身上那些鬼東西,懂了嗎?用水,洗澡,懂嗎?」

「欸?洗澡?可是Zoe我已經很乾淨了啦!真的啦Zoe!」聽到要洗澡,小梓頓時不情願了。把發臭腐爛的內臟從屍體上扯出掛在身上時她眉頭也沒皺一下,穿過密集的殭屍群時她也只是覺得不耐煩,但只有洗澡,只有洗澡不行!她從來不覺得自己哪裡骯髒或需要清理,然而愈是不想洗澡Zoe愈會用愈強硬的手段逼她洗澡,而愈是強硬的手段就會讓她喝到愈多水,喝到愈多水她就愈討厭洗澡。惡性循環之下,洗澡就是要吃水的觀念在她腦中已經根深蒂固,她討厭洗澡。

Zoe臉色一沉:「你全身都是血最好叫做乾淨,你這肉毒桿菌帶原者。給我自己洗乾淨,要不然就我來動手,你知道要我動手的下場會是什麼。」

「等一下啦Zoe!我真的不──」聽出她語氣中的威脅,小梓掙脫Zoe的手後退了一步,踢到水池造景的邊緣。旁邊就是水池!小梓這才發現Zoe可不是隨便找個地方停下來,而這麼一想又想到自己的武器現在還在Zoe手上,恐怕早在決定要披著內臟穿越市區的時候Zoe就已經考慮到要把血漬洗掉這一步。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梓這下總算意識到大難臨頭了。

「我數到三,自己把那些有的沒的給我洗掉。」Zoe冷冷地站在她面前,豎起三根手指頭,隨著數數一隻一隻放下,「一,二──」

不行,不要洗澡!必須逃跑!

「三!」小梓在她第三隻手指頭即將收入掌心的瞬間做出了動作,往Zoe旁衝去想繞過她往她身後更寬廣的空間跑。

小梓是異人,擁有極高的反應能力,照理說應該可以輕鬆甩開Zoe逃離水池,但是Zoe怎麼會不知道這個跟著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少女在想什麼,伸手一橫就讓急著衝出的小梓撞了個正著,再往前一帶,借著她的衝力一推小梓便四腳朝天跌進池子裡,頓時水花四濺。

「哇、咳、咳咳……」水池不深,還淹不到小梓膝蓋,但她這麼一跌還是吃了口水,連忙揮舞手腳掙扎著坐起來。眼睛進了水讓她視線模糊,慌亂中看到Zoe也踏進水池走向自己,試圖爬起來逃跑卻一腳踩在池底滑溜的藻類而再次跌進水裡。眼看Zoe已經走到跟前,逃脫無望,她沒有細想本能地抓了離手最近的東西就往Zoe丟去,而那東西不巧便是方才還繞在脖子上的那段腸子。

腸子啪一聲不偏不倚地打在Zoe臉上,接著緩緩滑下,留下一條和著池水的淡色血汙。

Zoe看著她,血水沿著她面無表情的臉滴下,那節肇事的腸子噗通一聲掉進造景池裡。小梓覺得某種冰冷的東西沿著脊髓擴散到全身,而她很清楚這感覺與她全身濕透坐在池子裡無關。

「……這可是你自找的了。」Zoe說。


這天之後小梓對於洗澡的厭惡又更上一層樓了。

二期: Homepage_about

BAZ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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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春。

「你可以叫我幫你開門的其實。」看到Zoe用背部頂開實驗室大門,曾萍從座位上彈起來,手忙腳亂地把實驗桌上的雜物撥開清出一個位置,「修得好嗎?放這邊就可以了。」

「沒關係,我可以自己來。就放這裡?因為有個卡榫快裂開了,我調整好之後就不要移動比較好哦。」Zoe小心翼翼地把手上沉重的儀器擺在實驗桌中央,把垂下的短髮撥到耳後,拿出工具開始最後的調整。

曾萍好奇地湊過去,越過她的肩膀看她的動作:「哇,沒想到你真的把這修好了,之前請了好幾個人都搞不定,我還以為之後都沒辦法做定溫培養了。」

「哈哈,你應該一開始就找我來的,如果我沒有忙著幫誰通馬桶的話。」Zoe咬著螺絲說話,口齒不清。

這話把曾萍逗笑了:「區區實驗室怎麼請得動我們的馬桶專家,我還怕你最近工作量太大呢。」

「天曉得為什麼半個自救會的馬桶都在這時候塞住,我打賭排水系統裡面卡了一打殭屍。」Zoe接著把螺絲拴上,輕輕拍了一下儀器,「好啦,接下來只要插上電就可以了,你這幾天再多留意一下溫度對不對。還有你那個旋鈕整個變形了,我替你換了個零件,可能不大合,如果用起來有問題再來找我。」

「太好了!你真幫了大忙!我要怎麼感謝你!」曾萍拍了拍手,順勢靠在Zoe背上,意有所指。

「這話可很危險啊,小姐,美女的話香吻一個就夠了。」Zoe拉起她的手,轉過身面對她,半開玩笑地回答。

「嘻嘻,這樣划算。」她也嘻笑著,「不然這樣吧,香吻留著,如果你再把超高速冷凍離心機修好我就跟你上床怎麼樣?」

「喂喂,別說得好像我很想和你上床一樣啊。」Zoe噗哧一笑,故意這麼說。她並不討厭這種露骨的調情,事實上,她還沒死板到會在這個沒有明天的時代拒絕女孩子的邀約。

「欸?不想嗎?百年難得一見的知性美少女耶!」

「你真好意思自己說啊?」

「哈哈,這叫自知之明──所以你是修還是不修?」

「我等下去檢查一下,那東西我可沒什麼概念啊……」

「為了我努力一點吧!」

「你還真敢說欸!」

兩人漫無邊際地談笑被一陣悉酥聲打斷,Zoe向著聲音來源看去,見是一個擺在實驗室角落的大鐵籠,很像是鄉下地方飼養大型犬隻的籠子,籠子裡有個黑影像是聽到了兩人的吵鬧,緩緩地靠向她們的方向。

「這是……」Zoe看清楚籠子裡面的東西,歛起本來嘻皮笑臉的神情。那是一個人,正確來說是一個還需要扶著鐵欄才能站起來的人類幼童,骯髒的頭髮蓋著臉,身上黏著食物的殘渣與穢物,像個牲畜一樣被飼養在鐵籠中。

順著Zoe的視線望去,曾萍的臉上也蒙上一層陰霾,口氣變得有些不客氣:「……所以你也要對我們說三道四了嗎?」

「不,沒有。」Zoe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我聽說過你們的事,我沒有意見……只是沒想到是這麼小的孩子,這樣而已。」

「人體實驗。我不會否認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曾萍口氣冷冽,像是在背誦似地繼續說下去,「這是我們……這是人類最後的希望了。只要能夠扭轉殭屍的感染,甚至只要能開發出疫苗我們就能拯救全人類。愈早開發出能夠阻止殭屍傳染的疫苗我們就能減少愈多敵人,這是我們最優先的事情。」

看樣子是碰觸到敏感話題了。Zoe舉起雙手,嘆口氣:「我說了我沒意見,那是你們拯救世界的方法。我只是有點驚訝你們是這樣把……呃,小孩子這樣子養在實驗室裡。」

曾萍也嘆了口氣,走過去打開鐵籠處的電燈,裡面的孩子發出「唔」的聲音,畏光地遮住眼睛:「跟你介紹一下吧,這個是我的團隊負責的研究對象,BAZ01,born as zombie一號的意思,顧名思義,她的媽媽在產下她之前就已經完全屍變了,但是她卻沒有變成僵屍。」

她這話說得平舖直述,但在Zoe耳中卻成了隆隆巨響。

「你說……殭屍……生出來的?」Zoe複誦,聽見自己的聲音因為壓抑情緒而顫抖。

曾萍沒有留意,只是接著話題繼續說著:「是啊,殭屍生下來奇蹟一般的健康嬰兒,我們取編號01就是希望之後還能有更多樣本,可惜目前也只有這一個。是不是在出生前接觸殭屍病毒可以產生抗體?或是這個剛好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免疫者?我想,在這之中一定找得到什麼破解殭屍感染的線索,也許對她的抗原做比較或是從表現基因分析可以看得出什麼,但是我們現在資源有限,很多實驗都沒辦法做下去,不過只要──Zoe?Zoe!你還好嗎?」

聽到曾萍的聲音,Zoe才發現自己已經跪在鐵籠前,雙手牢牢握著冰冷的欄杆,用力到連指關節都泛白了。她慌忙地放開手,有些狼狽地說了聲「我沒事」。

「自!」鐵籠裡的幼童也透過頭髮與鐵欄打量著靠近的人,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呃?」

曾萍走過去,把燈關了:「別在意,她只是在模仿我們發聲,畢竟也到了這個階段。這樣下去不大妙,要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把我們的實驗材料當作同伴的話,我們就永遠別想破解殭屍的感染。」

「不……我只是有點驚訝而已。」Zoe又看了一眼鐵籠,儘管燈關了,卻還是看得到那幼童的輪廓正笨拙地退回鐵籠角落。


2017年,冬。

「你又溜進實驗室看那個了吧?」曾萍碰地一聲把配給的餐點放在Zoe面前的桌上,自己也在她對面坐下,翹起腳。

「如果我說我是去幫你檢查抽風櫃呢?」Zoe從午餐中抬起頭,還真難得在正常的用餐時間看到這些研究員。

「在半夜,還把實驗室的門整個拆下來?」曾萍挑起半邊眉毛。

「我可有把它好好地裝回去。」Zoe聳聳肩沒有否認,「算了,我什麼也沒動,應該沒妨礙到你們吧?」

曾萍皺起眉頭,神情嚴肅:「我說過我不喜歡這樣,我們發現BAZ01的語言能力進步了,連帶著她的認知能力也發展起來了。」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是你說小孩子這個年紀也差不多該會說話了吧?我偶爾想和小女孩聊聊天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困擾吧?」反正自己會偷溜進實驗室已經是個研究員間公開的秘密了,Zoe皺眉,不覺得這筆帳該算在自己頭上。

曾萍搖搖頭:「你不該把BAZ01當一個小孩子對待,你以為你在做好事,但對我們來說卻是個困擾。你知道我們的原則,BAZ01是珍貴的實驗材料,而你的所作所為會讓我們失去這個材料。你能想像在替兔子抽血的時候聽到兔子說出『好痛』的感覺嗎?」

砰。

Zoe手上的水杯重重摔在桌面上,餐廳內的人轉頭看向她們:「所以你把她當作兔子一樣的動物?」

磅。

「不然呢?不然你要我怎麼辦?」這次是曾萍用力拍了桌子站起來,她滿臉通紅眼眶濕潤,顧不得研究保密問題,咬著牙用更大的聲音話,「你懂什麼?如果不這樣子我們要怎麼、要怎麼繼續下去……你不知道我們承受了什麼……你們只管自己能不能活下來……我們、我們可是必須拯救全人類……」

「曾萍……」這段搶白讓Zoe一時間啞口無言。頻繁地出入實驗室讓她多少知道這些科學家總是默默地承受著來自內外的壓力,但聽見曾萍親口說出心裡的挫折還是頭一遭,這也許代表著她已經站在瀕臨崩潰的臨界點上了吧?

既然開了口,曾萍吸了一口氣,不吐不快:「你不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即使這樣,為了大家、要為了人類……就算你們都這樣看待我們……我當然知道你們把我們說成了什麼!可是、可是無論如何都要繼續啊……這件事一定要有人做啊!如果不做的話,我們就永遠、永遠沒辦法根本的解決問題啊!」

眼看她說到痛處時已經無法抑制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Zoe愣了半晌,明白自己碰到了她的痛點,慌忙上前摟住她的肩膀,安撫她回到位置上,先前的氣話已經說不下去了:「……抱歉……」

曾萍用力吸了吸鼻子,在Zoe袖子上把眼淚擦乾:「我也……抱歉……如果連你也不能理解的話……我只是想到這裡就……」

「看樣子我們可以和解了,是嗎?」Zoe苦笑著替她遞來紙巾,但她還是堅持扯著Zoe的衣服擦眼淚,在她懷中點了點頭。

餐廳裡的人一陣噓聲,紛紛轉頭回到被這場爭吵打斷前的午餐時間。

「啊啊,那你可以放我回去吃飯了嗎?」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怪不好意思的,Zoe拉了拉被揪住的衣服,見上面已經濕了大一片,有些哭笑不得。

「等、等一下……」曾萍搖搖頭,她哭得太厲害了,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重新調整好呼吸,這段期間Zoe只好尷尬地站在餐廳中央承受偶爾投來的揶揄目光,這種攸關機密的爭執被旁人當作情侶吵架看待讓她心情複雜,看樣子自己在這個人民自救會的名聲要變得更加亂七八糟了。

當曾萍能夠再次開口時聲音恢復鎮靜並且意壓低了:「……我問過其他人了,Zoe,他們說你剛來的時候到處詢問有沒有人遇到過孕婦。是這麼回事嗎?」

Zoe靜默了幾秒,最後嘆口氣。追根究柢的女人真是不容小覷,尤其這女人還是個科學家:「……也許吧。」

「她是誰?你從臨時政府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找這個人嗎?」曾萍馬上敏銳地追問。

「也許吧。」Zoe又說了一次,搖搖頭,「但那已經不重要了,我想她已經死了,我也已經放棄了。」

「因為BAZ01?這就是你這麼在意她的原因嗎?」曾萍離開她僵硬的懷抱,泛紅的眼睛直直盯著她看,一針見血地道出她藏在心底的考量,「你覺得她就是你在找的那個人的孩子?因為剛好是個孕婦?你沒想過她也可能只是──」

「我想你說的對。」Zoe別開臉,覺得再繼續暴露在她的目光下只會被看出更多不欲人知的想法,「……只是可能性罷了……」


2019年末。

「……我在。」

曾萍敲了好幾次門,Zoe的聲音才透過門板傳來,並且完全沒有要開門的意思,於是她只好站在走廊上直接說了:「Zoe,我來是想跟你說,接種實驗成功了。」

門後一陣沉默,然後咚地一聲,似乎是有什麼撞到了門板。

「Zoe?你還好嗎?」

「……所以她還活著?」

「嗯,活著,沒有變成殭屍。」

「……」

門後面又是一陣沉默,很長很長的沉默,直到曾萍受不了再次開口:「Zoe?」

「……我們,真是差勁透頂。」門後面的聲音悶悶的。

「嗯,真是差勁。」她喃喃複誦,沉重的罪惡感刺壓得她喘不過氣,即使在這個實驗室人員都因為這突破性的研究結果而喜出望外的時候。

BAZ01的實驗最後以證明受感染的孕婦有機率不將殭屍病毒傳給孩子做結,她並不是他們期待的免疫者,從她身上尋找殭屍抗體的實驗理所當然失敗了。然而自從2014年發生過免疫者逃脫事件後,人體樣本就是珍貴的資源,失去研究價值的BAZ01改由另一個研究團隊接手,成為實驗室這次人體實驗的受測者。

雖然這些事情都應該在研究人員間秘密進行,但是出於某種補償心態,曾萍對Zoe透漏了BAZ01要接受屍咬感染試驗的訊息,原本以為她會阻止他們,但她並沒有。

就結論而言BAZ01活下來了,即使她什麼都沒做。

疫苗總算開發完成了,人類第一次從大自然的惡意中扳回一城,儘管這建立在無數沉默的犧牲之上。

二期: Homepage_about

山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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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本來的飄雨變成了會打濕衣服的小雨,山區像是泡在水裡一般又冷又濕,照這天氣雨大概會愈下愈大。小梓於是用更多跳躍、跺腳、折返之類多餘的動作來讓身體保持溫暖。她知道自己製造太多聲音了,不過會在她腦袋上落下拳頭要她安靜點的人此刻很不巧地不在她身邊。

她又查看了一遍腳邊的繩索,繩索依然一動也不動。在她們剛到這裡時繩索便已經牢牢固定在山壁邊,在濕冷的天氣中摸起來還算乾燥,應該是不久前才掛上的。Zoe判斷接頭對象已經先一步到達會合地點,照慣例把十字弓與守備工作交給她,自己攀著繩子下去──這是她們一直以來的默契,由其中一個人與所謂客人接觸,另一個人負責周遭警戒。Zoe說當人被逼上絕境的時候什麼都可能做出來,所以即使是交易過數次的客人也不能掉以輕心──事實上這樣的交易方式確實替她們化解過幾次危機。

Zoe離開視線多久了?過了這麼久還沒有動靜算是好消息嗎?或者狀況剛好相反?小梓分辨著雨水味道之中隱約的木材燃燒味,裡頭夾雜著一點肉類與穀物烤熟的香氣,和剛來時一樣,沒有血腥味、沒有腐肉味、沒有火藥味。也許暫時還沒發生任何問題,但她不喜歡這樣,她討厭在看不到對方的情況下猜測Zoe是不是遇到危險。

小梓不喜歡每次的交易,警戒的工作無聊又必須全神貫注,並且必須保持隱密,她向來最討厭的就是保持隱密,其次是全神貫注。Zoe總跟她說不要接近其他人、要對所有人類提高警覺,但同時卻又維持著與其他人的交易。如果只是物資上的互通有無就算了,她們還時常會為了對方的一句話跑過半個台灣去找人、找東西。小梓無法理解,Zoe也總是用句「小孩子不用問那麼多」草草帶過。

繩索下方傳來踩踏草地的聲音,隨後是一個熟悉的男聲:「嘿,小梓小朋友,你還在上面吧?雨大了,過來烤個火吧?」

「Zoe呢?」小梓架起十字弓,往繩索下瞄準。她認得這個聲音,是預料之中的來者,但是Zoe離開前才交代過直到她指示沒問題之前都必須保持警覺。Zoe總是對的,至少對小梓來說如果不想挨揍照著她說的做就對了。

「哇哇哇,別這麼兇啊!」站在繩索下方的男人舉起雙手,他穿著一套合身的防寒外套,粗曠的臉上留著絡腮鬍,「冷靜點,你還認得我吧?我是山貓叔叔,我們見過好幾次面的啊!」

「Zoe在哪裡?」小梓又問了一次。雖然她知道對方確實是熟客,看起來也沒有攻擊的意圖,但Zoe沒說要是來找她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客人的時候該怎麼辦,她需要Zoe更進一步的指示,於是在這之前她便維持著隨時可以發射箭矢的動作,直到Zoe從那人身後走來──蜿蜒的山壁密道讓小梓到這時候才看到她。

「下來吧,天氣變了,我們今天應該就在這裡休息。小心地面很滑。」Zoe對她比了個手勢,她這才收起十字弓,揪著繩索蹦一下就跳到下方落腳點。

「還是這麼靈活吶。」山貓笑著看她落下,重新打招呼,「好久不見啊,小梓,看你依然那麼有活力我就安心了。」

「山貓!」她還沒站穩腳步就先蹦跳著抱向山貓,在狹小的落腳點上兩人花了一番功夫才重新找回平衡。排除警戒的因素她其實很喜歡山貓這個人,他每次都會特地替她帶來一些小零嘴小玩具之類新奇的東西,和其他一見面就只管跟Zoe講個沒完的大人不一樣。

「哈哈,我還是很難習慣你變臉的速度啊!被小女生抱得這麼緊可別被我老婆看到了。」山貓開著玩笑拍拍她的頭髮,「哦?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她挺起胸膛:「嘿嘿,當然!很快我就會比Zoe還高了!」

「你還早呢。」Zoe望了她一眼,「說到愛麗絲,她還好嗎?」

「喂喂,別打我老婆主意哦我先說。」

「死會的我才不會出手。再說要是真的被我拐走的話也只能說是你太弱吧?」Zoe哼了一聲,轉身走回岩壁上的小山洞。這山壁上有一個內凹的淺穴,要靠著繩索垂降下來才能到達,所以雖然掩蔽不大足夠,卻還是可以充當暫時遮風避雨躲殭屍的休息地點,也不用擔心被其他人發現。在到處都是軍政府眼線的花蓮,她們常以這裡做為與客人會面的地點。

「哈哈,謝謝關心,愛麗絲很好,最近大概胖了──你別跟她說是我說的。」山貓笑道,「話說回來,你可把這孩子教得真好,我來叫她都叫不動,有點嫉妒呢。小梓,你知道拿武器指著交易對象很沒禮貌嗎?」

「禮貌沒辦法讓你活命,謹慎才能。這小鬼還有得學呢。」Zoe替她答話。

「嘿嘿,那我今天做對了嗎?」小梓總算放開山貓,三步併作兩步,在狹窄的山壁小道上靈活地繞過山貓追了過去,但抓在手上的鏟子差點把他掃下懸崖。

「差不多。」

「真嚴格啊……」山貓苦笑著跟在後頭,「不過你也真狠心,居然讓這孩子穿這麼少在外頭淋雨,我看了都覺得冷。」

「怎麼穿衣服我可從來沒管過她,這小鬼弄丟的衣服夠我買一座山了。」Zoe聳聳肩,走進山洞,火堆的溫度與光芒瞬間包圍了三人。

除了他們外,山洞裡還有一個人,小梓認得他是常常和山貓一起行動的人,他們都叫他老四。那人正低頭看一張紙,小梓也認得那張紙,那是她和Zoe從另一個人手上一路帶過來的紙,她看不懂也不在意紙上寫了什麼,總之替這些人把一些紙從這裡帶到另一個地方給另一些人、再從另一些人手上拿到一些紙帶回來是她們的工作內容之一。

在他們進到山洞時老四剛好看完紙上的內容抬起頭:「我想我應該要把這個拿進城牆裡,你會在這裡待多久?也許我們會需要你們再跑一趟。」

「我不大想冒著被軍政府盯上的風險在城牆附近打轉,十天左右大概是極限。」Zoe說。

「我想如果狀況允許我們可以在那之前想辦法再出來一趟,大概會挑個下雨天或晚上吧?」老四說。

「好吧,那麼現在要來吃點東西嗎?」山貓似乎對於火堆邊串起的肉乾和麵包比較感興趣,搓了搓手,迫不及待地從火旁拿了支圓柱狀的物品遞給小梓,「香腸,吃過嗎?」

那個叫做香腸的肉製品發出驚人的香氣,一些液體自烤肉叉插入處流出,閃爍著誘人的油光。小梓接過,盯著沒看過的食物打量了一下,但狐疑終究敵不過那氣味,沒怎麼猶豫就開口咬下。咬破包覆在外頭的薄膜後她嚐到了裡面填塞的肉類與燒燙的油脂,和氣味一樣,香腸的味道也很驚人,又油又鹹,有點像她們用鹽醃漬保存的肉乾,但又更為多汁彈牙。

「小心點啊,這還很燙。」山貓饒富興味地看著她臉上表情的變化,出聲提醒,但見她一口接著一口吃得滿臉油膩,看來是不在意會不會燙了,「我就猜你會喜歡這個,要把它偷渡出來可費了我好一番工夫呢!不過說到烤肉當然還是要烤香腸啊,你說是吧,Zoe?」

「我可不記得有這種規定,不過還真是懷念。」Zoe說著拿了塊麵包。麵包是跟牆內的人交易才能獲得的食物,這次的麵包當然也是山貓他們帶出來的。

「對了,這邊是我替你們帶出來的東西,我想你會喜歡這個。」山貓咬著肉乾,口齒不清地把一些東西抓出背包,把其中一個沉甸甸的小包扔在Zoe面前,從包裹落地發出的金屬碰撞聲可以猜到小包裡是一些零件,「我和愛麗絲可是偷偷蒐集好久呢,你應該用得著。」

「確實,比起這邊這些鏽到快碎掉的零件,這些好多了。謝啦。」Zoe掂了掂布包,看向山貓拿出來的其他東西,「繩子、碘、水罐和──那是什麼?」

「哈哈,這是給小梓的,總不能只給你帶禮物吧?」山貓拿起一件外套,「你不會怪我寵壞她吧?」

「什麼什麼?給我的?什麼東西?」小梓已經殲滅了手上的香腸,正打算拿下一支,聽到自己的名字湊了過去。

山貓於是替她披上外套,滿意地打量眼前的少女:「看來還不錯,幸好愛麗絲說你還在長大所以找了大一點的,現在看起來好像剛剛好。愛麗絲一直擔心你冬天沒衣服穿,這種天氣還是穿暖和一點吧!」

「新衣服耶!Zoe你看!」小梓拉著外套,繞過火堆跑到Zoe旁邊打轉。

「啊啊,我是不想潑你冷水啦,不過我跟你打賭下次碰面時就看不到這件外套了。對了,我也帶了個東西給你,我想你們會比我們有機會用到它。」她放下手上食物,從背包裡拿出了一個用獸皮包裹的物品,讓小梓拿去給山貓。

「這個該不會……」山貓拿過那個比想像中還沉重的物品,稍微捉摸了一下形狀,解開獸皮後應證了他的想像,「一把槍!你怎麼弄到的?」

「S&W5904警用手槍,放得有點久了,我已經把找得到的問題都處理好了,只是還沒擊發過,這把槍最後一顆子彈被它的上一任主人自己用掉了。」Zoe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太陽穴,比了個扣板機的動作。

「子彈我們會想辦法,倒是你居然連槍也會修了?」一旁始終沒加入話題的老四也提起興趣,從山貓手上拿過槍,湊在眼前仔細檢查,發出滿意的咂嘴聲。

「我有個很懂槍的朋友。」Zoe簡短答道。

「啊,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是阿J對吧?」不想被大人的話題冷落的小梓插嘴。

「阿J?這名字我好像在哪裡聽過……」老四對這個綽號似乎有些在意,皺起眉頭,然後突然神色一凜,「你說的懂槍的朋友……該不會是指軍政府的那個神槍手詹志捷吧?」

小梓沒有意識到自己透露了什麼訊息,依然繼續說著:「啊!好像是哦!他只有跟我說他叫阿J,不過我記得Zoe有叫他神槍手!那時候我們在──」

「閉嘴!」Zoe厲聲打斷她的話,「你過來我這裡。」

「咦?可是Zoe,怎麼……」小梓這才注意到老四和山貓的臉色凝重幾近凶狠,兩人的手都放在腰間短刀握柄上了。即便無法明白他們為何轉變她也能察覺到氣氛不同,連忙依言跑回Zoe身旁,抓起放在山壁邊的鏟子。

「Zoe,我這就當你承認了。」山貓抽出短刀,警戒地沉聲說道。

空氣像是凝結了,木材燃燒的聲音在這樣的僵持之中顯得格外刺耳。

小梓不明所以,但危險的信息是絕對的,在步步為營的文明廢墟中求生讓她學會先做出反應再問因果。她感覺得到一觸即發的戰鬥,握緊鏟子,緩緩壓低重心,像隻等待狩獵的獵豹,只要一個訊號就可以以全身肌肉瞬間衝向眼前目標。

「冷靜點,你早就知道我在加入自救會之前在臨時政府待過了,認識那邊的人一點也不奇怪。」Zoe瞇起眼睛,一手擋在小梓面前以防她有什麼莽撞的舉動,另一手卻也握起了橇棒。

「是不奇怪,但對方是軍政府裡大名鼎鼎的劊子手。」老四也已經抽刀出鞘,與Zoe和小梓隔著火堆相望,情勢緊張,「而且聽起來你也不是只在加入我們前和他接觸過吧?看樣子是我們低估了你的人脈了。」

「我知道你們在懷疑什麼,但是我不會出賣我的客人。」Zoe說。

「現在就只是客人了嗎?」山貓馬上尖銳地說。小梓注意到他說話時握刀的手腕動了一下,連帶著刀刃映照著火光閃了一下。

「如果你喜歡的話,說同伴也行,不過同伴這詞需要多一點信任——這似乎和你們表現出來的不大一樣吶。」

「你倒是說說要我怎麼信任你?」老四低吼,刀尖筆直地指著Zoe。

這兩個人想要攻擊Zoe!這兩個人是敵人!小梓焦躁地盯著對面兩人武器上的金屬反光,同時用眼角餘光瞄著Zoe,不懂為什麼Zoe這時候還要攔著自己。她以為Zoe會給她攻擊的指示,但Zoe卻只是站在前面看著那兩個男人。

快啊!快啊!小梓全身細胞都鼓躁著。她想要衝過去,她已經做好準備了,而且她能贏,她很強,可以殺了這兩個敵人……

Zoe手一動,在場繃緊神經的三人都是一震,險些各自出手,但Zoe只是把手上的橇棒扔進火堆裡:「我可以解釋,但你們得給我點空間。」

來自牆內的兩人互望一眼,像是想用眼神交換一些訊息,最後山貓率先收起短刀,疲憊地在火堆邊坐下:「算了,我相信你。如果你在和政府那些混帳通風報信的話,我們早就在這裡被埋伏了。」

「既然山貓哥都這麼說了。」老四也收刀坐下,重重嘆了口氣,「說明一下吧,我已經厭倦到處懷疑別人了,好歹讓我在牆外可以鬆口氣吧?」

「咦?已經沒事了嗎?怎麼了?不是要打架了嗎?不打了嗎?」小梓即便不懂兩個陣營緊張的關係,也從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嗅到緊繃的氣息,大人們突然間又放下武器讓她一頭霧水。

「你啊……」Zoe嘆口氣,在她後腦杓用力拍了一下,「我遲早會被你害死。」

「哇啊!什麼啊?為什麼?是我怎麼了嗎?」小梓摸著隱隱作痛的腦袋,看樣子還是沒有發現爭吵源自於自己說溜嘴的事情。

「看你有一個這麼沒心機的跟班,我開始覺得其實也不需要擔心你有什麼小手段了。」山貓苦笑,彎腰整理火堆旁的食物,順手將Zoe扔進去的橇棒趁燒紅之前勾出來。

「什麼意思?我可是很厲害的哦!就算真的打起來我也不怕你們哦!」

「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剛剛也在想要是我們真的打起來搞不好會輸掉呢。」山貓知道她沒聽懂,也不介意,笑了笑,又遞了支烤到半焦的香腸給她。

「簡單來說就是我們打算攻擊一個武裝哨站,但是發現哨站裡面的是老朋友所以饒了他一命,就是這樣。」Zoe看老四還盯著她們等答案,於是簡短說了和阿J巧遇的經過。

山貓拍著膝蓋大笑出聲:「攻擊哨站?饒神槍手一命?真幸好我們剛剛沒有真的和你們打起來。」

「哈哈哈,是我打敗阿J的哦!Zoe還說什麼有槍很危險什麼的,我覺得沒什麼唷!我就這樣躲起來、然後跳過去、然後把他撞到地上,像是打殭屍一樣!他開槍也打不到我!」小梓咬著香腸,手腳比劃著得意洋洋地補充。

「哈哈哈,這小朋友真是不得了啊,連槍也不怕。叔叔我可是怕得要命呢!要是能就這樣解決掉那個神槍手的話可幫了大忙啦,哈哈,不過光是能聽到那混蛋吃癟就已經大快人心了。」山貓笑著對小梓豎起拇指,「幹得好啊,小英雄。」

「我和她說過不要惹有槍的守衛,不過你們也知道我管不動這猴子。」Zoe倒是沒那麼開心。

「可是Zoe,如果沒有找到醫療用品的話你會死掉對不對?你的傷口那麼嚴重──嗚哇!」小梓辯解到一半,被用力地打了一下。

「嘖。」Zoe抓住擺在身後的十字弓,緊戒地盯著山貓與老四。

山貓明白她的顧慮,舉起雙手:「哇哇今天大家火氣都不小啊?別擔心別擔心,我們聽過你的說明了,不會因為你受傷就突然變卦啦。再說我們也沒膽去惹那個可以打敗神槍手的小怪物啊!」

Zoe盯著他看了一眼,確認他真的和表現的一樣沒有敵意後才緩緩放下十字弓,在小梓額頭上彈了一下:「沒事不要說多餘的話。」

「可是Zoe你那時候真的──」小梓還想說,見Zoe又揚起手,連忙摀住額頭住嘴。

「謹慎為上是吧?不過這下我們就知道下次碰面要替你帶一些藥品了對吧?看樣子小梓很在乎你的狀態,真是好孩子呢。」山貓笑著替她緩頰,Zoe冷哼一聲沒回話。

「雖然你似乎不大信任我們,不過我選擇相信你說的話。那麼你沒有對你的老朋友透漏我們的事情吧?」老四看起來還是不大安心,方才的插曲並沒有讓他轉移注意力。

Zoe聳肩:「我什麼都沒說,至於小鬼頭是不是有說溜嘴什麼我就不知道了。我們也是要生存的,交易的對象不會只有131的人,你可以選擇不要讓我們知道任何事,不怪你。」

「不,」老四搖搖頭,「我們需要同伴,尤其是這種時候,每個人都很重要。」

「誠惶誠恐。」Zoe雙手抱胸。

山貓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皺起眉頭:「Zoe,我們是認真的。」

「你們當然是認真的。」

「我們。」山貓強調。

「……我這邊還需要一點時間。」Zoe看了小梓一眼,小梓疑惑地眨了眨眼,但Zoe隨後便移開視線,沒再多說。

山洞外傳來一陣雨聲,看來雨又更大了,還潑了一些進山洞。老四拍拍褲子站起來,整理了一下放在山洞裡的物品:「山貓哥,差不多了。」

「要走了嗎?」小梓問,毫不掩飾她失望的語氣。她本來還期待可以從山貓口中多聽到一些關於那個牆後面的事情的,結果大人一下子莫名其妙想要打架,一下子又說不打了,到後來還是沒聽到什麼。

「是啊,我們要趁雨大的時候混進牆裡面,這樣比較不容易被發現。」山貓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看她失望的神色溢於言表,心血來潮地加了一句,「你要一起來看看嗎?」

「一起到城牆裡面嗎?真的可以嗎?」小梓雙眼一亮,滿心雀躍,「Zoe說裡面很亮!很多人、很多食物,而且沒有殭屍,對不對?」

「哈哈,小心點的話應該可以哦,我想愛麗絲會想看看你。」

「還是省省吧,你們在戒嚴不是?這小鬼進了城牆怎麼死都不知道。」Zoe冷冷地說。

「欸?怎麼這麼說?我又不怕槍!山貓也說我很厲害啊!」小梓不滿,她一直以來都對那十公尺大牆後面的世界相當好奇,但即使她們經常在牆的週遭徘徊,Zoe卻一次也沒有讓她進到牆裡過。

而對於這件事的理由,Zoe還是維持同樣的說法:「和人類打交道可不像跟殭屍玩那麼容易,對吧,山貓?」

「啊,既然監護人都這麼說了……」山貓無奈地抓抓頭,尊重Zoe的決定,「我想也許等你長大點再說吧?」

「還要長大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啦!」小梓抗議。每次大人要拒絕她什麼都會這麼說,明明她已經可以一個人對付好幾隻殭屍,連追擊者和有槍的大人也能打敗,她覺得自己已經比很多大人還厲害了。

「哦?終於長大了嗎?」Zoe挑起半邊眉毛,「那看樣子就算現在把你扔在這裡也沒關係吧?」

「欸!?怎麼這樣?我只是說我已經夠大可以、那、那個……」

Zoe拍拍她的腦袋:「所以說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你以為我不希望你快點長大嗎?」

「哈哈,Zoe,老是這樣威脅對小孩子的心智發育不好哦。」山貓笑道。

「我還要管這小鬼的心智發育?還是讓我捏死她吧。」Zoe揉了揉小梓的頭髮,口氣不耐煩,「你們不是要回去了?不要等下雨停了只好在這裡過夜。」

「是是是,那我們出發了,之後再用老方法聯絡吧?」

「嗯,快滾吧,再替我跟大家問個好。」Zoe說。

「好啦好啦,這不就要走了嗎?」山貓走到洞口,回頭看到了一眼山洞,最後向著小梓揮了揮手,「下次見啦,小梓小朋友!」

「嗯,下次見!」小梓愉快地揮手回應,看著他們轉個彎消失在視線裡。

二期: Homepage_ab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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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梓看到Zoe對她打了個手勢,於是握著鏟子前進到她身邊。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小梓照做,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傾倒的圍籬,越過圍籬是依舊飄散著煙灰的廢墟。兩三棟本來應該是木屋的建築被火燒得只剩下炭渣,旁邊還有兩棟沒被波及的木造建築,但看整個區域血跡斑斑、物品四散,視線所及就有四隻殭屍在遊蕩,這個區域顯然已經淪陷了。

「Zoe,我們看到的煙就是這個嗎?」小梓問。

大約兩天半前,她們在藏身處留意到山的另一端有煙冒上來,和一般倖存者生火煮飯不小心洩漏行蹤的炊煙不同,這片灰煙相當大,並且幾乎持續到她們循著煙來到這個廢墟。

「看樣子我們晚了一步──或者說來得剛好。」Zoe點點頭。會決定要過來一探究竟自然不是為了對這裡的人伸出援手。從那煙的規模判斷這裡應該曾是個十人上下的倖存者聚集區,顯然是遇到什麼狀況使得房屋燒起來,並且沒有能力撲滅這把火。眼前的景色應證了她的猜測,好消息是起火的木屋附近能燒的東西都燒得差不多了,火已經自然熄滅,沒有延燒到整座山。刺鼻的焦味還凝滯在空氣中,她忖度著在這片悽慘的景象中還能不能找到用得著得物品。

「這裡看起來住過很多人耶!」在Zoe打量環境時,小梓也好奇地四下張望,然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Zoe你看!那邊的籠子裡好像有隻鳥!那個殭屍一直想伸手去抓牠耶!哈哈哈!」

「喂,小鬼,皮給我繃緊一點,你聲音太大了。」Zoe提醒她。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離她們最近的一隻殭屍聽到聲音搖搖晃晃往她們躲藏的地方而來。

「就只會惹事。」Zoe嘖了一聲架起十字弓,瞄準片刻後發射箭矢。雖然十字弓相對穩定,但終究是自製武器,箭矢沒有一發射穿殭屍的腦袋,而是射中它的肩膀,這只讓它向後踉蹌了一小步。Zoe鎮定地重新拉弓,「看來要再等它靠近一點。」

「不用啊!交給我就好啦!」一旁的小梓早就不耐煩了,按兵不動不符合她的個性,過來的這一路上躲躲藏藏可悶壞她了。她抄起鐵鏟,幾個大步就跑到那殭屍跟前,衝刺加上流暢的鏟子揮擊一下子將那殭屍打個四腳朝天,而她沒有一絲猶豫馬上往下補上一鏟,殭屍的頸骨發出響亮的趴嚓聲,「Zoe你看!這樣不是快多了嗎?」

「你這──嘖,我等下再找你算帳!」Zoe箭矢裝填到一半,根本來不及阻止,但此時也不是責罵的時候──小梓的大動作毫不意外把廢墟裡其他殭屍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

跟這熊孩子一起行動被曝露行蹤也不是第一次了,Zoe嘆了口氣,十字弓在被包圍的情況下可派不上用場,她抽出做為近戰武器的撬棒。


「Zoe你那邊有幾隻殭屍?我這邊五隻哦──嗚啊!好痛!」小梓話還沒說完,頭上便紮紮實實地挨了一拳。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然後整座山的殭屍就會知道我們在這裡了。」Zoe瞪了她一眼,同時依然警戒著暫時恢復平靜的四周,「那麼這樣就解決七隻殭屍了。照這些屋子的規模,可能有一些跑進山裡還沒走遠,建築物裡也還有可能躲著殭屍,搜查的時候還是不能大意。」

「只是殭屍而已,沒問題啦!」小梓揉著還隱隱作疼的頭,「一人找一棟房子嗎?我想看那棟大的,裡面應該會有些吃的吧?」

Zoe搖搖頭:「還是一起行動吧,天曉得放你一個人會搞出什麼亂子,再說我們也還不能確定房子裡是安全的。」

「大不了就是殭屍嘛──」小梓覺得無聊,但見Zoe好像又要開揍,連忙護著腦袋連連點頭。

於是兩人一同走進僅存的兩棟木屋中較小的那棟,那棟木屋似乎作為倉庫使用,內部結構簡單,沒有隔間,門已經被外力向內破壞,裡頭有不少血灘,還有一些零星殘肢,在潮濕炎熱的天氣下已經開始發散出異味。Zoe叫小梓在門口看守,自己則檢視起倉庫裡的東西。

「有什麼嗎?有食物嗎?我餓了。」在門外枯站沒幾分鐘,耐不住性子的小梓便探頭問道。

「要讓你失望了,這裡放的是一些木材、布料之類的物品。嗯,這裡還有一些農具,還有──噢。」Zoe在一團凌亂的倉庫中搜索,然後動作停頓了下來。

「什麼什麼?發現了什麼嗎?」小梓踮起腳尖,想越過那堆物品看看Zoe找到了什麼。

「安靜點。」Zoe說,「沒想到這裡還有這種東西,是馬達。」

「馬達?」

「一種──反正是一種可以用燃料產生機械能的──啊,說了你也聽不懂。」Zoe解釋到一半便不耐煩地停止,然後專注地檢查她所找到的物品,「抽水馬達?擺在這裡看起來像是沒在使用。壞了?還是沒有燃料了?如果修一修的話……」

「Zoe?」小梓不喜歡被不明不白地晾在一旁,踩過滿地雜物湊過去,總算看到那個油膩的大鐵塊,這模樣讓她有點失望,「這就是那個馬達嗎?看起來好普通哦?要搬回去嗎?這麼大一個……我是比較想要多帶點吃的回去啦。」

「算我求你,閉嘴,還有不要過來,你這破壞狂。」Zoe伸手阻止她再更靠近,光是走過來的路上她就已經踩碎了好幾個物品。

「可是我很無聊……」

「不是叫你警戒了嗎?算了,你去旁邊那棟房子看看好了。」Zoe似乎很想好好看看那個馬達,只管揮手打發小梓,「記得一個人行動的時候要小心──喂,小鬼!」

終於得到許可,小梓沒聽完她的話便半走半跳地跑出倉庫。兩個跨步距離外另一棟較大的木屋看起來有兩層高,能搭出這樣的建築物可以證明這裡原本住著頗有規模的一群人,不過小梓只覺得新奇,沒有多想就從門戶大開的大門走進去。

屋內也是一團凌亂,家具全部東倒西歪地集中在門口附近,幾乎所有能扯的東西都被扯到地上了,乾涸的血跡濺滿牆面與地上,處處可見凌亂的血手印,有一把斧頭卡在翻倒的木桌上,看得這裡曾經經歷相當慘烈的一場戰役。

小梓四下張望,看到家具堆中有幾口鍋子,附近還散落著一些蔬菜和根莖類作物,正想靠近點,就聽到二樓傳來一陣笨重的碰撞聲。

「有人嗎?」小梓查看頭頂上通往二樓通道,看樣子這通道原本是藉由一旁已經被放倒並斷成兩截的木梯爬上去的。這完全不構成困擾。她將鏟子掛在手腕上,向上一躍攀住一根木樑,再借旁邊書架一蹬,輕而易舉地翻上二樓。

「哇噢!」迎面而來是一張不斷開闔的嘴,小梓連忙穩住重心往旁一滾,避開那個守在二樓的殭屍。那殭屍看起來沒有屍變太久,身上皮膚與衣物都還算乾淨,也沒有太重的臭味,一開始的突襲沒有成功咬下小梓鼻子,殭屍馬上扭過臉又要咬第二下。

二樓的空間比一樓來得小多了,看來像是個用來儲存物品的閣樓。小梓爬過滿地傾倒的物品,手上鏟子在這時候有點難以伸展。後面已經沒退路了,殭屍迎面撲上,她只好甩起鏟子,一路上打破了一堆東西,但總算是來得及在被咬到之前用鏟子握柄擋下殭屍。

殭屍兇猛地在握柄上咬了幾下,而小梓使勁一推將它推開,再補上一腳將他踹在地上,舉起鏟子想給它最後一擊,沒想到這次鏟子就勾到屋內壁櫥,卡住了。殭屍並沒有給她機會將鏟子扯下來,馬上抓住她的腳,張口就要咬下。她索性放開鏟子,順勢利用身體的重量向下肘擊,用手肘卡住殭屍的喉嚨,趁著殭屍無法噬咬的空檔掙脫出它的掌心。

在這樣的小空間裡很難給它一個致命的一擊。小梓退後兩步,在殭屍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時重新取回自己的武器,將鏟子橫在面前做防禦動作。

如果在地面上的話這種體型的殭屍根本用不著自己幾秒鐘,小梓不耐煩地移動腳步,但馬上又踢到一旁的雜物,煩躁感更是油然而生。正好此時殭屍又咕噥著無意義的語音撲了上前,她於是站定腳步橫桿一推,將殭屍順勢從二樓的入口直接推下去。

殭屍掉在一樓發出吵鬧的碰撞聲,小梓探頭看它笨拙地在雜物堆中掙扎站起,吐了下舌頭。往二樓的通道已經被毀壞了,除非這殭屍開始拆房子或乾脆長出翅膀,要不然一時半刻是搆不到她的。於是她重新將目光放回小閣樓內,決定先在這裡探索一番再回樓下解決殭屍。

閣樓裡傾倒著許多櫥櫃,裡面有不少食物,看到這次冒險的收穫小梓心情頓時明亮了起來,打開背包把食物一把一把抓進去。

這個區域也許曾經住了不少人,採集回來的肉乾、野菜存放量不少,甚至還有種植作物、果樹。小梓看到其中一個櫥櫃裡放著顏色鮮豔的罐裝物,好奇地打開一罐嗅了嗅,裡面甜膩的果香味讓她胃口大開,於是便用手指挖了一些罐子裡的泥狀物放進嘴裡。是芒果的味道,不過比她吃過的芒果還甜上許多。

「那個……是我們的東西……」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

雖然音量細小,但小梓馬上鎖定了聲音來自於頭上那面架在屋樑下的櫥櫃裡。她二話不說刷地拉開櫃門,見裡面縮著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子,那女孩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抬起手像是要防禦可能的攻擊又像是在遮擋久違了的陽光。

「對、對不起……那個、我、我是那、那個異人,就算被咬到也……」突然和小梓面對面,女孩遮掩著面容有些語無倫次。

不過小梓倒是完全不在意她的混亂,只管踮著腳尖往櫃子裡看:「哇!這裡居然有人耶!我都沒發現!哈哈哈你是怎麼鑽到這裡的,裡面看起來好擠哦!」

「呃?我……我要躲殭屍……」完全沒料想到小梓的反應,女孩愣愣地眨了眨眼。

「為什麼要躲?不就是殭屍嗎?」小梓問著,同時好奇地打量女孩。從有記憶以來她便與Zoe到處旅行,儘管有時會接觸到其他同樣在城牆外的倖存者,但多半是成年男女,就算偶爾遇到帶著小孩的家庭也沒機會和其他小孩交流。能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看到與自己差不多歲數的人對小梓來說挺新奇的。

「呃……因為……會被咬啊……會被活活吃掉,很可怕,我不想那樣。」女孩目光游移,對小梓的問題手足無措。

「不會啦,又不會怎樣,把它們殺死就好啦,哈哈哈。」小梓理所當然地笑道。她知道Zoe和一些其他人要是被咬到就會變成殭屍,但是說到底殭屍也只不過是一些又笨又慢的傢伙,她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遇到殭屍都變得那麼小心翼翼,「對了,你不出來嗎?裡面這麼擠不會難受嗎?要不要來吃這個,這個很好吃哦!你看!這個軟軟甜甜的!」

看著小梓拿在手上揮動的罐子,女孩又猶豫了一下,然後移動僵化的四肢慢慢爬出櫥櫃,回到地面時一個腳軟,幸好小梓眼明手快扶住她:「哇,你還好嗎?受傷了嗎?那個是血嗎?」

「呃,我、我沒事,只是大概在櫃子裡太久了。」女孩搖搖頭,顯得有些窘迫,「啊、那個,你手上那個東西是果醬。」

「這個叫果醬嗎?哇!好厲害,那麼那個紅色的那罐呢?」

「那個也是果醬,桃子果醬,你手上的是芒果果醬──你不知道嗎?」女孩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從驚恐中恢復後也開始多了些好奇。

「我又沒吃過,這個是芒果做的嗎?不知道Zoe會不會做這個,這好好吃哦。」小梓轉眼間已經把手上果醬吃完,舔著手指,這才注意到女孩盯著她看,於是扔了罐果醬過去,「你也餓了嗎?也要吃嗎?」

「啊,呃……」女孩手忙腳亂地接過果醬,愣了愣,像是在決定要從哪裡開口,「那個,這個通常是配麵包吃的。你說的Zoe……是同伴嗎?你和同伴一起來的?很多人嗎?」

「是啊,我都和Zoe在一起哦!不說這個,我知道麵包,就是那個乾乾的食物對不對?這裡有嗎?Zoe說圍牆裡有很多這種食物,你是圍牆裡的人嗎?」小梓一邊說著一邊興高采烈地打開另一罐果醬。

「呃我……我們本來是……但是……」女孩警戒地支吾其詞,「你們是來救我們的嗎?」

「咦?救你?為什麼?」小梓的注意力都放在果醬罐裡,心不在焉。

「……不,沒什麼。」女孩垂下眼睛,想了想,似乎是看著小梓吃東西也意識到自己餓了很久,張望了一下後找來兩條沒被方才戰鬥摧殘的麵包,遞了一條給小梓,小梓老實不客氣地咬起麵包。

迅速解決掉手上的麵包和果醬,小梓感到心滿意足,這才注意到女孩只咬了兩口麵包便摀著臉抽咽了起來。

「你為什麼在哭?肚子痛嗎?還是傷口?」小梓並不理解,她接觸到的人不會哭,自己也只有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會哭,而那是因為抽血很痛,沒過多久她便發現哭也只是徒勞地浪費力氣罷了。

「不是,我、我只是想到果醬好好吃……」女孩抽抽噎噎地說。

「對啊,果醬好好吃,可是為什麼要哭?咬到舌頭?」

女孩用力搖頭,吸了一下鼻子:「果醬是……玉春阿姨和美惠阿姨做的……好好吃……可是她們……我看到她們被……被……嗚……」

「被什麼?」女孩說到一半就開始嗚咽,等得不耐煩的小梓追問道。

「被殭屍吃掉了啦!」女孩大叫一聲,接著嚎啕大哭,麵包掉在地上。

「呃,怎麼……喂、你要小聲一點啦!發出這麼大的聲音Zoe會生氣的啦!Zoe生氣很可怕,我們都會挨揍的,你安靜點哭啦!」小梓沒遇過這種情況,有些慌了手腳,女孩依舊大哭不止,小梓聽到樓下殭屍被聲音吸引而發出呻吟,想起了Zoe說過的話,於是又補上一句,「這麼大聲會吸引殭屍,我們會被包圍噢!」

最後一句話總算起了效果,女孩摀起嘴,忍著淚水不停抽動肩膀:「對、對不起……我真的好難過……大家都……爸爸媽媽……連陳大哥都、都被、被殭屍……」

「也被吃掉了?」小梓直接問道,女孩受驚地瞪大雙眼,險些又要哭出來,但她這次強忍下來,滿臉淚痕地點點頭。

「噢,這樣啊,嗯,好像是這樣沒錯。」小梓歪頭想了想,的確除了這裏之外應該已經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躲人了,看樣子這個居住區已經全滅了。

女孩依舊哭泣著,嘴裡喃喃唸著一大串名字:「……小芳、彭彭、怡君……只剩下我一個了……」

「哦哦,看起來好像真的只剩下你了。我們遇到了幾個屍變沒有太久的殭屍,這隻也還滿新的樣子。」小梓往樓下看了一眼,那隻被她撞下樓的殭屍還在徘徊著試圖爬上二樓。

「那是、是陳大哥……他是我的朋友……好朋友,但是他也已經……」女孩說著,大滴淚珠不受控制地滾落她的臉龐,眼看又要大哭了。

「啊!」小梓突然叫了一聲,轉身一把握住女孩的手,「我想到了!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啊!」

「咦?」莫名其妙的舉動讓女孩睜大眼睛。

「你說你的朋友都被殭屍吃掉了對吧?這樣剛剛好!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小梓興高采烈地自顧自說下去,「Zoe有很多朋友,但是我都沒有,那些人都是Zoe的朋友。Zoe說大人才能當大人的朋友,還說朋友就是會幫你忙的人。你幫我找到麵包,所以你可以當我的朋友!」

「咦?呃?可是我……」女孩錯愕,愣了半晌後終究放棄爭辯,她眨眨眼,吞吞吐吐地同意,「也……也不是不可以……那個,我是李亞瑄,你呢?」

「我叫小梓!」小梓拉起女孩的手用力搖晃,朗聲道。

「就叫小梓嗎?姓什麼?」

「什麼是姓什麼?」

亞瑄又是一呆,才想到眼前的闖入者可能不是在軍政府的庇護下長大的,難怪對於果醬、朋友之類一般人視為稀鬆平常的事物顯得陌生:「啊,就是你爸爸名字裡面的第一個字。你和你的爸爸媽媽在一起嗎?」

「什麼爸爸?」小梓歪頭。

「呃……那媽媽呢?是誰把你養大的?」亞瑄一陣遲疑,猜測眼前的女孩也許是單親媽媽帶大的,在這種時代,難免對方家庭有許多難言之隱,父親的事便不敢再追問了。

「我沒有媽媽啊。」小梓說著,情緒依舊高昂不受影響,「隨便啦,反正Zoe不是我媽媽,如果說她是我媽媽她會生氣,我的媽媽是殭屍。」

「咦?什麼殭屍?」亞瑄正要再問,小梓卻突然放開她的手,抓起鏟子,「怎麼了?」

「啊,應該是Zoe來了,我聽到她的聲音了。」小梓說,亞瑄皺起眉頭傾聽,卻只聽到殭屍在一樓騷爬的聲音。

只見小梓往下看了看,對亞瑄眨眨眼睛:「等我一下哦!我把下面那個解決掉,不然Zoe會生氣。」

「什──等一下!」亞瑄還沒會意,就看見小梓撐著入口直接往樓下跳下去,嚇得大叫出聲。

「沒事沒事,你看!我才不怕殭屍呢!」像是刻意要在新朋友面前賣弄一樣,小梓大動作地揮揮手,而一旁的殭屍──剛剛被她一跳撞倒在一旁,正重新爬起。「──看哦看哦──」小梓嘴裡叫著,一腳踩在殭屍背上,高高舉起鏟子,然後穩穩落下。

亞瑄噫了一聲,閉起眼睛不敢看,只聽見啪嚓一聲,張開眼時由陳大哥所化成的殭屍已身首分離,小梓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而她的身旁站了另一個人,想必就是她口中的Zoe了。

「打個殭屍這樣吵吵鬧鬧,你是嫌我們的麻煩不夠多嗎?」Zoe迅速環視木屋內部,目光最後落在從二樓窺視一樓的亞瑄身上,輕聲哦了一聲。

「啊、你好,我是李亞瑄。」亞瑄連忙自我介紹,慌慌張張地想效仿小梓從沒了樓梯的二樓跳下地面,卻在著陸時沒踩穩整個人摔倒在地面。

小梓上前拉了她一把,沒等她站穩便炫耀般地把她拉到Zoe面前:「Zoe你看你看!這是我朋友哦!」

「哦,是這裡原本的人啊。」Zoe上下打量亞瑄,最後目光停在她的腳上,「受傷了?」

「我、我只是剛剛……」亞瑄不安地改變站姿,本能地想掩飾腳上的傷。

不過在她開口解釋前小梓已經先一步站在她面前:「Zoe,亞瑄說她也是異人哦!跟我一樣耶!」

後方的亞瑄面露驚訝,而Zoe瞇起眼睛:「真巧啊,在這種荒郊野外可以遇到同類?」

「是朋友哦!」小梓強調,對Zoe冷淡的語氣渾然不覺,反倒是亞瑄聽著侷促了起來。

「隨便你。」Zoe聳聳肩,不再盯著亞瑄看,「如果這邊已經搜索過的話,我要去那幾棟燒掉的房子那邊看看,然後就回去,這邊沒什麼東西留下來了。你就在這裡好好和你的新朋友告別吧。」

「咦?這麼快?我們才剛來耶!」小梓叫道,回頭瞥見亞瑄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又充滿希望地追上已經舉步往外走的Zoe,「欸欸,Zoe,亞瑄會跟我們一起回去吧?可以吧?反正她說她朋友都被殭屍吃掉了。」

「不行,」沒想到Zoe難得直接了當地拒絕,「我可不像你這麼喜歡找麻煩。」

「什麼嘛,可是她是我的朋友啊!是你說朋友應該幫忙朋友的!」小梓抗議。

「啊……那個……」亞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張開嘴只勉強擠出了幾個破碎的音節,完全沒引起小梓等的注意。

「所以我讓你跟她好好告別了不是嗎?」Zoe頭也不回,冷冷地說,「我們可沒時間讓你玩扮家家酒。」

「Zoe!」小梓大叫,完全不在乎聲音是否會引來殭屍,她一把抓住Zoe的手,硬是逼她停下腳步。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服別人,尤其自她懂事以來Zoe永遠都是正確的,但是好不容易自己終於有了朋友,她無論如何也想要反駁些什麼,「亞瑄她是我朋友!我不會離開我朋友!」

這下本來始終保持淡漠的Zoe也開始顯現出不耐煩的神色:「夠了,不要才遇到一下子就在朋友來朋友去的,我們必須在天黑前出發,別胡鬧了。」

「為什麼!我才不是在胡鬧!她就是我朋友啊!我們都說好了!為什麼你可以有朋友我就不行?我也想要朋友啊!」小梓大聲抗議道。

Zoe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後被這場爭執嚇得不知所措的亞瑄,然後抽出被小梓抓住的手,嘆了口氣:「……也好,那我走了,你就照你所說的繼續幫助你所謂的朋友吧。」

「欸,什麼……」沒有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結果,小梓一時間目瞪口呆。

「怎麼?」Zoe揚起眉毛,不以為然「這時候又寧可不要朋友了嗎?」

「不是,可是……」小梓想過要忤逆Zoe,但亞瑄是她第一個朋友,第一個她自己的朋友!是Zoe自己說朋友會互相幫助的,她把心一橫,朗聲道,「好哇!走就走,反正我要和亞瑄在一起!」


天色全黑,兩個女孩在閣樓的正中央點起一盞油燈,少女搖曳的影子看起來就像在跳舞一樣,但是共舞的兩人卻懷著截然不同的心情。

「不要哭了啦,我們不是剛吃飽嗎?」小梓心滿意足地坐在閣樓地板上,晚風吹得她挺舒服的。沒有生火就能填飽肚子讓她有點不習慣,不過一來亞瑄堅持要回到閣樓過夜,二來這裡現成的食物很多,她便也樂得輕鬆。

「對、對不起……你都特地……」不過亞瑄就沒這麼愉快了,她一想到什麼就會開始哭:找食物的時候想到一起曬肉乾的朋友們讓她哭泣、吃東西的時候想到大家平常都會聚在一起用餐於是哭泣、吃完東西後無事可忙開始胡思亂想更是讓她止不住眼淚。

「咦?為什麼對不起?我又不會打你。」小梓當然沒能體會對方細膩的心情,而自己向來只有在惹毛Zoe被胖揍一頓後才會被逼著說出對不起。

「不是,但我……」亞瑄抹了抹臉,但臉蛋馬上又被更多的淚水覆蓋,她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是我害你跟你的夥伴……吵架了……」

「啊,你說Zoe啊,唔,她總是說要把我一個人丟下來──啊,不過沒關係啦,Zoe每次都這樣,不過都沒有真的把我扔掉。大不了我再去找她就好,沒問題的!」小梓說著,用力點點頭。

「這樣嗎……」亞瑄似乎還有些困惑,「你和剛剛的Zoe……一直都兩個人一起行動嗎?就兩個人?」

「當然!Zoe知道很多事情哦!啊,我也很厲害唷!我今天打倒了好多個殭屍,你有看到嗎?Zoe很怕殭屍,可是我可一點也不怕哦!」小梓理所當然地說,同時不忘在新朋友面前誇了一下自己。

「啊,嗯……」亞瑄欲言又止,想了想,繼續問道,「……你說,你是異人?」

「嗯?是啊。」小梓眨眨眼,「Zoe叫我不要和別人說,可是你是朋友,而且你說你也是異人,所以應該沒關係吧?」

「啊,這個嘛……嗯……」亞瑄移開視線,有些慌張地擺弄起身邊雜物,「那個,這裡有一些魚乾,你想吃吃看嗎?」

「哦哦!好啊!我跟你說,我和Zoe有時候也會做魚乾,做起來跟這個很像耶!不過我們不會把繩子綁在這裡,真好玩,下次我也要叫Zoe把繩子這樣綁。」明明才剛吃飽,看到食物時小梓的眼睛還是亮了起來,她接過亞瑄遞過來的魚乾,好奇地打量著。

「……對不起。」亞瑄說。

「嗯?什麼?」小梓三兩下就觀察完畢,已經開始用牙齒撕扯乾硬的魚乾了。

「沒什麼……那個,我有點累了,可以先休息嗎?」亞瑄低著頭,看起來的確有些虛弱。

「噢,好啊好啊,那今天你先睡覺,我先守夜。」小梓說著,一邊嚼著魚乾一邊則依然滔滔不絕,「我和Zoe平常也都是這樣子哦!Zoe說晚上要有人醒著看有沒有殭屍,所以我和她都會一個人睡覺一個人不睡覺。平常都是Zoe先睡覺再起來叫我去睡覺,因為她說如果我先睡覺的話起來還會打瞌睡。」

「你們真是好搭檔呢。」亞瑄拉過被扯到地上的窗簾,在閣樓的角落躺了下來。

「哈哈,當然!我可是一開始就和Zoe在一起了哦!雖然Zoe有時候會很兇,有時候還會打我,不過我還是很喜歡她喔!Zoe教我很多事情,像是要怎麼把兔子的內臟拿出來還有肉要烤過才能吃,有一次我太餓了就直接吃,結果後來肚子好痛還被打了,哈哈哈哈。」雖然不久前才鬧得不愉快,但是談起Zoe小梓仍然興高采烈,「Zoe還會做陷阱,這個我就不會了,她說我應該要學起來,可是我老是抓到自己,她還說──」

「那個,小梓……」見她說得起勁,亞瑄微微一笑,「我可以睡覺了嗎?」

「啊對對對,如果Zoe要睡覺的話她都會叫我不要講話,要不然她──」

「小梓。」亞瑄再次阻止她繼續講,「晚安了。」

「嗯,晚安!」小梓說,然後發現自己的聲音太響亮了,於是壓低聲音又說了一次,「晚安。」

「最後……能認識你……真好……

」亞瑄將自己捲在充當棉被的窗簾裡,囈語般的聲音愈來愈細微,最後只剩下氣音,「……真的很對不起……」


夜幕低垂,山區裡蟲鳴聲響亮。閒來無事的小梓幾乎把整個閣樓都翻過一遍了。她動作粗魯,製造了不少噪音,但是亞瑄似乎睡得很熟,完全不受影響。接著她實在悶得發慌,閣樓裡又不怎麼透氣,索性自己跳下樓開始搜索其他燒掉與沒燒掉的建築。

倉庫和她早上看到的一樣,那個抽水馬達還留在原地,不過已經被拆開了。Zoe平常有蒐集零件的習慣,大概是檢查後覺得修不好,就把能用的部分留著吧?除此之外倉庫裡的東西沒有太大的改變。而那兩三棟樓房已經被火燒得面目全非,她翻揀了一下,只找到大約三具焦屍以及幾個沒被燒掉的金屬用具,但她對於工具不像Zoe那麼有興趣,也分辨不出什麼還能用什麼已經壞透了,所以乾脆把那些東西扔在一邊。

若是平常,在Zoe睡覺時吵鬧和擅自離開是免不了一頓打罵的,Zoe不在反倒讓她有些不習慣。

再說平常Zoe會自己起床來叫她去休息,亞瑄卻一點也沒有要清醒的意思。

無聊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呢?未免也太久了吧?即便是精力旺盛的小梓也開始覺得睏了,也許還是去把亞瑄叫醒讓自己稍微休息一下,或是有個人聊聊天也勝過一個人這樣昏昏沉沉。

打定主意,她在晚風中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又回到室內,爬上小閣樓。

「咦?亞瑄,起來了嗎?」她撐起身體,翻上閣樓入口,看到亞瑄已經站起來了,窗簾還裹在身上。閣樓裡的油燈已經燒乾了,只剩下零星月光艱困地穿過雲層與窗框透進閣樓裡,勾勒著她的輪廓,「啊,我去看了一下其他房子,好無聊啊,都被燒光光了什麼都沒有,你醒來了正好。」

亞瑄沒有說話,只是移動腳步走向小梓。

「怎麼了?生氣了嗎?」小梓問。Zoe抓到她在守夜時亂跑都會大發雷霆,難不成連亞瑄也會生氣?為什麼這些人都這麼在意她守夜在不在身邊呢?反正閣樓這麼安全,她不在的時候也沒讓殭屍闖進來。

亞瑄依舊沉默著,走過來的路上踩翻了油燈,但她渾然不覺。披在身上過長的窗簾滑過滿地雜物,最後被一個落在地上的鐵勾勾住,即使如此她依然直直向前,蠻橫地和鐵鉤拉扯。

「欸?亞瑄你……?」小梓這時候才察覺到不對勁。

沙沙,窗簾被從亞瑄的身上扯下來,月光照在她木然的臉上,映出她毫無生氣、濁白的瞳孔。

那張臉上還有沒擦掉的淚痕,曾經叫做李亞瑄的殭屍伸直雙臂,冰冷的指爪扣在小梓的脖子上,張嘴就要咬下,小梓手上沒有武器,只得伸手格擋,於是它便一口咬在她橫在面前的手腕上。

「唔……」小梓感受到自己手腕的皮膚被人類既扁又鈍的牙齒刺穿的疼痛感,她伸出另一隻手想推開亞瑄,然而它仍頑固地緊緊咬著她。她試著推它額頭、敲它嘴巴,甚至踢它肚子,但都沒有效果,於是她索性將手往它的方向送,另一隻手則掐上對方的脖子,用力將她往後推。

亞瑄的體型嬌小,即使化成殭屍也不如成年人那麼具有威脅性,在這段僵持中是小梓占了上風,成功將它按在牆面上。小梓用膝蓋抵住它單薄的身軀,抽空瞥了一眼閣樓,鏟子在休息的時候被她隨便擱在閣樓另一個角落,這時候鬆開壓制亞瑄的手的話只怕會被趁機攻擊,再說她在白天時也體會過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揮舞鏟子是多麼地綁手綁腳,所以她收回目光,看著亞瑄那雙不再擁有生命的雙眼,藉著牆壁單手施力,緩慢但堅定地擠壓亞瑄的喉嚨。

「嘎、啊……啊……」也許是攝食本能,又或是真的察覺到即將面對的命運,亞瑄在掙扎時總算張開嘴放開小梓的手臂,並自喉嚨擠出一些破碎的呢喃,小梓還聞得到它口腔中香甜的果醬氣味。

「對了,Zoe叫我和你好好告別。」小梓說,重獲自由的手也抓上了亞瑄的喉嚨,雙手一同加重力道,「……再見。」

喀。

殭屍的手僵硬地垂在身體兩側,嘴巴也停止開闔。小梓一放手,那再也不會動的軀體便倒在地面,脖子軟綿綿地呈現詭異的扭曲角度,那雙眼睛依然白濁無神,茫然地睜著。

鳥鳴聲像是突然出現在整個空間,天亮了。


「過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Zoe斜倚著尚未倒塌的圍籬,看到小梓獨自走出建築後什麼也沒問,她手腕上清晰的牙印已經解釋了一切。

「Zoe!你還在這裡!」小梓歡呼了一聲,大步跑過去讓Zoe一把抓過她的手。

「我老早就說過了,就算你是異人也不應該隨隨便便讓殭屍咬,我們沒什麼醫療資源,要是細菌感染看你怎麼辦?」Zoe皺著眉頭檢查她的傷口,從水壺中倒了些水在上面,「這傷口很深,大概會留疤,嘖,這種疤可是很麻煩的──你到底是怎麼搞出來的?還有哪裡被咬了嗎?」

「沒有了,我一下子就解決它了哦。」小梓搖搖頭,見Zoe從隨身行李中掏出了醫療用品,想了想,「Zoe你早就知道了嗎?」

「異人不會到處說自己是異人。」Zoe淡淡地說,同時手上簡單的消毒作業也進行著,「那孩子大概是怕了才會撒這種謊,真傻啊,她應該早就知道自己沒救了。」

「真的嗎?好厲害啊!不愧是Zoe!不過我也早就知道了哦!」

Zoe冷哼一聲:「少來,你根本沒發現自己被騙了吧?」

「我是說我早就知道你不會真的丟下我,一定會回來找我!對吧!」小梓得意洋洋地笑了。

「哼,謝謝提醒,下次你再這樣無理取鬧我會直接走人。」Zoe迅速做完傷口處理,刻意在包紮時多用了點力道,痛得小梓整個人縮了一下。

「不要啦Zoe!我也是有找到有用的東西的哦!你看!我在那個房子裡找到這麼多食物!還有鍋子哦!」她一邊說著一邊炫耀地一個一個翻出她離開閣樓前搜刮而來的屯糧,「對了Zoe,你會做果醬嗎?你看這個叫做果醬的食物好好吃,我們也來做這個好不好?」

「也不是不行啦,這個等我們回藏身處再看看……話說回來,那孩子呢?你沒有處理一下嗎?」雖然小梓的情緒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是好事,但Zoe忍不住覺得她未免也太有精神了。

小梓歪過頭,滿臉不解:「處理?要做什麼處理?我有用鏟子把她的脖子好好切斷哦。」

「不,我是說……你啊,該不會就這樣把她就這樣留在屋子裡爛吧?不打算挖個洞把她埋葬一下嗎?」

「欸,是啊,為什麼?」

「你不是說她是你朋友嗎?」

小梓眨眨眼,她的困惑是那麼真實,真實得理直氣壯:「可是她變成殭屍啦!」

「你啊……」Zoe看著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決定什麼也不說,她抬起手,一瞬間小梓以為她要揮拳揍她,但是最後她卻只是把手放在她頭上,摸了摸她的頭。

「欸?Zoe?」小梓愣了愣。

「怎麼?」

「呃,沒事,」小梓說,她可以感覺到好幾個情緒在Zoe的表情中一閃即逝,卻不知該如何把心中古怪的感覺化成言語,「只是……你好像很久沒有這樣摸我的頭了?」

這讓Zoe也愣了幾秒,確實當小梓長大後她便不再像是逗小孩一樣摸她的頭了,自己這反射性的動作又是代表什麼意思呢?她停下手上動作:「這樣嗎?大概是你很久沒有做值得鼓勵的事情了。」

「意思是我這次做對了嗎?」小梓反應很快,笑了。

「……你啊,還是欠揍。」Zoe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轉身開始整理醫療用品。

「欸欸欸?什麼意思?」小梓摀著額頭,完全無法理解。

「我們要離開了,在這之前我可以給你些時間,你真的不打算把那孩子埋起來嗎?」Zoe清點著找到的零件。

「啊,不用啊,反正她死了。我隨時都可以走。」小梓說。

Zoe停下手邊動作,轉頭看著她,嘆了口氣:「隨便你。」

「為什麼要這麼在意亞瑄?這樣很奇怪嗎?我們從來都沒有埋過殭屍啊!你不是說很浪費時間嗎?」迎著她的目光,小梓眨了眨眼。

「算了,也許這樣也好。」Zoe又嘆了口氣,看著手上打包到一半的行李,頓了頓,「小鬼,你知道我沒有打過疫苗,所以總有一天我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到時候你也能這樣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嗎?」

「不會啊。」小梓的回答依舊輕快,「Zoe才不會變成殭屍呢!我知道的唷!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那只是……你還沒準備好。」Zoe垂下目光,低聲說。

「什麼準備?」

但是Zoe已經決定結束這個太早開啟的話題,她把行李和找到的物品甩到背上,舉步往圍籬的缺口而去:「把你掏出來的東西給我塞回背包,該帶的東西都帶到了嗎?鏟子呢?要回去了,這次你沒跟上我可是會真的把你扔下來的。」

「哇!等等啦!」小梓胡亂把翻出來的東西收起,半跑半跳地追上離去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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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慶國慶日】【NPC-殭屍班長小Z】

【專屬特別公開交流/1對1/牆內外皆可/說明下收】

時間:2029/10/10


情境:頭上掛著粉紅色有線頭戴式耳機,穿著毛外套、牛仔褲的女孩子,腿上有手槍套,她揹著武士刀在廢棄房屋附近閒晃,看上去是在邊走路邊聽音樂,明明殭屍很多,卻好像心不在焉的,上去搭話嗎?


「Zo——e——」小梓一邊東張西望一邊拖長尾音大聲嚷著,完全不在乎自己正在軍政府所管轄的圍牆附近。

響亮的人聲理所當然地吸引了附近殭屍的注意向她靠攏,於是她揮起作為武器的鏟子把靠近自己的殭屍揮開,同時間卻沒有收聲,繼續嚷著同伴的名字找人,並且在與愈來愈多的殭屍糾纏間漸漸靠近小Z所在處。


驚擾活屍交響樂的節拍,她對人聲特別敏感,搖滾樂的音符在上下動盪。

刀滑鞘而出,刀光閃爍,疾馳。

她感到喜悅,有人吸引這麼多香濃的寶貝,讚美她,讚美這個孩子。

殭屍團聚,斬屍如砍亂麻,頭顱在小梓前橫飛,她在別人前露出了滿懷感激的笑,笑的很病態。

可是要跟人說話讓她興趣缺缺。

小Z站在小梓面前,替她解了圍,然後整個就是不講話。


「咦?欸?」打殭屍打到一半殭屍自己死光光還是頭一次,小梓愣了愣,仔細看還站著的那個好像不是殭屍,應該不是殭屍吧?殭屍比較髒,不會笑,也不會盯著自己看卻不做出動作。

所以應該不是殭屍吧?不過人類好像也不會看著人不說話,至少小梓認識的人不會。

見那個人沒有動作,小梓索性繞著小Z上下打量一圈,接著注意到耳機發出有節奏聲響:「它在說什麼?」


「--英文。」沒錯,她聽不懂耳機在唱的東西。

小Z把刀身上的血灑向地面。

「妳叫這麼大聲幹嘛?」這麼大聲會吸引更多殭屍,正合她意,她決定暫時跟著這小鬼了。


「哇!說話了說話了!Zoe你看這個人——」小梓轉頭叫到一半才想到同伴沒有跟在身旁,也沒先搞懂眼前的人是什麼身份,就毫無顧忌地說了,「啊對了我在找Zoe,她明明剛剛還在的,應該不會沒聽到啊……」

語畢,又開始放聲叫嚷起來了。


看這小朋友肆無忌憚的亂喊,剛剛揮開殭屍的力度很大,加上15年的可疑空白期。

「喔。」異人嗎?是的話她也殺不死,可是特戰只有她殺成功過,搞到一堆人跑來問,好煩。

「誰啊妳朋友喔。」這個小朋友聲音吸引著殭屍,她暗自竊喜。


「就是Zoe啊!」小梓沒想很多,理所當然以為全世界都認識自己同伴,「Zoe剛剛還在前面,我看到一個很好玩的門,然後就看不到Zoe了——啊啊,煩死了!」

後面那句話是對著一隻撲上來的殭屍說的,她把殭屍揮倒後馬上對著頸部落下一鏟,似乎是把找不到同伴的怨氣怪罪在不斷圍上來的殭屍上面了:「都是殭屍啦!Zoe很怕殭屍哦!但是我不怕!我都會把殭屍打死,但是Zoe會不高興,她一定是在生氣我引來這麼多殭屍……啊!」

最後這聲啊是對著小Z叫的,小梓這下總想到另一個惹同伴不高興的可能原因就是隨隨便便跟陌生人說話了。


「你很棒。」小Z深刻的喜歡這個孩子,跟著他有很多殭屍可以殺,表情像是看到同類一樣的開心。

「一起找他啊,我小Z,你是什麼名字?」刀光劍影,她殘暴的欺凌來犯的殭屍。


「我是小梓!」既然誇獎了自己,那麼這個人應該不是Zoe討厭的那種陌生人了吧?小梓馬上把幾秒前才浮現的疑慮拋諸腦後,開開心心地報出自己的名字,還順便把不該透露的訊息也一併說出來了,「我和Zoe本來在那裡那個房子樓上,然後Zoe說要去那裡再過去的那個地方結果就不見了。我們常常躲在那邊,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可是我才不怕什麼軍政府哦!只是不躲起來Zoe會生氣!」


把所有資訊都走漏了,很像孩子會做的事,眼下這孩子對小Z沒有戒心,小Z也只喜歡殺殭屍,加上今天小Z放假。

呼叫支援、空襲都很容易,可是小Z不喜歡打亂這難得的興致。

「喔。」她以推算判斷出那個Zoe的大約位置。

「你不要管我,往那邊左轉、右轉一個路口,喊一下就會找到,告訴他,新朋友叫他搬家比較好,去吧。」班長要擋在這個位置,等小孩出發一段時間再走。


「左轉……右轉……然後……哇!」小梓眨眨眼,照著小Z的指示走,還沒開口叫就被一隻隱藏在隱蔽處的手拉走,「哇哇!小Z真厲害!真的在這——嗚啊!」

話講到一半就被一聲連小Z都聽得到的響亮叩聲打斷,看來這孩子莽撞的行為總算得到教訓了。

又過了吵鬧的幾秒,小梓從遮蔽處探出身,對著小Z奮力揮手:「小Z小Z!我找到Zoe了!Zoe說我們要——」

又是響亮的叩聲,這次小Z可以看到有一隻手在小梓的腦袋上敲了一記阻止她繼續說話,似乎還聽得到另一個人聲說了句「走了」。

「啊,那、小Z掰掰!」小梓匆匆忙忙地再次向小Z揮手,轉身消失在廢墟之間,「Zoe——等我啦!Zoe——」


清光殭屍,把位置記在腦中,機會只有一次,不搬家就是白痴。

二期: Homepage_about

追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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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小梓根本用不著回頭就能嗅到那些傢伙身上腐肉的味道、聽到氣體通過氣管而發出的呻吟,即便她的感官天生比常人來得靈敏,這樣的跡象也顯示那些殭屍與她們的距離近得危險。四天了,這些活死人依然緊跟在她和Zoe身後,無論她們怎麼繞路都甩不開,這讓小梓相當不耐煩,「Zoe,我就說我沒問題的啦!我們現在爬到樹上,等它們跑過來我就跳下去,我會把它們全部殺死的啦!」

走在她前方的人停下腳步,一瞬間她還真以為Zoe終於決定採納她亂七八糟的戰術,但對方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後搖搖頭:「那些不完全是一般的殭屍,追擊者也在裡面,可能不只一隻,我們沒必要冒這個險和它們面對面。」

「沒關係啦!讓我去把它們都殺掉啦!反正追擊者把脖子砍斷也會死掉啊!」避戰不符合小梓的個性,這般長期躲躲藏藏連頓飯都不能好好吃更是悶壞她了,要不是Zoe一直堅持,她早就回頭衝進緊跟在後的殭屍群中了。

「信不信我先把你脖子砍斷。」Zoe哼了一聲,繼續快步往前走,沒時間停下來磨蹭了,小梓只好跟上。

沒有人知道追擊者是怎麼出現的,Zoe和小梓是從其他倖存者口中聽到這個名稱,而在這之前她們便注意到某種長相奇特的殭屍會像是鎖定目標一般緊跟著她們。這些殭屍有著特別扭曲的外觀,包括那詭異的盤狀耳廓,它們似乎更為強壯、敏捷──甚至更為狡詐。幾次交手下來小梓她們吃足了苦頭,也因此Zoe寧可一發現被追擊者盯上就開始移動,想辦法甩開它們。

然而再怎麼想擺脫那些怪物也有不得不停下腳步的時候,一棟木屋出現在道路中央。也許是倖存者蓋的、也許是土石流沖下來的度假別墅,出現在她們眼前的這幢建築顯得老舊歪斜,看起來已經廢棄許久了,植物從屋子的空際間恣意竄出,木製的結構也腐敗得差不多了。

Zoe嘖了一聲打量這棟不受歡迎的破房子,在植物的干擾下看不到邊際,無法判斷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繞過去。那麼直接穿越這棟木屋呢?這棟房子本身也許能夠提供一點阻擋,替她們多爭取一些甩開追擊者的時間;但是另一方面這房子年久失修已久,結構相當不牢靠,沒好好應對可能成了自己的棺材也說不定。

小梓也看得出同樣的問題,手上的鏟子在空中揮動:「欸Zoe,我看我們乾脆就在這裡──」

「不,我們穿過這棟房子。」Zoe否決她還沒說出口的話,伸手試了試那已經沒了玻璃的窗框的穩定度,「跟在我後面,小心走。」

「可是Zoe──」小梓還想再說,但Zoe不再遲疑,已經從窗戶爬進木屋了。

屋內一片狼藉,簡陋的家具與腐朽的造材凌亂地混在一塊,無人打理而累積的厚重塵埃在濕氣浸潤下泥濘成一片,濕滑的蘚苔類與耐蔭植物佔據了人類本來生活的空間。小梓爬過窗框時手上的鏟子卡了一下,整棟房子便像是要散了一般發出令人發毛的吱嘎聲。

「小心點。」Zoe在前方排除倒在前行方向的櫥櫃,她首先試圖將它搬開,但腐朽的木造建築太過脆弱,一有大的動作就可能發生崩塌,所以她挪了一下後便放棄了,改而尋找爬過櫥櫃的方式。

「唔,好啦。」小梓這麼說的時候一個轉身又不小心敲到了一旁梁柱,一整塊爛木頭便這麼落了下來,連帶著半邊的天花板猛然降下,要不是還有其他建物勉強支撐,落在兩人頭上的恐怕不只滿臉灰泥這麼簡單了。

Zoe半彎著腰,直到確認沒有更多東西落下來後才回頭瞪了小梓一眼,一臉我遲早會給你害死的表情:「快走吧,這裡不適合逗留──也不適合戰鬥。」

在她說第二句之前兩人都聽到了那陣來自腳下的呻吟聲與搔抓聲,看樣子這棟屋子原本的主人並沒有離開。也許是聽到闖入者製造的聲響、也許是感應到生人氣息,這些徘徊於廢屋中的殭屍開始躁動。Zoe不知道這些殭屍有多少、這棟破房子能夠關住它們多久。走進這裡似乎是個錯誤的選擇,但是回頭看向進來的窗口,那些一路尾隨自己和小梓的追擊者身影已經在外頭了,這時候折返只會將自己困在這棟危險建築與殭屍群之間,只能繼續前進了。

「Zoe,你聽見了嗎?下面還有,好像很多個。」小梓說。Zoe很感激她沒有繼續提戰鬥的事情,她清楚小梓那種大刀闊斧的戰鬥方式在這種搖搖欲墜的窄小空間中相當難以發揮。

「我知道,嘖,快走。」Zoe再次催促,翻過一堆看不出原型的碎木,落地時感覺腳下木料柔軟異常,心裡暗叫了聲不妙,這棟建築物的腐爛程度比她原本預估的還嚴重,但是抬頭看到前方透出戶外的光線,出口應該不遠,只要再小心點多走一段就可以離開。

但是變化總比計畫來得霸道。邁出下一步時她落腳處突然塌陷,她心中一凜,伸手抓住一旁木料,怎料那團廢木頭一點支撐功能也沒有,被她一抓就跟她一起摔入下層。耳邊小梓大叫著自己的聲音瞬間遠離,她重重摔下木屋下層,除了撞擊外側腹劇烈的疼痛感瞬間奪去她所有知覺。

當她發現自己在大叫時已經來不及了,她伸手摀住自己的嘴,但光是這個小動作就讓她腹部痛得像是在燃燒,她咬住自己的手阻止自己繼續發出聲音,並希望能稍微轉移注意力,用僅存的理智迅速評估自己的處境。

自己是從木製地面掉到這個地方的,四周相當黑暗,只有些許來自上方的破碎光源堪堪描繪物體輪廓。從觸感看來自己還沒離開那棟該死的房子,恐怕是跌到了地下室或是陷落地下的一樓之類的地方。

至於她的狀況──腹部的疼痛迫使她不得不面對這點──只能說是糟透了。她從約一層樓高的地方摔落,並且好死不死讓某個尖銳的物品在重力作用下刺進了腰側。她用顫抖的手小心翼翼碰了下那腰側刺入身體得物品,摸起來很粗糙,應該是一段碎裂的木頭,糟糕的是這段木頭還連接著部份建築結構,她如果不掙脫的話就等同於被釘死在這木屋上。但是這傷口相當深,木頭在製造了令人髮指的創傷後反而變成了塞住傷口的塞子,她不知道這傷口傷得多深,最壞的情況是傷到腎臟,如果硬把木刺拔出來的話恐怕會瞬間失血。

「Zoe!Zoe!你沒事嗎?你怎麼了嗎?你剛剛叫好大聲!」上方傳來小梓的叫喊。這孩子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挺難得有這麼慌張的聲音,看樣子自己剛剛應該哀號得很慘烈。

Zoe艱難地撐起身子,拉扯傷口的痛楚讓她眼前一片花白,她咬了下牙,聽到小梓的聲音讓她冷靜了下來,這時可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我還活著。你別在這裡大叫。」

「Zoe!你沒事吧?我看到你了!下面好暗!你有沒有……啊!」樓上的小梓沒有安靜下來,嚷到一半突然叫了一聲。

Zoe環顧四周,馬上知道她大叫的原因了──四五個腐爛的身影自黑暗中出現,搖搖擺擺地向自己圍過來。她嘖了一聲,在動彈不得的情況下被殭屍團團圍住,不遠處又有虎視眈眈的追擊者,那個初見這棟房子的不祥預感是正確的,自己這次恐怕當真凶多吉少了。

「Zoe你有看到嗎?你旁邊都是殭屍!三個、不對,應該是五個!Zoe你快點──」小梓以為她沒有注意到,急切地大叫。

「我知道!」Zoe打斷她的話,手按在傷口上感覺到溫熱的液體不斷滲出,光是大聲溝通就讓她的傷口痛得要命。如果硬是把自己從木刺上拔起來會不會就這麼休克呢?也許在被殭屍生吞活剝前先失去意識反而是件好事。如果橫豎者死路一條是不是應該放手一搏?但是受了這麼重的傷她有辦法抵擋五隻殭屍嗎?

幾個念頭迅速在她腦中閃過,無論是哪個選項生存機會都微乎其微。

「快點啊它們要圍上來了!Zoe你為什麼不動?需要幫忙嗎?」小梓看不清楚下方的狀況,還沒意識到她正處於絕境,依舊在上頭喋喋不休。

Zoe再次嘗試調整姿勢,摸索身上可以使用的武器,彷彿將身體撕成兩半的疼痛讓她差點再次叫出聲,她咬緊牙關只發出痛苦的嘶聲,沒讓小梓聽見。上方傳來重物撞擊的聲音,追擊者和那些跟在後頭的殭屍似乎已經進到屋內了。再繼續逗留下去小梓也會有危險,她知道追擊者的威脅性,身為追擊者首要目標的小梓無論如何都該走了,愈快愈好。

豆大的汗珠沿著Zoe的臉頰滑落,她抬腿踢開第一個撲上來的殭屍,而這個動作所帶來的痛苦並不亞於活生生被殭屍撕咬,她咬了咬牙:「閉嘴!不需要!你他媽快給我離開這該死的屋子!追擊者來了!」

「可是Zoe你呢?」小梓大叫,上頭的撞擊聲離她愈來愈近了。她卻像是沒注意到一樣依舊伏在破裂的地板上。

「別管我!快滾!」Zoe幾乎用上最後一絲力氣吼出這段話,「你不准在這鬼地方打起來!現在給我滾出去!馬上!」

第二隻殭屍也撲了過來,這次Zoe握住充當武器的撬棒,朝那殭屍臉上揮下,但受傷的身體無法使力,即使打中殭屍也沒辦法造成任何傷害。那雙冰冷的手沒有受到阻礙的抓上她肩膀。

看來這邊就是旅途的終點了,被錯誤抉擇和粗心害死,真是個適合自己的結局。Zoe鬆開手任撬棒落到木質地面發出悶響,她無暇確認小梓還在不在,只能暗自希望這時候上面的小鬼已經聽話離開了,這畫面被小孩子看到可不大好。

碰。

脆弱的木造建築一陣劇烈晃動,在晃動平息之前那隻殭屍已經往外摔開,撞上牆壁讓大片碎木紛紛落下。小梓用鏟子揮開殭屍後也顧不得閃避落下的碎木,馬上跑向Zoe:「Zoe!你為什麼不動?你怎麼──」

「我不是叫你別過來的嗎?」Zoe說,有些惱怒地伸手阻止她的動作,「別動我,很痛。」

「你受傷了?」小梓這才注意到,辨識出Zoe的狀況後顯得更慌張了,「掉下來的時候弄到的嗎?很嚴重嗎?為什麼不跟我說?」

「告訴你也沒用。你必須快點離開,要不然追擊者會在這裡追上你。」Zoe咬牙。她原本盤算著反正自己無論如何是無法活著走出這棟樓,至少不能拖這小鬼下水,誰知道這小鬼卻自己噗通一聲跳了下來。要是洗澡時這小鬼也能這麼果斷跳進水裡的話可省了她不少功夫。

「但是Zoe你受傷了!你這樣子會被殭屍吃掉!」小梓大叫,站起身揮動鏟子將圍過來的殭屍打退。

她熟練地將最靠近自己的殭屍掃倒,但是地下室光線不良讓她難以精確地給予致命一擊,而在這個空檔另一隻殭屍又撲了上來。小梓反應迅速地側身讓它肩膀撞在自己腰側,然後抬起腿將它頂翻在地上,趁著控制住行動的瞬間對準脖子補上一鏟,接著又回頭把處理到一半正要再爬起來的殭屍解決,並且再一次掃開剩下三隻殭屍爭取空間。

「你……你是不聽我的話了嗎?快離開這裡!」已經不是能夠閉上眼睛等死的事態了,Zoe嘖了一聲掙扎著摸索出隨身攜帶的十字弓,在不改變太多姿勢的前提下艱難地裝上箭矢,但是一片黑暗之中這個本來就不怎麼靈光的手工武器難保不會射到和殭屍纏鬥在一起的小梓。

她當然知道小梓在對付殭屍上有驚人的戰鬥能力,但她擔心的可不只這五隻殭屍──還有這棟充滿惡意的房子和正在樓上缺口徘徊的追擊者。

小梓甩起沉重的鏟子,完全不在乎一路上打壞了些什麼,木片隨著她的動作落下:「我不會把Zoe丟在這裡!我們一起走!」

「小鬼……」Zoe瞄到上方追擊者觀察情勢似地在缺口處探頭探腦,這是追擊者的特色之一,不像一般殭屍那樣毫無理智撲上來讓它們格外難纏。她朝上射出一發箭矢,沒打中,追擊者的身影馬上機靈地消失在缺口處。同一時間小梓又撂倒了一隻殭屍,以及半面牆。

「聽我說,小鬼,」Zoe按耐著疼痛裝填下一發箭矢,追擊者又開始窺探這裡了,她相當確定下一發也很難命中這些靈活的怪物,而如果被發現自己只是虛張聲勢她就再也不能牽制這些傢伙了,「我沒辦法離開,這該死的木頭扎進我身體裡了,一拔出來我會立刻失血。你必須自己走,快點,別管什麼殭屍了,追擊者已經在上面了。」

「那我就把它們統統殺死!」小梓大叫,一鏟剁掉第四隻殭屍的腦袋,這一下用力過猛,連地面都給她打出了一個洞。

「不行,你──」Zoe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晃動打斷。

追擊者跳下來了,有兩隻,它們幾乎同時落地,並且一前一後直接衝向還在和最後一隻普通殭屍纏鬥的小梓,完全無視腳邊的Zoe。

「小鬼!它們過去了!」Zoe大叫,托起十字弓瞇起眼睛想要瞄準,然而追擊者移動速度太快,她發射的箭矢只有不痛不癢地插在其中一隻的肩胛骨附近,完全不對它瘋狂的衝刺造成影響。

「我知道──啊!」小梓推開纏著自己不放的普通殭屍,才剛轉身就被兩隻追擊者硬生生撞上,只能堪堪用鏟子握把防禦。但追擊者的衝撞實在太過猛力,小梓縱使體格強壯也難以抵擋兩隻追擊者的撞擊,直直往後摔在牆上。

已經被方才戰鬥搞得破爛不堪的木屋在這撞擊下又是一陣大規模崩塌,大片建物落下揚起沙塵,上方地面也掉落不少,幾隻一般殭屍跟著殘破木材一同摔下來,透進來的光線更多了,這讓Zoe勉強可以在粉塵中看到兩隻追擊者一點時間也沒有浪費地馬上撲上它們的獵物。

「小梓!」

追擊者緊繃而怪異的身影擋住她的視線,Zoe只勉強看到其中一隻追擊者向後踉蹌了兩步,似乎是被小梓踢開,然而另一隻卻依然緊緊黏在女孩面前,小梓只能使盡力氣揪住那變異的盤狀耳廓不讓它一口咬下自己的臉。

那隻退後的追擊者只是短暫地被踢走,並沒有離開攻擊範圍,馬上又要往前撲去。小梓兩隻手和全身的力氣都抓在身上的追擊者上,完全沒有辦法防禦旁邊的攻勢。

「撐著點!」Zoe裝上箭矢,朝著離小梓較遠的追擊者射出一箭。她知道箭矢對追擊者肌肉發達又不知疼痛的身體能造成的傷害有限,所以她賭上一把瞄準腳部,而這次這把不可靠的十字弓總算發揮了作用,穿透力強大的箭矢將那隻追擊者釘在地上。

這只是暫時爭取時間,她必須在這短暫的喘息空間中幫助小梓擺脫身上那隻追擊者。她用沾滿血的手重新裝填箭矢,刻意忽略的疼痛讓她雙手抖得厲害,但這時候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每一秒那個怪物都有可能掙脫小梓的阻擋咬斷她的喉嚨。

「Zoe……」小梓一邊撐著在自己上方不斷做出撕咬動作的追擊者,一邊吃力地發出聲音,「我的……武器……」

武器?確實小梓現在雙手空空,本來握在手上的鏟子大概是在追擊者衝撞時脫手飛出了。Zoe打量這個地下室,多虧了坍塌的天花板,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她一下就看到了那把落在一旁的鏟子,離自己只有幾步距離。

明明這麼靠近卻伸手搆不著,Zoe嘖了一聲,看見那個被十字弓箭釘住的追擊者已經輕易地拔起腳,而那些掉落下來的一般殭屍也陸續圍上來了。

必須突破這個僵局,一點時間都不能耽擱。

她咬緊牙關,暗自祈禱自己不要馬上休克,然後壓住傷口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從木刺上猛然撐起。無法忍受的疼痛讓她大叫出聲,痛苦中只能勉強讓自己不要再摔回木頭上,她倒向一旁,眼前一片花白。

不行,還不能昏過去。她一手按住泊泊出血的腰側,另一手拖著身體往鏟子爬去,幾隻殭屍把目標轉向發出聲響的自己,但她暫時管不了那麼多,伸長手構到鏟子握把,然後她執起沉重的鐵鏟,用盡最後力氣往小梓與追擊者方向扔去。

這真的是最後的力氣了,她失血太多,倒在地面感覺到生命正從身體裡流失,朦朧中可以看到向自己靠攏的殭屍,以及那把鏟子軟綿綿地砸在追擊者背上。她忍不住嗤笑,自己總是責罵小梓隨便把鏟子當投擲武器亂扔,沒想到在這時候卻後悔起自己沒有多練習丟鏟子了。

那鏟子雖然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卻也在一瞬間轉移了追擊者的注意力,光是這點就夠了,小梓趁著它減少壓制自己的力道時對它踢出一腳,並在這短暫的距離下往旁一滾脫離了追擊者的箝制,然後翻身抄起那把鏟子。

追擊者並沒有給她重新站穩的時間,馬上又衝了過來,但這次小梓已經有所準備,側過身躲開這一噗,同時揮動鏟子把剛剛掙脫箭矢的另一隻追擊者揮開。眼角餘光瞄到幾隻一般殭屍正在包圍Zoe,馬上衝過去把它們統統掃開。

「Zoe!你還好嗎?」她大叫,踩住一隻倒在地上的一般殭屍就是對準頸椎的一鏟,然後又把不屈不撓圍上來的殭屍再次揮開。

Zoe蜷縮在血泊中,聽見她的聲音勉強撐起眼皮:「……好你大頭……專心打你的殭屍。白癡。」

「可是Zoe──」小梓還想繼續說,但兩隻追擊者在這時候撲了上來,她哇了一聲,閃過其中一隻,並用鏟子擋住另一隻,「我等下再來跟你說!」

「還等一下咧……就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去死嗎?」Zoe一邊痛得發抖一邊還是忍不住笑了。

小梓揮動鏟子把眼前追擊者打到牆上,轉頭對另一隻追擊者發動攻擊,一次瞄準脖子的戳擊沒有打中馬上又揮出第二下,這次雖然打中了但只是將追擊者往旁邊一掃,木屑紛飛。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追加攻擊的好時機,但是原先被打走的追擊者已經重新撲上來,旁邊一起攻擊的還有兩隻普通殭屍。小梓沒時間轉動鏟子,直接用握把部分頂開追擊者,然後才揮動鏟子把普通殭屍掃開,趁機剁下其中一隻的腦袋。

混亂間她留意到Zoe顯然已經無法動作了,這時候在她附近戰鬥非常可能波及到她,必須拉開距離,並且盡可能把所有殭屍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小梓並不善於計策,於是便使用了腦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最簡單的方法,也就是甩開抓上自己手臂的追擊者,跑到地下室另一端扯開喉嚨大吼:「來咬我啊!臭殭屍!」

這招相當有效,原本朝著Zoe移動的殭屍都轉而朝向自己了,她看到Zoe睜大眼睛,直覺等下應該要挨罵了。她吐了下舌頭,絆倒第一隻衝向自己的普通殭屍並迅速補上一鏟,然後握緊鏟子擋下緊接而來的追擊者。

追擊者的衝擊讓她向後退了幾步,她站穩腳步揮起鏟子將它揮向另外兩隻跑過來的僵屍,接著轉動鏟子對準正奔向自己的追擊者頸部──這是一個很冒險的舉動,脖子是個相對細小又容易滑開的部位,只要一個沒對準就連防禦衝過來的殭屍都沒辦法,不過小梓並沒有考慮這麼多,而這隻追擊者衝過來的力道夠猛,所以粗鈍的鏟子最終還是順利刺入它脖子,連帶著將它腦袋挑起來。

解決一隻,接下來可會輕鬆許多了。小梓裂開嘴,即使一開始這個地方又黑又窄,但在她一番胡鬧下整棟房子該塌的已經塌得差不多了,這下反倒光線充足又有足夠空間施展。她揮開鏟子打走另一隻殭屍,轉身又掃倒一隻,接著沒有浪費機會解決了這隻。

剩下的追擊者似乎是抓準了她處理一般殭屍的空檔撲了上來,小梓順勢蹲下閃過這次的撲擊,然後提起豎立的鏟子將追擊者頂了個跟斗,接著一腳踩住。追擊者力氣很大,她沒有給它掙扎的機會,直接落下鏟子。


「──Zoe!」

「ZoeZoe!Zoe!」

……吵死了。

Zoe在小梓的叫喚聲中睜開眼睛,迎面而來是小梓近在眼前的大臉,這張臉在看到她張開眼時馬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幾乎要和她後方的陽光一樣刺眼了。

Zoe推開快要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孩,本來想要坐起來,但動作一牽扯到傷口就讓她馬上放棄這個打算,躺在原地:「……我還活著?還是我們都死了?」

「活著!我們都活著噢!」小梓開心地在她耳邊大叫,Zoe皺起眉頭,知道她已經很努力克制自己不要一個激動就撲到傷者身上了,「你有看到嗎?我把那些殭屍統統殺死了哦!那些追擊者!還有其他殭屍!」

看著她興奮的神情,Zoe揉著發疼的耳朵忍不住也笑了:「我想我那時候已經昏了。後來怎麼了?是你把我帶出來的?」

「啊!對啊對啊!我就這樣把一隻追擊者打死!然後這樣子!碰!」小梓樂得手舞足蹈,在旁邊蹦蹦跳跳地演示自己的戰績,「我一打完殭屍馬上就去找你,可是你已經昏倒了,你流了好多血,好危險,但是那個房子快要垮了,我只好先帶你出來了。我跟你說!我們才剛走出那個房子它就碰地整個垮下來了哦!連屋頂都掉下來了!哈哈哈哈!」

「你啊,還真的拆了一棟房子啊,你這破壞狂。」Zoe咕噥著撩起衣服,看見自己傷處粗糙地用布料纏起來了,雖然處理得很差並且百分之百沒有清理,不過這熊孩子還知道要做應急處理好歹算是進步了。她放下衣襬,見小梓還在絮絮叨叨著自己的豐功偉業,想了想,有些事還是得說清楚,「小鬼,你過來點,到我旁邊坐好。」

「怎麼了Zoe?你還痛嗎?」小梓停下手舞足蹈。

「我要揍你。」

「欸?為什麼?我打死了全部的殭屍欸!連追擊者都打死了!」小梓愣了愣,完全無法理解。

「你過來。我現在沒辦法動。」Zoe比了比自己旁邊。

「可是……唔,好吧。」小梓還想辯解,但看Zoe還真的打算勉強自己坐起來,最後還是自己過去乖乖跪坐在她旁邊。

Zoe握起拳頭本來是當真想揮她一拳的,但是躺著不好施力,加上擔心牽動到好不容易止血的傷口,於是改成在小梓額頭上彈了一下。

「嗚,可是為什麼?」雖然不痛,小梓還是摀住額頭,感覺有點委屈。

看她這副模樣,Zoe嘆口氣。這小鬼本來應該是滿心期待被誇獎的,但是如果讓她把這次險勝視為理所當然就不好了:「我是怎麼說的,叫你快點走。你為什麼不聽話?我不是還說了嗎?那個地方不適合戰鬥,也不要跟追擊者正面碰上。」

「可是我打贏了啊!你看,那麼多殭屍我都打贏了耶!」小梓抗議。

「──可是你差一點就死了。」Zoe說。

小梓眨眨眼睛:「但是我沒有死啊,對吧?」

「你啊,」Zoe抬起手,又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這次比上回用力了許多,「我都是怎麼說的?並不是每次都剛好有人能幫你,只要一次失誤你就會死,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它們沒辦法把你變成殭屍,但它們還是可以把你活生生吃掉。」

「但是如果我不幫忙的話,Zoe你受傷了會死掉啊!我很厲害,不會有事的啦!」小梓說得理直氣壯,似乎已經忘記不久前被追擊者壓倒在地生死一線間的事情了。

Zoe又抬起手,遲疑了一下,嘆口氣後放下手沒有繼續彈她:「我那時候確實是會死,但是你用不著下來。我不知道你聽不聽得進去,不過你要知道你可能根本救不了我,還會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我可不希望最後變成這樣。」

「才不會,我不要你死掉。」小梓說。

「這種事可不是你無理取鬧就可以辦到的,你必須接受我總有一天可能會死這件事。」Zoe皺起眉頭,她並不是第一次跟這孩子提起這樣的可能性。這個世界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她們人類有多脆弱,她必須在自己不得不退場前將這個女孩培養成足夠獨立的存在,但小梓似乎從來沒有認真想過。

「才不會呢,要是Zoe遇到危險的話我會救你,你看,這次我就有救你出來了啊!我下次也會!下下次也會!還有下下下次和下下下下次都會救你!你才不會死掉呢!」女孩果然想也不想就這麼自信滿滿地回答。

距離這孩子獨立大概還有段路程。Zoe又嘆口氣,老是彈她額頭似乎也挺膩的,這次她伸手捏住小梓的臉頰:「我才不需要你救,沒被你害死就謝天謝地了。給我聽好了,下次你要是再不聽我的話看我還不揍死你。」

小梓被捏著臉頰,嘴裡發出了一串意義不明的聲音,不知道是還想反駁或是答應。

看她這滑稽模樣,Zoe忍不住還是笑了,鬆開手將她攬進懷裡:「別再這樣了,別讓我再失去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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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險判斷

配合官方絕境「驚險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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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分是一個讓人和人碰在一起的某東西。至少在Zoe失去耐性叫她閉嘴不要再追問之前,小梓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

在她的想像中,緣分大概是個像是手一樣的東西,會觸碰、抓住一個人,這樣才會「碰在一起」,對吧?所以當她聽到Zoe嘖了一聲說「我們這趟和追擊者真有緣」的時候,馬上橫過鏟子提防眼前追擊者伸手攻擊。

不過那隻突然出現在路中央的追擊者除了張開變形到幾乎難以辨識的嘴發出類似獸類的低吼外並沒有真的撲上來。這並不是個好現象,這怪物似乎正在打什麼壞主意──沒錯,追擊者會「想」,這是小梓等人在無數次經歷這種怪物後所得到毛骨悚然的結論:這些死而復生的屍體彷彿被什麼邪惡詛咒所支配,非但拖著腐爛身軀吞吃活人,更進化出發達的肌肉與狡詐的行為模式。

然而深究殭屍為什麼會變得如此致命無益於求生,小梓只需要知道這些形狀怪異的殭屍格外難以應付,即使Zoe沒有這樣橫一隻手在她面前並低聲警告她小心點。

她們的判斷是正確的,因為在下一秒,另外兩隻追擊者隨著樹叢擾動聲響分別出現在她們左右。小梓聽見斜前方的Zoe又嘖了一聲:「包圍嗎……嘖,還以為在圍牆附近比較不會遇到追擊者。軍政府那些士兵是都放假了嗎?」

「Zoe,我可以──」很顯然地即使這時候全力脫逃,這三隻追擊者也會馬上追上。小梓才想提議迎擊,就被Zoe打斷了。

「不行,它們有三隻。」Zoe壓低聲音,視線輪流掃過三隻對峙中的殭屍,同時間撬棒已經握在手上了。

「ZoeZoe,上次兩隻追擊者我也打得死,這次也──」小梓同樣盯著那三隻蠢蠢欲動的追擊者。

「──上次你差點就死了,不行。」Zoe不容質疑地再次拒絕,「聽好了小鬼,等下你一轉身馬上跑,往高處去,爬上樹或是其它它們到不了的地方等我,除非它們分散或是你真的被追上才能出手。懂嗎?」

照這吩咐Zoe似乎不會一起行動:「Zoe那你呢?」

「你一動它們一定會馬上追過去。我想辦法攔下它們,絆住一隻是一隻。」Zoe低聲解釋,考慮到追擊者毀天滅地的體能以及自己身上還帶著傷,能絆得住一隻就已經大賺了,「追擊者只會攻擊異人,你就跑你的別管我,我會找到你。」

這話只說對了一半,追擊者的攻擊性是有目共睹的,即便對於異人的執著最為駭人,這些強壯的怪物遇到沒施打過疫苗的常人也不會手下留情。然而身為異人的小梓自然無從得知這點,她不疑有他地點點頭,握緊鏟子:「嗯,我知道了!」

Zoe聽見身後沙地摩擦的聲響,不用回頭就知道小梓果斷依言轉身就跑──事實上她也沒有餘裕確認這點了,小梓的動作就像板機般觸動了那三隻追擊者,它們幾乎在同一個瞬間衝了過來,浮誇的肌肉爆發力驚人,Zoe差點沒在第一隻追擊者衝到眼前時反應過來。

若是單獨遭遇追擊者,Zoe是絕對無法也不會嘗試這樣正面與這些怪物交鋒,但現在追擊者的目標只有小梓一個,Zoe試圖用撬棒擋下第一隻追擊者也只是被粗暴地撞開,在她找回平衡前那隻殭屍已經頭也不回地奔向小梓。

不行,就算小梓有過人的體能以及豐富的戰鬥經驗,對上複數的追擊者還是太危險了,無論如何必須減少她的威脅。Zoe眼看追不上第一隻追擊者,果斷轉身整個人撞在緊跟在後的第二隻追擊者身上,雖然沒能把這怪物撞倒,但總算勉強止住它的腳步,同一時間第三隻追擊者已經越過她直衝小梓方向了。

果然只擋得住一隻,應該說,光是擋下這隻就很勉強了。

Zoe暗自希望身上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不要裂開,一邊掄起撬棒刺向追擊者眼窩。追擊者渾身肌肉,要成功破壞腦部最不費力的方式就是通過眼睛,但要同時兼顧壓制它的動作和瞄準施力還是太困難了,追擊者一個扭動就讓她刺了個空。她再次握好武器瞄準,這次總算順利將尖端插入眼窩,但還來不及使力破壞腦部,追擊者便突然向她的方向咬了上來,Zoe不得不鬆開手躲避,這下好不容易插在追擊者頭上的撬棒又被甩到地上了。

失去武器的Zoe還沒拿定主意應該要先撿武器還是繼續冒險抓著追擊者,這麼一分神,那追擊者便一點也不戀戰地跑走了。

「嘖,別死啊。」Zoe撿起撬棒追上去。至少這麼一來有成功多替小梓爭取了一點時間,甩開追擊者沒那麼容易,但願那小鬼撐得過去。


小梓跳過一節橫倒的木頭,猛地一個轉身往右邊拐去,她手上的鏟子在樹林間卡了一下,被她使勁拉開。追擊者的速度非常快,好幾次那雙肌肉緊繃的手都差一點就要搭在她肩上了,若不是小梓靈活地在障礙物間急轉穿梭只怕早就被抓住了。

她一邊跑一邊想著Zoe給出的指示,她得想辦法甩開追擊者。找棵樹爬上去?她四周都是樹,但是追擊者跟得太緊,她必須自己製造空檔。想到這裡,她橫過鏟子一個轉身急煞,推出鏟子把離自己最近的第一隻追擊者向後推了個踉蹌,這衝擊也讓她自己險些沒能站穩,不過她依舊把握這難得的機會跳上離自己最近的樹幹往上爬。

只要爬得夠高就能夠避開追擊者了,小梓身手矯健地迅速攀爬,她對自己的爬樹能力很有自信,正以為能夠安然到達樹頂的時候,一股蠻力卻硬生生將她扯下樹。那隻追擊者竟然跳起來揪住她的外套往下拉!這讓她摔在追擊者身上,掙扎之際隨後趕來的另一隻追擊者也抓上了外套,眼看連最初被攔下的那隻追擊者都衝了過來,小梓連忙掙脫外套繼續逃。

有三隻緊追在後的追擊者,根本沒有往上逃的空檔,只要一停下來就會被三隻追擊者團團圍住,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小梓又拐了一個彎,眼前看到的是高聳的新城圍牆,再往前跑會進入Zoe告誡過她絕對不可以靠近的軍政府守備範圍──關於這個,小梓不久前才因為毫無防備地在軍政府勢力範圍大吼大叫又和來路不明的陌生人搭話而被狠狠修理了一頓──但是身後的追擊者已經追上來了,如果現在回頭的話就會和她的天敵撞在一起。

「啊啊啊不管啦!」小梓走投無路,所幸大吼一聲直直往圍牆方向跑去,然後一個飛身撲進前方小灌木叢之中。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刺耳的槍聲在她上方響起,密密麻麻的子彈毫不留情地掃射在她身後的追擊者身上。追擊者再怎麼強壯終究還是肉做的,在煙塵散去後變回了一動也不動的屍體。

小梓第一次覺得槍真是厲害得不得了的東西。

得救了嗎?小梓壓低身體在灌木叢中悄悄移動。自己衝向圍牆的時候應該已經被那些Zoe討厭的軍政府士兵看見了,這下又要挨罵了,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他們在開槍打死追擊者的時候有沒有發現自己躲進這裡了?他們會不會以為自己已經死掉了呢?

「又是該死的走私客了嗎?出來吧!」牆邊的出口打開了,一個男人在三個持槍護衛的警戒下走出新城圍牆,大聲說道。

被發現了嗎?該出去嗎?他們想做什麼?小梓想起Zoe的告誡,那些人是新城圍牆的軍人,Zoe很討厭他們,和這些人說話鐵定是會被揍的。她又挪動了一下腳步遠離圍牆,不過這邊的樹叢不夠濃密,要躲過這些人的耳目逃走是辦不到的。

「我的耐性有限,我知道你在那裡,給我出來,要不然我可要開槍了。」那個男人又吼了一次,身旁三個護衛的槍口分別指著不同方向,其中一個剛好在小梓躲藏處附近。

不對,這些人很危險!小梓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惡意,直覺自己絕對不能被找到,但是除了蹲在灌木叢後之外她一點方法也沒有。

「我數到三,別怪我沒警告你。一──」

也許應該衝出去一拚生死,或是趁著他們還沒完全鎖定自己位置前逃回樹林。在三支槍管面前無論哪種風險都很大,但總比躲在這裡被莫名其妙打死好。

「二──」

對,應該要衝過去。小梓握緊鏟子下了決心。反正自己又不怕槍,只要像之前遇上志捷那時候一樣──

「等等,我出來就是,別開槍啊。」Zoe的聲音在她不遠處響起,她看到Zoe從樹叢後站起身,雙手舉高。

Zoe?為什麼?小梓大吃一驚,無法理解為什麼Zoe會在這時候主動回應敵人的威脅,但是Zoe看也不看她一眼,好像不知道她在此處一般,在槍口下直直走向那個男人:「好啦,我這不就過來了嗎?」

「本來是躲在這個位置嗎?」男人哼了一聲,看起來還是有點懷疑,但依然指示其中一個部下取了繩子綁住她的手:「早點聽話不就好了嗎?告訴我你是誰?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我先警告你別想搞什麼小動作。」

「我只是普通的流浪者,想在這附近找點資源,沒想到就遇到追擊者了。真幸好有你們在,救了我一命。」Zoe任由護衛將她的手綁起來,順從地解釋。

「聽你在放屁。」男人不信,「普通的流浪者?哼,反正回牆內我們會讓你說出來的,帶走。」

護衛推著Zoe就要往城牆內走,這下小梓急了。他們要帶走Zoe!要把Zoe帶到那個Zoe說很多壞人的城牆裡面!她不能讓他們這樣做,她必須阻止這些人!

然而就在她想要衝上前的時候突然又對上Zoe的視線,只見Zoe對著她皺起眉頭,然後難以察覺地搖了搖頭,竟是阻止她行動的意思。小梓總算懂了,Zoe站出來是為了不讓自己被抓走,但是如果自己真的什麼都不做的話Zoe就會在她眼前被帶走。她沒遇過這樣的狀況,她不想要和Zoe分開,她不要Zoe被抓走,她該怎麼辦?

「啊對了,預防萬一。」在小梓還沒拿定主意的時候,那個男人又說了一句,對著部下比出手勢。其中一個負責押送的部下馬上高舉槍托,然後重重落在Zoe後腦。

Zoe並沒有預料到這些軍人會謹慎至此,毫無防備地被打暈,軟倒在地。

他們攻擊Zoe!他們!竟敢!

看到這一幕,所有考量都小梓腦中瞬間消失,憤怒佔據了她的思緒,她拋去所有套路,抓著鏟子就要從藏身處直直衝出去。她要殺了這些人!她要把Zoe搶回來!她要──

但是她卻停在原地。

並不是出於怯懦或是謹慎──這兩種情緒向來不存在小梓腦中──而是有一雙手在這個失去理智的當下從後方揪住了她,並且摀住了她的嘴,她反射性地咬了那隻手一口,卻只咬在手套上,沒能阻止那雙手將她往後方矮樹叢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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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城圍牆

小Z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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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梓奮力掙扎著被拖進更為隱密的樹叢之中,抓住她的那雙手讓她沒辦法發出聲音。用咬的沒有效果,她轉而試圖用鏟子胡亂攻擊身後突然出現的那個人,可惜行動受制,完全沒能打到。

混亂之間,她看到那批城牆守衛抬起Zoe走回牆內,沒有察覺不遠處樹叢裡的這場騷動。


小Z閃躲這個屁孩揮舞的鐵鏟,她那張臉還是老樣子生無可戀。

今天結束發電廠的護衛工作,看到這個屁孩要跑去找死,馬上把這個小朋友架進來草叢。

「是我啦,小Z啦。」小梓咬到Z的手掌虎口,幸好她有戴軍用手套,「你在這幹嘛?」她問。

這小朋友簡直人小鬼大,一個異人還敢跑到城牆附近,被一槍打死剛好而已,小Z想先搞清楚這小鬼到底要幹嘛再決定下一步動作。


「小Z!他們把Zoe抓走了!我要去救Zoe!」小Z的手才剛挪開,小梓便馬上沒頭沒尾地指著圍牆入口大叫,要不是守衛此時已經撤入牆內,只怕小Z一番苦心就要白費了。看到圍牆入口在那批守衛進去後已經關起來了,她相當懊惱,急於掙脫小Z,「為什麼要抓住我!你看!他們都進去了啦!」


「——喔。」她的反應極其冷淡,「你不要吵啦。」Z覺得耳朵都快聾掉,「啊——他就是你朋友喔。」跟上次聽到的名字一模一樣,八九不離十。

意思意思看一下門口,今天門衛不外乎是負責放哨的內勤兵,跟她的單位有天壤之別。

可是是小朋友很重要的人,Zoe目測也不像異人,是異人的話沒這麼容易抓。

「喔,那我帶你進去啊。」小Z整個很無所謂,「可是你不可以說你是異人,也不能看起來像異人,不然會死掉。」她也不管這小朋友有沒有聽進去。

「有聽懂嗎?特級鬼抓人喔,超好玩。」

Z等不及要看這個小鬼出包,可是死掉就少一個好玩的人了,希望不要這麼容易死。


「你可以進去?好啊快點帶我進去!」小梓一聽小Z說可以帶她進城,馬上催促著要行動,後面的話就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了。

小梓經常跟著Zoe在新城圍牆附近和溜出圍牆的人傳遞訊息與物資,卻從來沒有越過那道圍牆。她對於城牆內的世界一直很好奇,但Zoe卻總是要她遠離圍牆,即使有交易對象提議帶她溜進圍牆裡逛逛也被Zoe斷然拒絕了。

她從來都沒搞懂Zoe擔心她在圍牆內會招來殺生之禍的原因,對於小Z發現自己是異人一事一點警覺也沒有,只是滿腦子想要盡快追上那些帶走Zoe的人。


「嗯。」

Z拿繩索把小梓雙手捆綁起來,鏟子拿在手上。

「不要掙脫。」

這小鬼的力氣大概夠把繩索弄斷個幾次,小Z說完就很隨意的拽著他往門口走。

死屁孩這麼想救那個人,等一下鬧起來就麻煩了,在城牆附近殺人不太好,殺活人會被珊珊罵所以不太好,好討厭被珊珊罵。


「咦咦?為什麼要綁起來?要這樣子過去嗎?可是這樣就不能拿武器了?我不能拿著鏟子嗎?為什麼要綁著手?這樣子很不方便耶!」因為是簡簡單單就能弄斷的繩子,小梓只覺得不大舒服,沒有把這視為威脅,便也沒有掙扎隨她拽著。但還是搞不懂小Z這麼做的目的,一路嚷嚷著狀況外的問題。


「欸,走私人的小孩。」

門衛聽見嚷嚷的聲音,紛紛往這裡看過來,誰在吵鬧不是問題,這前面領頭的是特戰隊的人,看那把招牌的武士刀,跟很正又欠揍的機車臉,怕是那位殺過異人風聲鶴唳的特戰隊員Z。

門衛沒想到這傢伙也幹起擄人勒贖的勾當,把她放了進來。

有的軍人會把走私人當罪犯抓起來等家屬拿物品來贖回去,以物易物,很公平。

異人會被檢疫站查出來,一進門小Z一把抱起小梓在懷裡,利用視線死角躲過疫檢,她常幹這種屁事,躲習慣了。


「小Z小Z,這邊好多人耶!他們在做什麼?為什麼他們讓你進來?你認識他們嗎?那邊那個是幹什麼的?」小梓在小Z懷裡不斷扭動,想探出頭打量四周沒見過的景色,嘴巴也沒閒著不斷拋出問題。幸好這時候她的聲音都被悶在小Z懷中,在旁人眼裡大概就只是小孩子被抓起來後的掙扎罷了,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過了這道門後就是她完全沒看過的世界了。小梓越過小Z好奇地張望著,難掩臉上興奮的神情。她只有在偶爾到達倖存者據點的時候可以一次看到這麼多活人,這些人都帶著槍,各自忙碌著自己的事情,即使留意到小梓的吵鬧也顧忌著小Z而沒有找她們麻煩。


比想像中容易,好奇怪,不會是他們比起異人比較怕小Z吧?

——瞎透了。

她沒有管這個屁孩問的所有問題,跑到住宅區,小Z把小梓放回地上。

「你朋友是普通人吧。」

沒見過這麼弱的異人,本能判斷那個活人是個正常人。

跟異人打交道多年,是不是跟宣傳上那樣的誇張當然也很清楚,任務也沒少殺異人,這叫做因敵對而更加理解。

是還好這屁孩是小鬼頭,說的話估計也沒什麼人信,可是牆內某些民眾都很怕死愛找事,動不動就舉報別人。

小Z開始衡量到底要不要幫這個屁孩去監獄那邊找死。


「對啊Zoe說她是常人,Zoe說她沒有打疫苗,所以她很怕殭屍,可是我不怕哦!因為我──」正要脫口而出自己是異人,小梓破天荒地想起幾分鐘前小Z在牆外的叮嚀,硬生生地住口。接著她就被眼前的居住區景象吸引,也不管手上還纏著繩索、武器還在小Z手上,開始四處亂走。

如果說剛剛因為難得看見那麼多人而興奮,這下就是完全看傻眼了。住宅區現在雖然還不是最熱鬧的時段,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人卻已經超出小梓想像了。

原來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多人!這就是新城圍牆嗎?她張大眼睛,太多無法理解的東西想知道,反而安靜下來了。

她在路中央停下腳步,愣愣地看著城牆內的居民。這裡人好多──太多了,她總算發現自己原本以為的進了圍牆就能找到Zoe這點似乎想得太過簡單了:「小Z,這裡人太多了,我找不到Zoe。」


「喔,是喔。」

小Z解開小梓的繩索。

「那你不用擔心他啦,很快就會放出來。」小Z對Zoe的下場不是很關心。

「她被關在監獄裡面。」

小Z還要回部隊,沒辦法陪著這小鬼到處跑。

「——還你。」小Z把鏟子還給小梓,「我家在那裡。」指著一棟離城門很近的小房子。

「不要當自己家。」她住在軍隊宿舍,除非放假,不然也不會在家裡。

「在他被放出來之前,你就給我待好。」


怎麼可能不擔心?雖然小Z看起來似乎不覺得事情有多嚴重,但是那些人打了Zoe,還把她帶走!她對於新城圍牆居民的了解都來自Zoe,而Zoe對軍政府向來沒好話。既然Zoe總是提醒她圍牆裡的人多麼王八蛋,她自然不覺得Zoe能夠好好地被放出來。

好不容易進到圍牆之內哪有辦法好好待著不動,她看了看那棟小房子,又看了看似乎不打算帶著她去找Zoe的小Z:「小Z,什麼是監獄?在哪裡?我想去找Zoe!」


「講了你也進不去。」看這小朋友知道在哪就要直接去找死了。

她把這小鬼推進家裡。

「進來牆內就是死跟活的問題了,想活著就不要講你是異人,想死我是沒差,Zoe有差而已吧。」

小朋友就是愛亂跑,這兩個人會怎樣火都不會燒到她吧,可是珊珊知道一定氣炸。

「——掰。」

很隨便的甩上門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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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

配合官方「政府宣傳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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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貓、貓、貓、貓……」小梓一個人待在小Z的住處,眼前充滿了粉紅色系物品,上頭畫著某個白色貓頭的卡通圖案。小梓之所以還認得這是貓的圖案是因為她過去在牆外也看過這個圖案,Zoe告訴她這些圖案畫的是貓時她非常困惑──她當然知道貓是什麼,那些敏捷難抓、即使抓到了也沒多少肉可以吃的生物老愛在她們食物附近鬼鬼祟祟地出沒,一個不留神就會把她們的糧食叼走。而這些被Zoe稱為貓的圖案和她印象中的貓一點也不符合,至少她從來沒看過貓能夠雙腳站立並拿著水壺或是其他器具,如果那些討厭鬼還會用手拿東西還得了。

在小Z把她扔進屋內、甩上門離開的當下,她本來是打算追出去再跟小Z問清楚那個叫監獄的東西是什麼的,但跑出房子時已經看不到小Z了──新城圍牆內的人太多了,而環境又是那麼陌生,縱使小梓在野外可以輕易分辨各種人類獸類經過的蹤跡,到了城內卻也無用武之處。她大聲叫了幾次小Z後沒得到回音,只引來令她渾身不自在的側目。小梓從來沒想過人類的注視會令她這麼不舒服,那些不友善的、帶著審視意味的視線讓她想起在自救會作為實驗體的模糊記憶。突然間她還真寧可自己大叫所引來的是殭屍,殭屍只要殺死就好,不會這麼令人手足無措。

她罕見地退縮了,在眾目睽睽之下逃跑似地溜回小Z家。之後沒過多少時間,小Z家已經被她翻過一遍了。雖然看到很多無法理解的新奇玩意兒,但此刻身邊沒有人能告訴她這些東西是什麼,數著那些以驚人的數目頻繁出現的無嘴貓圖案也數到膩了,小Z還是沒回來。

天色開始昏黃,屋內也變得昏暗了,小梓遍尋不著可以燒來照明的東西,也沒找到發電機。她放下手上那個頭頂有一個狹長孔洞的塑料模型,再一次被經過的腳步聲吸引到門邊,可惜依然不是房子的主人。她看著那個人走過,又抬頭看了看天空,小Z說過Zoe很快就會被放出來,可是很快是多快?現在?明天?還是更久更久之後?小梓一點概念也沒有。她不喜歡這樣,她討厭等待,現在就想知道Zoe在哪裡。只要知道那個叫做監獄的東西在哪裡她就可以自己去找Zoe了。

又一個人經過門外,這次沒走遠,而是在附近停下腳步。小梓看見那個人手上抱著一疊色彩鮮艷的紙,正忙著把這些紙一一貼在一面牆上。

既然小Z還沒回來,那問問看其他人應該也可以吧?

想到這裡,小梓馬上忘記不久前的挫敗,拎起鏟子走出去,站在那人背後打量她正在張貼的那些紙。小梓不識字,看不懂紙上面寫什麼,但是那些紙上五顏六色的圖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看到有一個留著鬍子的人頭一臉驚慌,下方則是一個皮膚黝黑、看起來隨時都要跌倒的男人,男人頭上有著一個燈泡。

「哈,我知道!這個是燈泡!」她忍不住脫口而出,挺得意自己認得出上面那個燈泡圖案。Zoe很喜歡燈泡,探索資源時經常會把找到的燈泡帶回基地修理,而這些在整頓後能夠發亮的燈泡往往頗受交易客人歡迎。

「這是靈光一現的意思,你如果想到有人符合這些條件的話就要趕快告訴我們。」張貼這些海報的是一個看起來比Zoe還年輕一點的女性,她原本把其他海報夾在腋下,手上貼著幾段膠帶,這樣的情況下還要張貼海報就顯得綁手綁腳了。聽到小梓的聲音,她頭也不回地把那疊海報遞給她,「你不要只是站在那裡看,幫個忙,替我拿一下這些。」

「喔。」小梓不明所以地接過那疊紙,翻看了一下,每張紙都有一模一樣的圖案,寫這些紙的人一定很有耐心,「你說什麼條件?」

「就是上面的附錄啊──下一張。」那女人口氣有點不耐煩,自己伸手抽走一張海報,繼續貼,「就是異人的特徵啊,力氣啊、情緒啊、反政府之類的,你應該聽過吧?不過就是有人明明知道身邊有這種人還是不肯告訴我們,非得要真的發生什麼──唉,下一張。」

「為什麼要告訴你們?你們要做什麼?」小梓看著她又抽走一張海報,問。

「小朋友,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在裝傻?你媽媽沒有告訴你那些異人有多麼危險嗎?」這張海報貼歪了,女人一邊說一邊把海報撕起來重新貼正。

「可是我沒有媽媽啊,我的媽媽是殭屍喔!」小梓說。

「小朋友,這種笑話一點也不好笑。你不應該──」那女人總算轉過身,這才注意到小梓的模樣。她的目光在她油膩的頭髮、骯髒的衣服、滿身繃帶與赤裸的腳丫上迅速徘徊,眼神銳利了起來,「──你是誰家的小孩?」

「什麼家?我都和Zoe在一起,啊,對了,我要找Zoe!你知道監獄在什麼地方嗎?」小梓還沒察覺到大難臨頭,依然故我地拋出問題。

「你為什麼要去監獄?Zoe是誰?」女人退後了幾步,神色警戒。

「Zoe就是Zoe啊,小Z說──」

「喂!小梓!小梓!」一個耳熟的聲音及時阻止她說出更多不該透漏的消息,一個男人跑到兩人中間,一把抓起小梓的手,「抱歉,這是親戚家的小孩,她有點……你知道的,有點受到打擊,腦袋怪怪的。」

「啊,老四!」小梓認出了這個男人是常和Zoe交易的客人之一。和他的搭檔山貓不同,這個喚作老四的男人幾乎沒和小梓說過話,每次碰面都像是她不存在一樣只管跟Zoe說個沒完。

「老四?」那女人狐疑地看著來者。

「就是四叔的意思。哎呀,真抱歉沒看好這孩子,我馬上帶她回去。」老四迅速編了一個解釋,拉起小梓就走,不給女人追問的機會。

「欸?老四,可是這個……」小梓手上還抓著那疊海報。

「別管了,回家再說。你媽找你找得很著急。」老四急著離開,拖著她一直走。

「可是我沒有媽媽──」小梓完全不在狀況內,不過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能看到認識的人,即使對方是她不大喜歡的老四也勝過這麼多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於是她便跟著老四走。直到拐個彎轉入小巷之前她都還能感覺到那女人直直盯著自己的刺人目光。


後腦杓還隱隱作痛,一滴混雜著淡粉紅色血水的汗珠沿著額頭滾到眼皮上,再順勢滑進眼眶。Zoe眨了眨眼把它趕出眼睛,再次抬頭看著跟前的四個人。即使是外來者如Zoe也能一眼看出四個人之間的主從關係:為首的男子衣著乾淨簡潔,除了腿上的手槍套之外沒有多餘的物品;相對地他身旁的光頭男子就穿得繁複多了,除了制式衣著外還加了外套與腰包,光是在視野所及之處就可以看到兩把短刀與兩個槍套,背後更浮誇地繫著一把步槍,儼然是個移動軍火庫;最後兩個男子還很年輕,看起來就只是低階守衛,手上各抓著一把突擊步槍,分別站在兩人身後和牢房出口處警戒著。

為首的男子從光頭男手上拿過一樣小罐子,刻意在Zoe眼前晃了晃,同時間光頭男還在翻弄從Zoe身上搜出的物品:「飲用水用碘?這東西可真眼熟,新城圍牆外應該沒有辦法弄到這東西吧?」

「我不是說了嗎?這是我撿到的,這一帶能夠撿到很多這樣的東西,所以我才會在這邊逗留。」Zoe聳聳肩,手銬發出細碎的金屬碰撞聲響。由山貓他們帶出圍牆的物資現在給她帶來了不少麻煩,不幸中的大幸是她剛把通聯訊息脫手,也還沒拿到回信,至少短時間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或者說,至少短時間內憑著她的隨身物品還無法鎖定她的同夥。

男子用力踢了她一腳,把裝在小罐子裡的碘隨手扔回物品堆裡:「別再跟我耍嘴皮子了,這東西一定是我們這邊的人拿給你的吧?是誰?怎麼聯絡上的?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在我失手打死你之前告訴我。」

「呵,」Zoe重新坐正,感覺到一股甜腥味道湧進口腔,於是往一旁啐了口血。這些人似乎挺急著想從她身上問出些什麼,動手得挺快,審問倒是沒抓到要領,「我不是說了沒有那號人物嗎?你還是不相信?……好吧我換個說法,我翻過牆偷了一些東西,然後在剛離開的時候被你們逮個正著──這樣子可以接受嗎?」

「聽你放屁!你不說我自己會找到線索,到時候你就死路一條了。」男子暴躁地又踢了她一腳,轉身催促光頭男,「還有發現什麼?有找到那個嗎?」

「那個的話還沒有,不過也許──」光頭男依舊埋著頭翻找著,搖搖頭。

Zoe注意到靠近牢房的守衛盯著她看,但一注意到她的發現後馬上又別開視線,她冷笑一聲:「如果你們想找銅徽章的話可以省省了,我沒有那種東西。」

「你!」聽到Zoe自己說出關鍵字,男子馬上揪起她衣領,一把把她按在潮濕的牆面上,「你果然是他們那一夥的對吧?快說,有誰?你都做了些什麼?」

「我不是就說我沒有了嗎?要不然你想聽到什麼?我照著說如何?」Zoe瞇起眼睛,眼角餘光瞄到光頭仍在專心地檢查物品,而那守衛則再次看向她,她背誦般唸道,「我想想,我是131黨成員駱佳怡,我的目標是發起叛變推翻偉大的新城軍政府重建我台灣民主國度──」

「你!我就當你承認了!你要知道我可是有權力現在就斃了你的!」男子怒不可遏,直接從槍套中拔出手槍,開了保險。

但是光頭在這個時候過來制止他:「住手!陳大,你也聽得出來她只是在胡說八道,如果你開槍就順了她的意了。這個人鐵定還知道其他事情。」

「殺了她好歹也是殺了個131的渣滓,也是功勞一件。」被稱為陳大的男子忿忿地對地板吐了口口水,把槍收起,「再去檢查一次那堆東西,我就不信找不到徽章。」

「再找也找不到的,那些膽小鬼不見得會把徽章帶在身上。」光頭搖搖頭,「再說我們沒時間了。」

答錯了,傻子。Zoe在心底暗想,不在牆內的人怎麼會有銅徽章呢?不過她自然不會去糾正這點,只希望這個差點擦槍走火的賭注可以有所回報。

她看到那個守衛還在看她,他們對上了眼,這次她自己移開視線,把注意力放回眼前還在爭論的兩人身上。

「那就上報說我們抓到黨員然後交給劊子手處理!我也不想在這邊瞎耗!在一個隨便抓回來的人身上花這麼多時間不如讓我去處理那些被舉報的傢伙,至少還有點線索!」

「不行,如果這個人真的想隱瞞什麼,這樣一來就問不出來了!這個人不會平白無故在城牆外閒晃,一定有人接應她!我們要想辦法揪出那個內鬼!」

那兩人會這麼急著想從她身上問出東西似乎是有原因的,從他們爭論的內容可以推測這陣子軍政府收押了相當大量的可疑人物,估計他們對於偵訊自己這個牆外流亡者遲遲沒有進展感到焦躁了,想要早點做出抉擇卻又覺得能夠問出一些情報。

Zoe也不再多嘴,看著那兩人爭執了一陣後決定先去審問那些比較拿得出績效的對象。

總算耳根清靜了,她從牢房窗口看到外面已經漆黑一片。她閉上眼睛,把握這難得的機會稍微養精蓄銳。


小梓狼吞虎嚥地把整碗飯扒個一乾二淨,於是老四又替她添了半碗飯。她很少有機會吃到飯這種食物,即使偶爾可以跟其他流浪倖存者換到米,用竹筒烹煮的米飯哪比得上電鍋蒸出來鬆軟又加了肉鬆的白飯?再說一天下來她也餓了,在小Z家並沒有翻出太多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

「所以,你說Zoe被抓走了?」老四一臉嚴肅,從小梓邊吃邊說的雜亂語句中拼湊出事情始末。

「唔,對啊,他們把Zoe打昏帶走了,小Z說Zoe在監獄──啊,我要回去小Z家,她可能已經回去了,我要問她監獄在哪裡。」小梓把一大口飯嚥下,還想著要回小Z家。

「你不用去問她,我知道監獄在哪裡。倒是你為什麼會和那個班長在一起?」身為131黨成員,老四相當熟悉軍政府各階人員,更何況那個班長Z可是個曾經獨立殺死異人的狠角色。一下子是神槍手詹志捷,一下子是異人殺手李順莉,難不成Zoe真的和軍政府有所掛勾?但如果真的有,又怎麼會被抓走?

「什麼是班長?」小梓看起來完全不知道自己跟什麼人搭上線,伸手抓了桌上的炒蛋往嘴裡塞。

老四嘆一口氣。有可能嗎?他知道這個小孩不會騙人,但這麼接二連三地和軍政府裡聲名狼藉的人物扯上關係真的只是巧合?最壞的情況是Zoe背叛了131黨,雖然他確實這麼揣測過卻打從心裡不願意接受這件事。Zoe是他們自新城圍牆傳遞訊息到遠處倖存者據點的重要信使,如果她選擇把兩方的行蹤透漏給軍政府,後果不堪設想。

但就如他之前說服自己的,截至目前為止他都還能從政府眼皮底下脫出,也許代表Zoe還沒出賣任何人──又或者軍政府還在等待他們進一步的行動好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搖搖頭,獨自糾結這些可能性只會把自己搞得神經兮兮,這時候他反倒是羨慕起眼前這個只管著大吃大喝的孩子了:「我說的就是那個小Z,那傢伙也是Zoe的客人嗎?」

「啊,不是哦!Zoe不喜歡小Z,那時候她還很生氣我跟小Z講話,可是小Z很好玩啊!她很會殺殭屍哦!用那種很長的刀子,一下子就殺了好多殭屍!」小梓眨眨眼,「小Z的名字叫作班長嗎?」

「好吧,總之現在我們得想辦法把Zoe救出來。」老四放棄猜測這小鬼的人際關係。

「對對對!小Z說Zoe在監獄!」小梓又說了一次,「監獄在哪裡,我想去找Zoe。」

「問題是在監獄的哪裡,我們可不能就這樣走進去跟那堆拿著槍的人渣對著幹,而且現在已經開始宵禁了。」這小孩似乎傾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老四憂心忡忡地看著漆黑的窗外。

「不過就是槍嘛!我打得贏啊!告訴我監獄在哪裡,我會把那些人統統殺死然後找到Zoe!」小梓急躁地說。

老四看著她,想起Zoe之前拒絕讓她進到城內的理由。照這孩子的個性,確實進到城裡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不,他已經冒險把她接到家裡了,不能再繼續冒著身分走漏的風險放著她亂跑。

他嘆口氣:「接下來就交給大人吧,我先聯絡黨。要從監獄把人弄出來不像你想的那麼容易。」

他沒把下一層顧慮說出口。最近圍牆內發生了很多事,在軍政府頻繁地審問、接受舉發之下許多人犧牲了。為了保住自己與家人性命,以及救出剩下的那些人,131黨各階成員可以說是焦頭爛額。他很懷疑131黨還能為一個活動於城牆外、始終沒宣示過忠誠的信使做出多少努力。

(下)

叮。

清脆的金屬聲響相當微弱,險些就要被守衛的腳步聲掩蓋。Zoe抬起頭,與牢房外的守衛對上眼,那守衛馬上移開視線,舉步繼續在牢房內來回走動。Zoe認得這守衛是當初陳大等人審問她時負責警戒的那個年輕人,她看了眼牢房入口,見那裏還有另一個守衛在站崗,大致明瞭了情勢,於是不動聲色地維持著原本靠牆而坐的姿勢。

約莫又過了兩個小時,另外兩個人過來交班,Zoe起身在牢房內走動,故作不經意地經過方才發出聲響的地方,只見一根鐵絲靜靜地躺在牢房地面。她留意著守衛的視線,佯裝著靠著欄杆休息將鐵絲悄悄撿起握在手中。

看來當初多挨那幾下折磨是賭對了,這守衛應該已經將自己在這裡的情報送進131黨了,而獲得的報酬是這根堅固的鐵絲,換言之是要她自己想辦法打開手銬和牢房找機會逃出去,這些人還真看得起自己。

尖銳的鐵絲末端刺著Zoe的掌心,開鎖她是擅長的,但這時候必須特別沉住氣,在不被牢房內外守衛發現的前提下先打開手銬,再找機會打開牢門。如果自己夠重要也許牆內的131黨會想辦法製造機會,如果沒那麼重要的話就得自己碰運氣了。

新的守衛打了個哈欠,靠在稍遠處的牆上,看起來挺無聊的。Zoe回到原本的角落,將鐵絲折彎。


「老四!」小梓一聽到門把轉動的聲音馬上跳起,但看到老四是獨自一人回來時,臉上又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神情,「Zoe呢?你不是要救Zoe?」

「小聲點,現在可是宵禁!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溜出門嗎?」老四斥責她,輕手輕腳地帶上門,「你帶來的消息我已經送到黨那邊了,Zoe運氣不錯,我們的人發現她了,接下來就看她自己了。」

「什麼意思?我不能去幫她嗎?她在哪裡?」小梓馬上問道。

老四衡量了一下可以向這個口無遮攔的小鬼透漏多少事情:「有人剛好知道她被關在哪裡,然後我又剛好把你帶來的消息送到黨那邊,所以我們會在我們能力所及的範圍下幫她,你擔心也沒用,如果她出來會有人來通知我。」

小梓歪過頭,果然有聽沒有懂。

「至於你,我的任務是回來盯緊你別讓你亂跑。」老四指著椅子要她坐下,語氣中盡是對自己所分配到的差事感到不滿。誰叫撿到這小鬼的是自己?

「咦?可是我也可以去幫Zoe啊!」

「你不要到處惹事就算是幫了大忙了。」老四說,他和山貓那個老好人可不一樣,對小孩子一點耐性也沒有──奇怪的是,就他所知Zoe應該也是這一類人,沒想到現在居然養起小孩了,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我看你還沒有想睡的意思,那就來聊天吧。」

「聊天?」小梓確實睡不著,平常她就負責醒著守上半夜,這時候Zoe不在,她更沒有心情休息。老四過去總對她不理不睬,主動要和她聊天可是頭一遭,她在他對面坐下,「你要說什麼?」

「Zoe跟你說過多少?我們的事情,131黨的事情,你知道了些什麼?」老四十指交叉,先確認附近沒有人煙後才低聲開口。

「我知道131黨啊,就是之前自救會的人,Zoe說你也是131黨的人,對不對?」小梓對這個話題並不怎麼感興趣,只要牽扯到131黨,這些大人就會把自己排除在外。再說她也不喜歡自救會,若不是軍政府炸了自救會基地,她現在恐怕還關在實驗室的籠子裡。

「嗯,就這樣?」老四點點頭,「那Zoe呢?她怎麼說她自己?」

「什麼意思?」小梓沒聽懂。

「她沒說過為什麼要在城牆外生活嗎?還有,她沒說過為什麼會選擇跟你一起生活?」老四解釋。

小梓眨眨眼,似乎還是沒有搞清楚。Zoe和自己始終都在城牆外生活,這件事就像每天起床睡覺一樣理所當然,她從沒想過為什麼,也不懂老四為什麼要問她這個問題:「為什麼?」

「她從來沒跟你說過,對吧?」老四向後靠在椅背上,「我本來也很困惑,直到今天在這裡看到你。我想我懂了:她很清楚你不可能在城牆內存活,所以寧可在殭屍遍布的台灣到處流浪。」

「我才不會死掉呢!就算在城牆裡也沒關係,我很厲害啊!」被這麼說,小梓不服氣了。

「你看這個。」老四沒有和她爭辯,扔了張揉皺的紙在她面前,是她今天從那個張貼海報的女人手上拿過來的政府海報。

「我看不懂。」小梓攤開那張海報,看到的東西和傍晚時一模一樣。

「你連字都看不懂,要怎麼知道誰想害你?你甚至連今天和你說話的那個女人是誰都不知道對吧?」老四從她手上抽走海報,哼了一聲。

「那是誰?」小梓的確沒想過。

「你果然不知道,算了,只要知道那是個非常樂意把你交給政府的婊子就好。幫政府做事的沒一個好東西,而你居然還傻傻跑去找她問監獄在哪裡!要不是我有把你拉走,你現在大概已經掛在樹上了。」他翻過海報,「我來告訴你這上面寫什麼:它說異人是自救會基因改造產物、說異人隨時會變成殭屍,還教其他人怎麼分辨我們,要其他人一發現我們就要告訴政府,讓政府把我們抓起來殺掉,連和我們親近的家人朋友也會一起被殺死。懂了嗎?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我們必須非常小心,這個地方每一個人都想要我們的命,每一個。」

難怪無論是志捷還是小Z,每個遇到的人都要她不能告訴別人自己是異人。即使如此,小梓還是不大服氣:「可是我又不會突然變成殭屍!我還很會打殭屍耶!」

「──但是沒有人會聽你的。」老四指出問題根源,「我當然知道我們不是這個樣子,但是這個地方政府說了算,我們只求不要被抓起來,連糾正的聲音都發不出去。你到現在都還沒被殺死只是你運氣好,還有Zoe一直在保護你。」

「可是我也──」小梓還想反駁。

「她為了你,選擇在城牆外每天擔心追擊者。」老四厲聲打斷她,「她本來可以和我們一起在這裡生活,一起想辦法改變這個世界。但是她卻選擇你,選擇在外面那個世界和垃圾為伍,為什麼?」

為什麼?小梓張大嘴,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一直到看到Zoe被軍人帶走,她才意識到Zoe在她身邊這件事也許不是那麼理所當然。但是自有記憶以來Zoe就已經在她身邊了,是她給她名字、教她說話以及在惡劣的大自然中求生的種種,對她來說這就是世界的樣子。她知道Zoe有很多朋友,也知道Zoe有時候會幫131黨做事,然而她更確信無論如何Zoe都會離開這些朋友與夥伴回到她身邊,她從來沒問過為什麼,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愈是理所當然的事物愈經不起次次詰問。

但是,為什麼?


運氣很好,宵禁的街道上出乎意料之外地沒有什麼巡邏士兵。

「你第一次來這裡,展彥哥本來應該要親自見你一面的,可惜最近城裡太多事情,我們忙不過來。」帶路的男子替Zoe推開藏在五金行角落的暗門的同時,溫暖的燈光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兩人迅速進入暗門之中,將門關上。

「在圍牆建起來後的確是第一次來,」Zoe修正他的說法,在光線的刺激之下微微瞇起眼睛,「不過也是,讓一個可能是叛徒的信使見到核心人物確實不怎麼明確。」

門後是一個寬廣的空間,幾個人圍著一台電視,電視裡撥放著某人情緒高昂的演講。聽見兩人的聲音,這些人紛紛轉過身,一個中年男子對Zoe的挑釁做出了回應:「你不知道最近發生了什麼,太多人被抓走了,連和我們無關的普通人也……唉,軍政府真是造孽,我們必須更加小心,要不然一切都完了──關於這個,聽老四說你和神槍手那個混蛋是老交情。」

他說著,伸手指向電視,螢幕上那個被稱為神槍手的男子剛好講到演說的結尾。

『──要相信你們的所作所為,社會和平是大家共同努力的成果。今天,你們可以更加抬頭挺胸,因為你們正是維護社會的英雄,全體人民都會感謝你們。現在,請給自己一個掌聲。』

「他果然把這個也告訴你們了嗎,沈大哥?我不否認,那混蛋在我到自救會之前就是我朋友了。」Zoe盯著螢幕上熟悉的面孔,就是因為志捷老是仗著自己的聲望為軍政府發聲,這種消息會被通報給自救會的其他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你們還是救了我,用一根鐵絲。」

「我們已經損失太多了,在軍方臥底的黨員非常重要,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有被揭穿的風險。」沈大哥沉重地說。

「我知道,所以我等那個年輕人輪班結束才行動。之後的守衛只會看到兩個守衛暈倒在地上,就算問牢裡其他人也只能問出我自己開了鎖出牢房這種結果。」Zoe晃了晃手,展示了一下被手銬壓出的紅印,「你們太看得起我了,要不是我真的會開鎖,恐怕這次就要死在牢裡了。」

「這種鎖都打不開大概是假的你。」沈大哥勉強擠出一點笑容,但隨後又回到一片愁雲慘霧之中,「抱歉,我們真的沒辦法再冒險了。前陣子很多人被抓了,有些是軍方直接來帶人,有些是被舉報的──你有看到那張該死的海報嗎?軍政府一直用這種愚蠢的方式洗腦居民,不少人就這樣被揪出來了,連山貓和老四也被抓了。」

「難怪我一直沒有等到他們的聯絡。他們沒事吧?」聽到與自己接洽的對象也遇到狀況,Zoe追問。

「他們都很謹慎,一下子就被放出來了,不過其他人就沒這麼幸運了。我們這些撐過這一段的人現在還在四處奔波,能夠救回一個是一個。」沈大哥滿臉無奈,「對了,領路人有訊息要拖你帶,本來是要讓山貓他們在下次出圍牆的時候交給你的,不過既然最近這麼不平靜,你又自己進圍牆了,展彥哥要我直接拿給你。」

「去哪?太平山?」

「你自己看吧,老樣子,你最好把信件內容記起來,如果遇到任何狀況就直接把信毀了。」沈大哥掏出兩封信,遞給Zoe,卻又在Zoe伸手要拿的時候把信舉起,「──但是我們真的可以相信你吧?」

Zoe看著他,聳聳肩:「如果我說可以,你們會相信嗎?」

「我們會,至少你到目前為止都沒出賣我們。」沈先生嘆口氣,把信穩穩地按在她手上,「這次也拜託你了。我想交代的都說完了,愛麗絲,接下來交給你。」

一名嬌小的女子迎了上來,雖然臉上還掛著被這些日子以來的焦慮所摧殘的痕跡,看到Zoe時卻依然露出溫暖的笑容:「Zoe!好久不見!你看起來好慘,沒被軍政府那些人怎麼樣吧?山貓說你受傷了,我一直很擔心你們。」

「腦袋差點被開個洞而已,還好。」愛麗絲過去也曾經參與偷渡消息出圍牆的行動,近幾次倒是只有她老公山貓出馬。Zoe看到熟人,也露出笑容,「你倒是真的胖了呢。」

「你──山貓跟你說的嗎?我才不──我、我還不宰了他!」愛麗絲臉上一陣紅,旁邊的黨員久違地爆出笑聲,她又笑又怒地瞪視自己的夥伴,然後把Zoe推進一旁小隔間,「反正我先幫你治療一下,總不能直接這樣把你丟出去吧?」

「哈哈,開玩笑的啦,我知道你在這裡過得很好,這樣不錯啊。」Zoe任她推著進房間,看著她拉上房門。

「反正那傢伙又趁我不在的時候跟你亂說話了對吧?明明是他自己什麼都夾到我碗裡,說什麼坐月子什麼哺乳期的!他還真好意思到處說!」愛麗絲轉身拿過醫療用品,「把衣服脫了吧,你應該不會到現在才開始對我害羞吧?」

「你老公有特別叮嚀叫我不要對你出手。」Zoe脫下上衣,讓她檢查傷處。

「這是報負,誰叫他跟你說我變胖了。」愛麗絲嘴上說著,蹲下來掀開Zoe包紮在腰側的紗布,「哇,縫得有夠醜!不過這邊已經快癒合了,我就清理一下、換個紗布就好,到時候應該會有個很醜的疤。」

「我無所謂。如果你一個人擠在廁所裡幫自己清創,應該也會縫得跟這個一樣充滿藝術感。」

「光聽就覺得痛死了,到底為什麼可以搞出這種誇張的傷口啊?山貓說你們還跑去襲擊武裝哨站?拜託,不要這樣嚇我。」愛麗絲開始檢查其他傷處,「這些大概都只是些皮肉傷,保險起見我還是幫你消毒一下擦個藥,然後這個──燒傷的痕跡?」

「那是舊傷,已經不礙事了。」Zoe簡短地說。

「的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傷了……是那時候嗎?有人看到你在軍政府轟炸的時候居然還往回跑……」

Zoe沉默了幾秒:「……反正已經不會痛了,不用管它。」

見她不想多談,愛麗絲著手處理傷處,也跟著安靜了一陣,突然又問道:「小梓還好嗎?」

「老樣子,吵得要命,一天到晚浮浮躁躁到處給我惹麻煩。不過這次不算她的錯,我本來很擔心那個小鬼一看到我被抓住就會不管三七二十一衝出來和軍人拼命。那小鬼要是被軍政府逮到大概就直接死路一條了。」Zoe聳聳肩,「我得快一點讓她知道我沒事了,希望她一個人在城牆外不要太亂來。」

「你沒有生她的氣就好。」愛麗絲說,遲疑半晌,「沈大哥剛剛沒跟你說,其實小梓現在在老四那裡。」

「什──!?」Zoe先是整個人僵了一下,然後一拳落在矮桌上,重重地嘆了口氣,「那隻猴子!為什麼?等等我會宰了她!結果她還是跑到圍牆裡了?所以老四發現了她?沒搞出什麼亂子?我到底為什麼要替她給政府抓啊?」

「她很擔心你呢。老四說她在他那裡一直吵著要救你,好像是因為想救你才溜進來,然後被老四發現。」愛麗絲轉述老四提供的情報替小梓緩頰,然後頓了頓,又道,「不過他說小梓是跟著一個好像叫什麼莉的軍人進圍牆的,你知道是誰嗎?聽說是個殺過異人的可怕女人。」

「我不知道。難怪你們今天這麼懷疑我。好吧,是我活該。」Zoe嘆口氣,她沒聽過小Z的名號,也沒把她和之前被小梓搭話的那名女子聯想在一起,「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和軍人一起進圍牆,天曉得她是跟那個人說了什麼……等我見到她我會搞清楚的。我真遲早會被那傢伙害死。」

「不過你還是處處顧著她呢,這次你也為了她差點把我們給賣了,不是嗎?你這蘿莉控。」愛麗絲嘻嘻一笑,並不是非常介意的樣子。拜老是要幫131成員療傷所賜,她動作熟稔,轉眼間該擦藥的地方都擦好了,她開始收拾醫療用品。

「誰跟你他媽的蘿莉控。要是讓政府抓到那小鬼,只怕不用打就問出一堆訊息了。我的話至少什麼都不會說,被抓到大不了我自己爛命一條,用不著擔心。」Zoe回嘴,套上衣服。

「那也不好,你可是我們重要的信使呢,當然,也是重要的朋友。」愛麗絲說。

「上次見面時你老公可差點對我這個朋友拔刀相向了,他應該不會沒跟你說吧?」

「不要這麼記仇啦!山貓他一直很希望你能夠真正加入我們,聽到你和軍政府的人還有聯繫他當然很著急,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愛麗絲對她眨眨眼,溫和地解釋,「我們知道你在之前的臨時政府待過,所以我們都很在意你到底向著誰──我知道你值得相信,但是對於大家,我希望你能夠更明確地讓大家都知道這點。」

「這個嘛,我是很想說些讓你們可以放心點的話,不過我還需要點時間。」Zoe抓抓頭,言詞閃爍。

「你是不想和之前的同伴翻臉呢?還是顧慮著小梓那孩子?」愛麗絲敏銳地問。

「131黨和軍政府的恩怨跟那小鬼沒關係,我可不想把她捲進這種鳥事裡。」Zoe承認,「她還只是個滿腦子硬幹的小屁孩,要學的東西可多了。等她長夠大我就會把她給扔了,要不然幾條命都不夠我用。」

「你把我們的革命志業說成鳥事,不覺得有點過分嗎?──算了,所以才說你是蘿莉控啊。」愛麗絲掩嘴笑道,她一直都滿喜歡這個孩子的,「有什麼關係,小梓很可愛啊!要不是今天這麼忙,我也很希望能夠看看她呢。山貓說她又長高了,這個年紀的小孩真會長啊!我準備的外套她還喜歡嗎?」

「我跟她分別時還有看到外套,應該算是破紀錄了。」Zoe回答,其實依稀記得在圍牆邊追上小梓時那件外套好像已經不見了,不過沒必要在這時候告訴愛麗絲,「總之既然那個小鬼現在在圍牆裡,我就該趁她搞出更多亂子之前帶她離開這裡。你們沒把她帶來這裡是正確的,天知道那個大嘴巴什麼時候會把這邊的消息隨隨便便說出去。」

「老四也這麼說。我準備一下就會跟他聯絡,看看要怎麼把你們兩個弄出去。」愛麗絲面露惋惜,卻也沒有挽留,起身把醫療用品放在架上,「不過真可惜啊,我本來還想請你們到我家坐坐的,你應該還沒看過我家大寶和小寶吧?」

「饒了我吧,山貓已經逼我看一整疊相片了。我可不像你們那麼喜歡小孩,等他們大到能夠出圍牆的時候再帶出來吧。」Zoe笑了笑,確認已經把沈大哥交託的信件收進衣服裡了。

「嗯,希望那時候已經不需要這樣偷偷摸摸地冒著生命危險離開圍牆了。」愛麗絲真摯地補充。


「Zoe!是Zoe!她來了!」天還沒亮,小梓和老四已經等在圍牆外了,看見Zoe跟著沈大哥一同出現,她忍不住大喊。

「安靜點,你在這裡大叫會把殭屍和軍人一起吸引過來的!」老四連忙制止她。就算是凌晨,圍牆上的守衛也不會懈怠。違反宵禁加上擅自出城的罪可是很重的,要是進一步被懷疑為131黨成員,那可只剩死路一條了。

「可是是Zoe耶!你看!」小梓一副唯恐大家沒看到Zoe的模樣,掙開抓著她的老四,直接撲進Zoe懷裡,「Zoe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別說得好像我消失十年一樣啊,小聲點。」Zoe一邊努力把這個太過興奮的孩子從身上拔起來,一邊制止她繼續鬼叫。

「這下我就交差了。Zoe,你居然能夠24小時和這個小鬼待在一起還沒聾掉,我開始有點佩服你了。」老四說,能夠擺脫這個吵鬧的小孩,他一臉如釋重負。

「我聽說是你找到這小鬼的,多謝了,幸好沒讓她在城裡遊蕩太久。」Zoe說。

「什麼啦!我又不是迷路!我只是不知道監獄在哪裡,大家都不告訴我,我想要找Zoe你啊!」小梓抗議。

「是不是已經造成無法挽回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們要走就快點走吧,我和沈大哥也該趕快回去了。」老四沒有搭理她,想到自己為了掩護這小鬼可能已經在政府的人面前露出馬腳了,不禁神色陰沉,「既然你要養她,就給我好好盯緊這個小朋友吧,這種事我可不想再遇到一次了。」

「那邊的廢屋裡有台腳踏車,是我們之前弄出來的。輪子是新的,但是鍊條卡死了,如果你修得好的話就騎走吧,這樣去宜蘭可能快一點。」沈大哥補充。

「我知道了。你們等我們的消息吧。保重。」Zoe點點頭,催促牆內兩人離開。他們願意在這個非常時期冒著風險出牆送行已經情深義重了。

兩人向她點頭示意後,迅速地離開。即使在這個時期的每次見面都可能是最後一面,他們還是沒有太多猶豫。因為比起與同伴依依不捨,他們還有更該做的事情。

「那麼我們也該上路了,總算能夠離開這個該死的牆了。」Zoe看著他們消失在牆邊,也轉身離開,「走了,小鬼。」

深怕一個不小心又會失去同伴似地,小梓快步跟上:「Zoe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沒頭沒尾的。」

「Zoe你不喜歡圍牆嗎?老四說你應該要在圍牆裡,不應該跟我一起在外面。」小梓也就直接把心裡新生的疑惑說出口了。

「老四嗎?那傢伙真是多管閒事。」Zoe停下腳步,想了想,反問,「這麼說來你也算是進過新城圍牆了,你喜歡嗎?」

「不喜歡。」小梓眨眨眼,率直地說出想法,「裡面人太多了,老四說大家都想要殺死異人,還有大家都不跟我說監獄在哪裡。我不喜歡這樣,我不喜歡這裡,在這裡我什麼都不能做。」

「那麼我也一樣。」Zoe說,「所以走吧,我們已經在這個鬼地方浪費太多時間了。之後要去宜蘭,我們可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呢。」

但是小梓並沒有因此感到釋懷:「可是Zoe,老四說你是因為我不能進圍牆所以不進去,為什麼?他問我你為什麼要跟我一起,為什麼不跟他們一起。」

Zoe嘆口氣,心底暗罵老四那傢伙怎麼盡跟小孩子說些有的沒的。這女孩還沒成熟到可以理解這些,她拍拍小梓的腦袋,還是老話一句:「小孩子不用知道那麼多。」

二期: Homepage_about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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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了,天色暗得很快,明明時間還早,潔君卻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她與其他趕著回家的人擦身而過,匆匆走過住宅區,腦中盤算著可以先回家把上班的東西放下後再去公婆家接小孩,然後再開始煮飯。工作中的突發狀況讓她心煩意亂,她很想要先洗把臉。

然而到家後她卻看到家中燈已經亮了,兒子卜卜已經被接回家,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電視上剛好在撥出神槍手最新的演說影片,卜卜還在牙牙學語,卻已經學會在神槍手停頓的時候開心地跟著電視拍手,十足電視兒童。廚房裡傳來鍋碗碰撞聲以及烹煮食物氣味──不過這氣味未免太熟了點。

她連忙扔下包包衝進廚房,不單是因為許久未見的親人,更是因為這個人慘不忍睹的烹飪技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了?你在做什麼?」

詹志捷──也就是在電視上說話的那個神槍手──煞有其事地拿著鍋子與鏟子探身:「你回來啦?我今天放假,想說你應該沒那麼快回來,就想閒著也是閒著……」

「哥!把鍋子放下,不對,先把火熄了!你出去,這邊我來!」看著鍋內焦了一半的神祕物質,潔君把哥哥趕出廚房自己接手。在這個物質不豐的年代居然還有人可以把食物煮成這副德性,潔君再次嘆為觀止。

「我是沒想要把蛋弄這麼熟,但是有些就黏住了,有些又還沒熟,我不知道要不要繼續煮,幸好你回來了。」志捷有些尷尬地站在門口解釋。要是讓那些崇拜者看到自己的偶像這麼笨拙的一面,應該會瞬間幻滅吧?潔君覺得軍政府應該要明文禁止他下廚。

「你說這是蛋?你是不是根本沒加油?」潔君絕望地把那團有機物刮起來,把鍋子扔進水槽裡泡水。真是浪費食物。

「呃,還有電鍋……」志捷先自首。自首無罪。

潔君馬上衝到電鍋邊,一把掀開鍋蓋,看到米無助地在大量混濁的水裡載浮載沉,上面還放了一整顆帶土的地瓜。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很好,這還救得起來,比老哥的腦袋還有機會。

「──所以,你來做什麼?」在把地瓜撈出來、重新洗米的時候,潔君總算能平靜地說話了。

「不歡迎我嗎?」上一刻才炸廚房未遂,志捷此刻無辜的表情顯得格外厚顏,「我好不容易可以出軍營,讓我看看我的萌萌妹妹和可愛的姪子不行嗎?」

「哥,說過別這樣叫我了。你還知道要來找我,我還以為我只能在電視上看到你了。」倒不是真的不歡迎哥哥來訪,潔君也知道她和父母從澎湖被接進本島後,志捷確實是用盡了他的影響力安頓自己的家人。但是即使到花蓮已經四年了,這樣子的兄長還是讓她覺得像是假的一樣。


潔君今年已經33歲了,沒有人會用萌萌妹妹來形容一個33歲並且已經結婚生子的女人。潔君覺得志捷正在扮演十五年前那個叫作詹志捷的好哥哥,就像他一直以來扮演著「戰隊王牌阿J」或是「全民英雄神槍手」一樣。

那年潔君高三,志捷一反平常抓得亂七八糟的花俏髮型,剃了個大光頭,倒數第二次回到澎湖。他毫無預警地退出了他自己當初不惜搞家庭革命也要加入的職業電競隊,緊接著就要服兵役。那次回家他講得相當輕鬆瀟灑,說數數饅頭一下子就出來了,結果入伍後沒多久僵屍疫情就爆發了,在台灣本島的他和澎湖的家人一分別就是十一年。

志捷再次回到澎湖是2025年的事了,潔君還記得那天所有人都湧到了港口看著軍政府的大船停靠。志捷在第一批登陸的人之中,他大力擁抱了每個家人,第一個就是潔君。那是闊別十一年的感動重逢──如果沒有那些圍繞著他們不斷按下快門的相機的話。

親人安好的消息固然令人驚喜,但是從那刻起潔君就知道自己又回到群眾眼底了。有一個受人矚目的哥哥,她經常連帶著受到注意。志捷從以前就很懂得如何扮演一個受歡迎的角色,這最早反映在他電競生涯中的高人氣,而在這個僵屍橫行的世界中,他過往的名氣與影響力讓他以英雄的姿態回到故鄉。

他們這些澎湖居民以及部分後來到此避難的台灣人在政府十一年不聞不問後突然發現自己得救了,第一時間所有人都既驚喜又恐慌。喜的是原來台灣還是有在運作,澎湖並沒有被世界遺忘;慌的是新政權要求所有居民離開他們花了十一年建設起來的安心家園。一知道必須離開澎湖,許多人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收拾家當,而是跑遍澎湖的大小廟宇──這十一年來真正守護這些島嶼的不是本島的政府,而是神明。孤島生活雖然艱苦,至少是他們熟悉的歸宿,現在情勢驟變,他們得到了遲來的救援,卻發現自己並不是那麼想要被救。

那時候是志捷安定了大家的心。他拿了個擴音器在一團混亂中說話,卻不知道錯按了什麼按鈕,擴音器發出尖銳綿長的噪音,他手忙腳亂想關掉噪音,卻失手把擴音器落在海裡。他二話不說,穿著軍服、背著槍就跳下碼頭,可惜撈起的擴音器已經進水故障,渾身濕漉漉的他只好扯開喉嚨演說──即使如此,他所說的每個字大家都聽進去了。潔君事後回想,忍不住懷疑這些看似笨拙的舉動是哥哥吸引大家目光的方法。在場的人都看見他想也沒想就跳進海裡,和那些怕弄濕自己、只會蹲在岸邊哇哇叫的台灣人不一樣,他的舉動直接強調了他與這片島嶼的羈絆,因此當他說出「我跟大家一樣是澎湖人,相信我,我不會讓那些台灣人虧待大家的」時,竟然所有人都相信了。


那麼,這種鬼神般的廚藝白癡該不會也是哥哥為了與自己拉近距離所做出的表演吧?表演就算了,浪費食物可是出局的。潔君想到這裡,瞪了哥哥一眼,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會做菜。

「別生氣啦,我那邊一直都很忙啊,你知道的。」志捷靠在一邊牆上。他還是一身軍裝,背上的T91隨著他的動作在牆面上發出敲擊聲。潔君不是很喜歡他把槍帶回家,要是兒子拿來玩還得了?但是幾次下來發現他基本上槍不離身,也就沒了這份顧慮了。

「我聽說你被關禁閉了,真的嗎?」潔君自己是公務人員,大家都知道她是神槍手的妹妹──更正確來說,她現在的工作就是志捷替她安排的──所以即使神槍手被關禁閉這事不會對外宣揚,她還是能聽說。但也僅僅是聽說而已,就像她大部分時間也只能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親哥哥。

「我搞丟了一些物資、沒有守好哨站,就算是我也要形式上處理一下才說得過去嘛,這樣的處罰算是輕微的了。」志捷說,明明是在談論被懲罰的話題,他心情卻顯得挺好的,「不過也沒多久啦,一下就被放出來了,畢竟國家需要我嘛。」

潔君從廚房往外看著客廳,一邊把地瓜削皮一邊用下巴指著電視:「那個嗎?新的演說。你結束禁閉後居然連回家說一聲都沒有,是想用這種方式跟我們報平安嗎?」

電視上的演說剛好要告一個段落了(『你們正是維護社會的英雄』電視裡的志捷說得斬釘截鐵),卜卜雀躍地跳上跳下,指著電視連叫伯伯。這段影片最近放得相當頻繁,連路上的小朋友都會煞有其事地模仿裡面的片段了。

「啊啊,最近很不平靜,我們的動作一下子太大、牽扯到的人一下子變多,反彈的聲音當然也就多起來了。雖然說是可以預期的陣痛期,我們還是必須在這些聲音動搖到我們人民之前導正它。」談到工作,志捷的神色嚴肅許多,「我們需要有個人來鼓勵民眾,告訴他們他們做得很好,這就是我的任務了。總統應該也滿急的,我一走出禁閉室就收到講稿了。」

「希望這麼一來這些人可以安分一點,最近天黑得早,我下班走在路上都有點怕了。」潔君把米和切好的地瓜重新放回電鍋,內鍋一杯半,外鍋一杯水。

「怕什麼,你他媽的還有英勇的老哥我呢。」志捷在T91上親暱地敲了敲,滿口髒話的習慣一個不小心就跑出來了,這居然讓潔君稍微找回了一點熟悉感。

「但是那些人,」潔君咬了咬唇,連那些人的名號都不屑提起,「那些人知道我是你妹。我每次在電視和廣播上聽到你的聲音都會害怕,要是他們生氣了,會不會對你……或是對我和卜卜做出什麼事,像是仕賢那樣。」

「仕賢那樣嗎……」聽到故友的名字,志捷的臉色不大好看。

卜仕賢是他在殭屍疫情爆發時就認識的好友,他們一同在殭屍橫行的世界為人類殺出一條血路、一同守護當時臨時政府以及現在的新城圍牆,後來在他的介紹下仕賢成了他妹夫。

這樣一個共患難的老朋友沒有死於殭屍爪牙,卻在一年前與131黨的衝突中犧牲了。他們整理街道的時候發現他的屍體,軀幹與手腳中了數彈、頭顱被打碎,槍也被搶走了。志捷光是想到好友死前究竟被如何殘暴地對待就氣得渾身發抖,他死得太慘了,志捷甚至不敢叫潔君來見他最後一面。

──這就是那些人報答守護城牆和平的人的方式嗎?他們千辛萬苦建立起不用擔心受怕、物質充裕的最後淨土,卻有人想從內部分化人民,破壞他們的心血。

「哥。」潔君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她有點後悔提起亡夫,畢竟哥哥認識他的時間比自己還久,早在她來到台灣之前就一起出生入死,受到的打擊也更大才對。她岔開話題,把昨天的剩菜熱過後盛在盤子裡,「這個端出去,然後就不要再進來了,算我求你。」

「遵命,長官。」笑容回到志捷臉上,他單手托起盤子,俏皮地行了個舉手禮,然後動作誇張地一邊踢正步一邊端著菜走到餐桌。卜卜看到他出來,馬上拋下電視裡的侃侃而談的神槍手,纏上了偶像本人,志捷用沒拿盤子的手將他一把抱起。

叔姪的笑聲傳進廚房,在先生殉職之後這個房子總算有點家的感覺了。潔君拿了個還沒被志捷摧殘的平底鍋,熱了油準備炒蛋。她發現這樣的感覺其實也不壞。

哥哥還滿擅長與小孩相處的,她與父母都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到這個年齡還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即使當面問了也被「我要是結婚全台少女都會心碎的」、「孩子我有啊,都不跟我姓就是了」這類的玩笑話敷衍過去。婚後有一次她私下問了仕賢哥哥是不是同性戀,她丈夫笑到從床上滾到地上繼續笑,好不容易換過氣後也只是說了只有這個用不著她擔心。

十一年的分離太久了,她不了解他,她對他的了解甚至不如他在軍中的弟兄、他的長官以及他的支持者,但是這些人所了解的詹志捷是否又是他所扮演的另一個角色呢?

客廳裡志捷在卜卜的要求下一次又一次用奇怪的語調複述電視上的演說台詞,引得小男孩陣陣大笑。潔君把炒好的蛋盛盤,想著要不要再多做個一兩道菜歡迎自己的英雄老哥。

就算是扮演又如何呢?至少志捷確實是在試圖彌補這段時間的缺席,做一個好哥哥、好伯伯,就像他扮演著神槍手這個英雄也是為了在民心動搖的時候讓人民有個可以依靠的榜樣。他有那種天賦,能夠知道人們的需要,也願意將自己變成那個契合期待的角色。她確實困擾著沒有真正了解自己的哥哥,但她相信他的所有表現都是為了好的理想。


「關於蛋塔,」用餐的時候,志捷自己延續了剛才的話題。蛋塔是仕賢在死黨間的暱稱,就像仕賢也是少數會稱哥哥為阿J的朋友,那是共同經歷過年輕時代的證據。每當志捷脫口說出蛋塔這個稱呼時,潔君都有種被哥哥與丈夫排擠在外的感覺,「我對他發誓過了不會讓那種事再發生,我會保護你和卜卜的。爸媽也好、這個城裡的所有人也好,我一定會保護好的。」

「這是『神槍手』的宣言嗎?」潔君正在替卜卜擦掉嘴角菜湯。這話聽起來理想得近乎愚蠢,但不知怎麼地,她覺得哥哥做得到,畢竟志捷的確做到了許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去年一級上將元方發起政變,新城圍牆政權轉移,潔君本來很擔心受到舊政權重用的哥哥會受到新任總統制裁,甚至連帶影響到自己。然而志捷卻讓元總統看見了自己的價值,他的聲音弭平了不少舊政權擁護者的反對聲音,也阻止了許多政權轉移後一觸即發的流血衝突。當時曾有輿論指責他毫無忠誠,但在潔君眼中,他是在無法挽回的情勢之中試圖將傷亡降到最低。

「也是好哥哥對萌萌妹妹的愛的宣言哦。」無視潔君嫌惡的瞪眼,志捷輕浮地眨著一隻眼睛,夾了一口菜,「這裡的人這麼相信我,我就算拚上這條命也會維持這裡的秩序的。」

「秩序……是啊,這樣的話就好了。」潔君看著自己的兒子。是啊,說到底她所希望的不過就是個有秩序的社會,讓這個孩子可以健健康康地在政府的保護下成長。平安比什麼都重要,為什麼就是有人沒辦法忍著一時的不便,非得要製造恐懼、撕裂得來不易的安穩呢?

「嗯,弟兄們都在努力,民眾也很配合,我們會愈來愈好的。」志捷很有信心。這些日子來透過民眾舉報,軍方已經循線抓到不少131成員了,只要再順藤摸瓜追查下去,其他漏網之魚很快也會被一一揪出來的。

「對了,哥,我今天遇到了個挺可疑的人,剛剛本來要去說的,結果顧著幫你善後就沒去了。」說到民眾配合,潔君這下想起了自己被打斷的工作,她本來打算在接小孩的路上通報的,既然有個現役軍人在場,乾脆直接跟他說了。

「哦?看起來像是131黨的人嗎?」志捷正在扒飯,應了一聲。他可不負責緊咬著線索追著131黨員滿城跑,但是在攻堅處決方面,他名副其實的狙擊能力確實立了不少功。

潔君搖搖頭:「不像,不過很奇怪,是個髒兮兮的女孩子,感覺像是從牆外溜進來的。」

「這樣啊。」既然不是亂黨,志捷顯得沒什麼興趣。殲滅隱藏在暗處的惡人是英雄的工作,但欺負一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可就不怎麼風光了。

潔君伸手替卜卜擦掉嘴角食物殘渣,琢磨著怎麼把自己感覺到的怪異敘述出來:「我今天在貼宣導海報,然後那個奇怪的女孩子就站在我後面跟我說話。我後來才發現她看起來不像是住在圍牆裡,看起來很危險。我正要弄懂她是怎麼來這裡的,就有個人跑出來說是親戚把她帶走了。」

「那不就好了?」

「可是很奇怪啊!」潔君還是覺得不妥,「那個女孩子很怪,還說什麼媽媽是殭屍,而且她看起來很多地方受傷了,包了很多繃帶,要是她在外面被感染又跑進來不是很糟嗎?」

「啊、是這樣啊。」一塊炒蛋從志捷的筷子上滾落,他連忙放下碗筷,把它捏回碗裡,「她的親戚,是什麼樣的人?」

「親戚?一個突然跑過來的男人,說什麼是她的四叔,我沒有很仔細看他的樣子,你覺得會不會是走私者?」潔君那時候就覺得那個男人的舉動很可疑,但他走得太快,簡直像是在躲著自己,她沒有機會問清楚。

「男人啊……這就奇怪了……」志捷喃喃說著,喝了口水,看起來若有所思。

「男人怎麼了?」

志捷搖頭,突然間似乎積極了起來:「沒什麼,那麼那個小孩呢?她還跟你說了什麼?有帶什麼東西嗎?」

「說什麼……啊,她問我監獄在哪裡!很奇怪吧!她還拿了一把鏟子,大隻的那種,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

「一個拿著鏟子的小孩子要去監獄?真有趣。她沒提到想要做什麼嗎?」志捷一邊提問一邊快速地把碗裡飯菜扒進嘴裡。

潔君苦苦回想:「她是說她要找一個叫……好像唸Zoe的人吧?不過我問她Zoe是誰她也說得不清不楚──哥?」

志捷咚地一聲把碗筷放在桌上,從座位上站起:「啊,我吃飽了。比軍營裡的伙食好吃多了。謝謝招待。」

自己拿手的料理被拿來與軍營供餐比較,潔君哭笑不得。志捷嘴裡雖然說著誇獎,桌上菜色卻還剩很多:「你不多吃一點嗎?今天我煮得比平常多,我和卜卜可清不完這一桌菜啊。」

「啊,我想起等下有夜哨,有點趕時間,真是抱歉讓你麻煩了。」志捷看起來確實有些急迫,他邊說邊從椅背上抓起外套,「對了,那個怪小孩的事情就交給我吧,反正我要回營,會順道請他們留意的。你就別放心上了。」

「不是說放假的嗎?」潔君問。

「上午放假,晚上又要回去了。抱歉啊,我也想多和你和卜卜聊聊的。」志捷摸了摸姪子的腦袋,想了想,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話說我的酒還放在你這裡吧?」

「什麼酒?」

「之前元總統犒勞我那時候送的酒,我應該是放在你這裡的吧?」

這下潔君想起來了,這年頭光是要滿足生活溫飽就不容易了,酒當然是奢侈品,而那些十幾年前的洋酒更是可遇不可求。元方總統將那組威士忌(潔君很懷疑這些酒和走私者脫不了關係)當成獎勵送給志捷時不知道羨煞了多少人,而他自己也說怕忍不住喝掉於是寄放在妹妹家。她替他把酒取來,疑惑全寫在臉上。站哨和酒之間有什麼關聯?志捷雖然獲政府重視而有恃無恐,但大名鼎鼎的神槍手應該不是那種會在值勤的時候喝得酩酊大醉的類型才對。

讀出了她的問題,志捷拿過酒,笑了笑:「我想犒賞一下弟兄,畢竟這陣子各方面都辛苦大家了。跟131那些渣滓鬧了這麼久,今晚總該平靜了,不如讓神槍手親自請大家喝一杯,慶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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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所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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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點,紅點,紅點,紅點。

紅點,紅點,紅點,紅點。

規律閃爍的紅色圓點在亮起時勾勒出周遭由無數冰冷直角所構成的空間,然後隨著紅點暗下瞬間消失殆盡,再在紅點亮起時出現。

黑暗與線條兩個世界切換,以及與靜謐融為一體的低鳴聲,她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眼前的畫面。這是她記憶中最初、也最接近永恆的畫面。她就這麼看著那紅點,什麼也不做,做什麼都沒有意義。哭也是,尖叫也是,掙扎也是,無論她做了什麼都不會改變這樣永恆的畫面,這個「世界」對她沒有任何回應。

夜晚。是什麼時候出現這樣的概念的?她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呢?這片近乎永恆的黑暗會被明亮的白色取代,白色的世界有更多線條以及更多聲音,還有在她眼前移動著、對她的行為無動於衷的白色身影。她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這些存在和自己相同?對了,她和他們都是人類,他們有形狀一樣的手,但是這些手會伸進她存在的空間,攫住她,用細長的物品在她手上扎出一個又一個的疼痛的紅點,這些手還會把她抓出她的空間──這是她少數能看到不一樣的世界的時候──逼著她不斷奔跑,或是把她按進水裡讓她無法呼吸,然後再繼續用那個細長的物品扎她的手。

黑色和線條的世界是夜晚,白色有很多聲音的世界是白天,她所處的空間是籠子,那些抓著她的是手,那些在她眼前移動的是人,那些人發出的聲音是語言,那些自她體內取出的東西叫做血,血的顏色是紅色,紅點的顏色也是紅色,紅色的紅點是儀器的燈號,燈號是會發亮的東西──對了,是Zoe告訴她的,是Zoe告訴她她是人類,Zoe叫她小梓,她是小梓。

這是她最初所認識的世界,接著她知道了她所處的空間是實驗室,也知道了除了實驗室之外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Zoe沒有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就是在那些地方。Zoe在夜晚才會出現,所以即使夜晚總是這麼單調與漫長,她還是會睜著眼睛等Zoe出現直到那穩定閃爍的燈號讓她在不知不覺間睡著。

她聽見腳步聲了,她坐起來,然後站起來,在狹小的鐵籠中盡可能地湊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她大叫著Zoe,就算只早一秒也好,她等不及見到那個讓她認識世界的人,她等不及知道更多。

實驗室的門開了,突然之間白天取代黑夜,她在猛然冒出的強光中頻頻眨著眼睛。不對,Zoe只會在黑夜來,這個人不是Zoe。她連忙退回籠子角落,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或者說她一開始就沒有地方可以躲。那個人一身白色,伸手透過籠子拉住她。

那些人總以為她聽不懂,但其實她知道,她知道他們叫她的稱呼,也知道實驗這兩個字意味著更多不好的記憶。然後她聽到了殭屍這個詞,她知道這個詞代表的意思。

她發現她被許多白色的人所圍繞,一個籠子在她面前,她看到一個人在籠子裡,但那個人不像她,她知道那個就是殭屍。她不喜歡殭屍,想要遠離那個存在,但是那些白色的人卻將她押向籠子。她不願意,但是她的不願意就像她的所有舉動一樣一點意義也沒有,她的手被抓起來,按向那個籠子裡的怪物。籠子是最後一個隔絕她與怪物的防線,她試圖抓住欄杆不讓那些人把她的手送進籠內,但是那些白色的人輕易地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搬開。

她的手被遞到怪物面前,殭屍張開嘴。


小梓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坐起來了。

殭屍不見了、白色的人也不見了,環抱她的不是冰冷的白光,而是溫暖的火光,影子映著懸掛在火邊烤乾的獸肉在頹敗的水泥牆上忽長忽短,伴隨柴薪燃燒的劈啪聲令人安心。她身上裹著一條舊毯子,她想起她睡前還沒有這條破舊卻溫暖的布料。

「怎?還不到需要起床的時候,你可以再睡一下。」Zoe就坐在火堆的另一端削著樹枝,身旁散落著碎石與劈成長條的木片,看樣子是想趁晚上製作一些箭矢。

「Zoe……」小梓揉揉眼睛,作為臨時過夜處的廢棄公寓外的確依然黑暗,她們向來在天黑前就會開始尋覓過夜處。黑夜會讓她們視野受限,卻不會阻止殭屍咬上她們氣管。她們不在晚上活動,這讓這趟十一月長夜的旅途顯得格外緩慢。

她張望的動作讓毯子下滑了幾吋,露出的肌膚提醒她現在天氣很冷,尤其她們已經進入山區了。她伸手抓住毯子,向火堆靠去。

「喂喂,小心點別讓毯子燒到了。」Zoe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提醒一聲後又繼續埋頭工作。

「Zoe,我作夢了。」小梓拖著毯子,乾脆繞過火堆爬到Zoe旁邊。

「等等,別這樣靠過來,這些石頭很利的。」Zoe不得不停下動作,把地上準備製作簇頭的石頭撥開以免被小梓糊里糊塗地捲進毯子裡,對於工作被打斷感到有些煩躁,「作夢就作夢,過來幹嘛?」

小梓沒有理會地上雜物,自顧自靠在Zoe身上。熟悉的氣味與那件歷經風霜的防水外套讓她確認自己回到現實。

Zoe一直都在。而白色的人也好,實驗室也好,都已經過去了,她現在很強,可以輕易殺死殭屍,已經不需要害怕了。感到安心的同時倦意再次回到她體內,她閉起眼睛。

「喂,幹什麼?你給我回去睡地板。」發現自己變成人型抱枕,Zoe又好氣又好笑,這樣可不能做事,她把靠著自己就要入睡的小梓推開,「你是夢到了什麼?」

「白色的人……」小梓換個姿勢在地板上捲著毯子縮起來,看樣子是打算就地繼續睡,她迷迷糊糊地咕噥著,「我夢到夜晚……白天……還有實驗室……我夢到我以為你來了……可是我沒有夢到你……」

「實驗室嗎……你還記得啊?那麼早之前的事情。」Zoe以為她不會記得自己在自救會作為人體實驗對象時的那段過去,那時候她還那麼年幼,研究人員將她視為天生的免疫者,像是實驗動物一樣眷養在實驗室,即使後來證明她並沒有免疫殭屍感染,卻仍然將她作為殭屍疫苗的受測者使用。那並不是段值得回憶的過往。

「嗯……」小梓半夢半醒。她其實對於那段日子只有模糊而討厭的印象,如今她自由自在,被更為廣闊且豐富好玩的世界所圍繞,只有在像這樣作了惡夢的時候才會想起一些不清不楚的片段,而這些片段很快就會被她拋諸腦後。這個世界太多新奇的事物了,她沒空探究自己過去發生過什麼,現在的她有Zoe陪著,在這個變化多端的世界裡她很快樂。

「我看這次去太平山你還是……嗯?睡了?」Zoe話說一半,發現小梓已經睡著了,便收聲結束這段深夜的對談,讓柴火燃燒聲再次接管黑夜。

這小鬼天生無憂無慮,很少作夢,更難得這樣在睡夢中驚醒。也許潛意識下她感受到了某些壓力,而這些壓力也許與她們即將要前往的地方有關。

Zoe重新拾起擱置在一旁的刀與木片,順手替小梓拉高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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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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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走道上,什麼聲音都顯得相當明顯,一顆螺絲落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滾了幾圈。Zoe輕手放下手上的門板,將已經離開門框的門板安靜地靠在牆邊,把螺絲撿起收好,等等把門裝回去時要是少了什麼就不妙了。也許該研究一下開鎖,要不然每次都要大動作拆門還挺可笑的。或者也許應該乾脆跟那些研究員要把鑰匙算了,反正自己會這樣溜進實驗室的事也不算秘密了。

背負著人類文明的存亡,實驗室的人總是待到深夜,就算這時間點還有人她也不大意外。不過今天因為圍牆破損、被十幾隻殭屍突破的關係,自救會發生了一場不小的騷動,大家東奔西跑之後都累癱了。巡邏剛過,這時候的走廊一片漆黑,正好可以做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門內,實驗桌上的物品整齊地擺放著,幾份資料還擺在桌面上,Zoe沒有分神閱讀資料內容,摸黑走向實驗室其中一角。

「Zoe!Zoe!Zoe!」響亮而愉快的聲音使半夜的靜謐瞬間蕩然無存,角落傳來小孩子的呼喚聲。

「喂喂,噓,安靜點!」Zoe又好氣又好笑,連忙走過去,對聲音的來源豎起食指,「就是因為你一直這樣叫,才害我每次都被抓包啊!」

「Zoe!」發出聲音的是個被關在角落大鐵籠裡的孩子,她非但沒有因為阻止而安靜,反而在聽到Zoe的聲音後又開心地提高音量,咬字不清地把Zoe唸得像「肉」一樣,還把鐵籠欄杆搖得嘎吱作響。想必白天她也是這樣對研究人員亂叫一通,所以那些人一下子就知道Zoe會溜進實驗室了。

「噓──你這樣要我怎麼來看你?」Zoe無奈,不過對方只是個牙牙學語的幼兒,無法理解她口中所說的話,於是她把手伸過柵欄,摸著孩子的頭安撫她,孩子瞇起眼睛回應她的撫摸,似乎很享受這種充滿溫度的碰觸,也總算停止叫嚷了。

鐵籠裡有一點消毒水的味道,看樣子是剛整理過不久,一條她沒看過的舊毯子鋪在籠子底部,籠子角落的水碗裡面也還沒有雜質。

這就是人類的希望所受到的待遇嗎?Zoe不以為然,卻也不方便對自救隊研究團隊的處置方式表達意見。在某個發生在Zoe加入自救會之前的實驗受測者脫逃事件之後,研究員對於實驗對象的嚴謹態度是可以理解的。

研究員如何「張羅」實驗材料的傳聞始終存在於自救會,而Zoe也從認識的人那邊證實了那些並不完全只是傳聞──事實上,為了處理那些三不五時故障的貴重實驗器材,老是進出實驗室修理東西的Zoe姑且也算是個共犯了。

為了對抗殭屍這個毀滅性的敵人、為了拯救全人類,犧牲部分個體應該是個合理的抉擇。比起那些奮力抵抗卻仍被五花大綁拖進實驗室的實驗對象,也許出生起就不被當作人對待、被飼養在實驗室一角的這孩子相較之下還比較幸福吧?

──如果不是這個孩子的話。

「Zoe?」也許是敏銳地察覺到Zoe的思緒,手下的孩子歪過頭。

「啊啊,沒事沒事,最近還好嗎,小梓?」她笑了笑,捏捏孩子骯髒的臉頰。

孩子笑開了嘴。她還不能理解太複雜的對話,但已經對自己的名字──或者說,Zoe給她的名字──有所反應了。一開始是出於一種紀念心態用了小梓這個名字,叫了幾次Zoe自己覺得有點一廂情願,但這孩子卻已經很快地認了這個名字。

小梓,這個名字原本的主人在六年前對Zoe提出分手後與一個男人結婚。然而斬斷羈絆互不相見的狀態並沒有維持太久,殭屍疫情爆發後那個應該保護她的男人被感染了,獨自撫養幼女並且懷有身孕的她別無選擇,絕望地請求Zoe幫助。但這段末日下重新建立的關係最後以悲劇告終:那個孩子被殭屍咬了,兩人在是否要殺死受感染的孩子上發生了口角,護女心切的小梓不顧一切地抱起了受傷的孩子跑出了棲身之處,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為了尋找一去不返的前女友,Zoe四處造訪當時一團混亂的台北之中倖存者的聚集處,卻怎麼樣也找不到那個懷著身孕、行動不便的女子。後來抱著的最後一絲希望也在離開臨時政府、加入自救會後熄滅。世界太亂,她心中理智的部分一直試圖點醒她,而她也漸漸接受這個事實:沒有受到團體收容的小梓鐵定是活不下來的。

最後那些日子的摩擦始終繚繞在Zoe腦海中,所有回憶都染上了後悔的顏色。如果那時候按耐脾氣不讓小梓這麼感到威脅、如果那時候不堅持處理那孩子、如果有及時攔下跑出去的她……太多沒有發生過的如果,結論都只是讓Zoe更加自責沒能保護好最重要的人。

她無法得知小梓最後怎麼了,漫無邊際無法抑制的猜測讓她更加愧疚,然而小梓──這個被關在鐵籠裡的孩子──的出現似乎給出了答案:這孩子是殭屍所生下的嬰兒。光是這點就夠了,儘管Zoe的理智與少數猜測到Zoe想法的人不斷提醒她這孩子不會那麼恰巧就是小梓肚子裡那個即將臨盆的嬰兒,但也沒有證據顯示她不是小梓的孩子,無論如何Zoe無法將這個奇蹟般的存在置之不理。

「我啊,今天可是忙壞了,一下子處理跑進來的殭屍,一下子又要修理壞掉的牆,本來忙到一半的東西只好先擱著了。」Zoe一邊說著,一邊抓起籠子裡的小毛巾,隔著欄杆替小梓擦擦臉。她對著一個還聽不懂人話的小孩子講話無異於自言自語,不過她不是很介意,因為總是被當成實驗動物對待的小梓似乎非常喜歡有人跟她說話,無論內容是什麼都會露出天真的笑容。

「為什麼!」小梓稚嫩地問。曾萍──研究團隊成員,同時也是Zoe私交甚密的朋友──曾經抱怨過Zoe頻繁的造訪讓小梓開始學會說話,不過這是Zoe在不影響研究的前提下唯一能為這孩子做的事情。

「嗯……畢竟忙完修理圍牆就天黑了,而且我已經一整天都沒空吃飯了吶。」Zoe在她臉頰上一塊特別髒的汙垢上用了點力,小梓瞇起眼睛。

「為什麼!」

「因為這裡人多,殭屍一有機會就會跑進來嘛,不優先把牆修好大家都會睡不著的。」臉上姑且算是乾淨了,接下來是那一頭凌亂的頭髮,Zoe把毛巾罩在小梓頭上,開始搓揉。

「為、為什麼!」小梓在毛巾下掙扎,同時發出咯咯笑聲。

「唉,如果能夠知道就好了,到底那些傢伙是怎麼知道這裡有人的呢?你覺得曾萍他們會不會有研究出些什麼呢?」Zoe漫不經心地把她頭髮上沾黏的食物碎屑搓掉。實驗室裡沒人花時間替這孩子打理儀容,她的頭髮被污垢、血塊與各種殘渣黏得結塊,看樣子有得清了。

「為什麼!」

「……你啊,」Zoe放下毛巾,捏了捏小梓的臉頰,「你該不會只是想說為什麼吧?」

「為什麼?」小梓笑得開心,撥開擋住臉龐的頭髮後,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確實有幾分神似那個與她同名的女子。

這孩子大概是發現只要她一直說為什麼Zoe就會繼續對著她說話,這讓Zoe又好氣又好笑:「看樣子你是個挺機靈的小鬼頭呢。」

小梓見Zoe笑了,更笑得連眼睛都彎了。


§


砰磅。

震耳欲聾的轟炸聲近在咫尺,Zoe在曾經是人民自救會疫苗研究大樓的建築殘骸中拔足狂奔。

燃燒與崩塌、灰煙與粉塵,耳鳴屏蔽了所有聽覺,而眼前畫面殘破更令她幾乎無法辨識這個每日生活的家園。距離軍政府剛開始轟炸的兵荒馬亂已經經過段時間了,有能力移動並且不想死的人早已逃離這個轟炸目標,留在裡面的只有一具具模樣悽慘的屍體,或是拖著殘肢、已然與屍體沒什麼差異的傷者了。血液、內臟與斷肢四散在自救會之中,Zoe並沒有餘裕停下來確認其中是否有熟悉的面孔,甚至沒有停下來檢查有沒有奄奄一息的傷者被困在建築物之中。就算有人呼喊求救,在這吵雜混亂的環境下只怕也聽不到吧?

砰、砰磅。

轟炸持續,前方大片天花板承受不住火焰的高溫整片塌陷,Zoe連忙退後,險些被活埋。建物揚起的陣陣濃煙嗆得她流出眼淚,她用手掩住口鼻。這條路不能走了,她必須繞路過去。

她的目的只有一個,在她折返回到自救會基地、跑過隨時會被瞄準的空曠處並衝進正在被轟炸的疫苗研究大樓的時候,心裡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那孩子,小梓還在裡面!

她知道小梓在接受疫苗後被轉移到哪間實驗室,她進去過好幾次,很清楚應該怎麼走到那裡,但是建築物塌的塌、燃燒的燃燒,即使知道位置也難以到達。她聞到一股陌生又刺鼻的臭味,不知是建物燃燒或是實驗室裡有什麼外洩了,她沒有時間多想,加快腳步往另一條乍看之下還沒被破壞的走道移動。

砰磅。

地面一陣搖動,另一波轟炸讓Zoe險些站不住腳,前方牆面在她面前炸開,混雜著水泥、玻璃與鋼筋的破片噴濺,她伸手護住臉,往旁撲倒,連咒罵的時間都沒有。

小梓所在的實驗室就在前方了,只有幾步的距離,她看了看眼前滿地尖銳的瓦礫,罵了聲沒有人聽得見的幹。從攻擊開始到她好不容易回到這裡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而那個脆弱的小生命隨時都會在炮火下消逝。於是她牙一咬,再罵了聲幹,不顧雙手被破片劃得鮮血淋漓,硬是翻過那片阻礙。

實驗室的門沒關,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她穿過變形的門框,舉目所見皆是倉皇逃跑與轟炸的痕跡:天花板塌了一半,滿地破碎的瓶罐,桌椅倒塌、電光閃爍,昂貴的儀器也無一倖免遭到破壞。她粗暴地撥開這團混亂,半走半爬來到實驗室的角落。

小梓還在這裡,還活著。

研究人員死的死逃的逃,沒有帶走這個實驗對象,那個限制她自由的大鐵籠在這時候反而救了她一命,替她擋下大部分倒塌的重物。Zoe看到整個鐵櫃倒在鐵籠上,櫃子內文件散了滿地,裡面的孩子卻只有一身灰,即使被嗆得連連咳嗽也難掩好奇神色,看起來並不知道自己剛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看到Zoe出現,她奮力地從鐵籠中伸出手揮著,嘴裡嚷著一些完全被爆炸聲所掩蓋的話。

「我現在就把你弄出來!」Zoe扯著嗓子喊,雖然她確定這孩子聽不懂也聽不到這句話。她把沉重的鐵櫃推到一邊,然後蹲下來檢查鐵籠的鎖。

該死,還是鎖著的。這些研究員自己逃命都來不及,怎麼會想到要放這孩子一條生路?她回頭望了望實驗室,她是知道小梓鐵籠的鑰匙平常是掛在牆上的,但現在連牆都沒有了,原本掛在上面的鑰匙更是不知落在哪裡。Zoe迅速掃視凌亂的實驗室後馬上放棄尋找那把她曾經有無數次機會可以用來打開這個鐵籠的鑰匙,從工具包裡掏出兩根髮夾。

砰。

另一波轟炸讓實驗室裡漫天砂石,Zoe跪在籠子前在天搖地動中試圖穩住雙手。這棟樓隨時都會完全倒塌,現在時間緊迫,Zoe吞了吞口水,集中精神:「沒事的,我會把你弄出來的,沒事的。」

砰磅。

又一陣伴隨爆炸巨響的晃動,Zoe手上好不容易卡好位置的髮夾險些滑開,不過她還是成功打開籠子,一把把小梓拉出來:「快點!我們離開這──」

砰。

再一波轟炸,本來已經搖搖欲墜的建築終於無法承受這般殘暴的破壞,剩下半面的天花板連同上方管線鋼筋一同落下,生死交關之際,Zoe只來得及將小梓重新推回鐵籠中。


「──Zoe!Zoe!Zoe!」

Zoe在稚嫩的呼喚聲中睜開眼睛,一些沿著額頭滑下的血液讓她眨了好幾下眼睛才看得清楚。她還活著。她花了一些時間會意過來,推開堆積在身上的層層重物,稍微挪動疼痛的身體。

「Zoe!」小梓再次被鐵籠保護了,睜著她的大眼睛顯得不知所措,無法明白眼前的人為什麼突然之間一動也不動了。

「……咳、傻瓜。」Zoe張開嘴,在昏迷期間吸入的粉塵讓她口乾舌燥,她看著縮在籠子裡的孩子,忖度自己昏迷了多久?這段期間這個留在籠子裡的孩子又是如何傻傻地喚著可能永遠不會醒來的自己?「我不是把籠子打開了嗎?你怎麼不逃?」

「逃……為什麼?」小梓愣愣地看著她。

是啊,這孩子從小便被關在這個小籠裡,別說是在這片混亂中保護自己,只怕她連離開的念頭都沒想過。她什麼都不懂,就算能僥倖逃過這一劫也沒辦法活過吞吃生人的殭屍以及比殭屍還致命的活人。

她還太小,對於籠子外的世界一無所知,一個人跑出去是活不下去的。

「真拿你沒辦法。」Zoe苦笑了一下,撐起身體,很好,雖然被砸得很慘,但是四肢健在還能行動,她對著籠內的女孩伸出手,「已經沒事了,我們一起逃吧。」

像是期待許久一般,女孩緊緊握住向她伸來的手,在Zoe的牽引下爬出關押她長達五年之久的牢籠。雖然四周盡是破敗的景象,握著這隻手的小梓卻綻放出笑容,就像Zoe那些晚上陪她說話時那樣。這孩子並不知道自己見證了一段殘酷的歷史,只是單純地滿足於和喜歡的人終於可以不用隔著鐵欄杆接觸。

Zoe也被這直率的笑容感染,含笑看著她。然而這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有些事情不大對勁──對了,她們原本是連彼此大吼大叫都聽不到的,這時候四周卻是安靜的。

轟炸結束了嗎?她們熬過這一關了嗎?軍政府與命運會這麼輕易放過她們嗎?

緊接而來的槍響回答了她──轟炸正式結束,接下來進入部隊掃蕩階段。

「嘖,真是趕盡殺絕。」不遠處一陣求饒哀嚎的聲音被槍響無情地終結,軍政府武裝士兵侵門踏戶闖進了毫無招架之力的人民自救會遺址。Zoe咬牙將小梓一把抱起,現在可不是感嘆這孩子重獲自由的時候。

接下來該怎麼辦?聽槍響離她們還有一點距離,加上這裡在轟炸後已經成為危樓了,如果軍政府沒有殺紅眼的話也許不會這麼快就衝進來,她們說不定能夠在引起軍隊注意前溜出這裡。

但這個僥倖的想法在Zoe抱著小梓踏出實驗室的瞬間破滅,一陣槍響幾乎在同時間從走廊另一端響起,Zoe連忙拐進一旁走道,牆面水泥被子彈打出的粉塵告訴她這些落井下石的傢伙確實是殺紅眼,更糟的是自己的行蹤也已經曝露在槍管下了。

「Zoe?」小梓在她懷中抬起頭,試圖尋找聲響的來源。也許她還不明白這些巨大聲響所代表的意義,卻能從Zoe臉上讀出不安。

「沒事的,我們會逃出去的。」Zoe低聲說,與其說是在安撫這個根本不曉得死到臨頭的小孩子,這些話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孩子的,如果沒能逃出去豈不是功虧一簣。這種時候尤其需要冷靜。她定下心想著剛剛一瞬間捕捉到的情勢:一個人對著她們開槍,然而她並沒有看清楚還有多少人。那片讓她不得不弄得渾身是傷的坍塌牆面在這時也阻擋了意圖清場的步兵,也許是擔心在攀爬的過程受到攻擊,這些軍人只是躲在坍塌點後方,這或許代表他們還沒到齊,沒有人能從後方掩護搶攻者。

短期間這些人不會繞到這裡,只能隔著牆角開火,但自己已經被鎖定了是事實,誰也說不準他們什麼時候會一鼓作氣衝過來。

Zoe看了一眼自己所在的走道,走道另一端在高溫扭曲之下顯得歪斜。不行,退路完全陷入火海,而且在轟炸之後看起來相當不穩固,如果往那邊移動只怕會引來大片崩塌。前方死路一條,但若想回到實驗室前的走道的話應該會在探出頭的瞬間被打成蜂窩,已經沒有退路了。

軍隊方向傳來溝通聲音,掩護單位到齊,他們很快就要過來了。

難道只能在被火燒死或亂槍打死之中二選一嗎?哪一項的存活機率更高一些,或是死狀比較不慘一些?Zoe嘴裡喃喃唸著沒事,又看了一眼走道。一個孤注一擲的想法閃現。

「她躲在那裡!注意腳步!上上上!」號令聲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追上來,士兵一轉進走道就端起槍就要開火。

沒有時間猶豫了,Zoe將小梓緊緊抱在懷裡,一個轉身直接撞向走道旁還在燃燒的牆面。那面牆是自救會為了區隔實驗區所額外加蓋的隔間,不像疫情爆發前的建築物一般堅固,在燃燒後只剩骨架,又被Zoe這麼用上全身力氣一撞當然整面塌了下來,連帶著部份天花板跟著大片掉落,轉瞬間就把兩人埋沒。

崩塌並不只限於她們所在的這面牆,幾個打前鋒的士兵也被掉落的建物掩埋,塵煙密布,其餘部隊也顧不得開槍,躲避掉落物之後連忙七手八腳地把自己弟兄從熊熊燃燒的瓦礫堆中拖出來。

「可惡,同歸於盡嗎?」隊長一邊指揮部下拉出被波及的隊員,一邊透過面罩在粉塵中試圖看清狀況。被整面牆壓住無論是誰應該都活不了吧?這層樓在轟炸下已經非常脆弱了,剛才那麼一撞提醒他們這棟飽受砲擊的大樓有多麼危險,於是他揮手示意部隊帶著傷兵退出走道,把握時間檢查其他樓層。


大火在國衛院建築中熊熊燃燒著,部隊做完最後的清場後也慢慢撤出,把火力轉向轟炸初期四散逃難的自救會成員。殘破不堪的自救會總部周遭不時傳出槍響,每一聲都代表一個夥伴的逝去。

明明已經見過煉獄,為什麼依舊不得安息?

「操你媽蛋的世界。」Zoe做了個簡短的註解,把目光從刺眼的火光上移開,手上還握著爬出瓦礫堆時撿到的衝鋒槍。

「咳、Zoe、咳、咳咳……」小梓在她懷裡連連咳嗽,看樣子即使Zoe用身體緊緊護住她不讓她被火焰灼燒,也沒辦法阻止灰煙飄進她口鼻。

這個庇護著她們的場所在最後一刻還是救了她們一命。軍政府部隊不知道那面倒塌的牆只是木料做的臨時隔間,上頭燃燒的濃煙更是阻礙了他們的判斷。木頭比鋼筋水泥還輕,即使被這麼大量建材壓住還不至於因此喪命──僅此而已,這是她們最後的主場優勢。

撿回了一命,或者說,撿回兩條命,以結果論這個賭注還算划算。

部隊倉皇撤退,Zoe雖然找到了一把槍,卻在帶著小梓跑出國衛院園區的整段路上都沒使用過這個專為殺戮所製作的工具。她並非不懂槍,逃離建築物的過程中好幾次有機會可以跳出藏身處和軍政府的走狗一拚生死,但她選擇屏氣凝神繞過這些屠殺親友的仇敵,一槍也沒開──戰力相差太過懸殊,一把槍沒辦法扭轉自救會的頹勢,就算她現身後殺死一百個敵人,也會在子彈用盡後被第一百零一個聞聲而來的士兵殺死。

她並不怕死,如果用自己一條命能換下軍政府幾個士兵似乎不虧,但不是現在,不是今天。殺死幾個士兵沒辦法奪回自己的歸宿,她還必須帶著這孩子離開這片戰火、還必須讓這孩子在這個操你媽蛋的世界裡活下來,在這之前她還不能死。

手一鬆,那把台製T77衝鋒槍沉沉地落在草地上。接下來恐怕會是段漫長且躲躲藏藏的日子,她不認為自己未來會用上它,也不在乎這把槍會被誰撿到。

Zoe看了自救會最後一眼,這個曾經共同在末日中抵禦喪屍的家園已經徹底毀了,共同走過這些日子的夥伴死的死散的散,她的世界再一次被粗暴地扯裂,誰也沒辦法挽回。

但至少這次,她終於拯救了小梓。

「還活著吧?撐著點,我們還得再走遠一點。」Zoe摸摸小梓的腦袋。現在可沒時間讓她悲憤命運無常,軍隊還在附近徘徊著尋找像她這樣的漏網之魚,而戰鬥所製造的大量聲響恐怕已經把附近的殭屍都往這個方向吸引了,她們必須盡可能地遠離自救會。

一方面是為了應付隨突發狀況,另一方面身上的傷也不允許她繼續硬撐,Zoe於是把小梓放下,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們一起走。」

「一起!」小梓開心地用還有些沙啞的嗓音複誦,小小的手在Zoe掌心中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似乎並不習慣被人牽著。赤裸的雙腳第一次踩上濕潤而柔軟的土地,沒有牆壁的世界顯得無邊無際,她小跑步跟上Zoe的腳步,邊走邊東張西望,貪婪地看著實驗室之外這個嶄新的世界,每個映入眼簾的事物都是那麼陌生與新奇。

沒有人會忘記這個日子,131人民自救會在這一天走到了末路,然而小梓的人生卻正要開始。

二期: Homepage_about

​太平山

配合官方活動「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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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我把它們都挖出來了!」人未到聲先到,小梓還沒跑出樹林前嘹亮的聲音就先傳來了。她手上掛著鏟子、拎著一個附蓋的大鐵鍋,碰撞聲顯示鍋裡裝了不少東西,然而女孩卻完全不感到吃力,依然腳步靈活地跑到天狗溪旁。

「是是是,然後等等整座山的殭屍都要跟著來了。」Zoe皺起眉頭,雖然山上濃密的植被能吸收聲響,但這可不是放任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鬼一路大吼大叫的藉口。要不是這時候Zoe滿手是黏答答的血水,鐵定先揍她一頓再說。

「不會啦!剛剛我只有遇到兩個,已經殺死了。」小梓並沒有意識到在這種人跡罕見的深山中能吸引到兩隻殭屍已經算是相當不小心了,她碰一聲把鐵鍋放在鋪滿礫石的河床上,胡亂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土。

鐵鍋被繩索牢牢固定,上面沾滿了泥土。兩人在離開這個地方之前把這口鍋子連同一些太過笨重、旅途中用不上的器具埋起來,幸好離開的這段期間沒有被人發現。

「我現在不方便動手,你把那個繩子拆開來,鍋子洗一下──你懂吧?洗乾淨。還有小心裡面的東西不要弄壞。」Zoe在小梓尋找鍋子的期間負責處理方才獵到的台灣野豬,這時候已經完成放血、掏出內臟以及剝皮的步驟,在被打斷之前正忙著支解這個體積龐大的獵物。獵物必須在開始腐敗前馬上著手處理,有時候突然大豐收也不盡然是好事。

「好──」小梓應了一聲,粗魯地扯開繩索後鍋子裡的物品便乒乒乓乓地撒了滿地,而肇事者則在Zoe開罵前一溜煙地拎著鍋子跑到河邊撈了下水,馬上又蹦蹦跳跳地拎著鍋子跑回來,「好了Zoe!」

Zoe重重嘆了口氣,她早該料到的:「給我把鍋子洗乾淨,用手搓。要是等下你拿回來上面還有土的話我就把你扔進天狗溪裡。」

「可是Zoe我已經──」

「再洗一次。不要逼我為了鍋子揍人。」Zoe這麼說著,卻也在同時想起自己確實曾為了鍋子打過這小鬼。那次是因為小梓到處跑沒顧好鍋子裡的東西,結果整鍋食物就被來偷吃肉的野貓弄翻了。

小梓心不甘情不願地邊跑邊甩著鍋子回到河邊,嘩啦一聲把鍋子浸在水裡。Zoe見肉塊已經分得差不多了,起身用河水把手和刀子上的血沖掉,走到那堆被小梓抖在地面的物品旁檢查這些命運多舛的用品。

要是對講機被摔壞的話就麻煩了。Zoe挑出裡面那台老舊的對講機,這老古董經不起這麼粗暴對待,散成兩塊,幸好還拚得回去,希望沒有影響到使用。她又嘆了口氣,開始整理那些物品。

「Zoe我洗──哈啾!我洗好了!」小梓渾身濕淋淋地把鍋子拿了回來,山裡氣溫很低,她話說到一半打了個噴嚏。鍋蓋不見了,大概是在她毛毛躁躁擺弄鍋子時被沖走了。

「把這個拿去裝滿水,我們要回舊基地那邊繼續。」Zoe拿了個大罐子給她。

「不在這裡生火嗎?」

「可以啊,如果你想像這隻豬一樣在河邊被剛好經過的獵人殺來當晚餐的話。」Zoe哼了一聲,開始把豬肉和毛皮移進鍋子裡,晚點比較好搬運。

這座山在殭屍疫情爆發之前就是森林遊樂區,林相完整而茂密,隱蔽性很高,但就是河床這帶太空曠了,遠遠就能看到河邊活動的生物。小梓她們也是多虧了這點才收穫這頭野豬的。不過角色互換可就不好玩了,即使在這種人煙稀少的地方,能減少被發現的風險就該減少,殭屍、追擊者、強盜還是軍政府,誰也不知道什麼東西會剛好出現在這附近。

該處理的都處理好了,兩人整理好東西開始往過去基地的位置移動。


「哈啾!」小梓打了一個大噴嚏,盡可能地往火堆靠攏,撞倒了一支插在火旁烘烤的肉串。

「你是怎麼洗個鍋子洗到全身都濕了?在這裡可是很冷的。」Zoe一邊翻動鐵鍋內的豬脂,一邊騰出一隻手從行李中抽出一條不久前才在旅館遺址裡找到的破舊大毛巾,扔在小梓身上,「最後一塊布了,再搞丟你就自己想辦法。」

「我就要把鍋子洗乾淨啊!」小梓攏了攏那塊布,伸手拾起那肉串,撢了撢沙便開始吃起來,「Zoe,這裡好冷。」

「因為我們在山上了,也許我應該把你留在山腳下才對。」Zoe用樹枝戳了戳白色的豬脂,把油逼出來。

「不要,我要跟著你。」小梓說,「而且山上很好啊,我喜歡山,山裡面很多可以吃的,也有很多樹,還可以住樹屋。」

「這個嘛,說到樹屋……」Zoe抬頭看了看身旁的樹林。她們本來在這個地方搭建了一個樹屋,不過台灣颱風多地震多,那個臨時搭建的樹屋也不怎麼堅固,所以當她們這次再回到此處時便只剩下掉下來的碎木頭。山裡很濕,其中一些木頭蛀得太嚴重,索性就拿來當柴燒了。

「要搭樹屋嗎?」小梓把肉從木籤上咬下來,一臉期待。

Zoe想了想,點點頭:「確實該再把樹屋蓋起來,我們會在這裡停留一陣子,你一個人的時候有樹屋可以休息會比較安心一點。」

「我一個人的時候……」小梓停下咀嚼的動作,她明白Zoe這段話的意思,「Zoe這次也要去找那些人嗎?」

「是啊,老樣子,我得把消息帶給躲在這座山裡的那些科學家。」Zoe一手放在她還有些潮濕的頭髮上,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一群研究疫苗的科學家在自救會解散後躲進了這座山裡,並且透過像是Zoe這樣的傳訊者與花蓮新城的131黨保持聯繫,這次的任務就是把之前在131黨拿到的信交給這些人,「這是工作,我沒有一定要你一起去,不過如果你這次想一起我也不會阻止你就是,來嗎?」

「不要。」小梓連連搖頭,甚至像是在躲避某個假想敵一般向後移動了幾吋。

Zoe也不意外,如果說這個可以斬殺追擊者、與武裝軍隊正面衝突的小怪物有什麼害怕的事物的話,大概就是她心底那段記憶了:「都過了這麼久了,你其實不用怕那些人。他們現在對你沒興趣。」

「我才不怕他們!我只是不喜歡他們。」小梓嘴硬地辯道。如果她懂得更多字彙的話,就不會只用不喜歡這麼輕描淡寫的話來形容自己對那些白衣人的厭惡了。她對於自己身為實驗體的過去記憶模糊,但是這些研究人員讓她想起那段彷彿永無止境的絕望與無助。她不喜歡他們,寧可永遠不要再見到他們。

「哼,」Zoe斜過鍋子,把熬出來的豬油倒進罐子裡,「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到太平山研究站的時候躲得多遠嗎?」

「那個是……就很討厭嘛!」小梓嘟起嘴,像是把怨氣發洩在山豬上似地用力又咬下一塊肉。

Zoe冷笑一聲。其實擁有異人體質並且經歷過無數場戰鬥的小梓如今已經可以輕易撂倒那些不擅長動手動腳的科學家,然而這些人在她心中那個無法違逆的形象根深蒂固,而Zoe也不打算點醒她這一點。

「總之你吃飽就可以開始動手蓋了,很多材料需要重新準備。怎麼做我教過你,還記得吧?我還得處理一下這批肉。」Zoe又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次就讓你自己蓋了,沒問題吧?」

「我自己蓋?」小梓眨眨眼睛,雖然是Zoe第一次要她自己蓋樹屋,但在這之前她已經和Zoe一起蓋過好幾次了,她沒有多想,馬上便信心滿滿地點點頭,「沒問題!我自己就可以蓋起來了!」


小梓用力把綁了段木的繩子甩過樹幹分岔處,打落了一堆葉子。接著她繞到樹的對面,拉著繩子把段木吊到樹上,然後把繩子在樹幹上打了個結固定,自己則俐落地爬上樹解開繩索,把段木穩穩地放在這棵樹與旁邊另一棵樹樹幹分叉點所形成的天然架子上。

對於有著異於常人的怪力的小梓,搬運沉重的木頭一點也不麻煩,她得意地在晃動的枝椏上拍了拍手,看著自己架在三棵樹上的三段粗大的木頭:「Zoe你看!我一下就把這些都搬上來了!你看!」

「哦,然後呢?」Zoe的聲音從枝葉底下悶悶地傳來。

「然後……對了!繩子!我要把這三個木頭綁起來!」小梓努力回想之前是怎麼跟Zoe一起蓋樹屋,然後猛然捶了下手掌,接著馬上又跳下樹,跑到行李堆中翻找可以用的繩子。

「上下樹的時候留意點,你等下就不要扭到腳。」Zoe檢查著山豬肉烘烤的狀況,看到小梓跑過來還是姑且提醒了一聲。

「好啦!」小梓應了一聲,抓了繩子三兩下又爬到樹上了。Zoe教過她幾種打繩結的方法,不過沒學幾種她就把各種繩結的名稱和用途搞混了,看著眼前應該要作為主結構綁成牢固三角形的三塊段木,她歪頭想了想後便照著直覺胡亂把繩子繞上去,「Zoe你看!我把它們綁好了!」

「不要一直叫我看,你就繼續弄下去,我等等再去檢查。」Zoe的聲音顯得不大耐煩。

小梓喔了一聲,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才剛起步的樹屋上,然後又跳下樹,運了一些比較短的段木上來鋪在三角結構上作為地板。她爬到短段木上測試結構強度,結果木頭一個滾動害她差點跌下樹,她這才想到應該也要用繩子把這些段木固定在三角結構上,於是她又跳下樹找更多繩子。跑上跑下了好一陣子。

地板裝好後就容易多了,她在結構上方拉一條繩子,然後披上一塊塑料帆布,最後再把帆布四角綁在樹上,這麼一來就是簡易的屋頂了。雖然只能防止上方雨霧,擋不了什麼風,但是作為過夜用的臨時藏身處應該足夠了,反正等下她會多找一些布料之類的保暖物品。

「哦,看樣子你已經可以自己搭樹屋了嘛。」Zoe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樹屋下了,她仰頭打量著小梓的成品,雖然過程中跑上跑下似乎有些混亂,不過乍看之下也算有模有樣了。

聽到Zoe這麼一說,小梓可得意了:「哈哈,我就說我沒問題吧!」

「看起來有點樣子,看起來。」Zoe強調了看起來三個字,爬上樹屋,接著就皺起眉頭開始替小梓調整一團混亂的繩結,「不過你還是太隨便了,這什麼鬼結。我應該把這些全拆了讓你重綁,不過這樣一搞我們到天黑都別想打理好基地。別忘了去找些葉子鋪在屋頂和地板上,這樣你睡起來會舒服一點。」

「對耶!」小梓猛然想起之前也有這樣的步驟,接著又想到之後要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度過幾個晚上,獨立完成建築的亢奮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自從小梓第一次和那些躲在山裡的研究員打上照面並顯現出完完全全的抗拒之後,Zoe就會在與研究員碰面時把小梓一個人留在外頭。起初只有短短幾分鐘,她交代完訊息後就會離開,但隨著小梓愈來愈能應對各種突發狀況,這段分別開始延長到一整晚甚至數天之久。

Zoe總說她會在研究基地裡幫點忙,忙完就會回來,小梓曾經抗議過,但當Zoe提議要她乾脆一起去找那些科學家時她又不情願了。小梓很討厭Zoe離開她,討厭Zoe去找那些人。她不喜歡這段必須獨處的時間,可是這是工作,Zoe說工作就是必須完成的事情,她只能建立起安全的基地等Zoe回來。

「等下你再把之前那些罐子掛在下面那裡,這樣有殭屍經過你才能提早知道。還有要去挖廁所和整裡生火的地方,我已經把要留在這裡的東西分在一堆了,等下就可以拿上來了。記得做什麼都不要留下太多痕跡,就算現在應該不大會有人沒事爬到山上,要是被軍政府發現這裡有人活動就不好了,知道嗎?」Zoe拉緊繩結,一邊囑咐著,看小梓似乎沒有很專心,便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有聽到嗎?這很重要。」

「啊,嗯?」小梓回過神,剛剛Zoe說的話她顯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你啊,你不用緊張,只要小心點這座山是夠安全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扔你一個人。」Zoe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見她還是愣愣的,嘆口氣掏了個布包出來,「你遲早要學著獨立的,這次就當作是練習吧。這個給你,如果遇到什麼狀況就把這個燒了。」

「這是什麼?」小梓接過布包,好奇地打開來看,看不出個所以然,倒是裡面濃厚的臭味薰得她連忙把又布包綁回去。

「這裡面的東西燒起來會有很濃的煙,我會看到的。」Zoe說,「不過我從研究基地那裡過來大概還會花上兩小時,而且這煙要是被不該看到的人看到也不大好,所以必要的時候才能燒,懂嗎?」

小梓點點頭,把布包收在口袋裡。

「我話說在前頭,如果讓我大老遠趕過來發現你根本只是亂燒的話我會先剝了你的皮,懂嗎?」Zoe又補充。


在小梓完成樹屋、開始搬運物品並且整理周遭環境的時候,Zoe總算有時間處理對講機的事情了。

她把對講機接上電磁發電機,轉動發電機後看到對講機螢幕顯示出數字讓她鬆了一口氣,至少這次不用再為了弄壞東西罵那孩子。轉動旋鈕,調整到正確的頻道後她按下通話鈕:「呼叫,這裡是Zoe,聽到請回答,over。」

過了約莫二十秒,對講機傳來夾帶著大量雜訊的女聲:「Zoe!Zoe!我聽到你的聲音了,你來了嗎?」

儘管透過了機械顯得有些變質,Zoe依然認得那個聲音,以及那略顯慌張的語氣。她把對講機湊到嘴邊,再次按下通話鈕:「是啊,我預計明天會到你們那裡,要記得叫你的人別拿十字弓瞄我啊。就是這樣,我們明天見嘍,曾萍。」

二期: Homepage_about

狹路相逢

配合官方絕境「狹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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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了一場雨,雨水穿過樹冠打在充當樹屋屋頂的帆布上發出吵雜聲,還有一些雨水從破舊的帆布縫隙間滴下來,小梓在窄小的樹屋中不斷移動位置,無論縮在哪個角落都會被雨水滴到,她睡睡醒醒始終沒找到一個可以安心入睡的地方。

Zoe在昨天一早把她搖醒後就離開了,到了晚上都沒有回來,今天晚上也沒有。這是她這趟過來第二個自己睡覺的晚上,雖然之前已經有因為同樣的理由獨自在山裡過夜的經驗,她也知道架高的樹屋可以防止絕大部分的危險,卻還是不習慣自己睡覺的時候沒有一個人默默在不遠處修東西。

小梓天生活力充沛,還不至於因為一兩個晚上沒睡好就整天死氣沉沉,但睡不著又不能找Zoe講話實在無聊,尤其現在下著雨,又濕又冷,並不是個適合在山區溜達的天氣。她翻過身把自己牢牢捲在布料中,接著鼻頭馬上就被一滴水命中。

「啊啊啊煩死了!」她猛然坐起,然而即使不耐煩地亂叫一通,黑暗的樹林間依舊只有她自己的聲音。

她伸手抹去臉上水珠,維持著包裹布料的模樣掀開帆布一角,果然四周只有樹影,天上烏雲密布,別說星星了,連這時候應該正圓的月亮都不見蹤影。縮在小小的樹屋中不能離開又什麼都看不到,有什麼比這更無聊的嗎?

──不對,並不是什麼都看不到。

小梓瞇起眼睛,從搖晃的枝葉之中看到一點紅光。在這煙雨朦朧的夜晚還能看到光點代表這光源距離她並不遠,照這方位可能在山谷的另一側。她從紅光閃爍的方式認出這是來自營火的火光。是什麼人會在這時候出現在這樣的山裡呢?是那些研究員嗎?他們會在這種時候在戶外活動嗎?可是這個方向並不是太平山研究基地的方向,那麼這會是其他人的營火嗎?這座山還有其他人嗎?

白天雨應該會停,要等雨停後就去看看嗎?如果讓Zoe知道自己跑去接觸其他倖存者應該會被痛罵一頓吧?即使如此,小梓還是記下了火光的方位。


天亮後雨果然停了,小梓花了不少時間才在潮濕的山裡升起火堆,烤了些肉乾填飽肚子。幾天前獵到的山豬讓她這段期間沒有食物困擾,不過Zoe離開前還是設了幾個陷阱交代她每天去巡。一方面是讓她有事情可以消磨時間,另一方面山裡自然資源比起鄉鎮廢墟來得豐富,能在再次上路前準備好口糧與交易籌碼畢竟比較穩妥些。

Zoe還沒回來,她咬著最後一塊硬梆梆的肉乾,挖了些土把火堆滅了後決定先巡一趟陷阱。反正這些陷阱剛設不久,人類的氣味還很重,應該不會有什麼動物笨到掉進去才對。

不過在她走到第二個洞穴陷阱之前就聽到了奇怪的聲響,覆蓋在上面作為掩飾的草也不見了,聽那聲音似乎不是動物掙扎聲,往下探頭所見到的畫面印證了她的猜測──一隻殭屍在洞底,血淋淋的手抓著一隻已經被啃掉半邊的食蟹獴。

「臭殭屍!」小梓並不是沒遇過這樣的狀況:首先是洞穴陷阱抓到粗心落入的獵物,接這就是遊蕩的殭屍被動物吸引跟著掉進陷阱裡。殭屍咬過的獵物有毒,就算來得及在殭屍吃光獵物前趕到,這次的收穫也報銷了。而好不容易挖好的坑洞裡有隻殭屍意味著不會有更多獵物掉進去,她要嘛就把這個洞填起來、挖一個新的洞重新開始,要嘛就是想辦法把殭屍弄出來。

殭屍注意到有個更為可口的美食在陷阱洞口徘徊,把吃了一半的動物扔到一旁,舉起手對小梓發出含糊的呻吟聲。這個洞夠深,它一時間是沒辦法爬上來的。

如果Zoe在,會用十字弓先確保殭屍不會動再把它拖出陷阱。但既然現在Zoe和十字弓都不在,小梓沒有多想,豎著鏟子對準殭屍的腦袋後直接連人帶鏟跳進坑洞裡。

殭屍的頭骨隨著清脆的趴嚓聲響碎裂。小梓踩上了陷阱內混雜著殭屍體液與獸血的濕黏地面,插腰瞪著這個屍體。解決這個來吃霸王餐的討厭鬼後就是要把它弄出陷阱了,這對有著一身蠻力的小梓而言一點也不構成困擾,她在狹小的洞內調整了一下站姿後把那具已經不會動的屍體扛起來,再向上用力一推,便將那具好幾十公斤重的殘骸扔出了坑洞。

惋惜地看了一眼本應是這次收穫的食蟹獴,小梓把鏟子掛在手腕上,撐著洞壁兩三下就敏捷地跳上地面。

然而陷阱外等著她的是冰冷的槍管。

七八個軍人打扮的人圍繞著陷阱,漆黑的槍口直指洞口。這些人顯然是剛好經過這一帶,聽到小梓的聲音便過來查看了,還沒能往陷阱內探望便看到一具腐爛的屍首飛出,詫異之餘又看到從洞裡跳出一個小孩,更是吃了一驚。

「小孩子?」其中一個人忍不住脫口而出。

「喂,你!是你把那個丟上來的嗎?你躲在這裡做什麼?下面還有人嗎?」一個離小梓最近的男子語氣不善地用手指比了比那具被小梓扔上來的屍體,槍口依然動也不動地指著她。

「欸?那個?對啊。那個是殭屍,我殺了它哦!」小梓沒有搞清楚狀況,兀自站直身體。她不喜歡這些人跟她說話的方式,但還是沒什麼防備地順口回答了。那些人見這女孩神色自若,都繃緊了神經。

「就憑你這小孩?」那個男人迅速打量她纖細的手腳,這與體型不相符的行為讓他馬上做出了聯想,「老實告訴我,你是異人嗎?」

「啊,是啊。」小梓不加思索地回答後才想到大人們的提醒,連忙又要改口,「啊,不對,我不──」

砰!響亮的槍聲迴盪在山谷間。

「咦、咦、」小梓被強大的衝擊力打倒在地,攻擊來得太過突然,她先是看見鮮紅色的血從自己大腿泊泊流出,接著才感覺到火燒般的劇痛,在她強迫自己閉上嘴之前痛苦的哀嚎聲便已不由自主地從她喉嚨湧出,「啊、啊啊啊啊──」

「隊、隊長!她只是個小孩、為什麼?」連軍人也沒想到隊長二話不說就開槍了,看到小梓痛苦的神色也有些於心不忍。

「白癡,你忘了嗎?管他大人小孩,是異人就是格殺勿論!」隊長神色凜然,手槍指著地上抱著腿、痛得渾身發抖的少女,同時對部下下達指示,「你,去看那個洞裡面有什麼,如果有其他人的話馬上開槍。你們三個警戒附近,也許會有同夥。」

痛、好痛、好痛!血停不下來!

「嘶、嗚……」小梓按著傷口,卻沒辦法阻止更多血從她指尖滲出。這些人是惡意的,她感覺到了,但已經太遲了。她壓抑著繼續哀號的衝動,大口喘氣,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好痛!會死嗎?她會死在這裡嗎?

這種想法第一次出現在她腦中。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死,即使那時候被三隻追擊者纏上、或是更早前遇到更多危險的時候她都不覺得自己會死。她很強、可以打死所有敵人,而且Zoe會幫她,所以她不會死──但是現在她痛得動不了,Zoe也不在。

那些大人都說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是異人,因為軍政府的人會把找到的異人都殺死,原來是這樣嗎?

她朦朧的視野中看到有個人影向自己靠了過來,理智與直覺同時警鈴大作──這個人毫不掩飾地散發著惡意,她會死在這裡。

隊長指示剩下的軍人繼續用槍指著小梓,自己則在她旁邊蹲下:「小朋友,我接下來要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可以好好回答,我會乾脆點賞你一槍打在腦袋上。如果你不肯配合──我知道很多像這裡即使中彈也死不了的地方,我可以慢慢告訴你。」

他用槍管戳了戳小梓大腿上的傷口,痛得她倒抽一口氣,痛苦地移動身體盡可能遠離那個男人:「我、我不要死……」

好痛、會死……死了會怎麼樣?小梓見過很多死亡,卻一點概念也沒有。她不會變成殭屍,死掉的話是不是就什麼都沒有了?死掉的話……Zoe會很生氣吧?

士兵們的槍口跟著她,隊長再次走了過去:「沒有這個選項哦。別把我們當壞人,這只是我們的工作。好了,小女孩一個人在山裡遊蕩很危險的,告訴我你爸爸媽媽在哪裡?還有其他同伴嗎?」

「我才沒……嗚、啊啊啊啊──」小梓話說到一半,隊長一腳踩在她中彈的大腿上。

「為了死得輕鬆點,就乾脆點說了吧?下一槍開在哪裡好呢?手掌心怎麼樣?雖然五根手指頭可以慢慢玩,不過直接粉碎掌骨的話也很有意思哦?」他緩慢地轉動鞋跟,在女孩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慢條斯理地威脅道。

「隊長!你這樣未免……」連士兵都忍不住摀住耳朵。

「做你該做的。」隊長冷冷地命令,對於部下打斷興頭顯得很不耐煩,「好了,苦頭也吃過了,我再給你點時間回答我剛剛的問題。」

「嗚……」小梓瞪大眼睛看著隊長移開濺上血的鞋子。這個人好可怕,比她遇到過的所有人都可怕,她討厭這個人,討厭這股源自人類的惡意。她想要逃走、她必須逃走,要不然她真的會被這個人活活折磨至死。

然而她才剛試圖撐起身體,隊長又一腳把她踢回地面:「小朋友就是天真,少了一條腿你是逃不走的,如果你還想亂來的話我也可以再毀了你另一條腿哦。大人說話小孩子要乖乖配合,要不然到時候你就會求我殺你了。」

「不行……我不能說……」小梓再一次試著撐起身體。如果忽視腿上的疼痛還走得動嗎?她有辦法跑離這些可怕的大人嗎?

隊長動作很快,馬上一手揪住她的頭髮把她按回地面,接著手槍抵在她掌心上,作勢要扣下板機:「我們剛剛說的是掌骨對吧?」

「隊長,這、有必要做到這樣嗎?再怎麼說她只是個孩子……」一旁士兵看不下去,吞了口口水,遲疑地開口。

「閉嘴!你不懂怎麼問問題的話就給我站在那裡好好看!她只是個孩子?對她只是小孩子!所以一定有更大尾的你懂不懂!」隊長抬頭對他大吼。

小梓沒有錯過這個士兵把注意力轉移到隊長身上的瞬間,她揚起緊握在手上的鏟子用力往一旁隊長兩腿之間揮下,然後在隊長吃痛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的時候強迫自己連滾帶爬地拖著重傷的腿爬起來。她甚至沒時間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還站得住,便撞開眼前還沒回神的士兵一拐一拐地跑了起來。

「隊長!?」

「操你媽!」隊長整個人痛到跪在地上,見一旁士兵還愣愣地看著自己,更氣得滿臉通紅,「看屁啊?追啊!追不上一個跑不動的小女孩啊?」

「是!」士兵馬上進入狀況,轉身就要追,結果一把鏟子迎面飛來,一口氣打倒兩個跑在最前面的士兵。

「追!一群飯桶!追!開槍!」隊長怒不可遏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就算把鏟子丟出去,拖著一條受傷的腿根本不可能跑贏這些成年人,更跑不贏子彈,小梓按著大腿,想也不想就往旁邊陡峭山壁跳下。

「開火啊!開火!」隊長的聲音瞬間變小。滾落山壁的途中子彈劈劈啪啪地落在她四周,其中一顆打中她的肩膀。

「啊!」她險些失聲,連忙用手摀住嘴巴,縮起身子一路碰撞滾落,樹枝與岩石不斷撞擊她,這短短幾秒的對她而言彷彿沒有盡頭,但終於,隨著一個特別強勁的衝撞,她跌到了山下。

渾身瘀青掩蓋不住兩處中彈的疼痛,她縮著身體過了好幾秒才勉強能夠挪動血淋淋的四肢,抬頭已經看不到那些軍人了,但她知道他們還在那裡,也許會繼續向下開槍也許會找到比較不痛的方法追下來,她必須繼續移動。

該往哪裡走?小梓扶著一旁樹木勉強自己站起來,肩膀的槍傷讓她幾乎抬不起右手,子彈似乎還卡在裡面,而大腿上的彈孔也讓她每一步都必須忍受令她渾身一凜的劇痛。血還在流個不停,她回想之前受傷的時候Zoe是怎麼做的,解開手腕上的繃帶綁在傷口與腿根處止血。

她不能回去樹屋,樹屋離遇到軍隊的地方太近了,只要那些人仔細點應該很快就會找到了。這麼一來能去的地方只剩一個了。

二期: Homepage_about

太平山研究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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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山研究基地位處太平山遊客中心附近。這個名稱來自於當年自救會解體後逃到此處的倖存者。這些人之中包含了幾位參與疫苗研究的研究者,在確保了基本生活條件後這些人在深山中重新開始疫苗研究,試圖重現那個曇花一現的殭屍疫苗。

九年過去了,即使疫苗的研究始終沒有振奮人心的結果,這個被稱為研究基地的避難處卻也在研究與傳承之中累積了不少珍貴的知識。創業維艱,如履薄冰,研究基地這些年來都靠著絕對的低調躲藏在這座深山之中,只有值得信賴的協助者知道基地位置。

也因此,當一個渾身是血、步伐蹣跚的孩子出現在站哨者的望遠鏡中時研究基地裡一陣騷動。站哨者最初以為只是被人類氣息吸引而來的殭屍,然而她一路流淌的新鮮血液透露她並不是具死屍。

小梓站在研究基地前,看著裡面的人與她保持距離舉著十字弓。那些人對她喊了一些話,但她嚴重失血而開始恍惚的意識沒辦法對這些叫喊做出反應。重傷後又經歷了長途跋涉的身體瀕臨極限,能夠走到這個隱藏在密林間的基地已經堪稱奇蹟了。

Zoe在這裡,只要找到Zoe就會沒事了,這樣一個單純的想法支撐著她憑著記憶一路走到這裡。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們,沒看到Zoe,於是她繼續往前走。

「停下來!要不然我們真的會攻擊你!」一個拿著十字弓的人大喊。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對他們的問題一點反應也沒有,射殺一個身受重傷的孩子沒人會好受,但也不能任她再繼續靠近了。

研究基地裡的人被這騷動吸引而聚集,發生了爭執,有人主張先救人,有人堅持不能冒險,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等等,別出手,那是同伴!」吵雜中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Zoe推開前方的人匆匆跑了出來。

「Zoe!我……」看到Zoe,小梓卸下所有防備的同時傷痕累累的身軀也到達了極限,她連話都沒說完便突然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下。

「喂,你!」Zoe一個箭步拖住差點直接倒在地上的小梓,這麼一抱讓她頓時滿手是血,「這是槍傷?你遇到什麼了?」

熟悉的氣味與聲音讓她覺得噩夢就要結束了,她總算找到Zoe了,笑容在她蒼白的臉上浮現。那些軍人、那些疼痛與獨自在森林裡掙扎前行的記憶突然間不再那麼令人不安了,只要和Zoe在一起,什麼都不可怕了。她撐開雙眼,試圖在一片模糊中分辨Zoe臉上的神情:「……軍隊……是軍隊,有槍……我受傷了,Zoe你會生氣嗎?」

得知這個女孩身分的基地成員才剛鬆一口氣,一聽到軍隊兩字又是一陣躁動。一個女人跑過來在Zoe耳邊快速說了一些話,Zoe便抱著小梓站起來往基地內快步移動。

「Zoe?我不要進去……我們走了,好不好?」小梓拉了拉她的衣服,即使意識在安心後迅速褪去,迷迷糊糊之間卻依然只想著跟Zoe一起離開。

「傻了嗎?你需要治療,哪裡都去不了。」Zoe說著,兩旁房間迅速掠過,「沒事的,你撐著點,我們會救你的。」

我們?小梓疲憊得沒辦法細想這些話的意義,她太痛了、太累了,她討厭這棟房子裡的人,一點也不想進到這棟房子,但此刻她連抗議的力氣都沒有。她感覺到自己被放在一個柔軟明亮的地方,Zoe問了她一些問題,她不確定自己回答了什麼或是有沒有回答,有人拿潮濕的布巾餵了她一些水,她甚至沒想到要別開臉。

她感覺到Zoe握著自己的手在她耳邊急切地說話,但是那些話最終沒有進到她腦中,她感覺著Zoe掌心的溫度,終於完全失去了意識。


「你該慶幸她昏過去了。」曾萍在手術的空檔間拿了杯水坐到一旁等待的Zoe旁邊,負責主刀的曹醫生剛宣佈小梓大腿上的出血已經止住了,這讓現場支援的基地成員暫時鬆了一口氣,「接下來要進行縫合,我們可沒有麻醉藥那麼奢侈的東西。」

Zoe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樣的話確實該慶幸,之前我替她把鋼釘從腳底板弄出來時可是被踢了好幾腳,骨頭差點就要斷了──不過即使那時候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也沒有像這次這樣……我果然還是不應該這麼早就放她一個人的……」

「死不了的,她運氣很好,我們這邊有足夠的資源救她。」曾萍喝了口水,簡單地說明了狀況,「那些軍人大概是想要從她口中問出些什麼。那個穿過大腿的槍傷雖然被拉扯得很可怕,但其實有刻意避開要害,目的是限制她的行動。一般人受了那樣的傷應該是走不了路的,結果她卻帶著傷一路跑到我們這邊,我想這也超出那些軍人的預料了吧?現在血已經止住了,只差縫起來等復原。麻煩的是再等下要弄的確另一個。」

「肩膀上那個。」曹醫生拿著毛巾邊擦手邊走過來,比著自己的右肩補充,「子彈穿過樹木後動能減少,所以還卡在肩膀上。我要把那個弄出來。怕的是如果傷到筋骨的話這孩子的右手可能會從此癱瘓。」

「也許已經在中彈時就傷到了。」曾萍悶悶地說,「我們也還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動脈,沒有大出血只是因為子彈還卡著……反正我們等下就知道了。」

「可憐的孩子,她已經失血過多了,如果真的又出血的話我們就必須採取緊急輸血。」曹醫生說。

「輸血?可是那小鬼的血型我……」曹醫生說得沒錯,但是Zoe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從來都不知道小梓的血型。

「O型。」曾萍說。

「呃?」

看見Zoe詫異的神情,女科學家笑了,語氣不自覺地尖銳了些:「你可別說你已經忘了那時候負責BAZ01的人是誰,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孩子的血型呢?」

「既然知道血型就沒問題了,讓君如和家豪來這裡待命,我們該繼續了。」曹醫生點點頭,即時停止這段險些變質的對話。

曾萍於是放下水杯,站起身:「那麼失格監護人Zoe,你打算在這邊等嗎?放心吧,我們不會趁機把這小孩鎖回籠子裡的。」

「這不好笑。」Zoe也跟著站起來,「我確實得把這小鬼拜託你。阿達他們等下就要去巡山了,我打算一起去。如果那小鬼醒來沒看到我應該會挺慌的,你再試著和她說明一下,小心她可能會自己衝出去。」

「這不是把麻煩丟給我嗎?既然知道她會想看到你,為什麼還要在這時候離開?」曾萍皺起眉頭。

「阿達他們會需要我,他們不知道我跟這小鬼活動的地點。」Zoe穿上防水外套,拉起面罩,「我們要在軍隊找到這裡前先找到他們,我想他們應該還不會離發現她的地方太遠。」


山上飄著細雨,天色有點黑了。

「你還好嗎?同伴遇到這種事還要你跟著我們出來,真是抱歉。」說話的是個稱作鋒仔的年輕人,他跟著Zoe與其他三個人沿著小梓留下的血跡一路前進。好消息是軍隊暫時還沒有循著血跡找到研究基地,領頭的阿達獨自往前探查狀況,其他成員就趁這個空檔稍作休息。

「我待在那邊也做不了什麼,曹醫生可以搞定。」Zoe聳聳肩,擺弄著手上的十字弓,「我想那小鬼應該是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但是能不能完全復原就難說了。」

「那就留在這裡把傷養好吧!我們不差你們兩張嘴,你在這裡的時候曾老師也比較開心,她開心我們也會好過一些。」另一個和鋒仔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阿祥笑得很賊。

這話讓Zoe笑了。與殭屍對抗是一條漫漫長路,沒有人能預知這場戰役要打多久。這些年輕人在殭屍疫情爆發時還太小沒接受高等教育,研究員們於是利用閒暇時間傳承知識,培養下一代的研究人員,因此年輕一輩的成員都習慣稱曾萍等人為老師:「是這樣嗎?」

「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曾老師多兇!我們只要沒有按照進度抄好資料她就會整個歇斯底里起來,一直碎碎念,之前小瑩還被罵到哭,對吧?」阿祥說著,推了一下他身旁的年輕女子。叫作小瑩的女子嚇了一跳,不知道該肯定還是否定。

「你們曾老師壓力也很大,明明已經跟疫苗靠那麼近了,卻一直做不出來。」Zoe說,「她之前在自救會也是這樣,一旦扯到實驗就會很神經質,哈哈,你們聽了可別去告狀。」

阿祥控制著音量笑了一陣,然後壓低聲音說道:「老實說我覺得疫苗做不出來了。」

「怎麼這麼說?」

他抬頭張望了一下,大概是在確認阿達回來了沒,然後才繼續說:「我們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種菜養雞什麼的,光是做那些每天例行公事就很辛苦了,還要經常巡邏免得軍政府發現我們……老實說我們真正能做實驗的時間不多,也做不出什麼。你看,都這麼久了。」

「不過軍政府沒有要發展疫苗研究的意思,至少我聽到的消息是這樣。」Zoe說。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真的放棄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做出疫苗了吧?」鋒仔明白她的意思,「曾老師也是這麼說,就算再怎麼沒成果,只要不停下來就都還有機會。」

「她當然這麼說,要不然我們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阿祥咕囔了一聲。

「所以你不這麼想嗎?」Zoe問。

阿祥抓抓頭,顯得有些彆扭:「也不能說不同意啦……」

鋒仔替他補充道:「再怎麼說我們不是都還留在這裡沒逃走嗎?」

「對對對就是這個!」阿祥附和,發覺自己似乎太大聲了,於是又壓低聲音繼續抱怨,「曾老師真的好嚴格!你知道嗎?我們居然還要學英文!英文耶!連台灣人都遇不到幾個了,曾老師居然還要我們背那本厚到可以拿來砸殭屍的辭典!」

「啊,難怪她之前要我替她找英漢辭典,這下可害到你們了。」Zoe比了個抱歉的手勢。

「那是……趙老師說我們要可以看得懂那些原文書……他說我們要學會怎麼自己查資料。」小瑩怯生生地補充。趙老師是個比曾萍更加資深的研究員,在研究基地裡說話特別有份量。

「可是那什麼primer什麼reaction的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做出來啊!知道怎麼做又能怎樣?反正我們要忙著做東做西,還要念書,還要幫忙做實驗,然後曾老師又常常拿有的沒有的事情兇我們。不過該怎麼說呢……」阿祥憤慨地說了一半,突然間害臊了起來,「對啦,反正我覺得……就算一直沒有結果,至少我們算是在做能夠拯救世界的事情,比起軍政府那些有那麼多資源卻只知道在那邊內鬥的混蛋好多了。」

「我也是因為差不多的想法決定留在這裡的。」鋒仔說,一旁的小瑩跟著點點頭,「就算我們做了九年、九十年都沒辦法再做出那個疫苗,只要我們可以繼續把這些經驗和技術傳給更多願意弄髒手的人,遲早有一天我們的學生的學生的學生會做出來。如果我們在這時候放棄了,那麼那一天就不會到來了。我是這麼覺得的。」

「你們真有曾萍的樣子,如果她聽到這些話應該會很開心的。」Zoe笑了笑,這些年輕人讓她覺得這世界似乎也不是那麼沒藥救。

阿祥抓抓頭,看起來不大習慣接受誇獎:「你不要跟曾老師說啦!她要是聽到這些一定會對我們更兇。」

四人相視而笑,正好這時候探路的阿達也折返回來了:「你們在說什麼?笑得這麼開心。算了不管啦,我們該移動了,找到軍隊紮營的地方了,我們還得再走段山路。Zoe,你沒問題吧?」

「放心吧,我很習慣追在活蹦亂跳的異人後面跑。」Zoe說著,率先起身。另外三個年輕人也馬上準備好出發。

「跟小梓告訴你的方位差不多,看樣子軍隊這兩個晚上沒有更換紮營地點。繞過前面那個彎就可以看到火光了。相對的我們也得特別小心不要被發現了。」阿達揮手示意大家把提燈都吹熄,一行人就著月光行動。

「這麼大意可真是太好了,他們為所欲為太久,可沒想到自己也有成為獵物的一天呢。」阿祥咧開嘴笑了。

「不要急,他們每個人都有槍,火力比我們高上許多,如果我們先一步被發現就完了。」阿達沉著聲警告。

「不只我們完蛋,基地也會被發現。我們要在他們跟其他部隊取得聯繫前解決。」鋒仔點點頭,嚴肅地說道,「不能讓軍政府知道這座山裡有活人。」

「……要保護大家。」小瑩也低聲說著。

五人在入夜的山裡迅速移動,愈接近營火所在處就愈沉默。

這三個不久前才談論著拯救人類理想的年輕人這時全像變了個人似地蒙上了一層肅殺氣息。這是他們在這個世道上存活的方式,也是這一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研究基地能夠隱藏至今的原因:成員們目標一致地排除所有可能透漏基地存在的敵人,沒有通融餘地。既然軍隊已經進入山裡並且發現異人,他們就必須讓這些人沒辦法繼續在山裡搜索。

「八個人。」小瑩突然開口小聲地報出數字。這時候五人已經在十字弓射程範圍內就位了。

「只是探查小隊嗎?」阿達低吟,拿出望遠鏡觀察營地的狀況,「三個人在警戒,一個人在指揮,看起來是隊長,還有四個在營火旁。」

「我們只有五個人和五把十字弓。」鋒仔低聲說,「先說好,這種距離連我都沒把握一箭搞定,要是驚動到其他人就不好了。」

「你覺得箭能夠比子彈快嗎?」阿祥問,沒人回答他。

「動手嗎?」小瑩轉過頭望著阿達。

「要嘛一口氣解決他們全部,不然就什麼都不要做讓他們走,賭他們把遇到小梓視為個案,不會要軍政府調大部隊來搜山。」阿達沉思半晌,「我不覺得他們放棄追蹤小梓了。如果辦得到的話我傾向動手,但是必須讓他們連開槍的機會都沒有。」

「辦得到的話……」小瑩盯著手上的十字弓,看起來沒什麼把握,鋒仔與阿祥也是。

「等下雨有可能更大嗎?」Zoe突然問道。


入夜後雨劈哩啪啦地打在樹葉上,Zoe等人也不需要費神撲滅軍政府的營火,營火旁數尺外燃燒中的火焰在雨水冰冷的噴濺下也熄滅了。

「整理環境。」阿達把布團塞在被繩索牢牢綑綁的士兵口中,簡單的指示宣告了這次突襲結束。

「需要清點人數嗎?加你手上那兩個就是八個人了。」阿祥輕快地說,用腳把眼前喉嚨被割開的屍體踢翻過來,再一次確認對方已經死透了,「他有槍耶!配備真好!阿達老師,我們可以留著這些嗎?」

「頂多只能留一把,由我保管。你再看看還有沒有完整的屍體。」阿達抓著手上那兩個還活著的軍人,檢查繩子是否牢固。

「不會有的,不是中箭就是割喉,都太明顯了。」鋒仔翻揀其他屍體,皺著眉搖頭。

突襲的重點在於能夠潛行靠近部隊到什麼程度,這點他們成功了。開始的訊號是火堆旁的樹叢突然迸發的火焰,在軍政府部隊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那明亮而猛烈的存在同時,三個埋伏在不同位置的人負責在必中的距離下一發狙死負責守備的士兵,而阿達和早已躍躍欲試的阿祥幾乎在同時直接突入部隊中央進行零距離刺殺。

所有的動作都在預先埋好的火焰迸發的瞬間完成,憑藉著異人過人的體能與搶得先機的優勢,這些軍人當真連板機都沒碰到。阿達一個人解決了兩個士兵,並且及時阻止阿祥動手把剩下兩人殺死。

「好吧,那麼我們的屍體就是這兩個了,希望他們能起到用處。」阿達拍了拍那兩個還在掙扎的士兵,見Zoe投來疑惑的目光,嘆口氣,「整個偵察部隊在山裡失聯可不是隨隨便便就算了的事情,軍政府鐵定會派人來找他們,而我們得準備個答案好讓他們心滿意足地自己回去。」

「比方說這裡是營地。這些人大概是在晚上紮營的時候被殭屍襲擊了。」鋒仔用手撕開營帳,然後一腳踢翻本來掛在營火上的鍋子。

「然後可憐的阿兵哥就被突然衝過來的殭屍生吞活剝了。」阿祥接著說,徒手扯下眼前屍體的手臂,扔在一旁,接著扯開肚子,將裡頭的內臟翻了出來,扯成碎段。

「阿祥,傷口。」小瑩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血腥的畫面,出聲提醒。

「我知道啦!」阿祥說著,使勁把那個屍體的頭扯下來,拎到小瑩面前,「這樣就看不出刀傷了吧?」

「這裡。」小瑩指著那顆頭的脖子,割喉的痕跡還在上面,「還是燒了吧。」

「還有這些也燒了,不需要留太多。」鋒仔也處理了幾具屍體,把十字弓的箭矢小心地拔出來另外放,「這次攻擊很成功,不用滿地找箭方便多了。」

「還不是靠我。」阿祥滿手是血,卻一臉不在意的樣子笑得很開心。

小瑩拿起屍體旁掉落的槍,對著空無一人的樹林開了幾槍,然後隨手一扔,接著又換另一把槍重複同樣的動作:「然後這是戰鬥痕跡。」

「你們還真熟練。」Zoe看著小瑩把手上的槍扔到一邊後抽出那兩個被綁住的活人的配槍又是一陣亂射,嘖嘖稱奇。

「我們可是研究殭屍的,殭屍攻擊會造成什麼結果我們比誰都清楚。」阿達似乎挺滿意三個年輕人的效率,沒有插手的意思。眼前的軍隊紮營處看起來就像是被殭屍攻擊過一般屍塊散布,「也許不久後會有真的殭屍過來撿些自助餐吃,到時候又更逼真了。」

「好啦!我們的案發現場整理好了,把這堆運到遠一點的地方燒掉就好了!」阿祥把手上的血抹在其中一具屍體的衣服上,愉快地宣布。

「還沒呢,別忘了這個。」阿達抓起手上兩個士兵。這兩個士兵都被眼前畫面嚇傻了,不斷扭動掙扎,塞住的嘴發出咿唔聲。

小瑩把他們的配槍仔細地分開收好:「帶過去?」

「是啊,燒東西就交給那兩個男生,我們去材料那邊。」阿達把其中一人的繩子遞給小瑩,看了看Zoe,似乎有點猶豫,「或者……呃,你要去嗎?還是你跟鋒仔去處理屍塊,我讓阿祥來幫忙?」

「我無所謂,走吧。」Zoe聳聳肩,拿起十字弓。

「會是很長一段山路哦。」阿達說著,嘿呦一聲把士兵扛在肩上,走在前方,一旁的小瑩也照著做,「照明和打殭屍就交給你了,剛剛的槍聲可能會引來幾隻。」


三人與兩個俘虜就這麼沉默地在山裡移動,雨不停下著,等到他們到達目的地時已經全身溼透了。

目的地乍看之下只是山中廢棄的宿舍,但是當阿達掏出鑰匙打開大門讓Zoe手上燈火照進黑暗的建築中後,便可以看見宿舍底部已經被挖開,原本是地下室的隔間中都是被牢牢綁住蹣跚扭動的身影。

「我還在想你們的基地裡怎麼沒看到研究對象,原來是在這裡啊。」Zoe舉著燈,雖然早有預期會是這樣的景象,卻也忍不住退了幾步。

「總不會養在床底下吧,那對衛生不好。我們都知道異人不會被殭屍感染,但大家老是忘記異人也是會得傳染病的。」阿達放下肩上士兵,那士兵看到這樣的景象掙扎得更猛烈了,「你最好退後一點,我記得趙老師不久前才弄到一隻散疫者,那東西可難搞的,就連我們被噴到都會痛個半死。」

「趙老師有把它另外鎖起來,之前那隻追擊者也有鎖好。不過還是小心點,這裡我們來就好。」小瑩也放下肩上的俘虜。端看她纖瘦的體型,很難想像她剛剛才扛著一個大男人翻過半座山。

「所以你們打算做什麼?」Zoe看著那兩個不斷掙扎的士兵,從他們驚恐的眼神中可以讀出他們寧可和他們隊友一樣在第一時間就被處決也不想遭遇接下來的命運。

「我不是說我們很清楚被殭屍襲擊的下場?」阿達往下看了看,然後熟練地攀著刻意保留下來的階梯爬下去,「總是會有一兩個人沒被啃乾淨的吧?」

「沒被啃乾淨?」

「殭屍。」小瑩靜靜地看著底下那些因為感應到生人而躁動著的人型。

「就是這樣。」阿達很快又爬上來了,手上提著一隻只剩下軀幹與頭部的殭屍,那殭屍臉上套著面罩,卻已經在面罩底下不斷做出啃咬的動作了。

「好吧,我懂了。」Zoe退開,看著小瑩熟練地撥開一個俘虜肩部的繩索,把他押到被阿達解開面罩的殭屍前面。

士兵無濟於事地扭動身體,但是阿達面無表情地把殭屍往前一送就讓殭屍一口咬住那人的脖子。那士兵知道在劫難逃,圓睜的眼睛流下絕望的淚水,而阿達和小瑩卻依然神色淡漠,把殭屍拉開後嚴謹地把繩索固定好,然後換下一個,就像是在生產線上工作一般熟捻。

完事後阿達把那隻殭屍放回地下隔間,小瑩又一次確認繩索,一邊像是要解釋給Zoe聽一般背誦著:「殭屍感然分成顯性感染和隱性感染,其中被咬到屬於顯性感染,殭屍病毒最多潛伏一個禮拜,之後會出現高燒、體虛症狀,然後被咬到的人就會死亡成為另一個殭屍。」

「我有讓殭屍多咬幾口,運氣好的話這兩個人今晚就會轉變了,沒有的話就得慢慢等。」阿達爬出地下室,「當然我們也可以人為加速這段過程,不過在這之前還是把他們搬回原地吧。」

「就是模仿殭屍的方式殺死他們。」小瑩靜靜地補充。

「所以又要爬山嘍,希望我們趕得上今天午餐吶。」阿達扛起俘虜,看著宿舍外漸亮的天空。

真是漫長的一夜。

二期: Homepage_about

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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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的陽光穿透樹葉與窗戶照在小梓臉上,她想伸手遮擋時發現手動不了,這才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這裡是哪裡?為什麼Zoe沒有叫醒自己?第一個閃過腦中的念頭是困惑,她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張乾淨的床上,身上是蓬鬆而溫暖的棉被,腦袋下還枕著枕頭。她習慣了到處流浪的生活,睡過草地、山洞和塵埃密布的廢屋,卻從來沒有在這麼舒適的地方醒來過,這讓她感到相當不真實。

她試著撐起身體,卻發現右手好像被綁住了,於是改為用左手掀開身上棉被,一陣冷空氣於是竄進被窩,她忍不住發抖。被子底下她看見自己的右手被三角巾牢牢固定在胸前、右大腿上多了一圈繃帶、身上各處多了許多包紮處,除此之外原本破舊的繃帶也全換新了,連衣服都換過了,現在她身上套著的是一件明顯過大的乾淨T恤。她對於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換上這件衣服一點概念也沒有,但是肩膀與大腿被她的動作拉扯而產生的痛楚提醒她受傷的事情。她想起自己被軍隊逮個正著、被朝著大腿開了一槍、在逃脫的時候肩膀又中了一槍,然後……

「Zoe?」對了,她是來找Zoe的,她依稀記得自己最後見到了Zoe,但是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沒有印象了。那麼Zoe在哪裡?

「Zoe──Zoe──」她一邊扯開嗓子喊,一邊再次嘗試坐起,剛縫合的傷口在她的大動作之下用疼痛發出抗議,她無視這些感覺成功撐起上半身,然後四下打量環境。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空間不大,四面都是木造牆面,同樣木造的床鋪旁有個矮桌,上面擺了個盛裝高麗菜與水煮蛋的盤子和一杯水。看到食物,小梓馬上想起自己有多麼飢腸轆轆,也顧不得思考前因後果,伸手抓了那盤已經完全冷掉的食物就往嘴裡塞。

在她忙著狼吞虎嚥的時候,房間的門被推開了。她抬起沾滿食物與油漬的臉,本來已經到了嘴邊的那聲Zoe硬生生隨著吃到一半的蛋黃吞進喉嚨。

來的人並不是Zoe,而是一個留著一頭波浪般長捲髮的女人。小梓馬上就認出了這張臉──這張臉早已深植在她潛意識之中,與她最不堪的回憶緊緊相依。她認得這個人,這張臉在她無助的幼年期間頻繁出現在鐵欄杆之外,漠然凝視著作為實驗體的自己。

這個人是當初那些研究員之一。

記憶喚起了深埋在每一個細胞的恐懼,小梓幾乎在這個人進到房間的同時做出反應。她扔下手上盤子,觸電般彈開,盡可能讓自己遠離那個女人。她整個人貼在牆邊,眼睛瞄向牆上那扇窗戶。如果那人再有什麼動作的話,她已經準備好立刻破窗逃出了。

女人冷冷地看著她,就像她記憶中一樣,然後開口說道:「精神不錯。不過如果你再這樣亂動讓傷口裂開的話,我們就得把你綁起來。」

聽到她的威脅,小梓反而愣住了。

她在說話?在對自己說話?

活人當然會說話。但是這個人打從小梓有記憶以來都沒有將她視為可以溝通的對象,對於她的所有動靜與掙扎都是一貫冷漠以對,這是這個人第一次對著自己開口,就像是第一次承認小梓這個人的意志確實存在。這對小梓而言比舒服的床鋪更加超脫現實。

「看來你還記得我,我叫曾萍,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女人走進房間,順手把房門帶上,這讓小梓的不安又增加了幾分,但是在這個人的凝視下她動彈不得,幼年時期模糊的記憶告訴她面對這個人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無功,恐懼將她緊緊束縛。

女孩睜大眼睛盯著自己,這樣的神情真是無比熟悉,曾萍語氣略帶不耐:「如果你聽得懂人話就給點反應。」

小梓慢了幾秒才意識到這句話也是衝著自己說的,她僵硬地點點頭。

「那就好。聽話躺好不要亂動,你的傷需要時間復元。」曾萍面無表情地說,「Zoe還說你現在是個非常吵鬧的小孩。」

「Zoe……」聽到Zoe的名字,小梓腦中的訊息總算整合在一起了:這個人是Zoe的朋友,在自救會時的朋友,Zoe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到太平山找這些朋友,而她在受重傷的情況下不得不來到這個基地。

「什麼嘛,原來你是會說話的。」曾萍冷哼一聲,「Zoe還沒回來,她要我幫忙盯著你。」

「Zoe在哪裡?」想起這個人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原因後小梓終於不那麼僵硬了,她的背離開了牆面,因為緊張而忽視的疼痛再次回到她的意識之中。

「山裡某個地方。她去幫你收拾善後,昨天下午就走了。」曾萍回答,依然是不耐煩的語氣。

「我要去找──啊!」小梓一聽便要下床,但這麼一動,腿上那飽受摧殘的槍傷便痛得她忍不住大叫出聲,倒回床上。

「勸你別亂跑,她搞定軍隊後如果還活著就會回來了。你這個樣子跑出去只是在給我們添麻煩。」曾萍看著她咬牙在床上試著找到比較不痛的姿勢,即使如此依然沒有放棄下床的打算。

「可是──」Zoe不在這裡,,小梓一刻也不想停留在這個討厭的地方。

「對了,有個東西要給你。」曾萍沒有理會她,從身後掏出一個物品拋向小梓。

小梓反射性地往旁閃躲,這麼一閃再一次牽扯到身上傷口,讓她痛得嘶了一聲。只見那物品軟綿綿地落在棉被上,她定神一看,發現那是個拼布做成的布偶。布偶接近人形,看得出頭、軀幹與長條狀的四肢,但是在頭的上方有兩條長長的耳朵,雖然看起來有點老舊,縫線都綻開了,但還算乾淨。

曾萍頗為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這是曹醫生他兒子的,他兒子長大了,他就說這個可以給你,說什麼小女生都喜歡這種東西。」

小梓沒有去拿起那個布偶,她不理解:「這個?這個可以做什麼?」

曾萍一臉「我就說吧」,手搭上門把,像是連一秒都不想多浪費在這個房間裡一般:「反正我東西拿來了,話也說了,你就跟小兔兔在這裡好好相處,別想亂跑。如果Zoe有回來我自然會告訴她你在這裡。」

「可是我要去找Zoe。」小梓執拗地說,不再理會那個布偶,繼續嘗試移動四肢。

曾萍本來已經把門打開要走出去了,聽到這句後又關上門,重重嘆一口氣:「真是夠了,你也好Zoe也好,真是夠了。你們這樣子連我看了都覺得噁心。」

「……這樣子?」小梓歪過頭,她並不是很明白噁心的定義,但從曾萍語氣中可以聽得出嫌惡。

「她說你叫作小梓,對吧?」曾萍說,見小梓一臉不明所以地點頭,哼了一聲又繼續拋出問題,「Zoe替你取的,是吧?我想應該也沒有別人會替你取名字了。全名是什麼?姓什麼?沒有是吧?你看起來一點概念也沒有,所以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對吧?我想Zoe應該也什麼都沒跟你說吧?」

一連串問題壓得小梓喘不過氣,但是這些對她來說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Zoe總是正確的:「我才不要懷疑Zoe!Zoe很好!」

曾萍的嘴角微微勾起,這似乎是小梓第一次看見她對著她笑,而她並不喜歡這樣的笑容,以及伴隨著這笑容說出的話語:「小梓啊,真是連名字都稱不上的名字──不對,這根本不是你的名字。」

「不對,我就是小梓!為什麼這不是我的名字?」小梓不知道她想表達什麼,但是這個人憑什麼說自己不是小梓?

「不,你不是小梓,所以我才說很噁心。」曾萍看著她,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拉了張椅子坐下,把一直以來積鬱在心裡的話一股腦說出來,「Zoe當然不會告訴你,但是我知道你只是個替代品。這些日子來看著她那麼顧慮你、每次來這裡沒多久就急著回去找你,好像你真的是多麼重要的人一樣──這種自我滿足的扮家家酒真是讓我看得都快吐了。」

「……替代……品?」這個詞對小梓來說還有些陌生,她困惑地複誦。

「還是聽不懂嗎?算了,我就來說床邊故事好了。」曾萍翹起腳,十指交扣在膝蓋上,「你應該也知道Zoe曾經在現在軍政府的前身,那個臨時政府待過一段時間才來到自救會這邊的,對吧?」

小梓點點頭,這個她在之前的旅途中已經明白了。Zoe在軍政府有一些很久沒見到的朋友,像是之前在哨站遇到的阿J,而認識這些朋友讓Zoe在和131黨成員接觸的時候常常不被信任。小梓也曾因為透漏了Zoe和阿J的關係而為她們惹上麻煩。不過這些事情和她是不是小梓有什麼關係?

「她剛來的時候大家都很困惑,為什麼她會一個人離開政府的保護跑到這邊。那時候當然有人問她為什麼,而她也只說是因為得罪了臨時政府那邊的人。但是其實這應該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曾萍頓了頓,繼續說下去,「那時候她在自救會裡到處問人,問大家自救會裡有沒有收容孕婦,或是在到自救會之前有沒有遇到懷孕的女人──到這邊,你猜到為什麼了嗎?」

「為什麼?」

「她在找人。」曾萍向後靠在椅背上,說出自己的推測,「從她一開始待的台北到花蓮的臨時政府,再繞過半個台灣到苗栗,只為了找一個人,一個孕婦。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人做到這種程度?我想那個孕婦應該是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一個人,可能是家人,也可能是情人,這種事她從來沒和我說過。當然一開始我也沒想到這些,是你讓我更確定這個猜測。」

「我?」小梓眨眨眼。曾萍口中所說的Zoe像是另一個人,她從沒有聽過Zoe自己提到這段過去。

「有一次她到實驗室幫我修東西的時候偶然間得知你的身世,自從知道你是殭屍生出來的嬰兒之後她就開始留意你。我那時候很困擾,因為她總是趁著我們不在的時候跑進實驗室,就算上鎖也沒有用,但是她就只是進去跟你說話,沒有干擾我們的實驗。」曾萍擺擺手,像是要把這些惱人的事情揮開,「那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Zoe她──她說過她不喜歡小孩,可是她卻很在意你,不惜跟我吵架也要繼續溜進實驗室,甚至在自救會遭到軍政府轟炸那天也──算了,總之我問了其他人,才知道我剛剛跟你說的那些。」

看著小梓聽得一愣一愣,曾萍嘆口氣,把結論說得更清楚:「事實很明顯,Zoe一直在找一個對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卻始終沒有找到。在知道你之後,她把你認定為那個人腹中胎兒,把那個人的名字和對那個人的感情直接轉嫁到你的身上。」

「咦、欸?等等,你的意思是我──」小梓只聽懂一半,但光是她所理解的那一半就足以使她說不出話了。

在新城圍牆裡的時候,老四曾質疑過為什麼Zoe會選擇和她一起而不是跟其他自救會的朋友一同住在圍牆中,對於這個問題Zoe並沒有給出答案,而小梓也沒有多做質疑。對她來說Zoe本來就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打從她有記憶以來一直如此,這對她來說相當理所當然──但如果其實並不是那麼理所當然呢?

愈是理所當然的事物愈經不起層層揭露。

「意思是你只是個替代品,替代著一個叫作小梓的、比任何人都還重要的某個人。」看著她的表情,曾萍知道她明白了,她從椅子上站起走回門邊,殘酷地說出結論,「你和Zoe之間的關係不是真的,她在乎的從來都不是『你』,而是『小梓』。」

「可是我──」這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小梓想要反駁,但是開了口卻怎麼樣也說不出話。

曾萍握著門把等她,見她支吾半天沒辦法反駁,笑了笑:「大人的世界可是比你想像中的還複雜許多。好了,我說完我的推論,要走了,你就好好待在這裡,要不然Zoe回來沒看到『小梓』的話可是會很難過的──啊,說人人到。」

外面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門把在曾萍轉動前自己轉了,Zoe打開門:「他們說小鬼剛醒,抱歉啊,讓你替我顧著她了,接下來交給我就好。」

「下次別再要我顧小孩了,這傢伙看到我差點就跳窗逃跑了。」曾萍比了比縮在床鋪一角的小梓與一旁的窗戶,側身讓Zoe進到房內。

「抱歉抱歉,我們花了不少時間才處理好軍隊。阿達和你的學生們可真讓我開眼界,哈哈,我以為我已經很習慣看異人打架了,但你們的做法……該說是特別謹慎吧?」經歷了整晚在山裡的奔波,Zoe的疲憊全寫在臉上。

「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人可以在一個地方躲這麼久的原因。我想這裡沒我的事了,我可要去吃午餐了。」曾萍說著,從Zoe身邊走向房門,突然又在Zoe旁邊止住腳步,「對了,Zoe。」

「什麼事?」Zoe轉過頭,語音剛落,曾萍的雙手便繞上她脖頸。

她柔軟的唇隨後覆上。

「喂你──」在Zoe反應過來之前曾萍已經自己鬆開手退開了。

「褓姆費我收下了。」曾萍說著,意味深長地衝著小梓一笑,然後再次往門外走,「那麼我走了。」

「真的,在小孩子面前是想幹什麼。」Zoe嘆口氣,看著她走出房間並且順手把門關上,然後轉頭看見目不轉睛盯著這邊看的小梓。

「Zoe,那是什麼意思?」小梓看不懂大人間的曖昧互動,但曾萍最後的那一笑似乎又有什麼含意,於是直白地問道。

「沒什麼意思,這只代表有些人活到三十幾歲還是一樣幼稚。」Zoe聳聳肩,敷衍帶過,之後大概要找個時間和曾萍好好談談了,「別在意曾萍。你剛醒來感覺如何?你中了兩槍,還帶著傷一路從白嶺走到這裡,要不是因為這邊的醫療資源充足你可能已經死了。」

「我……嗯。」小梓盯著身上新纏上的繃帶,難得沒有反駁。

「算了,畢竟遇到軍隊,能夠活下來就不錯了。」Zoe也查覺到她的異樣,語氣溫和了些,然後像是要轉移小梓注意力地揮了揮進門時就一直握在手上的鏟子,「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回來。我在路上撿到這玩意,不過你現在大概還沒辦法拿它,我就先放一邊了。」

「Zoe,」小梓坐在床上,看著Zoe拎著那把陪著她出生入死的鏟子走道矮桌旁,在聽了曾萍一番話後她突然覺得眼前的Zoe也顯得不大真實了,「Zoe,小梓是誰?」

咚。Zoe沒放好鏟子,讓它直直倒在木製地板上。也許是小梓的心理作用,她伸手重新立起鏟子的動作顯得有些慌忙:「你是撞到頭還是睡昏了?連自己的名字都忘記了嗎?」

「那是我的名字嗎?Zoe你為什麼叫我小梓?」小梓在床上調整動作,轉身面向Zoe,讓Zoe一抬頭就對上她的眼睛。

Zoe移開視線,想了想,嘆口氣:「是曾萍跟你亂說些什麼了嗎?我真不應該讓你們兩個碰上面的。」

這話簡直像是間接應證了曾萍的推論。小梓點點頭:「她說我不是小梓,真的嗎?為什麼我叫小梓?」

Zoe遲疑了一下,把鏟子放穩後坐到小梓旁邊:「她還說了什麼?」

「她說有另一個叫作小梓的人,說你……」她說到一半突然間停了下來。曾萍說Zoe真正在乎的是那一個小梓而不是自己。她不是很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想求證──如果Zoe承認了呢?如果她真的是個替代品?她總是急切地想要了解每一個接觸到的事物,明明很疑惑卻不想知道答案還是頭一遭。她吞了吞口水,改口問道,「那個小梓就是我的媽媽嗎?」

Zoe張開口,卻又在猶豫了好些時間後選擇再次逃避這個問題:「你用不著把她的每句話當真。現在的你才剛在軍隊那裡吃了不少苦,應該好好休養,不要想這些有的沒的。這些事情你──」

「Zoe你又要說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這些嗎?」小梓聽出她又要用那套託辭拒絕回答,馬上抗議。

Zoe從她圓滾滾的眼睛中看到了執著。儘管這些事不是一個十四歲少女應該背負的,但小梓已經窺見了部分。她有權利知道這些,即使Zoe並不想多談。

要如何跟這孩子講述那段十幾年前以悲劇收場的愛情故事?像小梓這樣生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的孩子能夠明白她充滿後悔的過往嗎?如果明白了,她承受得了嗎?又或者,也許這孩子比她所以為的還堅強,沒辦法正視這個事實的只是Zoe自己?

想到這裡,Zoe苦笑了一下,抓起床上的布偶塞進小梓還能活動的左手上,然後摸了摸小梓的腦袋。

「或者說,等我準備好了我會告訴你。」她說,這次不是逃避,而是對著眼前的女孩做出承諾,「大人也是會有還沒準備好的時候。總有一天我會跟你說清楚的,我保證,好嗎?」

二期: Homepage_ab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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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腳上的傷,小梓大概會在Zoe推開房門的時候大叫著撲上去。但是她已經花了整個白天嘗試過了,即使強忍著疼痛下床也走不了幾步路,不甘心地試了幾次都以狼狽地倒回床上收尾。

Zoe很忙,在和她說過話之後馬上又被找出去,一直到入夜後才回到房間。離開前小梓被Zoe威脅了如果亂跑就要把她另一條腿也打斷,不過事實上即使不這麼說她也動彈不得。

無聊的時間過得特別緩慢,她沒辦法不反覆回想著曾萍說的話。突如其來的大量訊息讓她很混亂,太多原本以為理所當然的事情被重新建構。一方面她迫切地想知道更多和Zoe、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又對這些始終圍繞著自己的未知感到不安。她知道在很早以前的世界和現在很不一樣,這些發生在她出生之前的事情她一個人就算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索性放棄。既然Zoe說了有一天會和她說清楚,她便不再強迫自己思考這些了。

停止胡思亂想後她無所事事地窩在床上分辨外頭忽近忽遠的陌生腳步聲,這些聲音總讓她以為軍隊又追了過來,不由得有些緊張。不過即使Zoe跟她說過在這裡不用擔心軍隊,這個地方還是讓小梓渾身不自在,就像之前闖入新城圍牆時的那樣:很多陌生人來來去去、好像做什麼都不對。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尤其這個地方還有她討厭的研究員,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被關在籠子裡的時候。

所以當小梓看到Zoe總算回來時是大大放鬆了下來。Zoe回來了就好,之前的困擾、那個叫作小梓的神秘人物和Zoe與她的關係云云也暫時不那麼重要了。她迫不及待地嘗試著要下床,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這個無聊又充滿討厭的人的地方:「ZoeZoe!我們要走了嗎?」

「我已經和這裡的人討論過了,我們會在這裡待到你的復原為止。」Zoe關上身後房門,目光落在床邊的空盤。她不在的時候有基地成員幫忙拿食物給小梓,而小梓雖然對於陌生的臉孔還有些警戒,卻一點也沒有起疑地把整盤高麗菜給吃個精光,「啊,看來你有好好吃東西了。我帶了點蛋回來,還餓嗎?」

小梓搖搖頭,失望的神情全寫在臉上,比起肚子飽足更希望能夠離開:「我們不能馬上就走嗎?」

「不能。」Zoe手上的東西除了雞蛋外還有一卷棉被,她放下食物後把棉被扔在小梓的床邊,開始在地上舖床,「你現在走不了跑不了,肩膀的傷也不知道能不能復原,如果遇到追擊者──不對,光是遇到一般殭屍就是死路一條了。」

「那我就殺死它啊!我還可以拿武器啊!」小梓揮著沒受傷的左手。

「說得容易。」Zoe停下手邊動作,伸手在小梓臉上沒有被紗布覆蓋的地方彈了一下,「總之我可不想冒著個險。這裡的人會一起抵禦殭屍,物資上也沒有問題,我們可以在這裡休息一陣子。」

「可是我不喜歡這裡。」小梓嘟囔到一半,在Zoe靠近自己的時候聞到的奇怪味道讓她稍微分了神,「──Zoe你聞起來怪怪的?」

「啊,這個嗎?」Zoe也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我今天去了一趟溫泉,這邊的蛋都是直接用溫泉煮的,省了我們不少麻煩。」

「溫泉?」這個詞對小梓來說相當陌生,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就是一些從地底冒出來的熱水,這座山裡有不少這樣的地方,可以用來煮東西和洗澡。」Zoe解釋,看小梓眼神閃亮,似乎是有興趣,在經過這麼多事情後還能對事情保持好奇是個好徵兆,於是又道,「那還挺值得一看的,等你傷好一點我可以帶你去,離這裡不會太遠。」

「熱水?不用煮嗎?真的嗎?好啊我想看!天亮就去嗎?」小梓被挑起了興趣,似乎沒注意到到溫泉還能洗澡這件事,也不再吵著要離開了。

「再說吧。我們過幾天再看看你的狀況。」Zoe把被子鋪好,吹熄她拿進來的燈,「好了,我今天可累壞了,有什麼明天再說。」

「啊好!Zoe晚安!」小梓在床上調整坐姿,準備守夜。

「對了,你也可以睡覺,在這裡不用守夜。」瞄到小梓的動作,Zoe用帶著濃濃倦意的聲音補充。平常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小梓和Zoe會在夜間輪流守夜,但是在這個有守夜人員負責警戒的研究基地裡就沒那個必要了。

不過小梓並沒有明白這點:「欸?可是Zoe你要睡覺啊!」

「這裡的人會替我們注意,你這時候應該要好好休養。」Zoe打了一個哈欠,她太累了,連說明都覺得懶,「反正給我睡覺。」

「可是Zoe──」

「睡覺。」Zoe說,閉著眼睛把一旁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小梓弄到地上的布偶扔回她床上。

小梓不明所以地拿起布偶,不懂為什麼大人老是要把這個軟趴趴的東西塞給她。Zoe已經閉上眼睛了,這意味著對話結束,如果她還想繼續說話就會挨揍,但她還是沒搞懂為什麼不用守夜。

她本來就不習慣這麼早睡,加上Zoe睡了她便沒辦法安心睡下,所以和布偶大眼瞪小眼了幾秒後還是決定執行她所習慣的守夜工作,扔下布偶把目光轉向一旁窗戶,剛好看到一個人影晃過。

「Zoe!有人在外面!」她連忙叫起Zoe,壓低聲音指著窗戶。

「……就說了那是守夜的人。」Zoe嘆口氣坐起來,對於馬上被打斷的睡眠感到無奈,勉強跟著看向窗外人影,「那是強叔,今天輪到他負責守夜。你可以睡覺,不用盯著外面看。」

「他不會把我們的東西搶走嗎?」小梓沒有因此而放心。那個人對她而言是沒見過的陌生人,而Zoe總是告訴她陌生人需要堤防,要是她自己跑去和陌生人講話還會被Zoe罵。

「你啊……」Zoe又嘆了口氣,站起來,一瞬間小梓以為自己又要挨揍了,但Zoe只是爬到床上越過她把窗簾拉起來,「不用管外面的人,這裡很安全。睡吧。」

「可是他又走過來了。」小梓歪過腦袋從窗簾縫隙不死心地盯著守夜者,一邊伸手想抓取擱在床邊的鏟子。明明那個人靠得這麼近了,為什麼Zoe還要她不用管?

「那是在巡邏,不會有事的。」Zoe把布偶塞進她摸索的手上阻止她的動作。團體生活對這個小鬼來說還很陌生,解釋起來挺費力的,而她從昨天就沒闔眼了,現在睏得要命可沒力氣慢慢跟她說明,索性直接按著她的肩把她推回枕頭上。

「可是──」小梓知道這是要她睡覺的意思,但是那個人在外面行走的腳步聲還是讓她想要爬起來查看──她怎麼可能在有個陌生人在外頭徘徊的時候睡得著?

見小梓還是不大安分,看來要這個在外頭野習慣了的小鬼還沒辦法習慣和這麼多人互相支援,再加上不久前才遭受了那般折磨,對於不熟悉的人感到不安是可以理解的。不過總不能讓她整個晚上都這樣浮浮躁躁,每次有巡邏經過都要被吵起來還得了。

Zoe想了想,乾脆在她身旁躺下,拉上被子:「躺過去點,床很小。」

「……Zoe?」

「睡覺。」Zoe懶得多說,伸手攬住那個躁動的熊孩子,閉上眼睛。

小梓愣了半晌,才意識到心底的違和感來自於她打從能夠分擔守夜職責之後就沒有這樣和Zoe一同入睡了。這樣的感覺出乎意料地很好:棉被裡很溫暖、很舒服,Zoe的氣味與均勻的呼吸聲讓她很安心。

她轉頭看著已經睡下的夥伴,白天時曾萍所說的那些話再次浮上心頭,她發現她已經不那麼在意了。也許Zoe還有很多沒有準備好要告訴她的事,也許這些事情會一次次超出她的理解範圍,但這個時刻的平靜是千真萬確的。她知道只要Zoe還在自己的身邊──無論是基於怎麼樣的理由──她就不需要害怕任何事情。

「Zoe晚安。」她輕聲說,跟著閉上眼睛。

二期: Homepage_about

天主教堂

配合官方「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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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你該回頭了,要不然你會一個人離基地太遠。」Zoe說。

「又這樣說。」她身後的曾萍皺起眉頭不同意,不過她也知道現在在賴皮的可是自己,只是內心那個比較不理智的部分還在垂死掙扎、多爭取一些相處時間算一些罷了,「我要是回頭的話一個人遠離基地的可就是你了──我知道你覺得我靠不住,但真的不讓阿達或是誰和你一起去?」

「我家那隻猴子已經給你們添麻煩了,可不能再把你們的人帶走,當然,更不能讓重要的研究員冒險。」Zoe吹熄手上提燈,天已經亮了,山嵐升起後太平山壟罩在一片白色濃霧之中,伸手不見五指,點燈也沒用,只能走得更小心了,「再說都已經走到這裡了,我不想回去驚動那小鬼。」

「我可不敢想像等她發現你走掉的時候會怎麼大吵大鬧。光是拆線那時候就夠精彩了。」曾萍扶著額頭嘆氣,想到小梓在拆除傷口縫線時是怎麼鬧得大夥人仰馬翻,臉色不大好,「你沒必要親自把信送到台北,既然那孩子沒辦法行動,那麼你就留下來陪她,讓我們的人把信送去台北。」

「我還以為你在吃那小鬼的醋。」Zoe挑了挑眉,冷不防說了一句。

「我──」曾萍臉上一熱,這句話命中要害,讓她講話不由得急促了些,「我吃她醋幹嘛?我幹嘛跟一個小孩子吃醋?吃什麼醋?我才沒那麼無聊去管你跟哪些人鬼混!我什麼時管過你跟誰──」

「停停停,我知道錯了。開個玩笑罷了。」曾萍氣急敗壞的模樣挺有趣的,Zoe舉起雙手作勢投降,但隨後便歛起臉上笑意,正色道,「都市和山區畢竟不一樣,台北又是特別麻煩的地方,還是讓我就好,再怎麼說我終究比較熟悉那個地方。」

曾萍雙手抱胸:「這話從一個沒打疫苗的人口中說出來真令人放不下心,如果有什麼狀況的話讓我們這些異人處理不是比較妥當些?」

「比方說我眼前這個爬了半座山就氣喘吁吁的異人小姐?」Zoe揶揄,照理說殭屍疫苗能增強體能,但眼前的這個研究員似乎沒享受到這點好處,「放心吧,殭屍出現之後我跑台北好幾趟了,我知道怎麼應對都市裡的屍群,不會有事的。」

「之前還有那孩子和你一起,這次只有你自己,就怕有個萬一……」曾萍垂下眼睫,挽留般低聲道,「Zoe,我不想這樣,每次分開的時候都覺得再也看不到你了……你知道我不喜歡這樣。」

「但我不是每次都活著回來了嗎?」

「你身上的傷愈來愈多了。」曾萍跟上Zoe,隔著她的外套憑記憶摸索她背上那些傷痕。即使看不到,她卻彷彿可以觸摸到Zoe背上那片燒傷、那些浮凸的駭人肉痕與結痂,「每次你回來都帶著新的傷……我很害怕,害怕這些傷痕愈來愈多、害怕這些傷有一天會把你永遠帶走……你有想過等著你的人是怎麼樣的心情嗎?」

「就算怕也沒辦法,事情總是要有人來做,這個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了嗎?我們有我們各自的使命,這種時候不看開點可不行呢。」Zoe笑了笑,轉過身輕輕握住她的手,倒是挺坦然的,「不過如果我真的沒回來,那個小鬼就拜託你了。」

「又來了,你又在把問題丟給我了。那孩子看到我就想逃,你是要我怎麼顧著她?」曾萍重重嘆口氣。儘管小梓適應團體生活的速度比預料中來得快速,但幼年時期對於研究人員根深柢固的恐懼讓她總是跟曾萍等幾個熟面孔保持距離,而曾萍自己也沒打算和這個野孩子搞好關係。

「她和阿祥那些年輕人處得不錯,就算我不在她應該也不會像剛來這裡的時候這麼不安了。這可要感謝你的建議。」

在手腳負傷的這段期間小梓只能整天待在房間裡,而讓這個過動的孩子處於無聊狀態並不是個好主意,於是在曾萍的提議下幾個年輕成員開始利用工作空檔教她識字。就結果來說,雖然小梓完全定不下心學習,卻在短時間內和研究基地的年輕人打成一片。前陣子阿祥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一張滾輪椅,於是研究基地內突然盈滿了女孩笑鬧聲與橫衝直撞的滾輪椅,直到曾萍終於沒收那張椅子並且痛罵了阿祥一頓。但是基地秩序並沒有因此維持太久,因為小梓一拐一拐到處跑動的身影很快便再次出現在基地之中,讓人感嘆小孩子恢復力之驚人。

眼見小梓適應狀況不錯,對研究基地的排斥有淡化的跡象,Zoe重新考慮繼續完成被迫耽擱的消息傳遞工作。小梓還需要時間才能復原,而這個隱藏於深山的研究基地可以信賴,即使她就這麼一去不返這女孩也不至於無依無靠,她是這麼盤算的。

這樣的打算看在曾萍眼中只有不以為然:「別說這種話,你給我回來就是,變成殭屍也要回來,知道嗎?」

「真是強人所難呀曾老師。」Zoe苦笑,在這樣的世道中她可沒把握能允諾這個要求,「好了,替我餞行的話送我到這裡就夠了,你該折返了。」

「真的不用我陪你去?」曾萍不死心地又確認了一次,即使她也不知道自己離開實驗室之後還能做什麼。

「你有更該關心的事情吧?比方說拯救世界之類的。」Zoe搖搖頭。

送君千里終需一別,曾萍明白了多說無益,臉上神情有些落寞,但依舊笑著抱住Zoe的脖子。畢竟,如果這是兩人的最後一面,哭喪著臉可不好:「好吧,至少這次也讓我好好告別吧。」

「這個嘛,我想這次還是算了吧。」反倒是Zoe有些遲疑地推開她靠向自己的臉,看向旁邊,「……畢竟有小孩子在。」

「什麼小孩──咦?欸欸欸欸!?」曾萍順著她的目光往旁邊一看,忍不住觸電般驚叫著跳開,要不是Zoe及時伸手拉住她恐怕就要失足掉到山谷下了。

阿祥舉起雙手從旁邊樹叢走出,旁邊跟著一臉狀況外的小梓:「曾老師你們繼續嘛,我們只是路過而已,別在意別在意。」

「路過了半座山?我不是要你在基地裡盯著小朋友嗎?」Zoe當然不會相信他嘻皮笑臉的說詞,「你們什麼時候追上的?」

「小梓一下子就發現你走了,我攔不住她,怕她在山裡發生什麼事只好追出來了。」阿祥一臉無辜,還不忘亡羊補牢地加上一句,「剛剛我有把她眼睛遮起來哦。」

「Zoe你真的不回來了嗎?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嗎?」小梓走路仍然一瘸一拐的,卻不減她跑向Zoe的速度。她急切地詢問,看樣子前面的對話是聽進了不少。

這下事情麻煩了,Zoe瞪了一眼辦事不力的阿祥,伸手拍了拍小梓的腦袋:「我只是去趟台北送信,送完就回來了。而且你也不是一個人留在這裡,這邊很多人會幫助你。」

「但是你不是說你不會回來嗎?」小梓大叫,像是害怕Zoe現在就會消失一般緊緊揪著她的外套。

顯然這小鬼就算躲在一旁偷聽也沒能把一句話好好聽完,Zoe按耐著性子重新說明一次:「我只說可能,那是萬一我真的死在台北、最壞的情況才會回不來。你給我回基地裡把傷養好,我用不著半個月就會回來了。」

「我不要!我不要Zoe自己去台北!我可以走路了!我要一起去!我會保護Zoe!」小梓連連搖頭,頑固地揮了揮手上的鏟子表示自己完全不受槍傷影響。不過這把原本應該做為武器的鏟子現在的功用更接近拐杖。

「成熟點。去台北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我不可能帶著這樣子的你到台北那鬼地方去。」Zoe厲聲道,「跟我道別就到這裡就好,你跟著曾萍和阿祥回基地去──別再讓她亂跑了,知道嗎?」

後面那句話是衝著阿祥說的,年輕的基地成員在Zoe殺人般的目光下嚥了口口水,連連點頭:「知道知道,我扛也要把她扛回去──啊,但是現在我們回不去了……」

「什麼意思?」曾萍追問。

「剛剛我一離開基地就聽到阿達老師在對講機裡說了發現軍隊出現在山裡,他說我們現在應該要完全停止活動。」阿祥晃了晃手上的對講機。

「嘖,總算來找之前的部隊了嗎?」當時Zoe等人為了不讓太平山有異人活動的消息傳出而把進入山中的部隊殲滅並布置成殭屍襲擊,看樣子軍政府已經發現部隊失聯並派了另一批軍人入山找人了。

「真不湊巧。」曾萍咬了咬唇,她很明白完全停止活動代表的意義,「如果軍隊已經在山裡的話,我們就不能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在這個時間點折回基地,最好也不要在山裡逗留。我們遇上軍隊會有生命危險是小事,但是這個基地的存在絕對不能被政府知道。」

「我差不多理解你們平常都怎麼過日子了。」Zoe嘆口氣,看樣子沒得選擇了,「那麼你們暫時跟著我一起北上,在警報解除前先在山下避一下,希望那些混蛋找到營地就會滾回花蓮了。」

「太好了小梓,戶外教學嘍!」阿祥用肩膀頂了一下小梓,歡呼一聲,不過馬上被曾萍和Zoe兩個人同時狠狠瞪視,連忙住嘴。

​(下)

一隻殭屍撲上來,小梓甩動鏟子把它揮倒在地,舉著鏟子習慣性地想要在它脖子上補上致命一擊,但是右手仍被三角巾固定著無法施力,在她感到古怪的時候地上的殭屍已經伸手拉住她腳踝。

「啊啊啊煩死了!」她不耐煩地大叫一聲,用力跺腳把殭屍甩開,雖然也在它腦袋上踩了好幾腳,但體重上的劣勢讓她只能踩斷幾顆牙齒,沒辦法殺死這具屍體。打鬥聲音引來了更多殭屍圍上來,她不得不放棄殲滅趕緊離開,即使如此,一路上她仍不要命地扯著嗓門大聲叫著Zoe。

她、Zoe、曾萍及阿祥四個人為了躲避軍隊耳目而離開太平山,進到市區遺址後卻遭遇大批屍群,四人只好邊想辦法擺脫殭屍邊尋找可供躲藏的地方,但場面實在太過混亂了,小梓回過神時已經看不到同伴的身影,他們走散了。

又一隻殭屍抓上她的手臂,她橫過鏟子想把它打掉,可是單手難以出力,之前只要輕鬆揮動就能打死的殭屍頓時變得難纏許多,她又敲又打才把那隻殭屍打倒在地,跛著腳在被聞聲而來的殭屍包圍前繼續不斷前進。

「Zoe──Zoe──」市區裡房屋密佈,所到之處盡是廢棄車輛,到處都是可能有殭屍藏匿的視野死角。小梓當然知道自己的聲音會引來殭屍,而她現在的狀況連一隻普通殭屍都沒辦法撂倒,真的被包圍的話也跑不快,但是比起這些她更想快點找到走散的同伴,所以依舊邊跑邊嚷著。

她沿著街角拐了一個彎,迎面而來的是一大群殭屍,她還不至於愚蠢到抄起鏟子就往屍群裡去,但是一回身便發現原本緊追著自己的殭屍還沒甩掉,這下前後夾擊,再怎麼劣勢也不得不戰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雙手把她往一旁建築物裡面拉去,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急促地響起:「是我是我!你不要亂來!安靜!」

聽到這聲音她非但沒有停止掙扎,反而更加奮力地甩開那雙手,向旁跳開,緊張地盯著聲音的主人。

「好,我不抓你,但你也不要亂來。」曾萍見她依舊對自己充滿緊戒,便也不用強,空著雙手表示自己沒有要進一步動作,「被那些東西圍住就是死路一條了,安靜點,我們現在在同一條船上,得想辦法先活下來再說。」

小梓不懂為什麼曾萍會說她們在船上,但其他部分她說的沒錯,這個當下可不是和活人打起來的好時機。屍群還緊追在後,她於是馬上起身關門。

屍群跟得很緊,而這建築物的門已經在時間的摧殘下殘破不堪,即使兩人頂著門、又搬了其他家具試圖擋住入口,但是殭屍還是不斷擠上來,有幾隻已經誤打誤撞從其他入口晃了進來了。

眼看這個暫時的躲避處馬上就要失守,小梓握緊鏟子搜索著能夠逃出去的空檔。殭屍多半集中在正面這個入口,如果跑得夠快並且能夠順利掃倒所有遇到的殭屍的話她們應該還有機會跑回街上。小梓也知道自己現在跑得不夠快、鏟子使起來也不如過去自在,但已經不賭不行了。

阻止她賭上性命衝出去的是外頭一陣響亮的槍響,槍聲一結束馬上就是男人的叫嚷聲:「笨蛋殭屍!我在這裡!來咬我啊!」

「咦?阿祥?」曾萍認出了那個聲音,愣了愣,同時間殭屍衝撞門的力道瞬間變小了許多,顯然有不少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所吸引了。她沒有錯過這個機會費勁一推,總算能夠把門完全堵住。

然後又是一陣槍響以及更多叫喊,聲音比剛才遠了一些,Zoe的聲音也出現在裡面:「阿祥!往這裡!」

「好!混蛋!來追我啊!你們這些狗娘養的小賤貨!」阿祥大叫著,又是兩聲槍響。

「是Zoe!他們在那邊!」小梓正在阻擋闖進室內的殭屍,一聽到她的聲音馬上將殭屍推開想追出去。

「別過去!」曾萍連忙拉住她,見她還想要掙脫自己,似乎沒搞懂狀況,連忙解釋,「他們這是在引開殭屍!他們一定是知道我們在這裡,等到他們脫身了就會回來找我們!」

「他們……知道?」小梓顯然還是沒有會意過來,但動作已經停下來了。

「他們一定是聽到你的聲音找了過來,看到我們被困在這裡所以想辦法引開殭屍!Zoe和阿祥都不是那種會隨便發出聲音的人對吧?他們一定是知道我們就在這裡才故意製造那些聲音的!」

「一定?」小梓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盯著她看,總算明白了。

「一定!所以我們要確保這裡安全讓他們脫身後可以回來找到我們,首先是──」

「先把殭屍殺死!」知道要怎麼做後小梓的神情開朗了起來,她揚起鏟子揮倒了在她們談話期間圍上來了幾隻殭屍,「嘿!幫忙!」

「什麼?」這下換曾萍發愣了。

「抓住它!快點!」小梓催促,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那幾隻殭屍搖搖晃晃地又爬起來了,她再次揮動鏟子把它們掃在地上,「你看啦!它們又爬起來了!快來壓住它們!」

「欸?這……」小梓現在肩上還有傷,沒辦法靠自己制服那些動個不停的怪物。可是曾萍完全沒有和殭屍肉搏的經驗,看著那些半腐的活屍,吞了吞口水,索性豁出去整個人撲到離小梓最近的殭屍背上,「──好啦我壓就是!」

「對對對就是這樣!壓好哦!」小梓說著,在曾萍會意過來前那鏟子就落在她面前、殭屍的脖子上,接著小梓毫不猶豫地一腳踩在鏟子上,殭屍就這麼在清脆的斷裂聲中身首分離,腐臭結塊的血與組織噴濺在曾萍臉上。

「欸……呃……」曾萍腦袋一片空白。

「還沒完哦!這邊還有殭屍沒殺完哦!快點起來幫我!」小梓拔起鏟子,若無其事地催促著。她赤裸的雙腳上也濺上了殭屍體液,但她完全不在意,只管用她健全的左手揮動鏟子把爬起來的殭屍打回地上。

這還是曾萍第一次見到小梓露出這麼開心的神情。


合作無間。

在曾萍對著牆角把出門前吃的高麗菜嘔出來的時候,小梓像是突然想起這個人是自己敵人似地一溜煙縮到了建築對角線處盯著她奇怪的舉止。

這個建築物是一間隱匿在街道間的天主教堂,看樣子曾被其他倖存者用作躲避殭屍的地點,門窗有加固過的跡象,因此兩人排除殭屍後很快便重新建立好防禦工事──大部分都是出自小梓之手,這讓曾萍相當驚訝。這個野孩子雖然行事魯莽,卻對於這些求生技能駕輕就熟,可以見得她在離開實驗室後的流亡生涯中經過了不少歷練。

相較之下從疫情爆發的時候就在他人保護之下的曾萍自己就無用至極了。在與殭屍搏鬥的過程中她只能勉強在女孩的指示下按住殭屍,爛肉、血塊與那些氣味令她作噁,即使把所有東西都吐出來、用幾乎要蹭掉面皮的力道反覆擦了好幾次臉還是沒辦法擺脫那股惡臭。最後她在一旁的禱告椅上頹然坐下,覺得自己真是遜斃了,更慘的是在壓制殭屍的過程中她的手掌還被狠狠咬了一口。

她當然知道接受過殭屍疫苗就不會被感染,身為研究者的她理應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她從來都沒被咬過。要是自己就是那一個剛好免疫無效的體質呢?要是這疫苗有效期呢?要是病毒已經突變了不怕疫苗了呢?沒憑沒據的恐慌漫上她的心頭,而傷口的疼痛更助長了這些恐懼。被咬到真的很痛,比她過去想像的還要更痛。

「嗚……」她用指尖碰了碰掌上那排還不斷滲血的窟窿,忍不住低聲哀號,一些皮肉翻起來了,她突然間有點害怕會不會從裡面看到自己的骨頭。好痛,流了好多血。明明自己治療過也製造過許多比這還嚴重的傷口,但只有當自己也受傷的時候才會知道原來這麼痛。

「啊,這個要包起來,要不然會流很多血。」小梓明亮的聲音嚇得她差點跳起來,這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到她身邊,湊近看著她的手掌。

「啊,嗯,對……包紮,我得找個東西處理這個傷口。」她怔了怔,試圖找回一點屬於大人的威嚴。

「我來吧!我很會處理傷口哦。我之前才幫Zoe止過血!」小梓一把抓起她那隻沾著鮮血的手,動作粗魯讓曾萍痛得倒抽一口氣。她煞有其事地端詳了一下咬痕,接著解開固定自己手臂的三角巾。

這件事曾萍聽當事人提起過,證據就是Zoe腰上那個可怕的傷口感染痕跡。很會處理傷口這話說得浮誇了,這孩子的醫療技術恐怕只學了一半,不過傷在手掌她自己確實沒辦法包紮,便伸著手看小梓做緊急處理。

小梓把三角巾撕成條狀,牢牢纏繞在曾萍手上。被一個自己視為實驗樣本的孩子幫助讓曾萍感到怪異,同時也很尷尬。小梓似乎依然警戒著自己,低著頭只顧快速纏繞三角巾沒有說話,曾萍這才想到自己只有在小梓從昏迷中甦醒那次和她說了話,而嚴格來說那也不算是對話。

不過這樣相對無語還是挺奇怪的,曾萍沒事可做,小梓的包紮一點都不溫柔,搞不好最後血止住後骨頭也斷光了,她拉不下臉哀求這小鬼動作輕柔點,只好張望著看看有什麼能讓自己分心的事物,接著她注意到小梓旁邊有一張寫滿文字的紙片:「那個是?」

「那個?啊,這個是我在那邊那裡的木頭下面找到的紙,我想看上面寫什麼。」小梓騰出手比了一下天主教堂的講壇,一個由木片綁成的簡陋十字架被扔在地上。

「你已經看得懂了嗎?」曾萍忍不住問道。就她所知,這孩子儘管反應快,學習狀況卻奇差,那些奉命教她識字的年輕人最後都以被小梓各種不著邊際的問題扯開話題,不知不覺間和女孩聊天聊到沒時間作收。

小梓搖搖頭,難得看起來有點喪氣,拿起那張有著工整摺痕的紙張開嘴想說什麼,但接著又硬生生閉上嘴巴。

是希望有人能唸給她聽又不願意拜託討厭的自己嗎?這孩子的想法真是完全寫在臉上。曾萍忍不住失笑,作為打發時間順道還這女孩一點人情,替她唸一下這篇文章也沒什麼不好,於是用空出來的手拿過那張紙:「想知道上面寫什麼嗎?反正我現在也沒事幹,讓我看看吧?」

小梓馬上點頭,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簡直要放出光了。曾萍開始朗讀紙上的內容:

「想必這裡就是我的終點。在失去家園、失去摯愛之後,我終於要連生命也失去了。然我並不害怕,若這是主的安排,我願坦然接受。過去的我並不是個信仰虔誠的人,物質與貪念使我蒙蔽,但在一路流浪直至最後來到此處,我澈悟是主引領我至此──或者說,引領全人類至此……」

小梓聽得連手上的動作都停下來了,怔怔地似乎有聽沒有懂,反倒是唸著文章的曾萍臉色愈來愈難看。

最後她唸不下去了,放下紙說出結論:「這是一封遺書。」

「遺書?什麼是遺書?」小梓又看了眼那張紙,依舊看不出個所以然。這張紙和平常她跟Zoe從一個地方帶到另一個地方的紙看起來沒什麼不一樣,她不懂為什麼這張紙有不一樣的名字。

「就是一個人死前寫下的訊息。」曾萍說,鐵青著臉把那張紙拿回手上又看了一遍。

「寫這個的人死了?」小梓眨眨眼,「你剛剛唸的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要寫這些東西?」

「這個人可能也被困在這個地方,被追擊者,他應該也是異人,應該是個有信仰的人……」曾萍推敲著字裡行間的訊息,想了想,還是繼續唸下去,「他上面是這樣寫的:我體悟到災變是來自於主對人類的憤怒,因人不信神、因人心被利與慾所汙染,活死人便是神所降下的大洪水,將會淹沒世上的罪惡,直至最後一個惡人被吞噬殆盡。那麼妄想反抗這股淨化之力的我們無疑是罪人中的罪人。當我們以為我們獲得免於異變的能力而沾沾自喜時,主派下了祂們……」

在唸完這段之後曾萍陷入很長一段沉默,長到連小梓都察覺到不對勁了,她探頭看向她,只見她眼眶泛紅,緊緊咬著嘴唇,握緊的拳頭把手上那張紙揉成了一團。

「呃,你在哭嗎?是我弄痛你了嗎?」小梓看她一副好像要哭的模樣,總算注意到自己包紮的動作太過粗魯。雖然這並不是原因。

曾萍用力搖搖頭,低下頭不讓小梓看到自己充滿挫敗的表情。她因為憤怒而顫抖的手僵硬地張開,紙球滾落地上:「沒事,我只是……不喜歡這封遺書。」

沒人知道殭屍疫情為什麼會爆發,但是那絕對不是什麼神罰。她親眼見過、親身參與過疫苗開發,她以及那些研究員這麼日以繼夜地、拚上性命地只想把疫苗開發出來,為的就是想拯救自己的同胞──但是這個人,這個人卻反過來責怪他們的心血是個忤逆神旨的罪惡、把追擊者的出現視為對接種者的懲罰。

遺書裡的祂們指的想必就是追擊者了,後面的段落中提到了這些祂們「知道誰是意圖違逆神的旨意」,而且「意志堅定、靈敏強健並且亦步亦趨」,說的都是追擊者的特徵。從後面的片段看得出這些追擊者當時就在這個天主教堂外面徘徊,而深信著這是自己命運的這個人留下了這封遺書與簡陋的十字架後便「迎向門外祢所安排的終局」了。

「真是……愚蠢……」曾萍咬著牙,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斗大的眼淚再也壓抑不住地滾下臉龐。

祂們必是主所降下對於意圖忤逆神旨的我們的最嚴厲懲罰。遺書裡這句話尤其刺眼,她唸不出口。為什麼他們的努力成了忤逆神旨?為什麼相信他們的人要被懲罰?

這麼多年來她以為她已經習慣了不被理解。無論是在自救會時那些不友善的耳語還是強打起精神進行的那些人體實驗,她聽過太多指責與哀號了,但這些事必須有人做,她有覺悟承受起這些後果。後來自救會解散,當初一同開發疫苗的研究人員死的死、失聯的失聯,與她站在同一陣線的人更少了,多年來試圖重現疫苗的研究也一籌莫展。但她沒有放棄,因為只要機會不是零就不能放棄、因為一但放棄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始終這麼說服自己也說服著還願意跟隨自己的那些人。

──但是這封遺書狠狠打擊了她的信念。

她是錯的嗎?他們是錯的嗎?想要拯救人類是錯的嗎?為什麼他們已經這麼努力了,甚至曾經有過疫苗這樣突破性的成果,卻還是不被一般人所理解呢?如果人類不想要被拯救,那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她很挫敗。

思緒在她腦袋中沸騰尖嘯,而將她帶回現實的是手上咬傷的疼痛與小梓的聲音。小梓正在把剛剛才包起來的三角巾拆開:「是不是我綁太緊了?那我把它綁鬆一點好了。」

「不是,我只是……」曾萍看著女孩。如果真有什麼人有資格怨恨殭屍疫苗的話,這女孩鐵定名在榜上。那麼這個真正的受害者又怎麼想呢?「你……小梓,你恨我嗎?」

「恨是什麼?」女孩一邊重新固定撕碎的布條一邊問。

也是,這孩子大概還沒機會學到這麼強烈的情緒。曾萍想了想:「就是比討厭還更討厭,非常不喜歡的意思。我把你關著、用你做了這麼多實驗,還把你丟著等死,你恨我嗎?」

「我討厭你。」小梓沒有猶豫,但手上的動作依舊繼續著,「可是Zoe說妳如果死掉她會難過,Zoe說難過是一種很不高興的情緒。我討厭你,可是我更討厭Zoe不高興。」

「是嗎?她這麼說?」

小梓點頭:「嗯,她還說我不可以殺你。」

「……呃,她這麼說?」曾萍愣了愣,但轉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這孩子展現了相當程度的暴力傾向,並且有足夠的理由與能力像殺殭屍一樣一鏟砍斷她的喉嚨。

「Zoe說你是很重要的人,如果我殺死你她會很生氣。」小梓把曾萍手上的布條打了個結,完成包紮,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天氣而不是當著當事人的面討論生殺大事。

「很重要的人?」曾萍看著手上纏得亂七八糟的布條,血姑且是止住了。

小梓聳聳肩,顯然只是在轉述Zoe說過的話:「她說你在做很重要的事情。」

「──即使那件事情傷害了很多人?即使我從來沒成功過,還害你這麼痛苦?」曾萍問。

「……我不知道。我沒有想要殺你,我不想讓Zoe生氣,而且我也不會想殺你。」小梓搖搖頭,想了想,又說道,「之前的事情我不大記得了……反正我現在跟Zoe在一起很開心,所以這樣就可以了──你又在哭了嗎?還是綁太緊了嗎?」

「沒有,沒事,我沒有在哭。」曾萍連忙把手抽走以免小梓真的再一次拆開包紮。責難與激勵總是來得出乎意料,來自於受益者的怪罪與來自於受害者的寬恕,這個世界真是荒唐得可笑、可笑得她都要掉下眼淚了。

「可是你在流眼淚啊。被咬到的地方很痛嗎?」小梓盯著她的臉看。大人真奇怪,只是被咬了一口為什麼會哭成這樣?明明已經哭成這樣了還是說沒有哭?她不理解。

「不是痛,我只是……」曾萍用衣袖揭掉眼淚,突然一把抱住小梓。

「欸?呃?」突然被始終視為敵人保持著距離的人抱住讓小梓嚇了一跳,連忙扭動身體慌張地想要掙脫。

「讓我……讓我抱著你一下……我……」不過曾萍只是抱著她抽泣,沒有進一步動作,讓原本感到威脅的小梓也停止了掙扎。

兩人維持著這樣的動作好一陣子,在小梓再次想著要掙脫這個人的時候曾萍自己放開手,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已經停止哭泣了。她雙手搭在小梓的間上,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你有資格怨恨我,是我毀掉了你的一生……但我不會跟你道歉。因為如果我道歉的話就代表我所做的事情是錯的。我做的事是正確的,不管其他人怎麼說,它必須是正確的。你能理解嗎?」

「呃?」小梓完全聽不懂。

「算了,就這樣吧。」曾萍在她肩膀上輕拍了兩下,微笑,「有時候我還真羨慕你這種無憂無慮的人。」


「送我們到這裡就好,你不是還急著去台北嗎?」曾萍在太平山山腳下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負責殿後的Zoe。

基地傳來消息,當時設計的場景成功騙過軍隊,現在軍隊已經撤離太平山一帶,曾萍等人終於能夠回到山中基地了。脫離殭屍密佈的城市遺址讓一夥人都鬆了一口氣,氣氛輕鬆了不少。

「放心吧,有我在呢!我會把她們安全帶回山裡的。」阿祥愉快地揮了揮手中已經沒有子彈的手槍,關於他偷偷把手槍帶在身上這點曾萍和Zoe已經在天主教堂裡好好訓斥過了。

「說的也是,就交給你了。」Zoe抬頭望著翠綠的山林,天色明亮,可以一直看到山頂。有誰會想到有一群人躲在這樣的地方持續地為了拯救人類而努力呢?

小梓沒有抬頭,垂著腦袋默默地抓著Zoe的外套。

「小鬼,你該跟他們回去,我辦完事很快就會回來了。」感覺到她的不情願,Zoe皺了皺眉頭,伸手把她的手抓開並拍了拍她的腦袋,「好了,該說再見了,等你吃膩高麗菜我就會回來了。」

小梓頻頻搖頭:「我已經可以殺死殭屍了!我在之前那邊不是殺死了好幾個殭屍了嗎?我的傷已經好了,可以跟Zoe你一起去台北了!不要把我留在這裡!」

「喂喂,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你應該要好好養傷,聽話。」Zoe看一旁阿祥一臉看戲的模樣,嘆了口氣,把小梓推向他,「阿祥,顧好她,要是再讓她亂跑的話我回來就先剝了你的皮。」

「唉呀,為了我的皮著想,抱歉啦小動物。」阿祥苦笑了一下,順從地抓住小梓。

「可是Zoe我──」小梓抗議,卻怎麼扭也扭不開阿祥。

這時候站在她這一邊的竟然是曾萍,她清了清喉嚨:「Zoe,我覺得你應該讓她跟你一起去。」

「曾萍?我還以為──」Zoe也沒想到。

「還以為我在吃醋?」曾萍笑了,「抱歉啦,我改變主意了,這孩子在基地裡會敗壞我們的風紀,我可管不動這個已經康復到可以到處跑跳的小怪物了。再說,身邊跟著一個比你還亂來的傢伙應該可以讓你更小心點吧?」

阿祥吹了一聲口哨,Zoe瞪了他一眼:「台北可比頭城還熱鬧,那裡到處都是殭屍,建築狀況也非常複雜,你不知道那邊有多麼危險,一不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你才要帶著這個孩子啊。」曾萍說,對小梓眨了眨眼,「我們那天能在天主教堂裡撐到你們回來都是多虧了她趕走殭屍、布置防禦工事以及處理傷口,這孩子很清楚要怎麼在這個世界生存,讓她跟著你我會比較安心點。」

「怎麼說得好像是我需要被保護啊……」

「就是說啊!Zoe帶我一起去啦!我也去過台北啊!讓我去嘛!」小梓總算會意到曾萍是在替自己說話,連忙加入戰局。

「二比一嘍,Zoe老師。」阿祥在一旁說風涼話。Zoe早就懷疑他一開始根本是故意帶著小梓追上來的了。

「你們……」Zoe看著他們,嘆了口氣,然後向小梓伸出手。

「Zoe!」小梓大叫一聲,阿祥的手還沒完全鬆開她便衝進Zoe懷中,撞得Zoe向後退了好幾步才穩住腳步。

「哈哈,這下換我和小兔兔要想念小梓了,之後的基地應該會安靜很多吧?」阿祥抓了抓頭,看著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傷患的小梓繞著Zoe跳上跳下,也被這開心的氣氛所感染地跟著笑了。

「倒是我的台北之旅要吵鬧了……算了,我習慣了。」Zoe嘆著氣,臉色卻怎麼樣也繃不起來。

「Zoe。」曾萍走了過去,將Zoe的臉扳向自己。

「喂,現在有小孩子在──」

「讓他們看。」曾萍閉起眼睛吻了上去,然後滿足地退開,「借你的,等你回來再連著利息還我吧。請務必要活著回來,好嗎?」

「ZoeZoe!這是什麼意思?──哇哇哇阿祥為什麼不讓我看!做什麼啦!」小梓問,一旁的阿祥慢了半拍才把她眼睛遮住。

「呃,那是……大人的告別方式……大概吧。」阿祥吹了聲口哨,在小梓掙扎著撥開他的手時小聲地補了一句,「帥哦,曾老師。」

「你這樣是要我怎麼教小孩啊……」Zoe看著眼前理直氣壯的曾萍,苦笑,「我知道了,我會回來的。」

「也要帶小梓回來。」曾萍笑著補充,「太平山研究基地永遠歡迎你們。我們也會繼續努力,也許等你們回來的時候第二代疫苗已經開發好了也說不定。」

「哈哈,我期待著。」Zoe揮了揮手,告別了兩位基地成員,「走啦,小朋友,今天可是要趕路的。」

「啊,好!」小梓跟了過去,腿上的傷只讓她跑步時晃動得比較明顯,她追上Zoe,然後又轉過身,對著站在山腳下的曾萍和阿祥用力揮手,「掰掰啦!我們走了哦!」

曾萍與阿祥揮著手目送她們消失在蜿蜒的道路上,然後也轉身往山裡走去。

二期: Homepage_about

​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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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是在共同好友的介紹下才正式認識的,而在這之前曾萍早就注意到Zoe這個人了。

對她來說,Zoe簡直是來自不同世界的人。她身形瘦長俐落、五官立體,乍看之下有點兇。她總是將一頭染成金色的短髮往後梳,只留下桀傲不遜的一縷在臉前。她擅長修理各種物品,這在剛經歷世界末日的此處相當受用,而她在台北及臨時政府的豐富經驗也讓她在工作之餘仍被好奇者簇擁。她易怒又易笑、滿口粗話,總能和男性夥伴們打打鬧鬧,卻也不吝嗇為遇上的女性留下幾句令人心跳漏拍的玩笑。

「曾萍?我倒不覺得。」在聽到自己名字之後對方冷不防地這麼笑道,她花了好幾秒才意識到這是黃色笑話,而那時Zoe已經伸出手,「哈哈,開玩笑的。我是Zoe。」

那隻手乾爽而結實,相較之下自己冒汗的掌心令曾萍有些難堪:「Zoe?」

「駱佳怡,如果你想知道我的名字的話。不過朋友都叫我Zoe。」Zoe嘴角揚起,理所當然地將她直接升格為朋友。


最初曾萍認為Zoe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生長在陽光下的存在,尤其是每天被迫面對那些苦苦哀求的實驗品、強忍著反胃進行人體實驗時。她覺得自己很骯髒、見不得人,就像是隻注定只能存在黑暗的猥瑣生物,一走出研究大樓就會被日光所灼蝕。Zoe就完全相反了,她的工作是在自救會各處協助大家修理各種故障的東西,幾乎無法想像有什麼人會不歡迎她,比起陰沉又充滿爭議的疫苗開發更像是個可以直接幫助人類的工作。她相當羨慕。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迥異與莫名的比較心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目光總是會在Zoe的一舉一動間多作停留。幾次眼神交會後開始點頭示意,幾次點頭示意後開始打招呼,幾次打招呼後開始閒聊,而在更多的閒聊之後呢?複雜的情緒在曾萍的思緒中一發不可收拾,義無反顧地向她奔去,就像是追逐著燈火的夜蛾。


那天她覺得室內悶,拿著午餐晃到了戶外,還沒選定吃飯的地方便被正巧聚集在附近的幾個夥伴叫住。她聞到那邊飄來刺鼻的菸味,但見Zoe也在那群人之中瞅著她笑,便還是惴惴不安地端著自救會供餐過去。

「你在這裡遇到我們的事情可別到處說哦,這東西再要也沒有啦!」一個她認識的朋友對她揚了揚手中的香菸,定神一看只見那幾人圍成一圈,手上都捏著一支菸,儼然是校內偷抽菸的不良少年──她對抽菸的印象也僅止於此,整體來說她討厭菸味,也討厭抽菸的人。

也許是見她被菸味燻得皺起了的眉頭,Zoe調侃道:「你看起來一副乖寶寶的樣子,你不抽菸,對吧?」

她覺得自己像是被Zoe那雙細長的眼睛看透了心事,臉上一熱,笨拙地搖搖頭,連自己都不確定這代表「不抽菸」、「不對」還是「不會因此而討厭你」。

見到她的反應,Zoe戲謔一笑:「想試試看嗎?」

Zoe說話時已經俯身抽走她手上餐盤,很近,她甚至可以聞到對方口中的菸味。出乎意料地,這次她並不覺得討厭。

「再不試試看就再也沒機會了哦!」好像有人這麼跟著附和著,她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Zoe骨感的手在她面前俐落地翻轉,手上那支冒著煙的香菸便這麼遞到她面前。

她忘記自己有沒有出言拒絕、忘記這輩子唯一一口菸的味道,甚至忘記她是如何在含上那段幾秒前還叼在Zoe嘴裡的菸嘴時是如太過緊張猛吸一口氣以至於被嗆得連連咳嗽。

「天啊,緩口氣、緩口氣,你整張臉都紅了。」Zoe順勢將被嗆得弓起了背的她攬在臂彎中,一邊大笑一邊騰出手輕拍她的背。

她到現在都還慶幸著在場的人沒有察覺到自己臉紅的真正原因。


「想要的話和她說一聲就好啦,那傢伙從來都不會拒絕女孩子的請求。」那個女孩舉手投足之間盡是輕浮,對於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提出的問題還以訕笑。

她甚至忘記問那女孩的名字,即使她花了那麼多時間窺探女孩與Zoe之間的互動。

當下她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自己沒有像是個被愛情沖昏腦袋的小女生這麼汲汲營營地追問她的私事。

感情的事怎麼可以如此隨便、如此毫不遮掩地表現著不忠?那是離她太過遙遠的價值觀。她們果然是來自於不同的世界,若非世界劇變也不會有所交集。是她沒有見識,被太多的好奇所蒙蔽。那不是喜歡,更不是愛,不過是多聊上了幾句話、多了幾秒的身體接觸,她不該就此奢望自己會和她身邊同樣相談甚歡的女伴們有什麼不同。她不可能也不應該把自己的空洞寄托在如此飄忽的同性之上,這是不正常的,她應該在自己投入更多虛假的感情之前抽身。

然而後來她們還是上床了。作為修好超高速冷凍離心機的獎賞,雖然她不確定是誰給誰獎賞。

那只是一個撈過界的玩笑話、一個牽強的契機。Zoe沒有拒絕,就像她早就知道的一樣。那麼知道不會被拒絕而說出故作笑鬧的話語的自己、知道即使越過那條線也什麼都得不到的自己,是否已經同流合汙了呢?

誰都可以,後來她才意識到其實是誰都不可以。對每個人都好,意味著對每個人都是一視同仁的冷漠。很久之後她才讀懂她那總像是在凝視遠方的眼神,才察覺到在她心中始終有一個無法取代的輪廓,因為已經失去了,所以永遠無法超越。


§


沒有人會忘記自救會解散的那一天,即使是殞命者也將那天的畫面深深映在他們失去光澤的眼中。

就算經過了那麼久,那時的場景偶爾還是會出現在曾萍的夢中。在夢裡──或者說在回憶中便使如此,只是她更寧可那段記憶只是場惡夢──她與慌張的人群一起在狹窄的走道中奔跑,轟隆的砲聲彷彿就在身旁炸開,所有人的叫喊聲都被砲聲與伴隨而來的耳鳴所覆蓋。

閃爍的燈光、火、水泥碎屑、所有窗戶都被震碎、地面破裂,他們像是被掘開蟻窩的白蟻般無助地逃竄,連目標也沒有──畢竟連最後的總部都被壓倒性的火力破壞了,還有哪裡能作為容身之地?

悲愴與燃燒的煙霧刺得她睜不開眼,在轟炸進行地當下連最為熟悉的建築也顯得錯綜複雜,她盲目地跟著人群跑、盲目地在再一次闖進死路時撞上前方夥伴,然後再盲目地跟著人群往另一個方向跑。在事後地回憶中她不禁覺得,如果真存在地獄,想必會像是那一天她所經歷的一般吧?

當她被地上不知名的物品絆倒,一頭撲進帶著草味的泥濘中時,她可以說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雖然轟炸還持續著,頭頂上還是頻繁地有龐大黑影伴隨著轟隆引擎聲掠過,讓她一次又一次驚惶地伏倒在地,但她逃出建築物了,所有人已經四散奔逃,這意味著成為目標的機率比在總部裡低得多了。

一隻手把她從泥濘中拉起來,Zoe幾乎是用吼的才能在一團混亂中和她對話:「喂!沒事吧?還跑得動嗎?」

她點點頭,於是Zoe沒等她開口又拉著她遠離公路往樹林裡跑,直到離密集轟炸點稍有距離、她們能聽見彼此的聲音時才不約而同地跌坐在地上。

四周還有零星的夥伴,有些人和她們一樣暫緩腳步檢查傷勢。她這時候才有機會打量Zoe的模樣,Zoe身上只有不嚴重的擦傷,但是全身被汗水浸溼並且蒙上了一層煙灰,想必曾萍自己也是這副狼狽樣。

「──在哪裡?」曾萍過了幾秒才發現Zoe在對著自己說話,此時耳朵中迴盪的鳴聲剛好稍微消退了些。

「什麼?」她一臉困惑,看著Zoe將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次又一次開闔著嘴巴。

「我問,那個孩子在哪裡?」這次Zoe的話總算確實傳進她耳中了。

「什麼孩子?」她剛脫離慌亂的局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她感覺到Zoe抓在她肩膀上的雙手握緊了一些:「實驗室的那個孩子,沒有人把她帶出來嗎?」

「什──那個孩子?我、我不知道。」她說到一半,看見Zoe的眼神驟變,她這時想起Zoe對BAZ01的特殊情愫,感到有些怯懦,「對、對不起,警報響的時候我只想著趕快逃走,如果其他人沒有想到的話……」

「所以她還在籠子裡?」Zoe沒有等她把話說完,甚至連責怪她的時間都不願意施捨,起身就要回頭往被濃煙覆蓋的自救會總部跑。

「等等!這時候去已經來不及了!別過去!」曾萍在自己意識過來前伸手拉住她。

Zoe什麼也沒說,拍開她的手,邁開步伐跑了起來。

「等、等一下啦!」曾萍想追上去,但此時她才發現自己又痛又累,腎上腺素退去後使勁奔跑的雙腿突然之間動彈不得,勉強想站起來卻又跌回地面。她伸長她的手,彷彿這麼一來Zoe會回頭握住她、拯救她,但最後她卻只抓到一把空氣。

她向著Zoe消失的方向掙扎著爬了幾吋,最後只能接受對方已經走遠了的事實。在被其他人找到並一同離去之前她就這樣失神地望著什麼也看不到的轟炸區。

Zoe一定知道這時候回頭很有可能把自己的命也賠進去,Zoe也一定知道自救會夥伴死的死傷的傷很需要幫助,但是比起夥伴或是自己的性命,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回頭,選擇從此消失在曾萍的生命之中。


──至少在三年後她突然造訪太平山基地前曾萍是這麼認為的。


在那之前是一些協助者帶來的片段消息。

曾萍和其他幾個倖存者在太平山建造了一個能夠抵禦殭屍又不至於被軍政府的眼線找到的基地,忙碌了一陣後物質生活總算上了軌道,甚至還能重拾一些在自救會進行的實驗。被燒毀的希望彷彿正要再次萌芽,只是藏身於深山,所有消息都要仰賴外界帶來。

她把那些來來去去的夥伴稱為協助者,他們多半是從自救會逃出來的其他倖存者,有些是離開太平山基地出去闖盪的夥伴,有些則是透過這些人得知基地的流亡者。他們有時候會替曾萍等人帶來物資、有時候也會在太平山基地暫時尋求庇護。

雖然接觸軍政府這件事充滿風險,但偶爾還是會有些相關的消息傳會來。他們說有些同伴成功混入軍政府、說軍政府仍然在台灣各地尋找倖存者,他們也說軍政府視施打過殭屍疫苗的人為敵人,身分曝露就格殺勿論。還有一些消息來自正在建設的新城圍牆內部──新城圍牆似乎是軍政府在殲滅自救會後的下一個目標,他們打算蓋一座環形圍牆將自己安全區圍在中間──躲在軍政府政權底下的自救會倖存者正竭力和流亡在外的人聯絡。

「也不是每次都這樣冒險溜過軍政府的眼皮底下啦,剛剛說的是Zoe帶來的消息。」一次一個協助者不經意地這麼說。

「Zoe!?你和她有接觸?她……她沒死?」曾萍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然一跳,連忙確認。

Zoe還活著!過了這麼久,曾萍的世界改變了這麼多,她已經完全不抱期望了。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學會麻木地把一切失落拋在背後,這樣才能繼續前進。兩行淚水滑過她的面頰,她發現自己哭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她嚎啕大哭,連後來協助者說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這世界不曾善待過她──除了這次,只要這次就好,她第一次由衷地感謝自己還活在這世界上。


Zoe在下一個季節以信使的身分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太平山基地,然而她並非獨自一人。

曾萍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那個遠遠躲在門外的孩子,小孩子改變得很快,而她也從沒想像過BAZ01離開鐵籠的模樣。BAZ01──或者在Zoe替她取名字後,現在應該叫她小梓──本來跟在Zoe身後,但是當她與其他人出門迎接的時候突然就像隻負傷的野獸般迅速逃開,製造了一場不算小的騷動。驚鴻一瞥之下她只注意到這孩子雖然瘦了點但精神不錯,剪短的頭髮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在遠處枝椏後頭盯著他們看。

「看來她還認得你們,這下麻煩了。」Zoe顯得無奈,三年不見,那次她卻連基地都沒踏進去,將一封來自新城的信交給曾萍等人後就走了。


她不嫉妒那個理所當然佔據著Zoe時間與心思的女孩,嫉妒這種情緒應該只存在於劣勢者對優勢者。那女孩只是個實驗對象,並且是個失去研究價值的實驗對象。她只是個瘦巴巴的髒小孩,就連Zoe提起她時也是不耐煩居多,說她既吵鬧又粗魯──但是Zoe卻選擇了這個女孩,而不是她、不是自救會、甚至不是自己的性命。

Zoe不肯和她提起過去,卻低估了她自己推敲的能力,藉由種種跡象所拼湊出來的可能性令她感到坐立難安:這個女孩繼承了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人的名字,也繼承了那個人的位置。這個女孩瘦削的身軀憑依著那段已然腐朽發臭的過往,這麼多年來,是她的存在讓Zoe始終放不下那個叫作小梓的亡靈。

這太荒謬、太病態了。曾萍懊悔著自己沒能更早察覺到她對於那女孩所投射的情感,放任著她在虛假的精神寄託上愈陷愈深。


§


「這樣好嗎?」與小梓和Zoe告別後,阿祥在走回基地的路上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什麼好不好的?」曾萍問。山路讓她氣喘吁吁,走在前方的阿祥健步如飛,完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打算,一點也不懂體貼。

「還要我說嗎?曾老師居然讓小梓跟著Zoe老師走了耶!不是頭號情敵嗎?」

曾萍瞪了他一眼,如果她還有力氣的話應該會追上去擰住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年輕人的耳朵:「她只是個小孩子,你是多想看我跟一個小女孩爭風吃醋啊?我都幾歲了,沒有那麼小鼻子小眼睛好嗎?而且讓她追上來的不就是你嗎?」

「哇,被發現了!沒辦法啊,看到她那麼慌張的模樣誰都會不忍心嘛。」阿祥的語氣並不那麼驚慌,也許是吃定曾萍這時沒有餘力罵他,「但是你不怕她把Zoe的心拐走嗎?」

「你是從哪裡學會這種亂七八糟的說法的?我不是叫你們把那批言情小說埋了嗎?」曾萍嘆一口氣,「不要浪費時間在那些書上面。你看你,看了這麼多閒書,小瑩也沒有比較喜歡你不是嗎?」

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擊,效果卓越,阿祥哇哇大叫:「曾老師你這樣超傷人的!我好受傷!現在小梓也走了,我只能去抱著小兔兔哭了。」

「你大概沒空哭了,我們回去後可還有很多事要做。」曾萍微微一笑,抬起頭看向遙遠的北方,彷彿視線可以穿透濃密的山林看見她心中所想著的人。

她輕輕觸碰手上被包紮起來的咬傷,小梓為她做的包紮在她們和Zoe與阿祥會合後又一次被拆開來重新處裡,不過這次總算有好好清理也整整齊齊地包好了。傷口還隱隱作痛著,她可能要有好一陣子不能做實驗了。

那孩子成長得很快,幾年不見已經是一個可以互相依靠的同伴了。她回想著小梓臉上明朗的神情,她又圓又大的雙眼中不曾存在怨恨。縱使有著悽慘的童年並且過著刻苦的飄泊生活,她始終不曾詛咒世界。就連被曾萍告知了自己只是一個替代品,她也依然全心信賴著Zoe。

無數的臆測比不上實際見上一面。也許自己這次猜錯了,Zoe與小梓都已經放下過往繼續往前走了;或者,即使自己的判斷沒有失準,也許這份與這個扭曲世界格格不入的單純可以將Zoe帶離那條沒有終點的追悔之路,就像她用簡單的幾句話便寬恕了她。也許這孩子辦得到。

拜託你了,小梓。曾萍想著。

二期: Homepage_about

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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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一陣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小梓從睡夢中驚醒,多年來曝露在殭屍威脅的環境之中讓她馬上推開毯子從地上跳起,但是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這不是殭屍的鬼吼鬼叫,也不是闖入者碰撞的聲響,聽起來像是有陌生人在用扁平奇怪的聲音說話,但又還有各式各樣的敲擊聲混在裡面。她沒聽過這個聲音,甚至無法判斷這聲響是否代表危險。

伴隨響亮的喀噠聲,奇怪的聲音嘎然而止,她眨眨眼把最後一絲睡意逐出身體,握住鏟子繃緊神經往方才聲音來源探頭,而那個地方正是Zoe的工作桌。每當她們找到一個可以暫時安定下來的地方時,Zoe都會整理一個地方作為工作區,在沒有為了填飽肚子或避免被殭屍拿來填飽肚子而奔波的時候用來修理她們發現的廢棄物品。天還沒亮,負責守下半夜的Zoe就一如往常點了盞燈坐在工作桌前,並在小梓戰戰兢兢地靠過去時轉過身來:「啊,吵醒你了?抱歉啊我沒發現這玩意兒的音量鈕壞了。還不到起來的時間,你再去睡一下吧?」

「Zoe這是什麼東西?」從Zoe臉上看不到警戒,小梓猜想剛剛的聲音並不危險,放下鏟子後好奇心油然而起。

「這個?」也許是對於把休息中的小梓吵醒還有點愧疚,Zoe難得沒對湊近工作區的小梓面露不耐,她揚起手上正在擺弄的黑色塑料方盒,方盒大約比手掌大一點,上面有一排方型的小按鍵,底下則被Zoe接出兩條電線在電磁發電機上,「這是錄音機,很早以前用來放音樂的機器。」

「剛剛的那個就是音樂嗎?」儘管Zoe好幾次想和她解釋,但小梓總不是很能明白每次Zoe提到的音樂指的是什麼。Zoe說過去的人會製造一些聲音並且一直重複聽這些聲音,她說以前的人會用這些聲音來表達愛、高興、難過或生氣之類的感情,說她以前的工作就是把音樂這種聲音用機器大聲放出來讓很多人聽到。這讓小梓很困惑,不懂為什麼過去的人們要花這麼多時間用這麼奇怪的方式表達情緒。

「嗯,是啊,這個是錄音帶,我們之前在桃園的那個殭屍身上找到的,還記得吧?其實在殭屍爆發那時候已經沒什麼人在用這個了。」Zoe按下錄音機上其中一個按鍵,錄音機發出剛才小梓聽到的喀噠聲後打開了,Zoe從裡面拿出一個扁平的塑料方塊在她面前晃了晃,考慮到小梓的破壞力並沒有交到她手中而是又把錄音帶收回錄音機裡,「不過看樣子除了音量鈕壞掉外這個錄音機還能用,要聽聽看嗎?」

「好啊好啊!我要聽!」小梓用力點頭,她老早就對於Zoe口中的音樂很感興趣,想知道為什麼Zoe那麼喜歡這個叫做音樂的聲音。

於是Zoe一手轉動發電機,一手按下錄音機上另一個按鍵,小梓湊上前去,卻只聽到機械運轉的聲音:「Zoe,這個壞掉了嗎?剛剛不是這個聲音啊。」

「急什麼,錄音帶是要倒帶的。」Zoe伸手撥開整個人差點就要貼在錄音機上的小梓,在她說完話的時候錄音機剛好發出喀噠聲倒帶完成,於是她按下撥放鍵。

錄音機首先是發出運轉聲,接著是一段類似金屬的聲響,在小梓苦思這聲音來自什麼物品之前一段響亮而規律的敲擊聲加入,然後是人聲。

「啊,是滾石的歌啊……」Zoe轉動著發電機,認出了這首曲子,許久沒聽到的音樂讓她不禁懷念起過去那段天天被各種震耳欲聾的音樂包圍的日子了,以前光聽前奏就可以說出歌名,現在已經忘記不少了。

「什麼石?」小梓問。

「滾石樂團,這是一個很有名的外國樂團。」Zoe說著,想到小梓大概不知道樂團的意思,於是又補充說明,「樂團就是一些專門做音樂的人。」

小梓不是很能接受有人專門製造這種叫做音樂的聲音,歪過頭又認真聽了一段,發現明明是人的聲音自己卻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不是說,是唱。這是首英文歌。」Zoe糾正她,皺眉聽了一下後把音樂倒帶重新撥放。Zoe其實並不擅長英文,好在過去工作關係對音樂有所了解,聽了一下也大致想起歌詞內容了,「──這個人唱說他看到了一個紅色的門,他想把它漆成黑色……」

「咦?為什麼?Zoe,為什麼要把紅色的門漆成黑色?他不喜歡紅色嗎?」小梓馬上打斷她。

「你想知道他在唱什麼就不要給我插嘴。」Zoe瞪了她一眼,不過還是解釋了,「因為他很難過。這是一首反戰的歌,說的是失去了心愛的人後的心情。」

「可是為什麼要把門漆成黑色。」小梓依然不明白難過和門有什麼關係,她甚至不是很熟悉難過這個情緒。Zoe說過難過是當不好的事情發生時會有的心情,而她搜索記憶中自己經歷不好的事情,像是陷阱捉到的獵物被殭屍吃掉、為了躲避追擊者不得不匆匆離開基地或是最早最早被關在小籠子裡的模糊記憶,她想著自己那些時候的感覺,卻不覺得那時的自己會想要把門漆成黑色。

看著她一臉茫然的樣子,Zoe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但隨後卻又笑了,這種抽象的東西對這個始終在物質世界與活生生的怪物博鬥的孩子來說太難了:「那是一種心境,當你失去最重要的那個人以後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了。這個時候就連鮮豔的顏色也變得刺眼,所以寧可把看到的顏色全部漆成黑色。」

「可是Zoe,為什麼?」小梓果然還是聽不懂。

Zoe拍了拍她的腦袋:「這你以後就會懂了,畢竟你還沒經歷過這些事……不,也許沒經歷過也是好事。」

小梓眨眨眼,歪過頭:「那Zoe呢?Zoe聽得懂這個聲音的意思嗎?」

「是歌,對,我可以明白。」Zoe再次糾正她,看著手上的錄音機,聽著音樂沉默了半晌才再次開口,「……我失去過很多東西,或者說,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失去了很多東西後活下來的。愛人、家人、朋友、同伴……很多很多,經歷過這個年代的人都是背負著這樣的痛苦撐過來的。不過你……」

她看了看身旁的女孩,沒有繼續說下去。本來就一無所有的人不會明白失去的痛苦,這究竟是幸福還是不幸呢?

「我?我怎麼了?」小梓當然讀不出她話語間停頓的意義,只是睜著她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催促著Zoe把話說完。

Zoe笑了笑,又在她腦袋上輕拍了兩下,現在說這些還太早,該結束話題了:「沒什麼,等你長大你自然就會懂了。」

「又是長大!我已經長大了啦!我都可以打死追擊者了!」小梓不喜歡Zoe老是拿長大這件事應付自己,抗議道。

「那還不是長大,我還等著你能夠照顧自己然後滾蛋咧。」Zoe哼了一聲。這小鬼戰鬥力強得可以追著殭屍打,但是提到生存常識可就差得遠了。

「可是Zoe──」小梓正要反駁,一陣雜音卻在這時候切入她們的對話。

那陣雜音來自收音機,完全取代了原本快節奏的音樂,雜音中聽得出有一個男人粗重的喘氣聲,然後男人急促的聲音也加入:「……寶貝,陳安琪小寶貝,我是爸爸……這是我最後要跟你說的話了……寶貝,爸爸要死了,我被那些綠色的東西噴到了,衣服破了,爸爸已經沒救了……我不想讓妳傷心但是……希望你好好聽我說,我愛你,我和媽媽都很愛你……我們很愛很愛你,我們都很心疼你……但是我們不得不……聽著寶貝,你要堅強,好嗎?答應我你會堅強……難過的話就聽我的聲音,堅強起來……我和你媽媽都──」

喀噠。

Zoe按下停止鍵,突然間聽到他人的私密留言還真需要點心理準備,她乾笑了兩聲:「哈哈,看樣子沒音樂可以聽了。」

「這個不是音樂了嗎?」小梓聽得出這段聲音明顯和上一段不同,但還是難以拿捏Zoe對音樂的標準。

「這是一段遺言。錄音帶的內容是可以被覆蓋的,所以這個人──我想是一個父親──他知道自己已經被感染快死了,於是就把自己想要跟女兒說的話錄在裡面了。」Zoe說,想起擁有這捲帶子的女屍,往好的方面想,至少現在陳安琪和她的家人團圓了。

「遺言?」小梓對這個詞也感到相當陌生,想著剛才聽到的內容,「那這個不是音樂嗎?他不是一直在說什麼很愛很愛之類的話嗎?」

「音樂算是……嗯,應該說是更有系統的東西吧?至於這個,我想又比音樂更真實了。」Zoe嘆口氣,停止轉動發電機,有預感即使解釋了小梓也不會懂,「不過畢竟是和我們沒有關係的人,所以對我們來說就只是很可惜沒辦法好好聽完剛剛那首歌了吧?虧我還滿喜歡這首的。」

小梓想著剛剛所聽到的那段急切的獨白,好奇這個只留下聲音的男人究竟還說了些什麼。但是Zoe似乎沒這種興致,看了看那捲被覆蓋過的錄音帶後便把它連同錄音機收起來了。

(下)

喀噠。嘶──


抱歉啦陳先生,反正我想你女兒應該也不會聽了,這捲錄音帶我就接收啦。在這個連死人都還會到處亂跑的時代,有些東西還是別在人間留太久,對吧?

──那麼小鬼,是你在聽吧?或者其實你跟我們一樣是個完全不相干的人?哈,那麼這可真是現世報,這捲錄音帶的內容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麼價值,你現在可以把這段話洗掉錄些你喜歡的聲音了。不過如果你剛好認識而且有辦法把這捲錄音帶放給一個叫做小梓的死小孩聽的話我的在天之靈會很感激你。

所以,呃,小鬼,既然你現在在聽這捲帶子,那我想我應該已經死了,或者是我終於受不了你自己走人了──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哪個可能性比較高,哈,我能夠在你足夠成熟後離開你嗎?還是我還等不到你長大就掛了?哼,這下你總該知道我們不總是那麼好運了吧?趁這個機會學著長大吧,別說我沒提醒過你。


……小鬼,不知道你記不記得我們曾聊過「失去」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在錄這段留言的前幾天,對你……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想你大概忘了。我說了我和其他人都是經歷過失去的痛苦一路走來的,但你聽不懂,因為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從來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是很羨慕你的──不過現在的你總算經歷了你的第一次的失去了,我可以這麼認為吧?哈,這麼說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的痛苦了,用我的生命完整你的人格發育似乎挺划算的,是吧?現在你總算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類了。

聽著,這些事對你來說可能不重要,不過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只是我始終找不到時機好好告訴你……或者,也許我還在等著你大到足以明白這些事情吧?既然我最後沒等到,而這時候的你應該又成長了一些,那我就在這裡說了。

要從哪裡開始說起好呢,我想想……小鬼,你知道愛吧?你問過我而我也告訴過你,就是比喜歡還要更喜歡,如果兩個人愛著彼此,他們就會成為伴侶。伴侶是一種關係,一種……永遠在一起而且只有兩個人的關係。也許你現在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關係,不過以後你就會懂了,到時候你也會更明白我的事情……嗯,對,關於我的事情。

我接下來要說的是關於我、「小梓」以及你的事情。


我想你多少也有注意到了,你的名字並不是憑空取的。「小梓」這個人是我曾經愛著的一個人,一個我曾經的伴侶。那是在這世界上有殭屍之前的事情了,我很愛她,我們……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她和我會是永遠的伴侶,但是後來她卻離開我……她結婚了,和另外一個人成為伴侶。這是我第一次失去她,我不怪她──不對,我確實責怪過她,我生氣過、失落過,她的背叛讓我感覺自己被硬生生撕裂成兩半,再也不完整了。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對我而言唯一並且最重要的人。難以理解,對吧?

然後殭屍出現了,那時候的人並不知道該怎麼對付殭屍,她也是,所以她陷入很大的危險之中,只能要我幫她。所以我又見到她了。但是我卻沒有真正幫助她,我做了……很多讓我後悔的事情,我沒有保護好她,也沒有善待她,我讓她覺得害怕、讓她覺得不能信任我,所以最後……她走了,她因為害怕我而寧可跑向殭屍,所以……我又一次失去她,而這次我再也沒能找回她……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後我遇到了你。

那時候你還太小,應該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我記得很清楚,我是在自救會的實驗室裡遇到你的。那時候你還是BAZ01,是個假的人類的希望,研究員那時候還以為能夠在你身上找到對抗殭屍的關鍵。在我知道你是來自殭屍的肚子裡後就把你當成她的孩子看待了──哈,我知道這挺傻的,台灣有那麼多個孕婦,我沒有證據你就是她的孩子。但我累了,自救會是我旅行的終點,我為了找她搜遍了台北,也去了臨時政府,自救會是我最後的希望,然而我還是沒有找到她。我覺得你是我正在尋找的答案,我需要一個答案來停止我自己永無止境的尋找:她死了,變成殭屍,但她的孩子還活著,就是你。

我不想讓你回想起你在實驗室裡的那段日子,但是相信我,我也一樣煎熬。我的愛人留下的孩子被這樣對待,然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我曾想過無數種方式把你弄出那個籠子,甚至我……不,其實是我決定什麼也不要做的,我什麼也沒做,即使那些晚上我可以通行無阻地進到實驗室教你說話,但我卻沒有把你帶出來。我……對不起,我自私地想要留在自救會這個末日的歸宿,又說服自己你是破解殭屍感染、拯救全人類的關鍵,為了更多人你必須被犧牲,所以我什麼也沒做,即使……即使在你接受屍咬測試的時候也什麼都沒做……我以為我又要失去你了,但是沒有,因為疫苗開發成功,你活下來了,但我袖手旁觀的事實依然無法抹滅……我非常後悔。

不對,並不是「又要」,那是第一次我覺得會失去你,但對我來說,失去她的孩子和失去她沒有兩樣……所以你能理解嗎?失去一個人三次的恐懼……如果有什麼比失去更讓人害怕,那鐵定就是失而復得後的再次失去吧?

然後……然後就是你知道的了,因為軍政府的攻擊,我帶著你離開,並且試圖用照顧你來彌補過去所犯下的錯……這些,就是我想讓你知道的事。


對我來說你是個責任,我說過吧?我從來就不喜歡小孩子,你又這麼吵、這麼亂來,說也說不聽。但是讓你經歷這些事的是我,所以我必須教導你足夠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的知識……哈,一直以來我確實是這麼想的:總有一天你會學會如何靠自己活下去,而那時候我就會離開你,就像我一直在說的,我會把你扔掉,然後……我想我會回到自救會。一但開始正面和軍政府對抗,那我想我應該和死了差不多……不過那是我很早前就該做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你不用跟過來。自救會是我的歸宿,不是你的,你沒有欠那裡的人什麼,自救會帶給你的只有痛苦,你沒有必要陪著我把命搭上。

……所以就是這樣,我要嘛葛屁了要嘛閃人了,我的事情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你該過你自己的人生,這才是我希望的。我……很後悔把小梓這個名字給你,這個名字太沉重了。你沒辦法取代「小梓」,同樣的,「小梓」也沒辦法取代你。你就是你自己,那個又吵又煩、橫衝直撞的死小孩……所以小梓這個名字你喜歡就留著用,不喜歡就自己再取一個新的,用不著為了我背負這樣的故事。你和我不一樣,你是自由的。


……哈哈,果然還是很難懂吧?不過等你長大你就會明白了。

該怎麼活下去我都教你了,希望你還記得。要活下來並不是只要會打殭屍就好,既然我不在了,其他的事情你就得學著自己處理。你得知道要提防著還活著的人類,同時也要知道哪些人是可以幫助你的。也許在這之後的某一天你會遇到另外一個可以忍受你、又能幫助你的人。說不定這時候你已經遇到了,那麼我也能安心了。

我有跟你提過嗎?以前的人都覺得人死掉以後會到叫做天堂或地獄的地方,好的人上天堂壞的人下地獄。我想我的話應該是會去地獄,你應該也是。所以聽好了,給我好好活下去,如果太快讓我在地獄遇到你的話,小心我揍死你。


……還有,我很高興這些日子能和你一起旅行。再見了,小鬼。


喀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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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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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標

配合官方信息「座標小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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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綿綿,小梓幾天前畫在牆面上的記號已經被沖淡了不少。

「這不是好預兆。」Zoe雙手抱胸。有人在記號箭頭前寫了個N,這是她們與接頭者溝通的暗號,代表那個人確實知道她們已經來了。但這個人在留下了暗號後卻遲遲沒有出現,對講機也沒有回應,導致她們在台北這樣的鬼地方一停留就是好幾天過去。

「Zoe那我們還要等嗎?」小梓也不喜歡台北,比起宜蘭和其他地方,台北自然資源太少、殭屍太多,做什麼都會被告誡不要發出聲音讓她這段期間過得相當無聊。

Zoe瞪著那個被做過記號的標記,即使是後來才寫上的N也已經淡得難以分辨了。這可不是遊戲世界,交接任務的NPC在半路上被殭屍幹掉也不是不可能,尤其這裡又是台北。這個人估計是凶多吉少了,再等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於是她嘆口氣:「好吧,把記號擦掉,我們要離開這裡了。」

「好!」小梓輕快地應了一聲,等Zoe這句話等很久了,她馬上手腳俐落地把標記擦乾淨。小孩子的復原速度驚人,十一月受到的槍傷沒有影響她太多,現在必須要仔細觀察才能看到她蹦蹦跳跳時偶爾出現的少許肢體不協調了。

Zoe看著小梓的動作,倒是沒辦法和這小鬼一樣雀躍。她懷裡還有封來自新城圍牆的信,千里迢迢將信送到台北卻沒見到收信人,她可不能就這樣轉身離開。

得找到其他同夥,要不然她和小梓就得親自跑一趟大直基地了。

估計是因為比起呆頭呆腦的殭屍,拿著槍的軍政府人類更可怕,一些自救會成員於是以殭屍橫行的台北做為據點,發展到現在應該也有不小的規模了。好笑的是即使Zoe為這些人帶了那麼多信息到全台灣,卻從來沒走進過那麼一個據點。身為信使的她姑且知道據點的大概位置,但並不想造訪那個地方──更正確地說,她並不樂見小梓和那個地方扯上關係。透過往返的書信她知道那些人在打什麼主意,而這些事和這個女孩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個孩子並沒有虧欠131人民自救會什麼,小梓有權利自己選擇要不要踩進這淌渾水之中。

「Zoe!Zoe!」小梓的聲音打斷她的思考,「有人往這裡來了!」

小梓的感官向來比一般人靈敏許多,往往能在Zoe察覺到之前就先發現危險,不過在她出聲提醒的時候來者的聲音已經大到連Zoe都能聽到了:那是好幾組匆忙到無暇控制音量的腳步聲,其中夾雜著零星槍響。沒多久她們就可以看見一個年輕男子奔跑在前方,後面追著一群人。

「Zoe,這邊!」小梓指著一旁半掩的門扉。這些人雖然直直往她們的方向跑,卻還沒注意到她們,在不知道對方狀況的情況下直接躲起來似乎可以免去不少麻煩。這是個好主意,看樣子這小鬼這段期間總算有學機靈了點。

「等等。」兩人才要鑽進建築中,Zoe突然伸手制止了小梓的動作,瞇起眼睛仔細打量那個跑在前面的男子,「我們要幫這個人。」

「咦?為什麼?」難得Zoe會選擇做這種連她都知道會惹上麻煩的事情,小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我們要幫這個跑在前面的人,他是同伴。」Zoe又說了一次,抽出背上的十字弓,迅速做出指示,「指引前面那個人跟我們一起往巷弄跑,想辦法甩開後面那群人,沒辦法的話就殺死他們,如果他們開始逃跑就不要追,優先保護前面的那個人。還有,小心他們可能有槍,明白嗎?」

「啊,好!」小梓沒有多做猶豫,甩起鏟子便跳出遮蔽物,往那群人跑去。反正Zoe總是正確的,這個電光石火的當下照著做就對了。


「你的槍法真是有夠爛,你真的有學過開槍嗎?」年輕男子臉色蒼白地看了一眼窗外四層樓之下的街道,心有餘悸的模樣與他那試圖表現出游刃有餘的話語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追在後頭的人失去他們三人的蹤跡,在荒廢的道路上徘徊了一陣,但很快就被那些被槍聲吸引過來數量驚人的殭屍逼退了。

「如果你知道是誰教我開槍的話你可能會嚇到尿褲子,小曹。」Zoe哼了一聲,把手上的M9手槍扔還給男子,被稱為小曹的年輕人默默把槍插在腰帶上,「對了,簡短介紹一下,這個拿鏟子的小朋友勉強算是我的搭檔。然後小鬼,這個看起來沒什麼用的人是小曹,算是同伴。你可能沒看過他,不過你看過他爸和他的小兔兔。」

「我是小梓!」小梓邊說邊甩掉鏟子尖端的血液,對於噴濺在衣服和手腳上的血倒是不怎麼在意的模樣。新鮮的人血和半凝固的殭屍體液畢竟不同,不過對小梓來說只是噴濺距離與清理武器麻煩程度的差異,剛才血腥的亂鬥似乎沒有影響她的心情。

「什麼小兔──欸?那個嗎?我不是叫老爸把那個布娃娃給扔了嗎?」小曹顯得有些困窘,嘆口氣換個話題,「算了,所以你們是從太平山過來的?」

「是啊。有信息要帶到台北,但是和我們接頭的人留下記號後就不見了,你有概念嗎?」Zoe說,又看向著窗外,這時候的街道上只剩下追丟獵物的殭屍,看樣子在那群殭屍自然散開前他們暫時也沒辦法移動了,「那些人看起來不像軍政府的人,你是怎麼惹到他們的?還有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惹到他們?他們根本是神經病!他們──」小曹本來稍微舒緩下來的神色陡然一緊,接著似乎是發現自己聲音太大了,頓了頓,整理了一下情緒,「……如果要和你聯絡的是軒哥他們的話,我想我可以回答你──他們被吃了。」

「是嗎,畢竟是在台北這樣的地方……我很遺憾。」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小曹搖搖頭,指著窗外,「軒哥是被他們吃的……不是殭屍,是他們,剛剛那些人,那些人吃了軒哥他們,還有跟我同行的嚴先生。」

「可是那些人不是殭屍啊!殭屍才會吃人啊!」小梓插嘴,這種事連她都知道:會吃人的就是殭屍,還沒變成殭屍的人不會吃人。

「他們瘋了!我親眼看到他們把──」小曹說到這裡,意識到與他對話的人還只是個孩子,有些遲疑地看了Zoe一眼,見Zoe聳聳肩示意他繼續說,才又換了個說法,「你們一路上有看到末界神教的訊息嗎?」

小梓困惑地眨了眨眼,Zoe則點了點頭:「有時候會看到一些塗鴉或傳單之類的,老實說我們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那是什麼新興信仰嗎?看起來分佈挺廣的。」

「末界神……」小曹豎起食指,晃了晃後指向自己,「就是我們這些施打過疫苗的人。」

「所以我剛剛看到的是追隨著神明的信徒嗎?」Zoe皺起眉頭,這聽起來超現實到有些可笑,但小曹的表情讓她完全笑不出來。

「那群瘋子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如果把我們吃掉就可以得到和我們一樣的免疫體質,所以……」小曹抽動了一下嘴角,「我和軒哥他們被關在他們的牢房裡,那些瘋子好像在旁邊進行了什麼儀式,然後就把我們一個一個架出去……然後……像牲畜一樣屠宰放血……剁成一塊一塊……然後……」

Zoe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很難受的話就別說了吧。」

小曹甩甩頭,雙手掩著臉還是繼續說了下去:「我……我是最後一個,他們要殺死我的時候……嚴先生……他們用刀刺他的心臟,以為他已經死了……他的腳都被鋸下來了……可是他突然坐起來抓住了那個拿刀的……讓我搶到武器……逃出來……我……然後就遇到了你們……」

說完這些,他低頭用顫抖的雙手擺弄起手槍,安靜了下來。回想完這段血淋淋的經歷讓他臉色更蒼白了。

「哇!這些人真的吃了──噢!」小梓不經大腦的話講到一半就被Zoe落在腦袋上的一拳給制止了。

「學著點,閉嘴。這時候最不缺的就是你這句廢話。」她瞪了小梓一眼,然後上前拍拍小曹的肩膀,「……你的搭檔,他很勇敢。」

小曹點點頭,而Zoe假裝沒看到他別過頭前眼角漫出的淚水。

「嗚……」小梓摀著發疼的頭,瞥了一眼窗外,馬上便忘了上一秒的警告:「啊,Zoe,殭屍變少了,我們這時候可以──」

「這個也等一下。」Zoe也看了一下窗外,否決,「小曹現在狀況不好,之後有什麼打算都等他先平靜下來再說,我們可以在這裡再守一陣子。」

「可是Zoe,他又沒受傷──」

「你該學著看看氣氛。」Zoe重重嘆口氣,把她往暫時用家具擋著的門推去,「現在,看著入口不要讓殭屍或食人族晃進來。」

不過聽到這段對話的小曹卻抬起頭,快速地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後對著小梓苦笑了一下:「抱歉啊,在小朋友面前露出這麼沒用的一面……我沒事了,我們離開這裡吧,我還有事必須做。你們……可以陪我走段路嗎?」

「先說好,如果你是想帶著我們兩個一起衝進那群瘋子的窩裡的話我可不奉陪。」Zoe挑眉表示懷疑。

「我……」小曹看著自己手上的槍,「我知道,嚴先生他們已經沒救了,我也知道我們三個沒辦法對付那麼多人,我不會為了報仇失去理智……我知道,我想嚴先生拚盡最後力氣救我不是讓我這樣繼續消沉……都到這裡了,就算他已經不在了,我還是會完成我們的任務。」

他說著,從口袋掏出一張小紙片,小梓湊上去看,發現上面是一串數字。阿拉伯數字是她少數在太平山基地裡學到的知識,於是她一邊辨認一邊唸了出聲:「2──5──1──4──2──4──2──8──1──2……」

「那是什麼?」Zoe沒耐性等她慢吞吞地一個字一個字唸,直接問。

「我們也不確定,但是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紙條。如果把這兩組數字當作座標的話──」小曹說著,又掏出了一張破舊的台北地圖,指著其中一個圈起來的地方,「這個座標的位置在陽明山這個地方。我們覺得也許有人想告訴我們什麼,所以我和嚴先生就過來了,沒想到卻……總之我已經到這裡了,就算發生了這麼多事還是應該要到這裡一趟看看……畢竟這是我和嚴先生的最後一個任務。」

Zoe拿過那張紙條,瞇著眼睛仔細地看了許久,看不出什麼端倪:「我明白了,我們會跟你一起去。畢竟我們不知道這個地方會不會是軍政府還是那個芥末神什麼的陷阱,小心點沒有損失。」


就結果來說他們的決定是正確的,那張紙條指引著他們到達了陽明山的通訊中心。

小梓很快就注意到這個地方曾經有活人活動的跡象,不過比起這個,那些前所未見巨大的白色碗狀建築讓她抬著頭看到嘴巴都闔不起了:「ZoeZoe快看!這個好大!這是做什麼的?有人會住在裡面嗎?」

「這是……我沒記錯的話是衛星接收器。」沒想到會看到這麼壯觀的景象,Zoe也挺驚訝的,「為什麼會要我們到這種地方?難不成……我們得進去看看。」

「什麼是衛星接收器?這個要做什麼?」小梓追問,但看Zoe和小曹已經快步跑進設施裡,於是也跟了過去。

「什麼都別碰,小鬼。」Zoe丟下警告後迫不及待地掃視設施內部,然後走向其中一個機台,認真地打量著,「這個不久前才有人用過的樣子……有一點時間……但應該不會太久……也許還能用。」

「哇,裡面是這個樣子啊!Zoe這是什麼?你在做什麼?」小梓從小曹身旁擠了上前,不明所以地盯著那些複雜的機器,伸出手。

「再亂動我就把你的手綁起來,小曹,替我盯好她,還有門口。」Zoe拍開她充滿破壞力的手,但眼睛已經死死落在儀表板上了,小梓認出這是她工作時的神情。

「這個是什麼?」小曹聽命抓起小梓雙手,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Zoe頭也不回,目光掃過各個旋鈕、按鍵,一邊喃喃說道:「可能是通訊器……電源……開關……在這裡。然後──」

她按下一個按鍵,突然間儀器的燈號亮了起來。不只小梓和小曹吃了一驚,連Zoe也顯得意外:「真的還能用!可是現在是和誰在通訊呢?」

彷彿要回答她的自言自語,儀器在一陣嘈雜聲後出現了人聲:「…Hello? Taiwan? This is Oliver from Melbourne.」

突如其來的人聲讓三人面面相覷,是小梓最先打破這短暫的尷尬:「他在說什麼?是音樂嗎?」

「呃,英文,我們好像和外國人聯絡上了。」Zoe勉強開口,看向小曹。

小曹一臉尷尬,吃力地翻譯:「呃,他說他,呃他叫作Oliver,好像在外國……某個地方。」

有翻譯和沒翻譯一樣。Zoe看著小曹,小曹則像是上課被點名的學生一般連連搖頭:「不行啦!我、我就是不想學英文才跑出來的!你不是叫作Zoe?你英文比我好吧?」

「我叫Zoe只是因為那時候大家覺得取英文名字比較厲害,我連大學都沒唸完。」Zoe臉色也很僵硬,誰知道世界末日還會遇到外國人。

在兩個丟臉的大人互相推託責任的時候,通訊器又傳來聲響:「Hello again? Is anybody there? Doctor? Is that you? I can’t hear you now. Maybe you should check your communicator.」

「他又說話了耶!Zoe!有人在裡面嗎?我們應該把他拉出來嗎?」小梓說著又要湊向通訊器,「他現在在說什麼?」

「我們必須和他對話,不要害臊了小曹。」Zoe拉開小梓,一手按下通話鈕,「現在連上線了,快說話。」

「什──等等為什麼是我──呃、呃……How are you?」小曹一陣慌亂,但最後還是硬著頭皮用彆腳的英文對著通訊器說話。

「Oh, finally. Well, I’m fine. But who are you? Have we talked before?」對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有聽到小曹的聲音,感嘆後又是劈哩啪啦一大串。

Zoe摀住小梓的嘴避免她胡亂插嘴,對小曹豎起拇指。

小曹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深深吸一口氣:「Wait…wait, I don’t understand.」

通訊器那邊沉默了幾秒,聽起來像是有人在偷笑:「Uh, you don’t speak English, do you?」

這句小曹聽懂了,連連點頭,一時間沒意識到自己正對著通訊器,不過Oliver似乎把這段沉默視為默認,再次開口的時候速度確實放慢了不少:「Ok, I’ll talk slowly. Listen carefully, I have an important message for you and all your people. That is, our team had created a vaccine for zombie infection. Can you understand me? Zombie vaccine.」

小曹花了一點時間消化這段話,一旁的Zoe和小梓看他眼睛愈睜愈大:「You say…Zombie vaccine?」

「Yap, our vaccine can destroy the activity of zombie virus.」也許是感受到小曹的驚訝,Oliver語氣興奮,不自覺地又愈說愈快了,「If you use our vaccine on zombies, they will return into normal bodies. For living people, the vaccine can cure those who are bitten. Furthermore, if…」

這一大串話已經超出小曹的能耐了,連忙制止對方繼續說下去,一邊用求救的眼神看向Zoe:「Wait, too quick…I…we…啊啊啊,Zoe!他說他製造出殭屍疫苗了!可是我聽不懂他後面在說什麼啊!你來聽啦!」

「我也聽不懂啊!」Zoe也有些慌了,小曹和Oliver的對話她只聽得懂幾個單字。

殭屍疫苗!這個最重要的詞她可沒漏聽。如果是真的的話,這個人知道的事情可能可以拯救全台灣,但是在場沒有人能夠和這個外國人溝通,就像是拿到了寶箱卻沒有可以開鎖的鑰匙一樣,難道要和這個重要的資訊擦身而過了嗎?

要是曾萍或是那些研究基地裡乖乖讀書的年輕人在場就好了。難不成她應該去把曾萍他們帶過來嗎?可是台北這麼危險,而且錯過這次通訊也不能確保下一次還能聯絡上這個外國人。

她來回看著小曹和那個通訊器,突然想到還有其他方法:「對了,用這個,跟那個O什麼的說等我一下。」

「呃…wait. Please wait.」小曹對著通訊器說,看著Zoe從行李中掏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塑膠盒,「那是什麼?」

「啊,是錄音機!」回答他的是小梓,她還記得之前Zoe曾經用這個奇怪的機器放音樂給她聽,「Zoe你一直都帶著這個嗎?我還以為你把它留在之前那裡了。」

「現在的年輕人認不出錄音機了嗎?」Zoe迅速把錄音機裝好,放到通訊器旁邊,轉動著隨身攜帶的發電機讓錄音機運作,「你請那個人再說一次他們的發明,還有怎麼做,愈詳細愈好,我們把它錄下來給曾萍他們。」

「咦?呃,我試試看。」小曹把目光移回通訊器上,想了想,「Please say again. We…呃…we want record…」

Oliver花了點時間理解小曹的意思,然後噢了一聲:「Oh, sure, great idea. Are you recording now? OK. I am glad to share all our protocols here. So where shall we start…OK, hi, I am Oliver from Melbourne, Australia. I am very excited to let you know that our group created a zombie vaccine from people who born with immunity…」

異國的語言興奮地獨自滔滔不絕,小曹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氣,然後摀住看起來又想插嘴的小梓的嘴巴讓錄音順利進行下去。

一個唐突的訊息指向人類最後的希望,隔著浩瀚的海洋,這座島嶼總算再次迎來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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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止公寓

配合官方活動「光榮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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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小梓嘿了一聲抓住老舊公寓外的管線,這管線多年無人維護,風吹日曬之下已經老舊不堪,在她的抓握之下馬上碎成片狀,整條落下。然而她已經在這個同時往上攀住了設在建築外側的冷氣檯,接著整個人便俐落地翻了上去,順勢踢掉抓在腳上那幾隻腐爛見骨的手。

「Zoe!這邊好像安全!」她在冷氣檯上站直,越過巷弄間不斷朝她做出抓握動作的殭屍,朝著隔壁建築水塔上的Zoe和小曹奮力揮手。

「那裡當然安全,因為只有猴子才跳得過去。」Zoe沒好氣地說。除了那邊的可立足之處只剩下小梓腳下那個冷氣檯之外,她跳到那幢建築物時把可供抓握的管線扯下來了,這下要過去恐怕連猴子都得先長一對翅膀出來才行。

「欸?那我再找其他路!」小梓說著,擺動手臂當真打算以立定跳遠之姿直接跳回原本的大樓,腳下冷氣檯隨著她的晃動發出令人不安的吱嘎聲。

Zoe連忙阻止她這不經思索的舉動:「不要冒這個險!你旁邊有扇窗戶,你看看能不能進去,小心屋內可能也有殭屍。」

「那Zoe你呢?」小梓問。

「我找找看有沒有梯子或──」Zoe本來想就地找些工具好讓她跟小曹也能移動到那棟建築物之中,但看了一眼腳下蠢動的屍群後卻又硬生生住口了。

台北的殭屍真不是普通的多,現在三人所在的兩棟大樓之間已經被追著獵物而來的殭屍所擠滿了。雖然三人擁有高處優勢,但要擺脫屍群往目的地移動可不容易,他們一路上已經被迫改道了好幾次了。雪上加霜的是,在視線所及之處,一個肥大的身影正推擠著向他們靠近。

散疫者。

因為那具像是泡水一樣腫脹的身軀,這種不知為何而變異的活屍在很遠就可以被辨識出來。它們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要被其中螢光綠色的體液所撐破一般鼓起,那些帶有異常色澤的液體除了有著和其所展示的豔麗顏色相符的強大腐蝕性之外,所造成的傷口也會引起感染。更甚者,這些會移動的炸彈並非乖乖等待無知者引爆,散疫者在發現獵物時會主動嘔出那些致命體液,連躲藏在高處的人也無法倖免。這種怪物的存在簡直就是世界的惡意。

「我和小曹另外找路,你想辦法穿過這棟房子找路出去到另一側。」在有散疫者存在的時候從上空經過可沒比往下跳進殭屍群之中好多少,Zoe改口說道,指著小梓的方向,「剛剛有看到你那棟樓後面那個白色的屋頂嗎?我們想辦法在那邊碰面──動作快!」

就在她說話的時候,那隻散疫者也許是到達了攻擊範圍,身上巨大的水泡不停蠕動,突然間就朝著小梓吐了一團螢光綠色物質。

「哇哇哇哇!」這下小梓也顧不得先檢查窗戶後面有沒有殭屍,直接踢破窗戶盪進室內,驚險地閃過那發強酸水砲。

「沒事吧?」小曹在窗外大叫。

「我沒事!」登陸地點是一張雙人床,累積多年的粉塵揚起,她爬起來,探出窗外對Zoe和小曹揮了揮手,差點又被下一發嘔吐物打中,連忙縮回建築之中。她不會被感染,但是被這種討厭的液體噴到會痛個半死──關於這點她大約半年前才吃過苦頭,到現在手臂上都還留著疤。

「自己注意點,等會兒見。」

她聽到Zoe的聲音,待在水塔上的兩人應該也在為了躲避散疫者而轉移位置。她應了聲好之後就把注意力放回自己闖入的這個空間之中。

Zoe告訴過她這種叫做公寓的建築曾經住滿了人,厚重的水泥牆將這些龐然巨物分隔成數個空間,每個空間都住著不同的人,有可能是一個人,也有可能是六七口的家庭,而這些人總是專注著自己的人生:唸書、工作、吃飯、睡覺,鮮少和其他住戶往來,Zoe說這就是都市生活。

她很難想像這種生活在上下左右都有著陌生人的環境是什麼樣子,不過她們進入城市時倒是經常以公寓作為臨時藏身處。這些半獨立的廢棄建築優勢在於高度與隔絕了人情味與殭屍的牆壁,即使公寓裡常有零星殭屍或倖存者從視野死角撲上來、鏟子難以施展等麻煩處,通常敵人數量也都在可以應付的範圍內,而物資缺乏的時候找個大門深鎖的住處碰碰運氣也常能有所收穫。

她踢開腳邊碎玻璃,跳下床快速打量了一下環境。眼前的家具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看起來許久沒人活動,一旁的櫥櫃抽屜都被打開了,一些雜物散落在周圍。這戶人家要嘛就是倉促離開要嘛就是在之後遭到洗劫,不過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看樣子是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了,而她也想快一點與Zoe他們會合。於是她走出臥房,穿過客廳與大門來到公寓樓梯間。對門的公寓門上鎖了,她踢了幾腳發現踢不開,下方傳來一些騷動聲,她走上樓查看上方公寓,幸運的是這戶人家的大門就不怎麼堅固了。

到達公寓另一側之後屍群數量減少了不少,她翻過圍欄鏽蝕的陽台,抓著牆面管線往下滑,然後與那些脆化破碎的管線殘渣一同落在一台卡在路上的公車車頂上。

「Zoe──Zoe你有找到路了嗎?」她扯開喉嚨叫了幾聲,等了幾秒沒聽到回答。Zoe他們也許還沒跟上、也許選擇走別條路徑,這下她只能繼續往會合處前進了。

四周殭屍被她製造的噪音吸引,公車車窗內也伸出了幾隻手,不過在搆著她之前小梓已經大步一跳,以前方Toyota Altis車頂充當跳板跳到對街建築的遮雨棚上了。

「應該是往那邊吧?」她自言自語著,再次鑽進室內。


就這樣進進出出地穿過幾棟大樓廢墟,小梓以幾乎直線前進的方式往集合點移動。縱使建築物中的狀況難以預料,終究好過明顯滿地死人的街道,維持在高處替她免去不少麻煩,但前進了一段距離後還是到了建築物沒有延續的空曠處。

她懸在最後一個建築的招牌上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地方是被大樓圍繞的一處空地,無人管理後恣意生長的草木間似乎還有個長滿藻華的小湖泊。也許是空間開闊的關係,殭屍數量看起來比方才街道間來得少。

既然如此回到地面一鼓作氣衝過去也是可以的吧?正盤算著就這麼落地,一個筆直地朝著自己移動的身影讓她停下動作──那是一個灰衣人,戴著帽子與口罩而看不清楚模樣,但是從他穩健的步伐可以看出他並非殭屍。

這種地方居然還能遇到活人,真是稀奇。小梓向男人揮了揮手,嚷道:「喂──你是誰?」

男人按著棒球帽沒有回答,不發一語地朝著她愈走愈近,這讓她想起小曹說過有些人明明沒有變成殭屍卻會把異人抓來吃掉。這個人難道也是那個什麼末界神教的怪人嗎?想到這裡,她手上的鏟子不由得握緊了些。

彷彿看得出她的警戒一般,灰衣人突然抽出配戴在腰間的開山刀,腳步陡然加快便向她衝來。

真的是敵人!

腦中閃過這個想法的瞬間小梓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她豎起鏟子直接對準那個人衝來的位置往下跳──既然來者不善,當然是先動手再說!鋒利的刃部加上她的體重與高度優勢,這般落下即使沒能打中來者腦袋,撞在軀幹上也能殺他個半殘。無論是殭屍還是人類,小梓對於帶著攻擊意圖的對象向來沒有猶豫。

然而這一鏟卻因為灰衣人緊急煞住腳步而直直撞擊下方磁磚地面,震得她虎口發麻。緊接著這個人連讓她吃驚的時間都不肯給予,開山刀出手。

「唔!」小梓沒想到這個人可以在這一瞬間閃掉自己的攻擊同時又做出還擊,要不是熟悉各種戰鬥狀況的身體馬上反射性地跳開,這一刀可是會紮實地砍進肉裡的。

開山刀硄地一聲砸在一旁磁磚上,力道之大連磁磚都為之迸裂噴濺,而金屬打造的刀刃更是在衝擊之下整個歪曲變形,可以想見這個人當真欲置她於死地,一點也沒有心軟的意思。

帽沿陰影下那人似乎抬眼看了小梓一眼,在這短暫的交手之中她已經察覺到這個人與自己不相上下的蠻力、以及遠高於自己的戰鬥技巧了。

前所未見的強大對手並沒有讓她就此退縮,這段流浪生活中即使面對野獸、屍群甚至複數的追擊者都沒能讓她退卻,眼前這個人身上沒有槍,她沒理由怕他。

「啊啊啊啊啊──」於是她甩起鏟子,二話不說又往那人臉上揮去。那人似乎早有預備,舉起開山刀架住。沉重的武器砸在金屬上發出響亮的聲響,開山刀再度彎曲。

灰衣人那張被遮掩得只剩下眼睛的臉因施力而皺起,一瞬間小梓還以為自己靠著力量壓制住這個陌生人,沒想到下一刻開山刀往旁邊一滑,連帶著帶開她的鏟子,而再次獲得解放的刀刃就這麼順著弧度掠向她腰側。

「唔你!」小梓心裡一驚,連忙收鏟往下想砸開開山刀。但笨重的鏟子終究不如專為劈砍所設計的刀械,灰衣人的武器在被砸開之前又靈活地側開,這次拐了個惡毒的角度削向小梓脖頸。

她哇了一聲,立起鏟子擋下這刀。這刀也使上了蠻力,在金屬製的鏟子握把上狠狠地留下刻痕。而那人也不僵持,抽刀繞過鏟子又要抹向小梓胸口,小梓左支右絀,連忙轉動鏟子再次擋下,同時被這接連不斷的狠擊逼得連連後退。

「可惡!」明明比力氣自己佔了上風,但眼前這個人看準了鏟子笨重而不斷用相對靈巧卻依舊殺傷力十足的刀械試圖鑽過她的防禦,小梓內心煩躁卻完全不敢輕忽,不斷轉動鏟子只為了擋下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刁鑽的刺殺,連喘息的空間都沒有。

相較於小梓,攻擊屢屢被這個十來歲女孩擋下來並沒有讓灰衣人心浮氣躁,他反而更加凌厲地從更多角度逼迫她,刀刀取她要害,毫不在乎一次次的碰撞使得刀刃出現大量坑疤。

然後,在那人翻動刀刃選擇了一個由上而下往她腦袋劈砍的攻擊路徑時,小梓總算看見了轉機,倒過鏟子用握把處往刀柄頂上,這麼一頂總算讓那把礙事的開山刀自來犯者手中脫出,高高飛起。

好機會!總算擺脫一味防禦的處境讓小梓心中一喜,馬上甩過鏟子攔腰砸向灰衣人,心想只要把這個人先揮倒在地就可以像是處決殭屍一般搞定這個傢伙了。

灰衣男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失去手上武器又看見小梓出手攻擊非但沒有拉開距離避戰,反而原地向上跳起,這時間抓得非常精妙,竟然就這樣踩上了小梓揮來的鏟子,讓使力中的她重心不穩地踉蹌了一步──僅僅是這麼一剎那的分神,灰衣人沿著鏟子一個箭步撲向她,一落地便從她手中搶過沒握緊的鏟子往一旁扔去,同時一隻大手在小梓反應過來前已經將她按倒在地上了。

開山刀自空中落下,灰衣人伸手抄過,一刀刺進小梓臉頰旁的磁磚縫隙中。

戰鬥結束。

「咦、欸?喂、喂!放開我!放開我啦!」突然之間世界就打橫了,鏟子刷一聲落入一旁樹叢之中,小梓睜大眼睛還想掙扎,但那人已經完全壓制住她了。

好強!

驚詫之中還不及思索自己的下場,那個人卻又突然放鬆了箝制,開口道:「你渴望擁有一個安穩且美好的未來嗎?或是希望恢復人類過往的文明?我們能做到,想要的話,就加入我們吧!」

「咦?」小梓一愣,撐起身子見那人在口袋中掏出了一張卡紙放在她身旁,不再說話,抽起插在地上的開山刀就自顧自往來時的方向走去。

她沒有搞懂這個人所說的話,一獲得自由馬上就衝向鏟子落下的草叢,撿回武器護住自己,但見那人頭也不回沒有搭理她的意思,才又好奇地拾起那張卡紙。

卡紙上面畫了幾條線,還寫了一些字。她眨眨眼,看著這張紙,又抬頭看向那個即將走遠的陌生人:「這是什麼?我看不懂。」

灰衣人本來已經走遠,這下動作停下來了。

「我又看不懂字,這個是什麼?」小梓朗聲又問了一次,「還有你剛剛說的……什麼文明……那是什麼意思?」

灰衣人停頓了幾秒,最後肩膀頹然垮下來,他認命地轉身走了回來:「……你不識字?」

「對啊,他們老是要我學字,可是學這個超無聊,我為什麼要會認字啊?」小梓沒有察覺對方的無奈, 揮著卡片說得理直氣壯。

男人似乎無聲地嘆了口氣,回到她身邊指著卡片上的線條:「……那我直接跟你說好了,這是地圖,告訴你怎麼到衡山指揮所內部,我們在那裡建立了一個基地,用來──」

不過他並沒有機會把衡山指揮所介紹完畢,Zoe的聲音在這時打斷了他:「不用勞煩了,這小鬼不會去那裡。」

「啊,Zoe!你也來了嗎?」小梓看見Zoe,臉色頓時開朗了起來,也不顧面前男子幾分鐘前還試圖用開山刀在自己身上開口子,開心地對趕著跑過來的Zoe用力揮手。

Zoe手上端著十字弓,卻沒有瞄準灰衣人。她看起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一路閃躲著殭屍跑來的,還有些喘,但她沒有等呼吸平復便又說了一次:「你找錯人了,這小鬼是不會去那裡的。」

「咦?Zoe為什麼?」小梓不明白。

而灰衣人警戒地上下打量來者,過了好幾秒才將手從開山刀握把上移開:「這女孩說你是Zoe……看樣子你就是軒哥負責的那個信使?」

「差不多,我可不知道我在這裡居然還有名氣。」Zoe抽出懷中那封來自新城圍牆的信,粗略地展示了上方131黨的標記後又把信收起,「而你……看這張卡片我大概可以猜出你是誰。」

灰衣人聳聳肩,不否定:「指揮所有人在找你,我剛好聽說罷了。不用緊張,我沒有要對這女孩做什麼事,只是測試看看罷了。」

Zoe的目光迅速掠過鏟子上的刀痕,瞇起眼:「無論你想做什麼測試,她還只是個孩子。」

「但是測試結果讓我很滿意,她有足夠的資格加入我們接下來的行動。」灰衣人說。

「她不會去的,這種事不該讓小孩子做。」Zoe盯著他看,沒有退讓的意思。

「ZoeZoe,你認識這個人嗎?他說去哪裡?那個衡山指揮所是做什麼的?」小梓插嘴問道,沒人理她。

「不強迫。」灰衣人轉過身,確實是沒有爭執的意思,「不過不曉得你遇見軒哥他們了沒有,他們本來是要帶你過去的,但是離開後卻一直沒有聯絡。」

這下連Zoe也搞不清楚狀況了:「我?為什麼?如果是這封信的話,就算托你帶回去也可以吧?」

「我建議你自己跑一趟。就我所知,他們認為你的信使工作該結束了。」灰衣人掏出另一張和小梓手上的一模一樣的卡片交給Zoe,「是時候進行下一步了,無論是你還是這女孩都好好考慮吧。」

也許是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語畢,他再次頭也不回地離開。

(下)

撿來做為柴火的碎木料太溼了,一燒起來整個室內都顯得烏煙瘴氣。柴堆上,鐵鍋中的水只有底部冒著細碎的氣泡,距離沸騰還有段時間。

小曹用公寓裡搜出來的大湯勺攪了一下裡面的水,試圖將注意力轉移到眼前事物上,可是並不成功──小梓與Zoe一路上的爭吵延續到了這個做為臨時駐紮處的公寓裡,並且三不五時出現他的名字。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小梓大叫,近乎胡鬧地拒絕溝通。她沒有控制音量的吵鬧為他們帶來不少麻煩,現在公寓門外還躺著兩具聞聲而來的殭屍殘骸。

「你閉嘴!我說過那跟你沒關係!」僵持了這麼久,連Zoe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我是不會讓你去大直的,你要和小曹一起回去太平山。」

「我就說我不要!不是說好了嗎?我要和Zoe你一起啊!」

「我們沒有說好,而且現在不是讓你無理取鬧的時候。」

「你們……唉,算了,會變成這樣我也有責任。」小曹揮開演前霧氣,恨不得這鍋水趕快燒開讓他能夠離開這個緊張的地方。他的兩隻手臂上都纏著繃帶,那是稍早前遭遇散疫者的結果,即使先做過緊急處理,但腐蝕所造成的大面積傷口若沒有妥善養護會很容易引起感染,所以才會一到駐紮處就急著準備乾淨的水。

不過距離獲得乾淨並且冷卻下來的水還有段時間,而在這之前小梓和Zoe還在為了三人接下來的行動安排爭執不休。

「這不是你的錯,要不是要替我擋住散疫者的攻擊,你也不會受傷。」Zoe從爭吵之中暫時抽身,搖搖頭。散疫者的攻擊範圍太難以預測,而她和小曹在當下退得不夠及時。

「我好歹還是個異人,這點傷死不了,如果是你碰到那些鬼東西可就沒救了。」小曹苦笑,只有自己成了累贅,事到如今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我想換作是嚴先生也會這麼做的。」

「可是我不要回太平山!為什麼要我回去?我不要!」小梓大叫著插嘴。

「我說過了,這是不得已的,小曹現在這樣沒辦法開槍,必須要有個人保護他把那捲錄音帶帶到研究基地。」Zoe語氣不耐,她試圖和小梓解釋事情的重要性,但這小鬼卻怎樣也聽不進去,「成熟一點,這是非常重要的任務!」

自從得到疫苗消息之後他們就在盤算該如何兵分兩路到衡山指揮所與太平山研究基地。本來也考慮過交換任務,由Zoe和小梓將來自澳洲的疫苗信息送到曾萍手上、小曹將新城圍牆的信帶進衡山指揮所,但是現在小曹受傷失去自保能力、Zoe又必須親自前往大直,萬不得已之下只得要求小梓陪同小曹折返了。

而這樣的安排當然令小梓非常不滿。對她而言Zoe始終是對的,除了那些會將她們兩人分開的決定之外。Zoe之前也曾試圖以她受傷為由要把她留在太平山,當時是多虧了有曾萍的幫助才好不容易說服Zoe讓自己跟過來,沒想到在她已經完全康復的這時候卻又被要求回去,要她怎麼接受?

為什麼自己非得被拋下不可?為什麼她不能繼續跟Zoe一起行動?那個灰色衣服的男人也說了自己可以去他們口中的那個衡山指揮所啊!

她可不想管什麼重要任務,只想阻止Zoe再一次拋下自己:「我不要!我要跟著你!我不要去太平山!」

「說了幾遍,你都長這麼大了,不要什麼事都黏在我身邊!」

「我才沒長大!你不是說我還是小孩子嗎!」小梓面紅耳赤地叫了回去。Zoe不久前才以她還是小孩為由沒收了灰衣人拿給她的衡山指揮所地圖紙卡,禁止她和131黨成員有更多接觸,這也讓她相當不滿──為什麼Zoe自己要去那個地方卻不准她過去?為什麼Zoe就是不讓她一起行動?

「你──」Zoe耐性見底,揚起手就要打下去。

「不要這樣!」小曹連忙衝到她們之間,無奈手上還纏著繃帶,一時間也無法伸手拉住劍拔弩張的兩人,只能緊張地來回望著兩人。

倒是Zoe遲遲沒有動作,一隻手懸在半空中,見小梓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毫不畏懼地望著自己,知道皮肉疼痛對這個一天到晚在受傷的小鬼來說根本達不到懲戒效果。

她嘆口氣,垂下手:「……算了,我本來就打算在這裡和你說清楚──小曹,你一個人顧著這裡可以嗎?我和這小鬼出去談一下話。小鬼,你跟我過來。」

「咦?是沒問題,可是你……」小曹愣了愣。

Zoe沒回答,轉過身就走出公寓。

小梓同樣一臉困惑,但Zoe已經走出去了,她也只好追上去。


小梓以為Zoe會直接走出建築外,但是Zoe拐了個彎之後便沿著逃生梯往上走,無論小梓在後面問了什麼都不發一語,兩人一前一後不知道爬了多久,總算在其中一層樓走出樓梯間,在一扇深青色的厚實鐵門前停了下來。

「Zoe我們為什麼要爬這麼高?」小梓認出牆面上的數字十,台北裡十幾層的大樓並不少見,但是考慮到遇到危險難以逃脫以及建築結構脆弱危險的問題,她們以往只有在搜索物資的時候才會冒險爬到這麼高的地方。這層樓距離作為藏身處的三樓很遠,就算不希望說話的聲音被小曹聽到也沒必要爬到這麼高的地方。

不過Zoe依舊沒有回答,伸出手握住門把,連檢查門後動靜都沒有,就這麼推開那扇沉重的鐵門。

「欸?」看見她彷彿早就知道這個門沒有鎖上的舉止,小梓愣了愣。

「……小梓出門的時候沒帶鑰匙,我怕她回來時進不來,所以就沒有上鎖了。」Zoe輕聲說,聲音空洞像是來自遠方、又散逸在空中一般。

小梓聽見Zoe口中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但卻很清楚這個名字所指的並不是自己──她早就注意到了,Zoe對她的稱呼相當隨興,有時候是小鬼、小朋友,有時候是猴子或怪物,但不會是「小梓」。

曾萍說過,這個名字屬於一個對Zoe而言最重要的人,而這是她第一次對小梓提起這個存在。

毫無疑問這裡正是「小梓」存在過的地方。

「進來吧。」Zoe走進門內,轉頭望向她,眼神卻彷彿穿透了她,聚焦在她身後某個遙遠的地方,「我答應過你會告訴你一切。現在,無論我們準備好了沒有,我會在這裡把事情說清楚,作個了結。」

「Zoe……」小梓猶豫了,作個了結這句話讓她相當不安,Zoe這時候一反平常動輒打罵的平靜舉動也讓她感到異常。她強烈直覺到要是自己踏進了這戶公寓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Zoe沒有像往常一樣不耐煩地催促,站在公寓中靜靜地看著她,等她自己做出決定。那扇鐵門像是隔絕著現在與過去一般聳立在兩人之間,明明只有幾步距離,小梓卻覺得自己好像離她好遠、好遠,遠得幾乎無法辨認這個朝夕相處的人。

如果知道了什麼,她還能這麼理所當然地待在Zoe身邊嗎?

──但是她能夠允許自己摀住耳朵繼續當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對Zoe以及自己的事情一無所知嗎?

她想知道。

她吞了口口水,踏進這戶公寓之中。

公寓裡的景色和過去她們一同探索過的廢棄住宅沒什麼太大差異。從門側看過去可以看到客廳與玻璃全數碎裂的落地窗,旁邊則是堆滿雜物的走道與兩側房間。十幾年來累積的厚重塵土被汐止潮濕的氣候所浸染,公寓內又濕又冷,凝結著一股遲滯的霉氣。

客廳茶几上有一張被鑰匙串鎮著的紙條,在塵土覆蓋下與桌面幾乎融為一體,要不是Zoe伸手捏起紙條小梓還沒注意到那裡有張紙。鑰匙串落下發出響亮的碰撞聲,Zoe看也不看那張紙,將它揉成一團扔在腳邊。

「Zoe,那個是什麼?」小梓看著那張與爛泥無異的紙條,匆匆一瞥之下只看到紙條最上方似乎寫了小梓兩字──多虧了在太平山基地無所事事的那段日子,她現在勉強還能認得自己的名字,即使那個名字所指的對象很顯然並不是自己。

「只是我在離開這裡前留的字條罷了。我跟小梓說我要回公館了,還有告訴她我很抱歉,說如果她回來了請她打電話給我。」Zoe聳聳肩,平舖直述,猶豫了一下,才又開口道,「小梓她……你大概也聽曾萍說過一些了吧?她是我的女朋友,或者說是前女友,我們分手了,你只要知道這些就好。」

小梓點點頭,即使她不知道女朋友是什麼意思,更沒聽過分手。

Zoe看了一眼眼前女孩,知道她沒聽懂:「──我想我們還是從頭說起好了,跟我來這裡。」

語畢,她走向那些堆在走道上的雜物,動手把那些物品搬開清出一條路。小梓也上前幫忙推開擋在路上的家具,最後來到一間房門敞開的凌亂房間之中。裡面所有的物品幾乎都遭到暴力破壞,四散各處。而散亂的物品之間是一張雙人床,床墊彈簧已經生鏽刺出,耐陰植物佔據了原本供人類睡眠的位置,與被褥彼此糾纏。在床的旁邊,一具骨骸靜靜地躺在地上。

「Zoe,這個是誰?」小梓早見慣了各式各樣的死人與活死人,但是既然這是個對Zoe來說相當重要的地方,那麼這具骨骸應該也別具意義。她蹲下來打量那副骸骨,看到頭骨上方嚴重凹陷,其他部分也有打擊甚至碎裂的痕跡。

「這是我殺死的第一個殭屍……同時也是小梓離開我的原因。」Zoe靠在門邊傾倒的書櫃上,靜靜地開口,「她說她想要一個正常的家庭,一開始我還以為她在開玩笑,但接著她就哭了……真好笑,明明被甩的是我,為什麼是她哭得這麼難過。」

Zoe嘴上說著好笑,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小梓看向她,這段話中有太多她無法理解的事情,什麼是正常的家庭、什麼是被甩、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離開……這些都是上個時代的殘響,但依舊默默聽著。

「她和這傢伙結婚,生了一個孩子,還懷上了另一個。結果殭屍疫情爆發,這傢伙也被感染了。」Zoe嘆一口氣,用腳背輕踢了一下那具骸骨,「……真是不負責任,把她搶走後就死了,讓她和她的孩子只能在這個公寓裡等死。你以後可別和這種派不上用場的傢伙在一起。」

「在一起?」小梓用手指戳了戳骨頭上凹陷的地方,歪過頭。

「說說而已。」Zoe聳聳肩,移動擋在路上的鋼琴椅走回客廳,看著落地窗外壟罩在細雨之中的末日景色,「不過我也沒什麼資格責怪那傢伙就是了,說到底我也沒有保護好小梓……而且最後害死她的也是我……」

「為什麼?你討厭她嗎?」小梓跟了出來。

「我沒辦法討厭她。」Zoe搖搖頭,盯著窗外,彷彿還試圖在雨霧中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久得令人難堪。最後,她才又緩緩開口:「她怕我……從我身邊逃走了,帶著她被殭屍咬傷的女兒逃進雨裡面,我怎麼找也找不到……她沒有回來這裡、不在台北的任何一個團體裡、也沒有去臨時政府。所以最後我到了131人民自救會,然後……」

她說到這裡又硬生生停了下來,眼神回到小梓身上。小梓想起曾萍所說的推論:Zoe離開臨時政府的原因、重視自己的原因……經過Zoe親口說出後這些推論一一被驗證。

她環視這間已無人氣的公寓。這是那個「小梓」曾經生活的地方,然而她卻無法想像那樣一個人、那樣一個時代是什麼模樣,她沒有經歷過Zoe口中那個沒有殭屍的世界,有認知以來所見到的景色都像是這個公寓一樣荒蕪與凌亂。她感覺到自己雖然和Zoe站在同一個空間中,卻好像不在同一個時間。一直以來Zoe所注視著的是她無法理解的世界、所尋找的是她無從認識的人。

她突然想起那些關於鬼的故事。山貓在交易閒暇之餘喜歡跟她說各式各樣的鬼故事,他說人死後會變成鬼,鬼看不到、摸不到,出沒在生前熟悉的地方或是重視的人身邊。山貓說那些話只是為了逗著她,當下她是不相信的:人死後明明就是變成殭屍,不但看得到、摸得到,甚至還會咬人。

但是看著眼前這個一切開始與結束的場所,她忍不住覺得也許鬼真的存在,那個與自己同名、看不見、摸不著,卻確實存在著的鬼魂或許還徘徊在這個最後的地點。

冰冷的風挾帶著細雨灌進公寓中,的上的紙團滾進公寓深處的雜物之間。Zoe跨過破碎的落地窗走到陽台上:「曾萍應該和你說了不少了,我只能說大部分她都猜對了。可怕的女人。」

「那麼……」小梓看著長滿苔癬的沙發,嚥下口水,「那個小梓,就是我的媽媽嗎?」

「不是。」

在太平山問這個問題的時候Zoe還不肯鬆口,沒想到這次這麼直接便得到答案了,她詫異地連連眨眼:「欸?」

「你不是那時候小梓肚子裡的孩子,小梓的血型是AB型,而你是O型。」Zoe說,見她顯然聽不懂血型代表的意義,卻也沒打算詳細說明,「總之我很確定你不是她孩子。」

「我……可是……」自己並不是「小梓」的孩子!小梓腦中一團混亂,支吾了半天也擠不出完整的句子,「那你你為什麼──」

「為什麼要把你帶在身邊?」Zoe替她把問題說完,倚著搖搖欲墜的鐵欄轉過身,「我也不知道呢。一開始我就不能確定你是她的孩子,不過搞錯也好,自欺欺人也好,也許說服自己正在彌補些什麼可以讓我覺得好一點,或者,既然我都把你帶離了那個籠子,總該負點責任──不論是什麼原因,我想,也該是時候告個段落了。」

「呃?告個段落……咦?等等,不要!」小梓愣了愣,總算把她被帶來這裡的原因與Zoe進門時那句作個了結聯想在一起了,連忙叫道,「我不要!我不要跟Zoe你分開!」

不過Zoe苦笑了一下,自顧自說道:「你還有很多地方還很令人擔心,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夠等你更成熟一點再讓你獨立……不過看樣子我沒有時間了。」

她的意思相當明顯,但小梓依然抗拒著:「可是我不要!你不可以把我丟掉自己一個人去那個什麼指揮所!我也想要一起──」

「你已經長大了,所以我遵守我的承諾告訴你這些事情,希望你也能做出一個大人應該要有的選擇。」Zoe說,深怕她聽不懂似地放慢了速度,「小鬼,這是我最後拜託你的事情了。請幫我把那卷錄音帶帶到研究基地給曾萍,那裡面的訊息對所有人來說都非常重要。」

「我不管!我只想要跟Zoe你在一起!我們一直都在一起的啊!」小梓用力搖頭。

「為什麼呢?」Zoe淡淡地笑了,「已經很清楚了吧?你和我、和小梓、和這個地方一點關係也沒有。讓我們在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結束這場扮家家酒遊戲吧。你自由了。」

「可是我──」小梓張開嘴,無法構築成型的話語梗在胸腔之中。她不想這樣,卻無法反駁。

如果自己不是「小梓」的小孩,那自己究竟為何存在?這些理所當然的日子又算是什麼?

「你該回去了,我想小曹的水也燒好了。我上次有教你怎麼清理傷口,這次可別忘了,沒有清理好後果可是很嚴重的。」Zoe平靜地交代著瑣事,然後再次轉身看向外頭,「你下樓去吧,我想在這裡再待一會兒。」

真的完全沒有理由了嗎?

小梓沒有移動,依舊試圖找出能夠拒絕這個結果的方式。她意識到如果就這麼離開這裡的話,這些事情就會成為定局。

快想啊,快點想!她催促著自己,但腦袋中卻只有糾纏成團的混亂思緒。她從來都不擅長思考,只要相信著Zoe就行了,因為Zoe向來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但是她希望這次Zoe錯了,這不該是對的、不能是對的!她不要這樣!

Zoe等了一會見她沒有動作,自己開口:「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小梓張開嘴,一個字率先脫口而出,接著她遲疑了幾秒,還是把那句積淤在心底的想法說了出口,「我是那個小梓的替代品吧?那如果我──」

「替代品……是曾萍和你這麼說的嗎?」Zoe背對著她沒回頭,看不出這時候的表情,「不是,你取代不了她。」

二期: Homepage_about

大吉大利 今晚吃雞

方信一交流

配合官方活動「聖誕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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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人數多了一人,攜帶的食物很快就不夠了,這讓小梓與Zoe不得不在進入台北前再次停下來準備糧食。也許是這個地方的野生動物警覺性比較高、陷阱又還有著生人氣味,幾天下來都沒什麼收穫。

「得了吧,你這樣吵吵鬧鬧會把陷阱裡的動物都嚇到跳出來。傷還沒好就給我乖乖留在這裡看著營火,讓火熄掉的話我會宰了你。」在聽到小梓想要一起去巡視陷阱的要求後,Zoe扔下這句話離開了。

「什麼嘛,明明已經好了啊……」小梓撥弄著營火嘟囔著,一路上老是被以受傷為由要求好好待著真是悶壞她了,就算一直盯著營火看也不會變出肉乾來,她馬上就覺得無聊了。

唰唰。

就像是要回應她的無聊一般,一旁草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她馬上認出這是野生動物所製造的聲音,剛好自己又餓又無所事事得發慌,便抄起鏟子往聲音來源追去。


縱使是聖誕節,方信一也沒有絲毫鬆懈,他一如往常的要求女兒單獨狩獵,他已經在事前勘察過環境,不至於令女兒陷入險境,同時培養其獨立,他對這樣的安排十分滿意。

女兒出發後,他也從紮營處出發,朝尚未探索的區域謹慎邁進。

在進入到一片荒草叢生的野林地上,他聽見像是獵物發出的窸窣聲響,於是小心翼翼地抽出開山刀,壓低身子慢慢挪動步伐......

映入眼簾的,是一群巴掌大的黃色小雞,也不知道母雞上哪兒去了,獨留這一群幼雞在此處。

雖然不是什麼理想的食物,卻總是好過挨餓,方信一慢慢往小雞群的位置靠攏過去......


「是雞!」出現在小梓面前的是一隻肥滋滋的母雞。在這個人類衰敗的時代,許多本來被眷養的家畜回到了野外繼續繁衍,眼前這隻雞看來在這樣的環境中過得挺滋潤的,那圓滾滾的體型看得小梓口水直流。

她們在這裡找了那麼久都沒什麼獵物,現在這隻晚餐自動出現在她面前,這麼好的事怎麼可以錯過?小梓馬上扔下鏟子撲了過去,但這恐龍的近親也不是省油的燈,擺動頭部咕咕咕地躲開,一個撲驣還反過來在她臉上踩了一爪。

「哇哇哇哇!臭雞!」沒想到雞也有這麼攻擊性的一面,小梓嚇了一跳,滿頭雞毛地回過神來那母雞已經快步跑開。小梓闖蕩野外也這麼多年了,小至田鼠大到山豬黑熊都獵過,怎麼能栽在一隻雞上面?想到Zoe說她受傷幫不上忙更是嚥不下這口氣,說什麼也要抓了這隻雞證明自己,於是馬上追了上去,「臭雞!不要跑!」

母雞當然不會聽話,咕咕咕地在交錯的樹枝草叢間靈活穿梭,小梓縱使體能過人,一時半刻竟也追不上。一人一雞就這樣你追我跑地跑了好一段距離,直到小梓復元中的右腿突然間沒跟上身體動作絆了一下讓她整個人撲倒在地。

那母雞一溜煙地跑遠了,小梓抹了抹臉上草屑和泥巴撐起身體,才發現自己被一群金黃色、毛絨絨、嗶嗶叫的生物所包圍──她這麼一跌竟然跌進了一群小雞之中。


正準備靠近雞群,突然一陣騷動迅速迫近,方信一將開山刀橫在身前防備,定睛一看,才發現騷動的來源是一名與自己女兒年齡相仿、目測約十幾歲大的女孩。

他並沒有放鬆戒備,在這世道之下,與十幾歲大的孩子打交道可不比大人安全,他很清楚那些在末日存活多年的人們早已不是什麼善類,也無法保證對方是否有同夥埋伏在附近,女孩既然還沒察覺到他,他索性躲在暗處伺機而動。


小梓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群小雞上。既然母雞已經不見蹤影,多抓幾隻小雞也算得上是不錯的一餐。她於是爬起來滿地追著那些慢了半拍才四散奔逃的幼禽,一手攫著一隻還不夠,她用手臂夾著小雞,還想要抓更多隻,但這種不牢靠的方式讓小雞頻頻掙脫,抓一隻逃兩隻,讓小梓在嗶嗶叫的雞群中折騰許久。

又幾隻小雞拍著小小的翅膀從小梓懷中蹭了出來,落在地上滾了一圈後就往方信一躲藏處跑去。

「不要跑!」小梓大叫,抱著滿手小雞就跟著衝了過去。


雖然只是短短幾分鐘的觀察,方信一腦海中已浮現出「冒失」兩個字,他是絕對不會允許這些舉動出現在自己女兒身上,在沒有事先觀察週遭的狀態下橫衝直撞?簡直是玩命行為!

他揉了揉眉頭,在腦中謹慎地告訴自己:「不,現在下判斷還言之過早。」

還沒能來得及多加觀察,女孩竟筆直朝自己的位置衝了過來,眼見來不及避開,方信一乾脆將開山刀插回刀鞘,往前一站,順手撈起那幾隻往自己撲來的小雞。

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與陌生人相遇時,手無寸鐵的對象多少能使人降低警戒,方信一是這麼判斷而展開行動的。


「欸?」眼前的小雞突然被抓走,這下小梓總算注意到還有其他人在場了。

她緊急止住腳步並向後退了一步,手上小雞又跑了幾隻,她沒有把牠們抓回來,一雙大眼睛上下打量著眼前陌生男子。

自己的武器在不久前被她隨手扔著了,如果必須進入戰鬥會挺不妙的,不過這個男人手上除了那幾隻啾啾亂叫的小雞外什麼也沒有。憑著這點,小梓直覺對方不會造成立即性的威脅,便把注意力放回小雞上面。也不管自己其實兩隻手抓不了那麼多隻雞,手伸向方信一懷中的小雞就是一句:「那個給我。」


方信一挑起眉,並沒有將捉到的小雞交出去,而是反問:「這些雞是你們養的嗎?」

他刻意用「你們」而不是「你」來詢問,正是不著聲色的打探對方的底細,雖然不是絕對管用,但多數情況下,措手不及的詢問總是容易刺探到最真實的一面。


「不是啊,Zoe說我們要去很多地方,不能養東西。可是基地那裡有雞,他們會拿菜給雞吃,可是他們不會吃雞,他們只吃蛋。」小梓不疑有他,甚至還自顧自多說了些。她的目光依舊停在方信一的手上,顯然還沒放棄這幾隻小雞。


隸屬規模組織的兩名成員、行動領導者名叫Zoe、女孩是不服從命令的下屬。

方信一稍微梳理了對方透露出的資訊,既然能夠對話,顯然短時間內不至於產生性命威脅,但他並不打算與對方糾纏不清。

「既然不是你們養的,誰捉到誰就能擁有這些雞,何況不准你們養雞的Zoe看到妳抱這麼多隻小雞回去、既填不飽肚子又不能飼養,還不會對你大發脾氣?」

一邊注意對方隨時可能現身會合的同夥,方信一同時以下結論的氣勢說:「這樣吧,你將你手上的雞帶走,我帶走我的,誰也不爭搶誰的,我們都有東西帶回去交差,沒問題吧?」

說完,方信一乾脆地往反方向走,「再見了,小朋友。」


「呃......?」小梓被方信一一番話說得一愣一愣,抓小雞回去會讓Zoe生氣嗎?為什麼有東西吃會生氣?既然抓小雞不好,這個人又為什麼還要帶走小雞?

還沒想通前因後果就看到對方抓著小雞離開,這下小梓也顧不得思考了。比起回頭找尋更多小雞,她直覺地不想讓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就這麼帶走自己本來抓在手上的那幾隻小雞。

爭著一口氣似地,她追了上去,幾個大步就敏捷地繞到方信一面前,擋住他的去路:「可是那些是我剛剛抓到的!」


原以為自己結束交涉的態度已經表現得夠明顯,沒想到才走沒幾步路又給對方攔下,方信一不由得思考起來,眼前的女孩是真如外表單純,還是為了拖延時間,好等待同夥前來支援?

他略有耳聞,有些團體專門利用小孩子當誘餌,這之中甚至存在獵食人肉的組織,可別這麼幸運正好給他碰上了......

「聽著,我說過這是各取所需,你手裡的雞數量已經夠多了,才會讓捉不住的那些落到我手中,沒錯吧?既然如此,這些雞終究不會是屬於你的,小朋友,我再說一次,拿好你手裡的雞,回去找你的同伴吧。」

縱使嗅到危險的可能性,方信一仍選擇盡量溝通,與此同時,他越來越戒備起這個擋路的女孩,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恐怕也只能對小孩出手以求自保了......


一隻小雞扭著毛茸茸的身體從小梓手臂間擠了出來,她連忙把牠推回去。被方信一這麼一說,她總算意識到小雞一直逃走的原因了。

──不過僅僅如此可不足以讓小梓放棄眼前的晚餐。

她並沒有聽出方信一不欲引起爭執的想法,倒是察覺到了這個人並沒有把小雞還給她的意思。像是要證明自己還能拿更多東西似地,她胡亂把小雞塞到同一隻手上,然後將空出來的手向方信一毫不退讓地伸過去:「那是我先抓到的!給我!」


對方也許不懷好意、也許一如外表般地單純......值得為了手中幾隻小雞冒風險嗎?

方信一很快就做好決定,他抬起手,將捉到的幾隻小雞盡數往遠處拋出。

「既然堅持是妳的,那就去捉吧!」

他放棄了那些小雞。

如果女孩只是為了搶幾隻小雞而擋路,那就讓給她吧!

如果是為了拖延獵物而找的理由,此時他空出來的手已經按在開山刀刀柄上......


「哇、哇!」這些千百年前翅膀就已經退化的鳥類從頭頂上啾啾叫地飛過,小梓就像完全沒注意到方信一放在刀柄上的手一般直接轉過身就追了出去。

小雞散落在不同地方並且四散逃逸,讓她一邊顧著懷中已經抓到的小雞一邊追著被丟出來的小雞,手忙腳亂地花了不少時間才把丟出來的小雞撿回懷中。這下子兩隻手都被扭來扭去的小黃毛球所佔據了。


看著女孩專注在捕捉滿地小雞,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方信一預備攻擊的姿勢,顯然不像是訓練有素、富有心機的倖存者該有的反應。

他不曉得有多久沒見過像這樣單純的倖存者了,多麼地幸運,並且......

「有個優秀的夥伴照顧妳,妳該好好感謝那位叫Zoe的人。」方信一自言自語般的呢喃低語,若有所思地看了女孩一會兒。

沒想到女孩真能將小雞全數捉住,方信一微微勾起嘴角:「恭喜妳,看來這些雞都歸妳所有了,小朋友。」

雖然空手而歸實在遺憾,但從小孩手中搶小雞?他們可還沒餓到這種程度。

方信一揮了揮手,做了個舊時代的告別動作,轉身離開。


小梓費了好一番功夫調整雙手動作,總算抓好滿手小雞,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男人望著這邊的視線也不見了。

「咦?走了嗎?」她看了看方信一原本所在的位置,沒看到人。不過這件事沒讓她掛心太久,反正她拿回小雞了。懷中動來動去、暖呼呼的生物使她的注意力很快地回到這次的大豐收。

這些雞作為晚餐綽綽有餘,保存起來甚至還能稍微應付往後旅途。三步併作兩步,她愉快地抱著小雞跑回營火處,迫不及待地想要跟Zoe展示自己的成果。


離與女兒約定會合的時間還有一段距離,方信一決定繼續往尚未探勘的方向邁進。

這座林子裡的動物彷彿像是嗅到人類的氣息,遠遠地藏了起來,在遇到那窩雞與女孩以後,方信一竟然再也沒看到任何活物,甚至連活屍也不見半隻。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他只好往回程的方向走,或許是想再碰碰運氣,他特地繞遠路,走了一條全然陌生的林徑回去。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些許動靜,他緩緩靠近聲音來源,默默祈禱是頭大獵物。


回到營地時無人看顧的營火果不其然熄了,這讓小梓在Zoe回來時挨了一頓罵,但看在天色不早、又要重新生火和處理抓來的小雞,兩人於是趕緊做過夜的準備。

十二月底的北台灣天氣濕冷,小梓又吹又搧地好不容易把火吹旺,抬起頭Zoe已經開始一隻一隻處理起暫時用藤編簍子罩起的小雞了:「沒想到這裡還找得到這麼多小雞,運氣真不錯。」

「對啊對啊!本來還有這麼大的雞哦!」話題總算回到自己的收穫,小梓開心地邀功,「Zoe你看有這麼多哦!還有一個人要拿走我抓到的小雞,可是我把牠們都帶回來了哦!」

小雞在手上扭動,Zoe的動作停了下來:「你有遇到其他人?在哪?」

「對啊!就在那邊再過去那裡!有一個人突然出來然後要把小雞抓走,我叫他把雞給我,他就把雞給我了。」小梓點點頭,比手畫腳地說。

「他把雞還你?不……重點是這附近還有其他人?」Zoe皺起眉頭。這不是好消息,她們一路上除了交易之外都會盡量避開其他倖存者,如果小梓口中的人就在這帶活動的話,那她們可選錯紮營地點了。

「是啊,他就──咦?」小梓興高彩烈地正要敘述當時情況,卻突然硬生生打住,往一旁樹叢望去。

這女孩的感官格外敏銳,總能提早發現異狀。Zoe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馬上便查覺到那處有些動靜,於是抄起十字弓毫不遲疑地指著樹叢:「誰在那裡?出來。」


靠近聲響來源後,方信一才注意到是人類的交談聲,心中警鈴大作,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覺得好笑,沒想到如今在荒郊野林中,遇到活人的機率竟然比動物還高。

也許是無意中靠得太近,方信一還沒能來得及迴避就被對方發現了,眼前出現一名陌生女性,用十字弓指著他,這種情況下,他也只能舉起雙手慢慢走入火光範圍內。

他迅速打量環境,沒想到一眼就看見稍早遇到過的女孩,心中又是重嘆一聲,眼下的情形簡直像是他刻意跟蹤女孩來到對方的營地,恐怕無法以無辜路人的身份擺脫麻煩了。

「又見面了,小朋友。」

他將視線重新落在拿十字弓指著自己的女性,盡可能表示友好的開口:「妳想必就是那小孩的監護人--Zoe,對吧?」他仍舉著空空如也的雙手,接著說,「這種時候要解釋是碰巧路過,妳們恐怕也不會相信,不過請相信我沒有惡意,只要妳們什麼都別做,我自己會離開這裡。」


「啊,就是這個人!」小梓多此一舉地在後面指認。

「連我的名字都知道了?」Zoe端著十字弓,瞇起眼睛仔細打量來者,目光在方信一那把開山刀上停留了一陣。

對方會知道自己的名字多半是因為小梓又毫無戒心地隨隨便便把自己的訊息到處亂說──這個晚點得找她算帳──不過這樣多少也表示他們在稍早前的偶遇狀況還不算太糟,至少還說得上話。即使如此,她可沒天真到這麼簡單就相信一個在營地附近徘徊的陌生人。

「小鬼,確認一下。」Zoe一邊指示已經拿起鏟子的小梓檢查附近是否還有人埋伏,一邊問道,「你是誰?有人跟你一起嗎?」


「別緊張,我叫張學宏,這裡就我一人,我的同伴們都留在據點,我只是負責在樹林裡替我們找點吃的回去,不是來找麻煩的。」

方信一冷靜回答問題,他一向習慣隱匿真實資訊,以減少後續不必要的麻煩。此時故意稱自己來自於其他團夥,一方面也是激發對象的顧忌,以增加自己保命的籌碼。


「Zoe,沒有人了!」小梓在不遠處的樹叢裡大聲叫道,估計就算有同夥,給她這麼一叫也知道要逃了。

接著她鑽出樹叢,蹦蹦跳跳地跑回方信一旁邊。不需要滿地抓小雞之後她總算把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男子身上了。她眨著眼打量著這個二度見面的男子,滿臉好奇:「好巧哦!又看到你了!原來叫作張學宏!我是小梓!你住在這附近嗎?」

「你先給我閉嘴──不錯的名字,張先生。」Zoe喝止小梓,看起來似乎還在評估方信一這些話的可信度,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他高舉的雙手上,「看樣子你這趟出來沒什麼收穫呢。」


「很遺憾的確如妳所說,天氣轉涼,食物也沒那麼好找了。」方信一比了比小梓的方向,接著說:「妳那小孩不簡單,從我手裡贏走了今天唯一的收穫。」

他停頓片刻,往十字弓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希望我們可以把手放下來說話?」


「……可以。」Zoe稍作猶豫,接著垂下十字弓,「基於禮貌我還是得提醒你別耍什麼小動作,這小鬼擅長的可不只有抓小雞而已。抱歉拿武器對著你,我並不想和你或你的團體起衝突,不過這種時候總是要小心點,畢竟這小鬼不是第一次帶麻煩過來了。」

「咦?等等Zoe!又不是我帶他過來的!我抓到小雞的時候他已經走掉了!」小梓抗議。

Zoe沒理她,不過這句話倒是間接否定了方信一跟蹤的可能性。

真的只是碰巧經過嗎?她又看了一眼方信一,向後退了幾步回到營火邊:「再次說聲抱歉。如果你能保證不對你的同伴透漏關於我們的事情的話,我可以放你離開。」


直到Zoe將十字弓收起,方信一才跟著放下雙手,他回答:「妳放心,我與我的同伴們對陌生人一向不感興趣。」

早在捉小雞那時,方信一已隱約察覺這名為小梓的女孩雖然動作毫無章法,手腳卻十分伶俐,那種伶俐可不是一般同齡小孩能輕易做到的。

現在聽Zoe特意強調的一席話,恐怕這女孩就是軍政府宣傳裡的那些特異新人類吧?


「那麼你走吧。」Zoe擺擺手示意方信一可以離開了,想了想,突然又叫住他,「──慢著,張先生。」

她走到那簍還沒處理的小雞旁,拿繩子將竹簍束好,連同裡面嗶嗶叫的小雞一起拋向方信一,對他胸前的十字項鍊抬了一下下巴:「這些,夠吧?讓你和你的同伴聖誕節不用去賣火柴。」


這是天愛的信仰,不是他的,也不是他們女兒的,他們從來不過聖誕節。

信仰只會害死它盲目的追隨者。

方信一並沒有將反駁說出口,而是大方接受了對方的贈予:「夠多了。妳確定妳們不多留一些?畢竟那孩子對這些小雞挺執著的。」


「對啊Zoe!那是我抓到的,為什麼要給他!」小梓附和著大叫,眼睜睜看著自己抓回來的雞被送給方信一,不滿與不解全寫在臉上。

「別理她,我們留下來的這些也夠了。」Zoe拍了拍她的腦袋,看了方信一一眼,「再說我們可沒時間處理這麼多隻,今晚得趕路了。」

這番話是為了讓來者知道即使將這裡的訊息告訴同夥也沒有用。在文明遺跡中求生不易,沒有人會大方到交出好不容易獲得的獵物──除非這般慷慨可以確保比胃袋更重要的東西。

照他們的敘述推測,小梓大概是強硬地在這個人面前把所有小雞都抓了。弱肉強食本來就是世界法則,但是讓這個人兩手空空地帶著她們的資訊回到他的團隊可不是明智之舉。Zoe不知道他所說的同夥有多少、多飢餓,犧牲部分食物換取不會被追擊的機會也許還不算太虧。

但是小梓卻不在狀況內,眨著那雙大眼睛疑惑道:「咦?為什麼要趕路?我才剛把火生起來耶!不是說今天要──哇!」

「這時候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Zoe曲起手指在她頭上響亮地敲了一下,嘆口氣,「就是這樣,張先生,在我攔不住這猴子之前你就快點帶著聖誕禮物回去吧,搞不好你同伴已經做完餐前禱告了。」


「謝謝。」低聲道謝完後,方信一對小梓聳肩:「不好意思了,小朋友。」

他帶著那簍小雞走開沒幾步,又若有所思地頓步,回頭向著Zoe開口:「為了妳們好,或許妳該對那孩子再嚴厲一點。」他揚起微笑,笑中透出一絲絲複雜的苦澀,「--只是分享一些經驗談。」

說完,他輕晃空出來的那隻手道別,漸行漸遠,沒再回頭。

二期: Homepage_about

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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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呢?為什麼她沒有跟你們一起回來?」到達太平山研究基地的時候,曾萍、曹醫生和幾個基地成員已經在門口等著了。果不其然曾萍一開口就是詢問Zoe的下落,不單是因為在稍早的對講機聯繫中得知回來的只有小曹和小梓,更是因為小梓此時臉上陰鬱的神情。即使相處時間不多,她也能查覺到這種表情和向來開朗的小梓是如此格格不入。

小梓繃著臉沒有回答,壞心情一覽無遺。從台北回到宜蘭整段路上她都是這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不過倒也沒有因此而疏忽警戒,姑且算是忠實地執行了她的任務。

「好歹也先關心一下傷患吧?」小曹苦笑著晃了晃包著繃帶的雙手,對於終於不用和這個鬧脾氣的孩子大眼瞪小眼感到鬆了一口氣,簡短地解釋,「我們分頭行動。衡山指揮所那邊有事找Zoe,小梓保護我帶著這捲錄音帶來給你。」

「原來如此。」曾萍稍稍寬心後馬上便又皺起眉頭,「但是指揮所有什麼事非得要找Zoe?我以為小梓會吵著要跟過去。」

「她是吵得很兇沒錯……」小曹看了一眼小梓,女孩哼了一聲別過頭,顯然是把自己不能和Zoe一同行動的怒氣全怪在他的傷上面了,「我們在汐止那帶分手的,她和小梓上樓談了很久,然後就離開了,留下這個。」

在公寓十樓的談話結束後Zoe並沒有回到三樓的臨時駐紮處,兩人上去找人時已經不見她的蹤影,只看見一張新的紙條。小曹把紙條遞給曾萍,上面只有簡略地交代自己已經出發了,要小曹幫忙照顧小梓。簡單得連轉圜餘地都沒有。

「連告別都沒有?」曾萍研究了半天沒有看出什麼端倪,把紙條還給小曹,愈想愈不對勁。

「大概是怕小梓又吵著要跟吧?」小曹收起紙條,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卡紙,「Zoe她好像很不希望小梓到衡山指揮所,再加上我又受傷了必須有個人陪我……不過我可以猜到她不希望小梓被牽扯進來的原因。」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曾萍拿過卡紙,那是當初灰衣人拿給小梓的衡山指揮所位置圖,Zoe沒收後放在行李中沒帶走,小曹便一同帶過來了。

「這是進入衡山指揮所的方式,以及身份證明。方針改變了,我們現在到處邀請有意願又有能力的人加入衡山指揮所,多一人算一人。」小曹看著眼前的基地成員,頓了頓,慎重地宣佈道,「我們的革命要開始了。」

這句話像是同時往在場成年人的胸口毆了一拳。曾萍倒吸一口氣,一旁的其他人也紛紛皺起眉頭。

革命?小梓心情差勁到極點,本來一點也不想參與這些大人的對話,反正大人們談起所謂正經事時都當她不存在一般,但是看見小曹居然拿出了那張本來要給自己的卡紙,又見大人們面色沉重,忍不住留了心。

她沒聽過革命這個詞,但是從大人反應中可以猜測這不是什麼好事。Zoe那時候反對她到那個指揮所就是因為革命是壞事情嗎?那麼Zoe為什麼自己要過去那裡呢?

「Zoe知道這個消息嗎?但是Zoe只是信使,為什麼要特地叫她過去?他們……不會是要她跟軍政府戰鬥吧?跟軍隊?」曾萍神情緊張,連連追問。

曹醫生按著她的肩膀安撫她,沉思道:「冷靜點。她一直以來都在替新城和衡山送信,我想她大概也有心理準備了。」

「可是為什麼是她?她不是戰鬥人員,甚至根本沒打過疫苗!為什麼他們要找她過去?她為什麼要聽他們的?他們是要和那個軍政府打起來耶!這樣子、這樣子──」曾萍連連搖頭,沒有答案的揣測與不祥的預感讓她情緒混亂,在其他人來得及阻止之前脫口而出,「──這樣她會死的!」

「曾萍!」這話相當不妥當,曹醫生出聲斥責,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話說出口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樣收不回來。

「曾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果然小曹馬上忿忿不平地站上前,「我們是為了自由民主奮鬥,每個人有可能會為此而死!我們每個人都有覺悟要為了自由獻出生命!你們這些只知道躲在山裡的人有什麼資格怕死!」

「你也不要衝動,她不是那個意思!」曹醫生伸手擋住兒子,試圖緩和緊繃的氣氛,「曾萍,我知道你很擔心Zoe,但是你這樣對其他出生入死的同伴太不夠意思了。」

「啊、我不是──」

曾萍一說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但那句對不起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因為這個時候原本在一旁靜靜聽著的小梓突然轉身就跑。她這才意識到這番話可不只是對冒著生命危險籌劃推翻軍政府的同伴刺耳。

小梓全聽見了。

Zoe會死?為什麼?Zoe知道自己過去那裡會死所以才說沒有時間了嗎?她不懂為什麼那個地方那麼危險Zoe卻不帶著她一起去,她不在的話不是更危險嗎?

Zoe有危險了,她必須去幫她!

從這些大人口中聽到這件事的當下她腦中只有這麼一個念頭。她甚至沒有細想自己這樣轉身跑走後應該往哪個方向前進,只想著馬上離開這裡回到Zoe身邊,愈快愈好。

但是她這麼一動作馬上驚動了在場的基地成員,在曹醫生一聲「攔住她」之下她馬上被追上來的阿達拉住。

「放開我!我要去找Zoe!」她大叫,試圖甩開對方抓著她的手。

阿達當然不會放手:「先冷靜下來!你不能這樣跑走!」

「放開我!放開我啦!我說放開!」在其他成員加入制服她的行列時她奮力扭動,一團混亂中有人搶下她手中的鏟子,她也揮拳打在幾個人臉上、咬了幾隻試圖抓住她的手,但是最後她還是敵不過多數成年異人的力氣被牢牢按在地上。

「先等她冷靜下來,別讓她亂跑。」曹醫生用沙啞的聲音吩咐精疲力竭的基地成員,接著目光落在呆立一旁的曾萍上,「擔心也沒有用,你改變不了什麼的,那是她的決定。」


天亮之前山裡的鳥鳴已經穿透重重樹林進到屋內,夜晚即將結束。太平山研究基地迎接的不只有小曹小梓兩人,還有一則足以打破僵局的消息:疫苗再次被研究出來了。整個晚上基地裡充滿交談與快步走路的聲音,所有研究員與協力者都為了這個來自澳洲的消息亢奮不已。

小梓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她被安置在之前和Zoe一同使用的房間中,幾個基地成員輪流盯著她避免她一逮到機會就想溜走,而這樣的安排確實也好幾次攔下了滿腦子只想先離開這裡再說的小梓。

曾萍推開房門,裡面的小瑩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來,將手上那本不知哪裡找來的兔子與柏油假人繪本擺在桌上:「曾老師?」

「早安,辛苦了。我和趙老師剛剛把錄音帶的內容寫下來了,接下來麻煩你抄寫一份作為備份。」曾萍將一疊紙交給她。

小瑩看了看手上資料,又看了看一旁縮在床上並且直直盯著她們的小梓,面露難色:「可是我得看著她……」

「這邊讓我來顧就好,你去忙吧。」曾萍側過身讓出往門的路,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小瑩雖然懷疑向來文弱的曾萍能夠擋住這個籠中野獸般的女孩,不過既然她自己這麼說了,便也不反駁。她拿著資料依言走向房門,但是在離開前又停下腳步,盯著曾萍看:「曾老師……你哭過?」

「唔,這個……大概是累了,突然間就有疫苗的消息,然後Zoe又……」曾萍支吾著轉過臉,轉移話題沒再說下去,「趕快去翻譯吧,我們有得忙了。」

「嗯。」小瑩順從地應了一聲,走出房門前又看了一眼曾萍以及她拿在手上的背包與鏟子,但最後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曾萍看著她走遠,然後關上房門,把視線放在從她進房以來就緊緊盯著自己的女孩身上。小梓依舊相當提防著她,在她和小瑩交談的時候已經移動到窗邊了,發現她注意力回到自己身上後默默縮回放在窗框上的手,真是一刻也疏忽不得。

她嘆一口氣,她和小梓大概都沒想到這麼快又再見面了:「你就算這時候跑出去,也不知道Zoe在哪裡吧?」

「可是Zoe有危險,我會找到她的!」小梓確實是想都沒想過,但就算不知道Zoe的位置到處瞎逛也比被關在這個地方什麼都不做來得強。

「你也不小了,該明白並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靠吵鬧達成,你這樣讓我們很困擾。」曾萍推了推桌上那盤顯然完全沒動過的水煮蛋,「你才剛從外面回來,需要休息,還有吃點東西。什麼都沒準備就跑出去和送死沒兩樣,為了你好,我們不能讓你離開。」

「可是我想找到Zoe!你說她會死,我必須去救她!」小梓執拗地說著,那隻不安分的手又移動到窗戶上了。

果然是自己那番話讓這小孩發現事態不妙,說到底自己還是有些責任在的。曾萍又嘆一口氣:「是她要你跟著小曹的吧?她擺明了就是不讓你去淌這渾水,就算你真的找到她,她也會把你趕走,你這樣沒有任何意義。」

「我……」小梓低下頭,想起Zoe最後和她說的那些話。

Zoe說了她和她已經沒有關係了,要她不要再跟著自己。曾萍說的對,即使她真的找到Zoe大概也會再次被以同樣的理由支開吧?──但是這些困擾都比不上知道Zoe可能會死的衝擊,這時候的小梓只想著要救Zoe,她討厭這樣只能胡亂猜測對方安危卻什麼也做不了的處境,是不是會再次被拋下等等的煩惱反而不再重要了。

在曾萍審視的目光凝視下,她握緊拳頭,堅定地說:「反正我要去找Zoe!」

「你這樣是找不到她的,衡山指揮所的位置很隱密,沒有指示根本到不了,而且沒有這張卡片他們也不會讓你進去。」曾萍說著,從口袋中掏出那張來自灰衣人的紙卡,「我跟小曹把這個要過來了。」

「那個是……」小梓沒想到曾萍會拿出卡片,愣了愣,馬上跳下床對她伸出手,「給我那個!給我!」

曾萍把卡紙收回口袋:「我們來交換條件。我很在意Zoe這麼做的原因,所以,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跟Zoe在汐止那裡發生什麼事、說過什麼,我就會把這個給你,讓你走。如何?」

這對小梓而言不需要猶豫,她坐回床上,一五一十地把Zoe帶自己到「小梓」的公寓、親口回答她的疑惑並且要她離開的過程一股腦全說了。這對小梓而言並不是多好的回憶,但是想到必須要得到那張紙片才能找到Zoe,她便也顧不了那麼多。一結束敘述,她便急不可耐地再次向曾萍討要灰衣人的卡紙:「好了,我說完了,那個給我!」

曾萍緊緊抿著嘴,在腦中整理小梓顛三倒四的說詞,自己的推測被證實沒有讓她感到高興,有的只是更多擔憂:「果然是這樣嗎……」

「什麼果然?」小梓問。

曾萍像是要驅趕什麼似地搖搖頭:「她一定是已經知道了革命的事情,才會這麼急著和你劃清界線。讓你跟著小曹回來這裡對你來說應該是最好的安排了,畢竟你在這裡待得還滿習慣的。她自己……大概是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也許她早就……」

她後面的話語支支吾吾地有如自言自語,但這樣欲言又止的模樣反倒讓小梓更在意了:「死……?這是什麼意思?」

「她說了你沒辦法取代原本的小梓……我怕她會做傻事。」曾萍思索著要怎麼讓眼前這個孩子明白她的擔憂,「……那時候自救會基地被軍政府攻擊,明明她可以自己逃走的,卻在知道你還沒離開建築時轉身回去找你……就因為那時她以為你是她女朋友的孩子,連命都可以不要……這件事你知道嗎?」

小梓遲疑地點點頭,雖然她並不是很清楚那時候發生的事情,但對於Zoe抱著她離開長久以來拘禁她的牢籠還依稀有點印象,也知道Zoe背上還留著那時候燒傷的疤痕。

「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你,又為了你而選擇必須面對追擊者的流浪生活……我想,她一直以來都是透過這種方式來減少自己那時候害死『小梓』的罪惡感……不過既然她承認了你不是小梓的孩子、說你自由了,那麼她一直以來的任務恐怕就結束了。」曾萍頓了一下,說出最後的猜測,「我以為她只是將對那個人的情感投射在你身上,卻沒想過要是她連投射情感的對象都沒有的時候會怎麼辦……我害怕,也許她覺得她已經沒理由繼續活下去了……」

小梓睜大眼睛,她沒想過Zoe與自己道別的意味是如此沉重。汐止公寓十樓那個搖搖欲墜的鐵欄杆與Zoe在陽台邊平靜的身影浮現在她腦中。Zoe那個時候就已經不想活了嗎?是因為自己最後沒能好好扮演「小梓」嗎?她知道得太晚了,從來都沒有思索過這個朝夕相處的同伴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和自己相處的。是她的錯嗎?是因為她連一個替代品都當不了的關係嗎?

「是這樣嗎……」她縮起身體,碰掉了床上被褥。這讓她突然想到自己在這個基地度過的第一個晚上。那時候她受了槍傷,還不習慣身邊有這麼多陌生人,也不習慣沒有和Zoe輪流守夜,緊張得睡不著。是Zoe在她身邊攬著躁動不已的她、讓她安心入睡的。那時候棉被下的溫度與令她安心的氣味彷彿都還殘留在這間房間之中。

也許自己和Zoe的關係是虛構的,但是這些相處時的溫暖與安全感絕對不會是假的。打從她有意識以來就是Zoe帶她認識這個世界,是Zoe保護她、教導她、責罵她、安撫她,無論她是否為一個失敗的替代品,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貨真價實。

她不知道Zoe是怎麼看待自己,但是這十幾年來對她的付出都是真的,而她喜歡Zoe、不要Zoe離開的心情也是千真萬確、從來沒改變過的。

只要這樣就夠了。

「那個給我,讓我去找Zoe。我不要Zoe死掉。」她抬起頭,再次向曾萍伸出手,還是這麼一句話。

「那麼我跟你說明這上面的訊息要怎麼讀。」曾萍看著她,從她的表情變化明白了她的決心,已經不需要多說了,她將卡紙放在她手心,然後握住她的手,「你的鏟子我帶來了,還有這包是乾糧和水,都替你準備好了。我不知道Zoe打算做什麼,也不知道指揮部的人要她做什麼,但是如果她真的犯傻的話,一切就拜託你了。」

二期: Homepage_about

未完待續

配合官方活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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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梓緊緊握著手上鏟子,跳過滿地破碎瓦礫,然後突然一個急轉拐入一旁巷弄內。槍聲在她身後響起,石屑紛飛,她不用回頭也知道後方部隊依舊窮追不捨。

「啊!煩死了!煩死了!」她咬著牙翻過一扇破窗,一腳踩破窗台下腐朽的櫃子發出響亮的啪嚓聲。逃跑不是她的專長,要不是她正在趕路、要不是那些可惡的軍人手上有槍……她不耐煩地矮下身,感覺幾顆子彈從她頭頂呼嘯而過,努力抑制自己想要甩起鏟子回頭一拚輸贏的衝動。

不行,那些人有槍,她還記得子彈打在身上那彷彿將她活生生撕扯開來的疼痛,她不能和那些人起衝突,不可以,慘痛的經驗告訴她被槍打穿真的會死,要是死掉的話就不能去救Zoe了,所以她必須忍耐。

這是她第一次獨自行動,曾萍替她準備的糧食讓她省下了不少麻煩。她將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趕路上,選擇樹幹或其他高處作為小歇場所,即便無人守望讓她休息時間相當零碎而緊繃,依舊仗著自己過人的充沛精力硬撐,為的就是能盡快找到那個衡山指揮所。

然而事與願違,到達台北的第一天她就遇到了軍隊,並且馬上暴露行蹤,於是就變成現在這樣你追我跑的處境了。

礙於武器距離限制,小梓只有逃跑的份。所幸台北地形複雜,凌亂的巷弄對於身手敏捷的她而言比較有利,棄置的車輛與多年前倖存者用來阻擋殭屍的家具成為了現成的掩體,讓她得以數度驚險地閃過後方子彈。

一直逃跑無法還手,又甩不掉那些見獵心喜的軍人,明明恨不得馬上回到Zoe身邊卻在這裡被絆住使她非常煩躁。她掄起鏟子打翻一旁的飲料販賣機,為自己再製造一些逃跑空間,但這點距離在擁有現代化軍武的追兵眼中根本不構成障礙。

幾發子彈打在她旁邊裸露的磚牆上,離她的肩膀只有幾公分距離,她連忙扭身撞進一旁屋舍。

「哇、哇哇!」才一闖進建築物中便看見一張大開的嘴,運氣不好,這個地方居然有著五六隻殭屍等著,她連忙橫過鏟子推開第一隻撲上來的殭屍,順勢跌出屋外。

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戶外馬上引來下一輪射擊,她只得起身繼續逃跑。這裡殭屍太多了,而軍方響亮的槍聲也使得附近一帶的殭屍都往這邊靠攏,遲早會被軍隊與殭屍團團圍住。

「煩死了……」她跳過橫倒在路中央的紅綠燈,閃過前方抓來的腐朽指爪,又差點一頭撲進另一隻殭屍的懷裡,而後方槍響持續著。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但是軍隊追得太緊、殭屍又太多,她光是逃避目前的攻擊都感到吃力了。

然而轉機來得很突然,後方軍隊中傳來一聲慘叫,接著是一片槍響,她趁隙回頭望了一眼,看來是有殭屍從視野死角撲上了其中一個軍人,雖然這點混亂一下就被他的同袍開槍解決,但這也讓小梓看到了新的希望。

對了,殭屍也是會攻擊軍人的!而且這些人比自己還害怕被殭屍咬到!

想到這裡,她壓低身子直直衝進前方大路上成群的殭屍之中,後方軍隊傳來一陣驚呼,一些子彈零落地打在她身邊的殭屍上。有幾隻殭屍成功抓住她的手腳但很快就被她揮動鏟子掃開,混亂中她打爛了幾個早已腐朽的身體,一邊甩開綿綿不斷的拉扯一邊把手邊抓到的殭屍血肉一股腦往身上塗抹。

她還記得她跟Zoe在必須穿過這樣充滿殭屍的地方時,會把殭屍的內臟披掛在身上遮掩氣味,這麼一來只要她不要做太過誇張的舉動就可以避免引起殭屍注意。

現在的她已經無可避免地讓殭屍發現了,這麼做的效用不大,但是隨著她身上的氣味漸漸被掩蓋,部分距離較遠的殭屍開始將目標轉向後方那些不斷製造槍響的軍人,讓她不再那麼疲於應對。

軍隊被屍群糾纏,槍聲離她愈來愈遠,她踢開一張已經快要咬到自己小腿的嘴後用鏟子擊碎一旁建築的窗戶,然後爬進去,這次建築中沒有殭屍等著吃她,於是她馬上推了身旁櫥櫃堵住窗戶,同時抽空打斷幾隻伸進來的手,總算替自己爭取到喘息的空間了。

「呼──」她用背抵著不斷發出碰撞聲的櫥櫃,鬆了一口氣,但接著她馬上便發現這幢建築物中不只有她一個人。

起初她只有發現這棟廢屋中的氣味相當刺鼻,她說不上是什麼味道,只依稀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聞過這樣的氣味。接著,在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之後,她才隱約看見東倒西歪的家具之間有三個人影。從他們沒有在第一時間撲過來這點可以判斷他們和外頭那些呻吟著撞擊櫥櫃的活死人不一樣,這些人恐怕也是被突然闖進來的小梓嚇了一跳,因此只是留在原地看著她的動作。

「欸?呃……哇!」還沒拿定主意要怎麼應對,小梓身後的櫃子突然又被用力衝撞了一下,她手忙腳亂地把差點被撞開的櫥櫃推回窗邊,一時間也沒空管建築物中的陌生人。

「嘿,小朋友,讓一下!」其中一個人見她分身乏術,推來一架鋼琴,小梓一離開櫥櫃那架沉重的鋼琴馬上就頂了上去,接著兩人又在上面堆了一些大型家具,總算完全擋住來自窗口的殭屍了。

雖然殭屍的鬼吼鬼叫聲還在外頭徘徊不散,不過暫時是安全了。小梓拔掉扎在手上的木頭纖維,終於能好好打量眼前這個突如其來的幫手。

對方是個短髮的中年男子,即使在濕冷的台北也穿著單薄的T恤,在她盯著他看的時候男子同樣也看著她,並且率先開口道:「嘿,合作愉快!我知道我們三個看起來很可疑,不過,要不要先聽我說幾句話?」

「呃?好啊。」既然這個人幫她擋住殭屍,那麼應該不算是壞人吧?小梓以往遇到的倖存者都相當謹慎,不是對她抱著敵意就是只管找Zoe說話,這樣開口就說要和她說話的倒是第一次見到。因此即使知道Zoe並不喜歡自己和陌生人說話,她仍然好奇地點點頭。

「啊!你願意嗎?你人真好!好久沒遇到像你一樣願意聽人講話的傢伙了呢!」那男人看起來相當高興,甚至可以說是激動,他拍了拍胸口,「先自我介紹吧!我叫國冠宇,你可以叫我阿國。」

「啊,我是小梓!」反正這時候除了等殭屍散去之外也沒其他事情可以做,小梓不疑有他地跟著報上名字。

「哇,小梓你好啊!能和人好好說話真好!」這似乎讓阿國更高興了,他接著指著自己身後那兩個待在建築陰影中的人,「我後面這位是博士,我們正打算離開台灣,但在離開以前,希望能先完成一件事……」

在他說話的時候,後面的其中一個人影了有了動作,看起來像是在從隨身行李中拿出什麼東西,接著,牽著另外一個人走向阿國和小梓。透過建築孔隙照入的微弱光線,小梓總算能看清楚他的模樣。

而這讓她整個人觸電般向後跳開撞在阻擋殭屍的家具上,她不顧撞擊的疼痛馬上將鏟子橫在面前,警戒地盯著那個被稱為博士的男子。

博士是個身材瘦削、帶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而他所牽著的是一名一身黑的女子,女子臉上的墨鏡與口罩幾乎遮蔽了她的整張臉,在她靠近的時候那股刺鼻的氣味又更加濃郁了。

但是讓小梓退後的並不是那個氣味,也不是博士手上拿著的那支裝著奇怪液體的針筒,而是博士的臉──她認得這張臉!她記得這張面無表情的臉曾出現在自己的籠子之外,這個陰沉的男人是當年在人民自救會進行人體實驗的成員之一!

突如其來的再會令她措不及防,握著鏟子的雙手因為太過用力而微微顫抖。那女子所散發的古怪氣味刺激著她的大腦,她突然想起自己過去就是在實驗室裡聞到這種氣味的。她又向後退了一步,整個背底在窗口的家具稜角上。

為什麼這個人會在這裡?為什麼他手上有針筒?他們想要做什麼?想要對她做什麼?腦海中有個比較冷靜的聲音告訴小梓她已經不是那個什麼也做不了的小孩了,但是另外一個更加高亢的聲音卻尖叫著這時候Zoe不在她身邊,沒有人可以救她。

「嘿,別緊張,這個是──」阿國看得出她明顯的敵意,擺了擺手正要解釋。

然而神經緊繃到極致的小梓卻注意到博士拿著針筒的手動了一下。這個舉動說穿了只是要將針筒遞給阿國,但是看在小梓眼裡卻像是一個攻擊的信號。她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拉開一旁擋住窗戶的家具直接鑽了出去。

街道上殭屍還未散去,可是比起過去折磨著自己的恐怖回憶,小梓更寧可面對活死人。她胡亂揮開擋在眼前的殭屍,在凌亂的街道上拔腿狂奔。

殭屍察覺到活人而圍了上來,這讓小梓愈來愈難以行動,她一邊試圖推開殭屍一邊盡可能地前進,但是轉眼間就被團團圍住。

突然間,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揪住她的背包,將她往上提出屍群之中。

「好歹聽人把話說完再走嘛!」阿國站在建築物遮雨棚上,將小梓輕輕放下,然後拿出剛剛那隻針筒以及一個小巧的塑料方塊,「這個隨身碟裡面裝有研發活屍病毒免疫藥的備份資料,希望你能將這資料交給131黨上層的人,他們應該還在做研究吧?這一定能幫助到他們的……如果你不知道上哪去找人,就去花蓮的新城圍牆,找一個叫做張怡菁的女醫師,她知道該怎麼處理……聽好了,這些資料可是攸關人類未來的重要資料,千萬別弄丟了!」

小梓盯著阿國手上的東西看,那個叫作博士的男子沒有跟過來讓她稍微平靜了一點,但是那支針筒還是讓她有些不舒服。

「至於這個嘛,就當作是你願意幫忙的謝禮了,是活屍病毒的免疫藥哦!」阿國見她遲遲沒收下那些物品,繼續解釋,「看你這樣子,應該是打過疫苗的異人吧?不過呢,博士當時做的疫苗有些小缺點,你應該知道吧?被那些骷髏怪追殺之類的?這個改良版本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哦。」

聽到博士,小梓本來伸向疫苗的手又縮了起來。這個動作並沒有逃過阿國的眼睛,他將疫苗與那個叫作隨身碟的塑料方塊塞進她手中,在遮雨棚上找了個牢固的位置坐下,自顧自說了起來:「看你好像認識博士?真有趣,我只知道他就是當年在131自救會裡製造出疫苗的傢伙,其他我就不清楚了,相信我,我已經試探不下數百次了,沒有一次成功問出來,他甚至連姓名都不肯好好告訴我呢──你該不會剛好知道些什麼吧?」

殭屍還在腳邊對著遮雨棚上的兩人頻頻伸手,這話題讓小梓有些不自在,她盯著手上的東西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喜歡他。」

「也是啦,你看起來這麼小,那時候的事情你可能也沒有印象了吧?你那時候應該還是個小貝比吧?」阿國不以為意,開了話匣子般說個不停,「不過你應該聽說過吧?博士當年雖然做出疫苗,卻在最後毀掉131自救會裡的所有疫苗與資料,從此人間蒸發……」

「咦?為什麼?」小梓並不知道這件事,這讓她有些訝異。她所記得的只有在接種疫苗之後她又回到了曾萍的團隊中,為了重現疫苗而繼續接受各種測試。原來疫苗是被當初開發出疫苗的人毀掉的嗎?她不懂,既然開發疫苗是這麼多人拚了命想要達成的目標,為什麼有人反而想要毀掉疫苗呢?

「為什麼啊……這該從哪裡開始說呢?你應該不知道十五年前疫苗曾經被破壞過一次吧?那次據說是被實驗者的朋友破壞的,死了很多人,研究資料也被大火燒毀了,整個研究都要從頭來過。」阿國說,「後來他們找到了博士。他在當時只是其中一名研究員的助手,但他的學習速度非常驚人,還擁有絕佳的照相式記憶能力,很快的,博士從殘留下來的研究資料與新的研究成果中找到了研究突破口──只可惜博士對研發疫苗啦、拯救世界之類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

「咦?可是……」小梓忍不住出了聲,這和她印象中的那個男人不大一樣。在她的記憶中,那個男人幾乎是無時無刻都待在實驗室裡埋頭做事,對其他人不理不睬。

「嗯?你知道什麼嗎?」阿國問,見小梓搖搖頭沒有解釋的意思,便又繼續說了下去,「為了迫使博士積極研究疫苗……他們抓住他的妻子,令他的妻子感染活屍病毒……」

「妻子?那個嗎?」小梓想起那個被博士牢牢牽著的黑衣女子,雖然只有匆匆一瞥,她卻已經察覺到那個女子奇怪的不只有氣味而已。她對於大人的婚姻關係沒有什麼概念,只知道妻子大概是個很重要的人的意思。

「嗯,對,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個人。你也看出來了吧──她死很久了,不過其實只要破壞活屍的呼吸系統與聽覺系統就可以讓活屍乖乖待在身邊了。」阿國擺了擺手,「那時候博士為了拯救妻子,日以繼夜、瘋狂地投入到研究裡,最後疫苗被研發出來了,他卻沒能來得及救回自己的妻子,他的妻子在疫苗問世的前幾個月前,被病毒殺死了……成為實驗室裡其中一具活屍研究體。」

小梓眨眨眼睛,這麼一來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沒日沒夜的博士也就說得通了。她無法了解這是一個無比哀傷的故事,但是為了重要的人拚上性命這點她卻稍微能夠明白了──這和她現在所做的事情一樣。

不過故事還沒到此結束,阿國又繼續說了下去:「後來,其他研究員打算銷毀所有實驗室內的活屍,說是要讓往生者獲得平靜,博士無法接受。雖然一開始自救會允許博士自己養著他的活屍老婆,但隨著反對聲浪愈來愈大,博士意識到自己如果再不做點什麼,妻子恐怕難逃銷毀的命運──所以,他重現了2014年那場災難。這次研究資料被徹底毀去,疫苗生產線也被破壞殆盡,藥劑庫存同樣被銷毀,他就這樣毀了一切,毀了人類唯一的希望,帶著妻子離開了自救會。」

說到這裡,阿國頓了頓,看著小梓,似乎是想看她的反應,但是小梓聳聳肩,什麼也沒表示。對她而言這只是個可以稍微釐清自己過去經歷了什麼的故事,她並不會因為博士的深情而同情這個人,同樣也不會因為博士的絕情而怨恨這個人。比起這些,該怎麼甩開腳下的屍群趕快到達衡山指揮所才是她當下最關注的事情。

「唯一有能力研發疫苗的人,對拯救世界不感興趣,要說這有什麼對錯嗎?我想沒有人有資格為此做出評斷……真要說點什麼的話,也許當年有誰能善待他與他的妻子,今天或許會有完全不一樣的光景了吧?」阿國為這段對話下了總結,起身拍了拍他那件運動褲,「好了,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了。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很快會再回來的!帶著全台灣的希望回來!資料就麻煩你了!掰掰囉,小梓!」

「啊,掰掰!」小梓揮揮手,目送這個聒噪的男子離開遮雨棚,接著看了看手中針筒和隨身碟後把它們一股腦扔進背包中。結束了這段巧遇,她得騰出手來準備應付接下來的旅程了。

二期: Homepage_about

衡山指揮所

配合官方活動「新年吉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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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萍知道小梓不識字,讀不懂灰衣人卡紙上的指示,所以在讓小梓離開前詳細地告訴她該怎麼到達隱藏於台北的衡山指揮所,也教她使用監控設備與指揮所內部取得聯繫的方式。什麼都考慮周詳了,卻獨獨忘記告訴她什麼是所謂的監控設備。

於是身上掛滿殭屍內臟的小梓在理應是衡山指揮所入口的地方與附近數量眾多的殭屍一同徘徊了許久,屢屢經過那個門口的設備而不知,最後耐不住性子這般屏氣凝神,索性放棄先連絡指揮所,自己尋找進入裡面的方法。

她繞著那個廢棄建築物搜尋有沒有可能的入口,最後在一處平貼地面的鐵門找到了有人活動的跡象──那鐵門雖然埋沒在茂密的雜草之間,但無論是周圍的草或是覆蓋在上方的塵土都有刻意為之的痕跡,顯示不久前曾有人使用過這個門。

她試著拉起鐵門,發現這個門似乎被鎖上了,門上有鎖孔,如果Zoe在的話說不定可以打開,但Zoe不在,小梓不知道該怎麼開鎖。可是好不容易發現了可能的通道怎能就此放棄?她不死心地繼續用力拉扯晃動,憑著一身蠻力還當真搖鬆了門鎖,她繼續使力,直接把沉重的門板整個拔了起來。

鐵門後是一把梯子,通往漆黑的底部。她把門板往旁匡噹一扔,想也不想就沿著梯子往下爬。門後的深度比她想像的來得淺,沒爬多久便踏在平坦的水泥地面了。她眨眨眼睛稍微適應黑暗,發現自己被眾多架子所圍繞,走近架子後發現上面整齊地堆滿了各式包裹。

她好奇地拿起其中一個掂了掂,感覺到它頗為紮實,打開後一陣腥香氣味撲鼻而來,不用細看便能辨認出裡面是經過仔細切片、烘乾並且片片相疊的魚乾。每當她和Zoe在海邊或河邊停駐的時候都會設置魚簍抓魚,如果當下吃不完的話就會把魚用這種方式做成魚乾保存。想到這裡她有些嘴饞了,也不管魚乾又硬又鹹,拿著便往嘴巴送。

接著,她咬著魚乾摸黑在架子中到處翻找,打開各種不同形狀的包裹後發現裡面都是食物,除了大小魚乾外還有臘肉、麵粉、雜糧、乾燥蔬菜、乾燥蕈菇、乾燥貝類等等,更有許多她看都沒看過的乾燥食品,隨著包裹一個個撕開,或腥或甘的各種氣味混合在這個地下空間之中。

被滿滿的食物圍繞!這種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她一時間忘記了來這裡的目的,這個吃一點、那個嚐一口,嘴裡和肚子裡一下子便塞滿了不同味道的各式乾貨。正好奇著這麼多食物要吃多久才吃得完、又要如何才能夠蒐集到這麼多食物,一道照亮整個地下空間的白光在這時候出現,終止了她的探索。

「不要動!手舉起來!」急促的腳步及叫嚷聲瞬間包圍住她。

她眨了好幾下眼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明,發現自己被好幾個成年人團團圍住,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槍,每把槍的槍口都對著她。


「抱歉啊,你居然就這樣直接闖進我們的倉儲區域,害我們都很緊張,不過現在沒事了。如果你早一點讓我們看到這個,我們也不會這麼粗暴。」一個樣貌平凡的平頭男性拿出鑰匙打開關著小梓的牢房,一邊展示了他從小梓背包中搜出的卡紙。那張來自灰衣人的卡紙經過這段曲折的旅途之後已經皺褶不堪,還被從破裂針筒中漏出的殭屍疫苗泡濕,差點就無可辨識了。

「因為你們都不開門啊!」小梓埋怨著揉了揉被那麼一大群人壓制時抓疼的手腕,在那之後她就被扔進牢房中直到這些人在她的背包中找到那張卡紙才被放出來,對這個基地的第一印象不大好。Zoe為什麼會想要到這樣子的地方呢?她才剛進入指揮所沒多久就想要離開了,不過在這之前當然要先找到Zoe,於是她開門見山地直接說出目的,「我要找Zoe,Zoe說要來這裡,她在哪裡?」

「Zoe?你的同伴嗎?」平頭男和一旁的持槍部下面面相覷,一時間沒能想到這號人物,不過比起這個,他們也有問題想問,「除了這張紙外我們在你的行李中找到一些東西……一個小孩子帶著針筒到處跑挺奇怪的,重點是我們還找到了一個隨身碟,抱歉我們自己拿來讀了,裡面的資料……嗯,很不得了──你是從哪裡拿到這個的?」

「有人給我的。」小梓沒什麼耐性回答,事實上她把阿國給她的疫苗和隨身碟丟進背包後就完全忘記這些東西的存在了,比起那些大人口中非常重要的東西,她更在意能不能找到Zoe。

「呃,可以說得更詳細一點嗎?」平頭男問,不過看得出她無心回答,於是改口道,「算了,你會介意我們留著那個USB或是拷貝一份檔案嗎?」

「反正我只要找Zoe,Zoe在哪裡?」小梓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檔案是什麼東西、拷貝又是什麼意思,她跟著這個人走出牢房的同時心思早已不在對話上了。一被帶出牢房她便開始東張西望,彷彿Zoe隨時都會出現在眼前一般。

衡山指揮所是一個由水泥與鐵板所建構而成的地下堡壘,以殭屍密布的台北與廢棄建築掩人耳目,然而地下卻是燈火通明的寬廣場所,人來人往,談話聲在水泥牆之間迴盪形成嗡鳴,還有許多槍械、飛機與小梓沒見過的奇怪大車子。許多人聚集在那些奇怪的車子旁邊,四周還有很多工具,就像Zoe的工作桌一樣。

「Zoe!Zoe!」她眼睛一亮,迫不急待地跑向那幾台大車子,滿心以為會在工具圍繞處看到Zoe專注工作的身影,然而她鑽過人群卻只看到陌生而疑惑的臉孔。Zoe不在那裡。

「你說的Zoe是什麼樣的人?她也到這裡了嗎?」平頭男跟在後頭,圍觀的人群讓了一條路給他。

「Zoe就是Zoe啊!她說她要來這裡,她在哪裡?」小梓說了跟沒說一樣,既然Zoe不在這裡,她馬上轉身就要擠過詫異的人群到另一台大車旁找人。

不過一旁一名正在使用工具、滿臉鬍渣的男子在這時候開口留住了她:「小朋友,你說的Zoe是駱佳怡嗎?」

「駱佳怡……」平頭男抓了抓下巴,似乎對這名字有點印象。

小梓也停下腳步。她聽過Zoe對其他人這麼自我介紹,這是Zoe的另一個名字沒錯。

見平頭男似乎還沒想起來,鬍渣男子揮了揮手上活動板手:「就是那個信使啊,我們之前才找她回來支援,還記得嗎?我們私下都叫她Zoe。」

「啊,對對對,就是她。」平頭男捶了一下手掌,看向小梓,神色複雜,「這麼說你是駱小姐的……小孩?你是專程來找她的嗎?」

「對啊,Zoe在哪裡?」小梓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連自己不是Zoe的小孩這點都懶得糾正,這些大人怎麼總是搞不清楚狀況呢?

「這個嘛……她已經不在這裡了。」鬍渣男遲疑了一下,和平頭男交換了眼神,「我很抱歉。」

「咦?可是她不是說她要來這裡?你們不是說你們找她過來?」小梓愣了愣,抬頭連連張望,「那Zoe在哪裡?為什麼她不在這裡?」

平頭男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開口道:「……駱小姐她現在在新城圍牆。」

「可、可是她……」小梓震驚地瞪大眼睛,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從太平山趕到這裡來的。

「圍牆內需要一些支援,本來應該是我要去、讓Zoe接替我在這裡的位置,但是她……她知道了我們的計畫後決定和我交換。」鬍渣男子移開視線,似乎不大確定接下來的話是否適合當著這個孩子面前說出口,「……抱歉,我不知道她還有家人,要是知道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不祥的預感攀上了小梓的思緒。

平頭男接著他的話說下去:「你可以留在這裡,這裡很安全,如果革命成功我們就可以搬到新城圍牆裡。我相信這次行動會成功,很快我們就可以讓民主制度回到這個島上了。」

「可是Zoe呢?我要找Zoe!我不能現在去找她嗎?」小梓的目光在他們有所隱瞞的臉上掃過,這不對勁。她根本不在乎什麼民主什麼行動,也不在乎哪裡安全,她來到這裡的目的就只有找到Zoe。

「她的任務很重要,也許……如果順利的話,你們之後會見面的。」平頭男說。

如果不順利的話呢?會再也見不到Zoe嗎?對方遲疑的語氣讓小梓聽出了這句話的另一個意思,她甩開平頭男的手:「不要!我現在就要見Zoe!」

「你現在過去也來不及了,在這裡等著那邊的消息吧,很快就會結束的。」平頭男搖搖頭,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了。

「不對,也許還來得及。」鬍渣男站起來,拍了拍旁邊那台龐大的怪異車輛,「小朋友,搭過戰車沒有?恭喜你趕上我們往花蓮的末班車。」


「暗號核對正確,請回報狀況。」

「我已經離開展彥那裡了,潛入順利,已經就位了。其他人呢?」

「一切順利,大家都就位了。」

「……」

「……Zoe,你會怕嗎?」

「我在這裡不方便聊天。」

「關心成員心理狀態也是我的職責,你還好嗎?」

「……沒什麼好怕的。」

「Zoe,你聽過光榮革命嗎?」

「我大學沒畢業。」

「那是國中歷史。」

「……所以?」

「那是十七世紀發生在英國的革命。代表人民的英國議會逼迫當時絕對君權的君主退位,擁立了新的統治者。因為政權轉移的過程中沒有發生死傷,所以稱為光榮革命。」

「……如果你是怕我一個人在這裡睡不著的話,你成功了。」

「這是我們的目標,可以的話我們希望這件事可以在不造成任何傷亡的情況下完成。仇恨只會帶來更多仇恨,這對這座圍牆裡的百姓以及對我們後續掌權都會有負面影響。」

「呵,這可和我要做的事情有點出入。」

「不完全是這樣。我們雖然掌握了重要證據,情理上佔了優勢,卻沒辦法預測死忠派的行動。要是他們執意戰鬥的話勢必會演變成流血衝突,我們不能沒有準備。」

「那些戰車、戰鬥機……還有我這裡,是吧?」

「可以的話我希望他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至少在元方點頭之前不能。」

「用更大的暴力阻止暴力發生,很有意思。」

「Zoe。」

「我知道,犧牲少數換取多數人的利益……我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差勁的大人呢。」

「Zoe。」

「說說罷了,我會做的。」

「……」

「……」

「Zoe。」

「還有什麼事嗎?」

「元方的擁護者,你知道有哪些人嗎?」

「我不在乎,那是你的工作吧?」

「……你會遇到詹志捷。面對老朋友你下得了手嗎?」

「還想說你今天話特別多。不用擔心,我很了解阿J,能和我同歸於盡的話那傢伙說不定還會很高興呢。」

「……這樣嗎。很抱歉我之前總是懷疑你,不過你這裡非常重要,請務必……」

「我知道,我無論如何都會攔下他們的。」

二期: Homepage_about

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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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暗號核對正確,你那邊還好嗎?」耳機裡的人聲這麼說著。

「老四,我們剛剛才確認過狀況,如果你是來關心我身心健康的話我好得不得了。」Zoe嘆了一口氣,手上的動作沒有因此而慢下來。空氣沉悶近乎凝滯,工具散落在四周,還有許多被剪下來的電線與被撬開的機械外殼,雜亂的工作場所讓她心煩意亂,但是這時候已經沒有時間整理環境了。

「如果我說其實我是來聊天的呢?」耳機中,老四缺乏起伏的聲音說道。這個人真是天生不擅長說笑。

Zoe嘖了一聲,捻起兩段裸露的線頭,熟練地把它們牢牢纏繞:「我還以為你不是那種會因為無聊而搞砸計畫的人。我很忙,想練習搭訕女生的話還是找別人吧。」

不過老四沒有理會她的拒絕,唐突問起:「你那個吵鬧的跟班呢?」

「我讓她留在太平山基地。」Zoe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揀了另一條線繼續作業,「幹嘛?你終於要承認自己是個蘿莉控了嗎?」

「沒什麼,只是怕你一下子突然太安靜不習慣罷了。」

Zoe冷哼一聲,拍掉手上的線屑:「我說過你不用來管我的身心健康,該做的事情我會做的。」

「你似乎很焦躁。」老四冷靜地說。

「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Zoe起身把修改過的裝置拿到門邊,開始裝設,刻意壓低的聲音隨著她的動作忽大忽小,「當你一個人躲在軍政府軍械庫裡、必須要在軍人衝進來前搞定這一大堆裝置、又有個閒閒沒事幹的蘿莉控一直想用對講機跟你聊些垃圾話題的話,我相信你也會這麼焦躁的。」

「我不是蘿莉控。」對講機另一端,老四倒是沒否認垃圾話題這點,「你為了那個小孩寧可離開文明到處流浪,小梓為了你願意一個人闖進圍牆。但是你這時候卻把她扔著自己回來,怎麼想都不對勁。」

「……那已經不重要了,反正我會死在這裡,用不著再拖一個人陪葬。」Zoe咬著防水膠帶,把裝置固定好確保臨時更改的線路足夠穩固,然後動手隱藏人為修改的痕跡。

「但是小梓呢?她知道你的計畫不可能乖乖讓你過來吧?」不知怎麼地,老四依舊對這個話題窮追不捨。

「不干你的事。」Zoe轉移到另一個裝置處,拆卸時尖嘴鉗一個沒拿穩掉到地上,她彎腰拾起,靜待了幾秒確認這聲響沒有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後,想了想,還是開口了,「……我和她說了實話。我告訴她她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然後我放她自由了。」

「你管那叫自由?我記得我爺爺在棄養寵物的時候也說過類似的話。」老四說。

「對於穩定軍心你還真有一套,老四。想說風涼話的話找別人吧,我這輩子大概是沒空了。」Zoe拆下裝置,拿到工作區域開始拆解。

不過老四沒有住嘴的意思:「但是你確實是把那孩子一把推開了對吧?因為已經沒有關係了,就怎樣都無所謂了嗎?」

「你這時候最不該說的就是這句話。」Zoe的聲音不由得大了點,但隨後便自己壓低了音量,嘆了口氣,「……怎麼可能無所謂。就算她真的不是我所以為的那個人,我和那傢伙也相處了十幾年了,這樣的感情早就用不著依附在任何關係上了……就是因為重視,才希望能確保她遠離危險:那孩子不應該牽扯進我們這些大人的骯髒事裡,為了不讓她跟著我過來,這點切割是必要的。」

老四的聲音停頓了幾秒,道:「作為革命同志,我確實欣賞你視死如歸的覺悟。但是作為多年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帶著遺憾離開。」

「沒什麼好遺憾的。」Zoe回話的速度快了點。

「那孩子是你一手帶大的吧?如果你在最後還有什麼話想告訴她的話,我可以替你記著。」

很長的一段沉默。

Zoe低頭把裝置的線路修改完畢,裝回原處,軍械庫之中安靜得連撕膠帶的聲響都顯得刺耳。過了許久,在老四以為她耐性耗盡拒絕開口時,她突然又說話了:「……我沒什麼想說的了。也許一開始那孩子會很不習慣,但是等時間過去,她會忘記我,繼續她自己的人生……所以已經夠了,不需要再讓她痛苦了。」

「既然你知道她會痛苦,就不應該連弔念的機會都不留給她。」

「……回報狀態,我這邊工事完成了。」Zoe退後幾步檢查自己趕工的成果,最後一次確認一切萬無一失後她垂下眼,壓低的聲音近乎於呢喃,「這種事情她遲早會遇到的。也許我一開始根本就不該把她帶出那個籠子……活在這樣的世界裡等著她的只有更多的分別和失望……也許那時候讓她什麼也不知道地死在籠子裡反而是種幸福吧?」

「那只是你自己的想法,你不應該擅自替別人決定怎麼樣才是幸福。」老四靜靜地說。

「那都無所謂了。」Zoe搖搖頭,開始把四散的零件與碎片踢到置物櫃下方藏起來,「我為了自己的私心而讓她在這個狗屎爛蛋的世界垂死掙扎是不會改變的事實──不過這也無所謂了,就算她明白過來想要怪罪我,那時候我也已經不在人世了。」

「為什麼你會覺得她想要怪罪你?」

「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知道這個世界是多麼身不由己,是我讓她必須在搶奪與傷害他人的環境下成長、變成這樣一個怪物的……這是我的錯。」

「不,這種事情應該要直接問她本人吧?」老四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

「你是什麼意思?」Zoe的動作停了下來。

對講機中的人聲嘆了一口氣:「從剛剛開始就有人一直要求要接入你的通訊,但是那個人實在太吵了,我怕會影響到你的工作,所以把她靜音了──現在我讓她直接和你說話。」

「你這──」

Zoe話還沒說完,一個熟悉的聲音伴隨著音量過大的雜訊闖入了她的耳機:「──Zoe!Zoe──你聽到了嗎?Zoe!」

「等等,小聲一點……」耳膜隱隱發疼使得Zoe不由得將耳機拉離耳朵幾吋,但比起嗡鳴的耳膜,這個聲音本身更教她大吃一驚,「為什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小梓的聲音哇地一聲叫了出來,然後是連珠炮似的一大串問題:「Zoe你聽到了嗎?我終於找到你了!Zoe你真的會死嗎?你剛剛說的那個是什麼意思?你要做什麼?Zoe你、你真的……不是討厭我嗎?」

沒有想到還能再聽見這個聽到厭煩的響亮嗓音,Zoe一時語塞:「不是、我……你都聽見了?老四你他媽──」

「我替你們盯著軍政府動靜,最多兩分鐘,把握時間。」也許是經過機械扭曲,老四的語氣中罕見地帶著笑意。

「我──」被套話了,本來想說之後要找他算帳,但想到再也沒這機會,Zoe把這句話嚥下,抓緊時間,「你為什麼有無線電?你不是在太平山嗎?」

「我去那個指揮所找你可是你不在那裡,就跟著大車子過來了!」小梓的聲音急促地說著,「Zoe你那個地方很危險嗎?你在哪裡?我現在就去找你!」

大車子?Zoe大致理解狀況了,這缺乏應對能力的孩子居然有能耐搭上衡山指揮所過來的戰車,想必經歷了一段曲折的過程。不過這對她來說並不是好消息:戰車到達可以透過對講機聯絡的距離意味著軍政府隨時會察覺到他們的行動,這代表隨時都會有人進入軍械庫。

革命迫在眉睫,時間不多了。

「小鬼,聽我說,你現在下車,跑多遠算多遠,等一下我們就要──」

「Zoe你又要趕我走了嗎?我不走!我要去救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不要Zoe你死掉!」小梓大叫著打斷她。

「我……」Zoe看了一眼周遭,裝置已經安排好了,自己正被成櫃的槍炮彈藥所圍繞著,如果這裡失守的話,這些子彈將會打進夥伴的血肉之中,她不能在這時候動搖,「──老四,已經夠了,把她的通訊切掉,讓我準備接下來的事情。」

「等等!不要!」察覺到她的意圖,小梓的聲音尖銳了起來。

「Zoe,這是你最後一次和她說話,你又要什麼都不解釋就離開了嗎?」老四的聲音說道。

「你們……」確實如此。既然負責監控狀況的老四都開口了,那麼應該還有一點時間,Zoe嘆口氣,想了想,「小鬼聽好,不要插嘴。我的任務是阻止元方的支持者加入戰局。我更改了軍械庫鐵門的設定,並且裝設了炸藥。我必須把那些人困在這個地方,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元方派踏出這裡。如果我失敗了,這些人就會攻擊我們的人,而我們也必須還擊。這麼一來這次的行動就會演變成戰爭,會有更多人為此犧牲。所以你明白了嗎?這是很重要的任務,我不能失敗。」

小梓的聲音頓了頓,似乎不能完全理解這個計畫,但是比起革命行動,她有更加在乎的事情:「可是Zoe你呢……你會死是什麼意思?」

「我會在第一時間遇到元方派的軍人,必須有人確保他們全部被困在軍械庫裡面。」對著麥克風,Zoe輕聲說道,「抱歉了,擅自把你帶到這個世界又擅自拋下你……你以後長大可別變成我這種自私的大人……讓你白跑一趟了,我們就此告別吧。」

「不要!等一下!我不要!」小梓的聲音極度不情願,發現Zoe打算結束最後的對話讓她徹底慌了,「為什麼要是你!為什麼?」

以往總是這小鬼害自己擔心個半死,這下總算換自己讓她慌張了。Zoe忍不住笑了,事到如今說出來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了:「因為要有人做,而剛好我累了。犧牲少數的人來拯救多數人的未來……我們都知道這才是正確的選擇,而為了所有人,我們也應該做出這樣子的決定。」

「不對!不是這樣!」小梓大叫著反駁,聲音透過耳機句句敲打在她耳膜上,「Zoe你不是什麼少數人!我才不管什麼多數人什麼未來,對我來說Zoe你就是全部!我不要沒有你的世界……我、我才不會怪你,我喜歡這個世界,我喜歡Zoe你告訴我的所有事情!我很開心啊!只要是和Zoe你在一起,我做什麼事情都很開心啊!我才不討厭活在這樣的世界上!」

「小鬼你……」Zoe愣了愣,按在耳機上的手握了起來,像是想要抓住這最後的言語,「抱歉,已經……」

大喊之後,小梓的聲音弱了下來,甚至有些顫抖:「不要死,好不好?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我們繼續旅行,到台北、到太平山都好,哪裡都可以……如果你不喜歡這個世界,我會讓你喜歡……Zoe,我們走好不好?」

明明只離開小梓幾天的時間,那些骯髒、危險又漫無目的吵鬧日子卻像上輩子一樣遙遠得令人懷念。而女孩那雙明亮的、不帶有一絲邪念的雙眼彷彿就在眼前,將她長久以來的愧疚用真摯而單純的情感弭平。

她總是用自己的觀點糾結著小梓這個存在:她是與小梓同名卻完全不一樣的替代者、她是互補優缺的旅行同伴、她是差點命喪實驗室的實驗體、她是缺乏社會經驗的野孩子、她是依靠蠻力強硬突破種種障礙的怪物……卻沒想過對小梓而言,自己的存在是如此單純──自己就是她的全部、她的世界。對這個孩子而言,失去自己等於失去了一切。

一瞬間,她幾乎要答應那些苦苦哀求,但在這時候老四的聲音再次將現實帶入談話之中:「Zoe,他們發現了,我必須切斷通訊。」

「Zoe!」小梓也聽見了,急忙大喊,「答應我你會活下來,答應我!我會去找你!你不要死!」

Zoe馬上往一旁事先準備好的藏身地點移動:「聽好了,別過來,現在已經──」

「我不管,答應──」小梓大叫。

然後她的聲音被硬生生切掉。

軍械室迎來了數秒的寂靜,接著刺耳的警報聲響起。

(下)

「我操你媽天兵也要有個限度!我們還在裡面!把門打開!馬上!」志捷對著麥克風怒吼,同時軍械庫的門隨著沉重的匡噹聲正式完全密合,他與半個連之多的部隊全被困在這個密閉空間之中了。

「副、副連長,不是我關的啊……我正在試著開門,可是那邊沒有反應……奇怪了?」耳機中控制室的人囁嚅著,如果不是此時耳機裡充斥著各種混亂的叫嚷、警報聲在空間中反射回音,他或許還能聽到那個人不斷拍打按鍵的聲音。

「你們在哪裡摸魚了?快啊!快!造反了啊!宋智仁那個王八蛋跟他們是一夥的!混帳!」另一個聲音在同時也在嘶吼著。

「什麼?軍長也……幹!」志捷也顧不得對方身分,忿忿罵了一聲幹。原來敵人不只有突然出現在圍牆外的大隊坦克戰鬥機,還有圍牆內潛伏各處的131黨成員,連軍隊都被滲透了。這下內憂外患一次到齊,自己的部隊卻又被這該死的故障鐵門困在軍械庫,簡直火上澆油。

「連軍長都叛變了嗎?」底下士兵也聽見了,人群之中一陣嘩然。知道向來受人尊敬的宋軍長竟然也是叛亂分子讓他們眼神中多了些遲疑。

宋智仁在軍中向來頗有威望,這意味著不知道有多少同袍在這時候已經倒向叛亂勢力了,此刻正是腹背受敵。志捷咬著牙又罵了一句不堪入耳的粗話,對著對講機對控制室那個掃把星大吼:「你他媽現在給我證明你的立場!立刻給我開門!」

「可是……」對方似乎也很慌張。

「開門就對了!」志捷大吼著扯下耳機扔到地上,耳邊頓時少了許多混亂的喊叫,只剩下綿延不絕的高亢警報聲。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部隊,每個人都全副武裝卻哪裡也去不了,每雙眼睛都被突如其來的窩裡反震懾,輪流看著自己與一旁眉頭深鎖的連長馮少校等待進一步指示。

用不著志捷回報狀況,身為指揮者的馮少校便已經從他的反應中搞清了現況,他清了清喉嚨,在警報聲中扯開嗓子下令:「全部穿戴整齊,通訊班繼續和控制室聯絡,你和你留意頻道裡的訊息,你們幾個負責和其他部隊連略確認他們的立場,然後你們班去檢查門是不是卡住了,以上,馬上開始行動!」

「是!」軍隊整齊地回道,連長冷靜的指示無疑是一顆定心丸,他們馬上分頭前往各自崗位。

然而一個自武器櫃後方走出的女子在這時將部隊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你們想忙是你們的自由,不過門那裡我會建議你們別碰為妙。」女人的聲音在陽盛陰衰的軍隊中顯得格外突兀,所有人動作都停了下來,已然握在手上的制式配槍整齊劃一地指向突然現身的Zoe。

警報聲持續著,部隊裡卻是一陣安靜,每個人都能聽見了志捷脫口而出的一聲幹。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馮少校眼神凌厲,一邊發問一邊向部下打手勢示意他們搜索還有沒有同黨。這樣一個人出現在這樣一個地方絕不可能是人畜無害的碰巧路過,而她手上的M1911手槍更是強調了這點。

Zoe對著馮少校舉起手槍,說出的話語間接表明了身分:「門上裝了炸藥,如果硬開的話可是會把所有人都炸死在這裡的。」

「你──」對方展現出敵意,馮少校張嘴,一旁士兵反射性地擋在他面前,手指扣上板機做好隨時射擊的準備,但是在在場所有人做出反應前,耳邊一陣槍響打斷了連長尚未下達的指令。

噠噠噠。T91三發點放的槍聲迴盪在軍械庫之中,志捷槍口冒煙。

「副連長!」部隊中一片低聲驚呼。

志捷緊緊咬著牙,握在槍上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護目鏡之下蒼白的臉色難看得像是自己才是被開槍的那個人:「Zoe……為什麼不逃?」

塵煙散去,三發子彈全嵌在Zoe臉頰右側的牆壁中。

Zoe依舊舉著槍一動也不動,嘴角卻微微揚起:「看來軍政府的神槍手也不過如此,這麼近的距離也打不中目標。不怕我真的開槍嗎?」

「你?開槍?我很清楚你那精美的命中率。」志捷說。

「那還真多謝某人指導了。」Zoe冷笑一聲。

志捷依舊繃著臉,現在可不是敘舊的好時機:「丟掉武器,告訴我你在這裡做什麼,要不然我真的會對你開槍。」

「詹中尉,這是?」馮少校快速打量對峙的兩人,開口詢問。

「連長,可以把她交給我嗎?這個人是我以前的觀測員。」志捷透過準心目不轉睛地瞪著眼前老友,「──而且我們會被關在這個地方恐怕和這個人脫不了關係,在搞清楚之前我們還不能殺她。」

先前派去偵查的部下靜悄悄地向馮少校打手勢表示沒有發現伏兵,另一批人也透過對講機回報軍械庫門上確實發現了線路複雜的爆炸裝置。馮少校看向志捷:「這是攸關國家存亡的時刻,我們已經失去先機了,每耽擱一刻就會有更多同伴犧牲,我希望你不要讓私情左右判斷。」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志捷冷靜地回答,槍口對準Zoe,「是你吧?把軍械庫入口封起來的人。你和131黨是一夥的?」

目標只有一個人,用不著大動干戈。馮少校打手勢讓其他士兵放下武器,安靜卻迅速地分配部下與政府聯繫及尋找離開方式等任務,只留下部分部隊在原地待命,姑且是採納了志捷的提議。

Zoe用眼角餘光留意著軍人動向,靜靜答道:「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答案才對。」

「如果是你的話確實辦得到,只怕現在能打開那扇該死的門的只有你了,對吧?」志捷說出了在Zoe出現的瞬間便憑著他對她的瞭解做出的假設,「你在想什麼?難不成你以為你可以一個人用那把可笑的手槍對付整個武裝部隊嗎?」

「確實是不可能。」Zoe揚起手槍退去彈匣,隨後那把手槍也被扔在志捷眼前。一旁士兵見目標自動繳械,正要一擁而上,卻見Zoe又拿出了一個遙控器,「真正的籌碼是這個,炸藥的引爆器。」

「我是很想答應你的殉情邀約,但不是這時候……我剛剛應該要直接殺了你的。」志捷橫過一隻手制止部隊行動,忖度著在她按下引爆前將遙控器與她的手一同轟掉的可能性,咬牙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警報聲嘎然而止,門口的部隊報告軍械庫出口控制線路與炸藥線路以相當複雜的方式交織在一起,一時半刻難以分解,如果貿然拆解很有可能觸發爆炸。這下情況更複雜了,唯一懂得如何安全開啟軍械庫大門的人同時也握有能夠引爆整個軍械庫的開關。

「我的任務是無論如何都要將你們留在這裡直到革命結束,無論死活。」Zoe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他們已經了解了情勢。徹夜趕工所做出的繁複的成果為的只是在當下爭取分秒以計的時間,在這班軍人破解線路之前是她僅存的談判空間。

「不要鬧了!我們的同伴正在流血,我們不能停在這裡。」志捷厲聲說道,手指貼在板機旁,「Zoe,算我拜託你,在我不得不傷害你之前放我們出去。」

「你錯了,我們的夙願不是發生衝突,讓你們離開這裡才會有人流血。」Zoe依舊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你以為我會相信這些滿嘴漂亮話的黑道份子嗎?你只是個棋子,證據就是他們用那些高大上的理想利用了你之後就把你丟在這裡等死。」志捷低吼道,「我再說一次,讓我們走。我的夥伴、我的家人都在這個圍牆裡,我們必須保護這個圍牆內的所有人民。為了這個目的,即使要對你開槍我也不會猶豫。我警告過你了,不要以為我下不了手。」

「我沒這麼認為。但是因為是你,所以我覺得我們有機會談談。」Zoe說。

「就算是你也不能叫我背棄我的人民。」志捷果斷說道。時間緊迫,既然宋智仁叛變,那麼他們或許是這場大戰中最後的秩序守護者也說不定。他們是軍人,軍人就應該要回到戰場上,而不是在這裡進行無關痛癢的談判,更不是廉價地死於軍械庫的炸彈爆破。

一名士兵湊近志捷耳朵:「副連長,兩處圍牆入口被搶下來了,他們想要把坦克開進城裡!」

「操你媽!」志捷大罵,沒想到在自己部隊一籌莫展之際對方卻進展神速,他們一刻也不能繼續耽擱。他看向Zoe,把手上自動步槍扔到腳邊,「好吧,我們都放下武器,來談談吧。」

「可以。」Zoe並不知道革命進展,只能從志捷和其他軍人的反應猜測現在己方占優迫使他不得不對自己軟化。志捷已經做出了退讓,於是她手一揚,將遙控器拋出。

但幾乎在遙控器離手的瞬間,一旁待命的軍人馬上眼明手快地向她撲去,俐落地制伏了失去威脅的Zoe,將她按在地上。接著,志捷撿起自己扔下的愛槍,踢開遙控器走了上前,槍口朝下抵住Zoe腦袋。

「抱歉了Zoe,我是真心想和你站在同一陣線的──只要你不是站在131那些強盜那方。」他的聲音相當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酷。

「嘖,這就是軍政府的談談嗎?」Zoe的臉被壓在地上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即使看得見,恐怕也是那副該死的大義凜然模樣吧?放下最後的籌碼確實伴隨著風險,可是為了爭取渺茫的談判空間她不得不跟進,即使結果如此。

「不完全是,如果你能告訴我該怎麼讓你把門打開的話,或許你就不用見識我們的談談了。我這是在幫你,Zoe,等到我們自己把門打開的時候你就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投降吧,只有這樣你才能活下來。」志捷在她身旁單膝跪下。

士兵取來繩索牢牢綁住她的雙手,Zoe回以嗤笑:「如果我真的在意自己的性命,就不會設置這樣的機關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為了那群混蛋做到這種程度。你應該已經知道我真的會殺了妳的……是你逼我這麼做的,是你逼我在摯友與全城人民之間做出選擇。」志捷的聲音中有著再好的演技也無法掩飾的沉痛,手上T91卻依舊堅定地靠在她頭上。他的決定很明顯了。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槍管下Zoe笑了:「所以我才覺得可以和你談談──阿J,你果然是個英雄。」

「什麼意思?」Zoe應該也很清楚英雄不過是為了方便執政者安撫民心而賦予自己的表面形象,比起英雄,實際上的自己應該更接近劊子手才是。志捷皺起眉頭。

「你並不是真的心向元方。那時候元方發動政變,你在第一時間站出來支持他,為的是盡快結束政權變動引發的衝突,避免造成內戰。說穿了你和我們一樣。對我們來說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守護的就是台灣人民的性命,這點你、還有你的部隊跟我們是一模一樣的。」Zoe抬起頭,直視著眼前槍口,「我們和你們同樣不想造成無謂的傷亡,我說了,只要沒有人參與戰鬥,就不會有人流血,這就是我們的目標。」

「不戰鬥,難不成要我們平白無故投降嗎?為什麼要把我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秩序讓渡給你們這些流氓?」志捷質疑道,「漂亮的話誰都會說,你們引起爭端、分化人民、製造恐慌,我們要如何信任你們?又或者,難道你要我相信你們不會為了過去遭受的對待而反過來報復我們嗎──我們可是把你們的基地整個炸掉了!」

「仇恨會引來更多的仇恨,畏懼仇恨的心會帶來更多隔閡,但這些都不能解決我們共同面對的問題。」Zoe靜靜地答道,「我們想要守護的不只有性命。你忘記了嗎?在台灣這個地方,人們所追求的不只有活下去,還有不會隨時被奪去性命的自由,還有知道一切、參與一切的自由。這不是空話,這是這個島嶼原本的模樣。」

聽她這一段話,一些軍人臉上露出猶豫的神情。馮少校伸手要沒有做事的人退到一旁待命,默許Zoe繼續說下去。

「元方不配作為領導者。」Zoe說,「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傢伙的為人。他為了權力迫害了很多人,他獲得的權力愈多、吃相就愈難看。現在關鍵人證物證都有了,他已經站不住腳了。已經不用再為了人民而縱容這個獨裁者了,讓我們──不,讓人民自己接手這個地方吧。」

「你……」不知何時,志捷手上的槍已經不再抵著過去摯友,他身後軍隊也陷入沉默,連試圖破解大門裝置的士兵都停下動作了。自由就像是容易上癮的毒藥,一但嚐過、嗅聞過便難以割捨。這些話喚起了他們塵封已久的癮頭。

安靜之中,馮少校突然開口:「剛剛通訊兵跟我報告了他們接收到的最新消息:坦克已經開進新城圍牆了,然而正如這個人所說的,沒有發生戰鬥。我們在這裡,軍機和其他部隊不是叛變了就是和我們一樣無法出動。沒有人能阻止131勢力進入這裡了。」

像是呼應他的話一般,廣播器在這時傳來要求民眾在家迴避的宣導。

大勢已去,在部隊被困在軍械庫的這段期間,131黨即將完成這次不流血的革命。又是一片寂靜,士兵們彼此張望著,沒有人知道自己的下場會是如何。

打破沉默的是志捷:「……看樣子是我們輸了,即使現在打開門,我們也沒辦法抵擋已經完全進入城內的武裝部隊,已經來不及了,你贏了,Zoe。」

「你們沒有輸,所有人都贏了。」Zoe看著重新發出聲音的廣播器,看樣子自己已經成功爭取足夠的時間了。

「這還說不準。」馮少校走到Zoe面前,雙手抱胸,「我們該如何相信你們不會成為第二個元方?你們口口聲聲的自由民主是否只是個讓自己取得權力的免洗道具?」

「……放開我。」Zoe看著他,簡短地說。

馮少校於是對身旁部下比了個手勢,那個軍人起初有點猶豫,但看連長神色自若,於是聽命掏出配刀割斷Zoe手上的繩索。

Zoe拍拍手起身,撿起地上的遙控器。

「Zoe你──」志捷馬上舉槍。

「相信我。」Zoe按下上面按鍵。

什麼都沒發生。

「這……你騙我們?」被耍了嗎?志捷嘴巴張得老大,差點以為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我在最後一刻把炸彈的啟動裝置破壞了。所以無論你們做了什麼,即使是殺了我,炸彈也不會引爆。」Zoe解釋,並沒有否定一開始打算用激進的方式同歸於盡的事實,她笑了笑,漫不在乎地扔下遙控器,「我說了,我們不希望發生流血衝突,無論流的是誰的血對於台灣都是損傷──而且,即使只有一點點機會,我也想活下來。為了自由賭上性命的人應該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能夠看到台灣的未來。」

接著,她走向緊閉的鐵門,軍隊一時間無法決定是否可以就此相信這個人,便也跟在後頭。只見她揮手示意負責開門的部隊讓開,掏出工具開始拆解自己所改造的裝置。

「可是如果我們發現了炸彈不會爆炸,把我們關在這裡的你就是死路一條了。」志捷盯著她熟練的動作,再一次感受到非戰鬥人員的可怕之處。

「比起你們這些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傢伙,這就是專業所在了。」Zoe喀噠一聲剪斷最後一條電線,然後扳開門旁的開關,「你們可以離開了,用自己的眼睛看看世界變成什麼樣子了吧。」

軍械庫沉重的鐵門發出摩擦聲後緩緩上升。陽光照入透漏這漫長的一天已經過了大半,而風吹了進來,吹散積淤在軍械室之中沉悶的空氣。士兵們在馮連長的應許下惴惴不安地穿過鐵門,不過是在軍械庫受困了一小段時間,外面的世界似乎完全不同了:熟悉的建築映上了一層光輝、不熟悉的人群與武裝車輛在街道間移動,連風都彷彿夾帶自由的信息。

新城圍牆正在改變,而今天正是見證民主回到台灣的日子。

「至於你的問題,我沒辦法回答。」在士兵魚貫走出軍械庫時,Zoe站在馮少校與志捷旁邊,「我沒辦法預測有誰獲得權力的時候會違背最初的允諾,也沒辦法知道一個人為了權力會做出什麼事情──但這就是民主的價值所在:也許高嚷著民主的我們有一天會墮落,但是只要民主還在,就有人可以將政權轉移給更適任的人。」

「說得很好聽,不過我就看著吧。」馮少校看著士兵迷茫地在陽光下張望。沒有人攻擊他們,眼前的人們理應是敵人、侵略者、叛亂分子,但對方沒有攻擊意圖讓他們感覺想要率先開火的自己才是壞人,這讓他們全身上下的武裝頓時顯得相當累贅。

一個瘦小的身影跳出開過軍械庫的戰車,不顧眼前滿是拿著武器的軍人,一邊推擠著前進一邊大聲嚷著Zoe:「Zoe!你在這裡!你活著!你沒有死掉!太好了!你活著!」

在眾多軍人詫異的目光下,小梓粗魯地逆著人群擠進軍械庫,嘹亮的嗓音彷彿將自由的喜悅強硬地帶入這個空間,她一進入軍械庫便直直撲向Zoe,緊緊抱住好不容易重逢的夥伴:「太好了!太好了!總算找到Zoe你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了!」

「不要抱這麼緊,我又不會逃走。」Zoe苦笑著,卻沒有推開她,反而伸手將她攬進懷中,摸著她凌亂的短髮,「不會走了,已經不用走了……我們可以一起在這裡活下去。」

「嗯,一起活下去!」像是期待這句允諾許久一般,小梓更用力地回抱她,開心地叫道。


2030年一月三十一日,在圍牆內外的131黨協力行動之下發動了一場幾無傷亡的革命,大總統元方入獄,新城圍牆中獨裁政權宣告結束。

也許多年下來積累的仇恨與不信任在短時間還無法完全消除,但至少,擁有共同目標的人們總算不再互相傷害了。在最險峻的時代,人們正一步步奪回自己所失去的。

二期: Homepage_ab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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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我們進來了哦!」愛麗絲按過電鈴便一邊嚷著一邊推開門。

「打擾啦!」她的丈夫山貓跟在後頭,進入這戶不久前才整頓過的房舍。

這區聯排別墅本來已經預計要拆除改建了,但是在革命行動之後,許多原本在圍牆外流浪倖存者遷入新城圍牆,居住處不敷使用,於是這些老房子便臨危受命成了新居者的棲身之處。

多年前前任居住者所留下的家具已盡數清潔、修復完畢,剛粉刷的牆壁襯托著這些老舊擺設顯得格外顯眼,除了一些工具零件及披掛在門邊衣帽架上的外套之外還沒有太多屬於新住戶的物品進駐。屋內燈光明亮,兩組尚未清理的杯盤擺在茶几上,看樣子Zoe和小梓是在家的。

「Zoe,我帶蛋糕來了唷!還有一些很可愛的衣服要給小梓!」愛麗絲又叫了一次,打量眼前客廳沒找到人,正要往樓上移動,就聽見樓上傳來一連串碰撞聲,「Zoe?小梓?你們在家吧?發生了什麼事?」

回答她的是更沉重的一聲碰撞,聽起來像是有人摔倒在地,似乎還有一些叫喊聲。

「喂!沒事吧?」過慣了提心吊膽的生活,擔心發生意外的山貓連忙放下手上物品三步併作兩步跑上樓,愛麗絲也隨後跟上。

然而兩人所見到的是二樓敞開的浴室、一路散落的衣物與浴室門口扭打的兩個人。後方蓮蓬頭還兀自出著熱水,蒸氣之中只見Zoe壓在還不斷舞動手腳掙扎的小梓身上。

「呃……」猛然見到這畫面未免太刺激了,山貓一陣錯愕。

「哇噢。」愛麗絲掩嘴小聲驚呼。

「你們……」Zoe嘖了一聲,要制服這個體力過人的少女讓她連說話都顯得咬牙切齒,「來了就不要在那邊看戲,來幫忙,然後山貓你給我滾去面壁吃屎!」

「喂,為什麼我──」

不過是分神講話,小梓馬上抓準了機會掙脫Zoe的壓制,像是找到救星一般滿身泡沫地逃向愛麗絲夫妻。


老舊的吹風機發出運轉不順的風扇聲,溫暖的風吹得小梓瞇起眼睛。暖風吹起來挺舒服的,一番折騰後被三個大人手忙腳亂地按進浴室刷洗、套上乾淨衣物的少女總算不再逃跑,乖乖坐著讓Zoe替她吹乾頭髮。

愛麗絲分好蛋糕,見Zoe顧著替小梓吹頭沒注意到自己也濕得連衣角都在滴水,拿了條大毛巾罩在她頭上,笑道:「你自己也擦一下吧,別感冒了,蘿莉控。雖然我認識你的時候也差不多這個年紀,不過你知道這是犯法的吧?」

「屁啦,最好洗澡犯法。」Zoe精疲力竭,但還是沒好氣地反駁,「而且你那時候明明就已經高中了。」

愛麗絲微微一笑,搓揉著毛巾:「你知道大部分高中生都還沒成年吧?」

「噢幹。」Zoe說。

山貓咳了兩聲,愛麗絲咯咯笑著坐到丈夫身旁,在他鼻尖上啄了一下後親暱地靠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找你們,看到你們過得不錯就好了。嘻嘻,也看到了有意思的畫面了呢。」

「都是Zoe啦!為什麼要我洗澡啊!我明明就沒有弄髒!」小梓甩著半乾的頭髮,對著剛才把她抓進浴室的幫兇抗議。

「要在這個地方生活就不能像之前那樣隨隨便便,沒有人會願意和髒鬼一起上課,你的老師已經為了這件事來找我至少三次了。」Zoe關掉吹風機,這個問題已經不知道說過幾次了,「你得習慣這裡的生活。」

小梓依舊覺得委屈:「我又不髒,明明我前天……還是前天的前天?反正我有洗澡啊!因為你說沒有洗澡不能到你床上。」

「哇噢,蘿莉控。」愛麗絲掩著嘴下了註解。

「你可以不要每件事都想到那檔事上面嗎?我對這種沒胸沒屁股的猴子才沒興趣。」儘管知道對方有口無心,Zoe還是瞪了她一眼。

雖然搬入新城圍牆之後她和小梓有了各自的房間,但是小梓對於在人來人往的地方獨自入睡依舊感到相當不自在,因此每到晚上還是會跑到Zoe房間硬要擠上床一起睡,趕也趕不走。經年累月養成的習慣不是那麼快就可以改掉的,Zoe也只能等她自己慢慢習慣團體生活。

不過愛麗絲對於Zoe的反駁恍若未聞,輕鬆地推了推丈夫:「說到蘿莉控,我們來這裡其實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們。」

山貓會意,摟住妻子替她宣布這個消息:「第三胎。我們家很快就要再添一個寶寶了。」

「第三胎?恭喜啊。」Zoe看向愛麗絲,這時候要認真看才能察覺到腹部隆起,「不過山貓,讓老婆這麼累你也太狠心了吧?」

「其實是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個女兒。女孩子好玩多了,如果長大後可以和小梓一樣活潑可愛就好了呢。」愛麗絲撫著肚子,替丈夫開脫,「我們本來連名字都討論好了,說如果是女生就叫她佳怡。」

「你……」Zoe愣了愣才會意過來,又好氣又好笑,「喂喂,我還沒死,別擅自紀念我。」

「我們本來以為你死定了,這下名字要重新想了,你可要負起責任幫忙想哦。」愛麗絲調皮地眨了眨眼,裝作困擾的模樣。

「是啊,能從盛怒的元方派手中活著走出那裡簡直是奇蹟。我們都已經做好會永遠失去你的心理準備了。」山貓看著自己的手,語氣倒是真的挺沉重的,「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不只靠著一個人擋下了那麼多人,還說服了他們。」

小梓聽到他們提起革命那時候的事情,像是要確認眼前的Zoe不是幻影一般下意識地靠在她身上。

Zoe伸手摸了摸她被吹風機吹得亂翹的頭髮,淡淡地笑了:「我也不知道,也許就是知道了有個人在等我回去,突然之間就沒辦法那麼瀟灑,只好和他們賭一把了吧?」

「我不要Zoe死掉,他們都說Zoe會死掉,可是我想要救Zoe……」小梓抱住她,咕噥著將頭埋在她腰間。對於這孩子在那次生死別離之後頻繁出現缺乏安全感的貼近舉動,Zoe並沒有推拒。

「啊,我聽說他們讓你上了戰車,這麼說是小朋友救了你一命了?」山貓問。

「誰知道呢?」Zoe聳聳肩,放任小梓笨拙地在她身上撒嬌,「我本來把這小鬼留在太平山曾萍那裡,結果她自己跑出來找到了衡山指揮所,又跟著最後一批戰車來到這裡,還不知怎麼說服老四讓她可以接入我的通訊。跑了這麼大一段路只為了要我不要死,她真的……很努力。」

「那還真是好長一段路,連老四那個死腦筋都幫她了,可以見得對小梓來說你真的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山貓公正地說。而小梓點了點頭。

「說來慚愧,我一直覺得我沒有資格要這小鬼跟隨我,但卻沒有從她的角度考慮過我對她的意義……只想著自己的我果然不適合養小孩啊。」Zoe苦笑。

「才不會!Zoe很好!我要跟著Zoe!」小梓馬上反駁。

聽她這麼說,山貓夫婦相視一笑,然後愛麗絲開口道:「那麼現在這樣不是挺圓滿的嗎?你們兩個現在可是家人了唷。」

「家人嗎……說的也是呢。」Zoe摸了摸小梓的腦袋,喃喃道。這個詞聽起來還有點陌生與不真實。

在登記戶籍的時候,小梓的未成年身分造成了一點困擾。比起登記為孤兒送進新城教養所再繞一大圈辦理收養手續,急著下班的戶政人員索性建議Zoe直接把小梓登記為女兒,反正世界末日中沒有人會去追查所有的單親媽媽,而Zoe也就這麼簡單辦理了。

從那之後,小梓有了姓氏,並且在紀錄上正式成為了Zoe的家人。她對於家庭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從此以後自己的媽媽不再是殭屍,而是自己最喜歡的人。最重要的是,這麼一來她們就可以繼續在一起,光是這樣她就心滿意足了。

感染到女孩開心的神情,愛麗絲笑得溫和:「不過真沒想到Zoe你也有當媽媽的一天呢!雖然知道你在養小孩的時候我也很驚訝就是了。」

「哈哈,真的,你以後可要有點當媽的樣子啊!」山貓附和著妻子,裝模作樣地說教。

「比方說哪個男人看了我女兒的裸體我就要去把他眼珠子挖出來嗎?」Zoe挑起半邊眉毛,見山貓神色一緊,忍不住噗哧笑了,「──我開玩笑的。」

「嚇死我了,明明就是她自己跑過來的,我超無辜啊。」山貓作勢擦汗。

「為什麼男生不能看?」小梓問。

面對少女毫無戒心的問題,愛麗絲眨了眨眼:「哦,馬上就失格了呢Zoe媽媽。我還以為你會教她看到男人先把脖子打斷再說。」

「這就別亂教了。」Zoe臉色一沉,「這怪物上禮拜才把班上掀她裙子的男同學打到骨折,連隔壁班來維持秩序的老師都掛彩了。這小鬼下手完全不知輕重,沒在學校鬧出人命就謝天謝地了。」

「噢,呃,這聽起來不大妙。」愛麗絲不由得收起輕鬆的神情。在殭屍與惡人環伺的城牆外,小梓積極反抗的習慣讓她好幾次得以死裡逃生,但是來到城牆內,這樣的自衛行為反而帶來了麻煩。

「我討厭他,他一直對我亂叫然後跑走,還有其他人!他們都說我很笨,還說我是殭屍、說我是異人怪物!」而肇事者本人似乎沒有察覺,自顧抱怨著學校裡認識的同齡孩子。

「看樣子小梓在學校過得……不是很習慣?」山貓斟酌了一下用字。一個在牆外自由自在習慣的孩子突然之間回到文明之中,引起騷動是可以預料的。即使大人們心知肚明,同儕間可能還是免不了好奇與排擠,更何況在軍政府推波助瀾之下一般民眾對異人有著不小的誤解。

「你還真客氣,豈止是不習慣。」Zoe嘆口氣,手指落在小梓腦袋上,每說一個項目就敲一下,「翹課、擅自離席、課堂吵鬧、衛生問題、暴力事件、偷竊和強奪……這小鬼的班導幾乎每天都來找我報到。」

「可是Zoe,我不喜歡她!」小梓不服氣地說,「她老是叫我不要說話,還不准我離開教室,什麼都不讓我做。我討厭教室,那些老師說話都好無聊,我可以不要去上學嗎?為什麼我要去那個無聊的地方?」

「就是這樣。」Zoe無奈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那個老師很認真,但好像也快到極限了,對她來說要面對一個有殺人前科的孩子壓力應該很大……可是這小鬼已經錯過太多社會化的機會了,不能連學校也不去。」

「我又不會殺她,Zoe你有說不可以殺死老師和同學啊。」小梓說得理所當然,聽在山貓夫婦耳中只有嘆息的份。理所當然地把殺戮掛在嘴邊的孩子要怎麼融入這個慣於和平的地方呢?

「但是你還是打傷了同學。」Zoe厲聲說,接著嘆一口氣,「牆內和牆外不一樣,你在這裡不能什麼事都動手動腳的,你得學著和人相處、學著交朋友,就像是在太平山那時候一樣。」

「可是阿祥他們很好,他們會跟我聊天,不會要我一直坐著,也不會對我亂叫。」小梓嘟起嘴辯道,「這裡的人好討厭,為什麼我要和他們相處?我不能和Zoe一起住在這裡就好嗎?」

「如果說去軍隊呢?」山貓沉思之後提議,「最近有計畫要往其他地方拓展,以小梓的戰鬥能力應該可以在那邊發揮。」

「我有想過,但軍隊不會接受不守紀律的人的,這小鬼得先學會這點。」Zoe搖搖頭,「尤其現在131黨初掌權,要是在軍隊中爆發這樣子的傷害事件恐怕就不是被家長登門求償可以解決的了。」

「而且那些拿槍的人很討厭!我不要到那裡!」小梓補充,受過槍傷之後她對於軍隊就只剩下負面印象了。

「小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不容易,但你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你得學著配合其他人。」愛麗絲皺起眉頭,語重心長,「雖然這個地方現在已經沒有到處把異人揪出來殺掉的軍政府了,但是你還是要懂事點,要知道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要不然Zoe會很困擾。」

小梓鼓著腮幫子,顯得不大情願:「好麻煩哦,那我可以不要留在這裡嗎?我們可以像之前那樣子在外面旅行,我已經會自己做一些陷阱了,我還會蓋樹屋,如果遇到殭屍就殺死殭屍,這樣不好嗎?」

「那樣的生活風險太大了,對你和對Zoe都是,你不應該因為自己不能適應就要Zoe跟你一起回去冒險。」山貓搖搖頭,「我們正在準備拓展據點,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有新的安全區可以居住了,你就在這邊忍忍吧。」

「可是新的地方也會有很多人對不對。」小梓說,看起來並沒有被說服。

「這個嘛……」山貓想了想,確實即使換了一個地方,小梓不懂規矩的問題還是不會自己解決。

「沒關係,就先這樣吧,你們來這裡可不是要陪我罵小孩的吧?她是我女兒,我會想辦法,慢慢來遲早會適應的。」眼見討論又陷入僵局,Zoe拿起桌上蛋糕,轉移話題,「吃蛋糕吧,這是愛麗絲做的嗎?看起來意外地不錯呢,果然當了人妻就是不一樣。」

愛麗絲也拿起自己的那份海綿蛋糕,雖然覺得這樣放著小梓的問題不是辦法,但監護人都開口不用他們操心了。她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句:「意外地是多餘的,我現在對蛋糕已經很有心得了。」


四人吃起蛋糕,並且拿出愛麗絲替小梓準備的衣服比試了一陣,談笑間蛋糕便吃完了,山貓跟著妻子很有默契地同時從座位上站起,笑道:「我想我們該回去了,大寶和小寶差不多要開始吵鬧了,我們得在保母崩潰前去接他們。」

「去吧,我很感激你們沒把那兩個小鬼抱過來。」Zoe也跟著起身,招手示意小梓送客,兩人於是跟著客人走到門邊。

「你要是想說你討厭小孩的話我可是不信的。」愛麗絲嘻嘻笑道,溺愛地摸了摸一旁小梓的腦袋,「等他們大一點我再帶他們來跟小梓作伴,小梓應該會是個好姐姐。」

「我持保留態度。」Zoe哼了聲,「不過老樣子,這邊隨時歡迎你們過來,帶著蛋糕更好。」

「我會的,有人願意替我解決掉愛麗絲的實驗品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哈哈哈。」山貓說,愛麗絲用手肘頂了一下丈夫的肚子,而他則大笑著拉開門,但接著他的笑聲在這時候硬生生地煞住,他退後一步,反射性地護住自己的妻子。

詹志捷站在門外,以他停滯在半空中的手判斷他似乎正打算按電鈴。

「……神槍手。」山貓低聲說道,冤家路窄,他眼神警戒地停留在對方背上那把招牌般的T91。

「你們是?」志捷並不認得眼前的131黨成員,但革命結束後這樣的情境他並不陌生。他撥弄了一下掛在脖子上的護目鏡,謹慎地開口,「不用緊張,我只是來這裡找人。」

「啊,是阿J!ZoeZoe,阿J來了!」小梓並沒有察覺到這突如其來的肅殺氛圍,越過山貓的肩膀對著志捷大動作地揮舞手臂。志捷對著她動了動手指,但依舊盯著眼前不友善的兩人。

「所以說你果然……」山貓這話是對著身後的Zoe說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沒錯這傢伙就是我在臨時政府那時候的好朋友。」Zoe不耐煩地揮揮手,「好了,如果你們打算打起來的話請離我家遠一點以免這老房子垮掉,如果你們沒打算像瘋狗一樣一碰面就互吠,那就請各走各的路吧。」

「可是這個人是……」愛麗絲有些不安,來回看著志捷與山貓。

「我知道他幹了什麼事,不過那些都過去了,這樣下去可會沒完沒了的。」Zoe說,「沒事的,你們回去吧,不用擔心我。除非你們想要留下來一起敘舊?」

「不了,我們在的話話題多半不會太開心。那我們先告辭了。」山貓沉著臉,顯然並不認為都過去了,但他依舊領著妻子大動作地繞過志捷,彷彿志捷是一袋發餿的廚餘。

「山貓掰掰!愛麗絲掰掰!」小梓不受氣氛影響地在後面揮著手大喊。

「再見,小心點。」山貓也揮了揮手,再次以不信任的神情看了志捷一眼,搭著妻子的肩膀離開。

Zoe目送他們消失在街角,然後轉身走回屋內:「進來吧,你還真會挑時間拜訪老朋友。」

「沒差,這種反應我已經習慣了。」志捷悶悶地回答,走進室內後便僵硬地站在門口,顯得有些侷促,「那個,Zoe,你知道……那時候如果我不開槍其他人就會開槍。」

「哦,」知道他說的是兩人在軍械庫發生的衝突,Zoe淡淡地挑眉,嫌他擋路地越過他把門帶上,「那麼用話術讓我放下引爆裝置又是如何解釋?」

志捷擺弄著步槍背帶,話語含糊:「……我有我的立場,有必須保護的人。我不希望我的同伴死在我面前,也不希望你死,對我來說說服你是當時唯一能夠保住所有人的方式……我,嗯,算了,反正對你來說我應該已經是個說話不算話的騙子了吧?」

「Zoe,他在說什麼?什麼開槍?」小梓插嘴,並不知道革命那天在軍械庫中的對峙,在她到場時支持元方的軍人已經失去了戰鬥的理由了。

Zoe摸了摸她的頭代替回答,沒有必要告訴她自己差點死在志捷槍下的事情:「騙子這點我並不意外,看樣子你這陣子多少也受到報應了。」

「那就讓我被報應吧──如果我真的是錯的話。」志捷嘆口氣,「連降兩級、發配邊疆,看看這個島上的人民是怎麼對待一直以來真正替他們抵禦殭屍的人。」

「還有一直以來拿槍抵著他們的人。」Zoe補充。

「對你們來說確實是這樣,對我來說……我想我應該用不著再告訴你131黨的行動在這個圍牆之中害死多少人,冠彥也好蛋塔也好,還有很多無辜被牽連進來的人。就算對你們而言我們的做法很蠻橫,但說到底我們都只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家人──以及這些現在對著我們指責訕笑的住民。」志捷低著頭,又嘆了一口氣。

Zoe看著他。風向轉變,神槍手詹志捷過去的鋒芒已經黯淡了,即便他並沒有真正對自己扣下板機,但是過去支持元方、呼籲殲滅131黨的言行讓他在131黨奪取政權的現在顯得相當狼狽──不過會落到這般田地,志捷自己也責無旁貸:「如果你真的覺得這麼無辜,那麼就不該在致詞的時候亂說話。」

「啊,那個啊。」志捷抓抓頭,倒是沒有悔意,「說讓我說任何我想說的話的,不就是你們嗎?」

革命成功後,131成員在大街小巷廣播這個地方已被接管,而作為代表性人物的志捷也獲得了上台安撫民心、挽救自身形象的機會。然而對著麥克風,這個戰敗的英雄卻只說了句「操你媽的雞掰131」就扔下麥克離場。這件事的影響不單是加深了神槍手助紂為虐的負面形象,更讓新任政權對他從嚴處置。

「我看過你的演講影片,如果你那時候可以像是替軍政府說話那樣有條有理,沒準你現在還能當英雄。」Zoe雙手抱胸,「這種見風轉舵的事情你在元方上任那時候不是做得挺好的嗎?」

「我問了有沒有講稿,你猜你們的人怎麼說?『民主就是說自己想說的東西』,他們就這樣讓我直接上台,而那些話就是我想說的了。」志捷勾起嘴角,「嘴上說著民主,實際上還是只想聽自己想聽的話呢。」

聽出他語中譏諷,Zoe皺起眉頭:「他們確實讓你自由發揮了,對自己說出的話負責也是民主的一部份。把自己搞成這樣我也只能說活該。」

「我是故意的,Zoe。」志捷神情斂起,緩緩說道,「我不想再當什麼狗屁英雄了。我知道我對這裡的人還有多少影響力,如果那時候我順著你們的想法說,那麼我不過是從一群人的魁儡變成另一群人的魁儡罷了。」

「這可不是你亂發脾氣的好藉口,摔麥克風更是不可原諒。」Zoe一臉不以為然,那個麥克風後來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才修好。

「你知道的吧?我原本是個電競選手,不過在殭屍出現那時候已經退役了。」志捷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

「我知道,你說是兵役問題。」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但Zoe還是順著話題答道。

「兵役只是一部分,老實說只要我想,我們有的是方法延緩入伍。」志捷說,「我是戰隊裡的明星選手,應該說整個戰隊裡只有我能打,每次隊友死光時都是靠我一個人扭轉戰局,久而久之就累積了許多粉絲。所有人都仰賴著我的感覺其實還不錯,但是隨著我們不斷晉級、對手愈來愈強,單靠我的個人操作沒辦法應付那些高端對手,原本的支持者就開始轉而指責我表現失常,連我的隊友也找到各種理由把落敗的原因歸咎在我身上,最後讓我不得不結束我的選手生涯──這就是無能者的劣根性,找一個英雄來崇拜、來把自己無法達到的目標寄託在這個人身上,接著指責真正做事的人沒有達成他們心中的形象……這些事情總是反覆上演,只不過這次被奉為英雄的變成了你們131黨罷了。」

Zoe哼了一聲:「我不會怪你想唱衰新政權,但是英雄並不是被崇拜才成為英雄,而是因為做了正確的事情才獲得認可。如果你還記得的話,最一開始的你可是因為從殭屍口中救下了很多人而被感激的。」

「那可真是好久以前,事到如今我已經不知道究竟什麼才是正確的事情了。」志捷感慨道,接著看見一旁小梓一臉不耐煩,苦笑了一下,「抱歉啊小梓,我這樣一過來就只顧著講自己的事情,你應該覺得很無聊吧?其實我也不是來這裡抱怨的──Zoe,我這趟過來是來跟你告別的。」

「告別?」Zoe瞇起眼打量了一眼老友,見他除了那把不離身的T91外,各式配備也已經穿戴在身上了,「你要去哪裡?」

「去做英雄該做的事情。」志捷乾笑了一聲,「我被編入收復城市的部隊中,等下就要出發了。所以就算你現在把我當不知悔改的混蛋,我還是想來跟你說聲再見。」

「我知道現在的政府有打算拓展勢力範圍到牆外,原來你也參與了嗎?」

「也許我離開這裡對我和對這個城牆都好吧。反正我在這裡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而要是能讓我在某個特別危險的地方光榮殉職,對你們來說也算是少了個問題人物吧?」志捷說著,抬眼看向Zoe,「──不覺得這處境和那時候很像嗎?」

「那時候?什麼時候?」小梓問。

「我還在臨時政府的時候。」Zoe回答,當初自己會離開臨時政府,有一部分就是因為這件事,「那時候有個人想要藉由將我編入死亡率高的探勘隊來殺死我,如果不是阿J私下幫了很多,我可能就要加入那些咿咿呀呀的殭屍了──雖然現在你的狀況不大一樣,不過我想我還是欠你很多。」

「畢竟我還是專業的軍人,存活率比你高了一點是吧?把握機會敘敘舊罷了,我不是來這裡要你還我人情的,雖然我是很希望在前往危險的新地點時可以帶上我最好的觀測員啦,」志捷苦笑,看了一眼小梓,「──不過我想你不會答應。我聽說你們現在已經登記為親子了。」

「對啊對啊,Zoe是我的媽媽了哦!我們是家人了噢!」小梓愉快地說,證明似地用力抱了Zoe一下,讓她踉蹌了一步差點沒站穩。

「真好,我都要忌妒你了。」志捷由衷地說,摸了摸小梓的頭,而小梓回以得意的笑容。

「那只是為了登記方便罷了,根本沒什麼差別。倒是你連這都知道啊?」Zoe說。

「別看我現在這落魄樣,願意當我朋友的人還不少呢。」志捷蹲下來捏小梓的臉頰,笑了笑,「很好啊,有了家庭之後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了,看到你找到生活重心我也能放心上路了。」

「少噁心了,再說你不是根本沒結婚嗎?」

「我爸媽、可愛的妹妹還有可愛的姪子現在也在圍牆內,他們是幾年前軍政府才從澎湖接回來的,所以你可能不知道。」說到妹妹時他故意眨了下眼睛,但接著臉色又黯淡了下來,「為了守護重要的人,我對政府、對社會做了很多妥協,但是結果卻適得其反呢……以我的狀況繼續留在這裡只會為他們帶來麻煩,所以也許這時候讓我消失也算是好事,只是這麼一來我就不能在這裡繼續守護他們了,哈哈……」

「阿J……」

志捷揮揮手,像是要驅趕一個不小心又觸及的感傷情緒:「有了重要的人之後就沒辦法再像過去那樣橫衝直撞了呢,明明之前的裝備那麼差、形勢更嚴峻,結果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怕死。哈哈,我是不是也快不行了呢?」

「別亂立flag,打殭屍是你的專業,根本不會有什麼問題,你就好好地去好好地回來就是。萬事小心。」Zoe說。

志捷看她神情嚴肅,頓了頓,然後揚起嘴角:「只有這樣嗎?我還在等你下一句耶。」

「什麼下一句?」

「等我回來就跟我結婚之類的啊。」志捷說,突然之間彷彿又從傷痕累累的政治魁儡變回了那個煩人的年輕人了,他拉起小梓的手,一本正經,「小梓,你會不會想要一個爸爸?想要弟弟妹妹嗎?很好玩的哦。」

「爸爸?為什麼?好啊。」小梓歪過頭,不明所以,不過既然學校裡的人都有爸爸,那自己好像應該也要有個爸爸才對,所以她愣愣地說了好。

「這時候你只要叫他吃屎就可以了。」Zoe哼了一聲,毫不留情。

「還是老樣子啊……」志捷苦笑,放下小梓的手後又在她頭上亂摸了一把,接著拍拍膝蓋站起來,對Zoe伸出手,「那麼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我知道這樣很不要臉──Zoe,雖然經過這麼多事情,你願意再跟我當朋友嗎?」

「你的不要臉我根本見怪不怪了。」Zoe笑了,沒有絲毫遲疑地握住他的手,「用不著拐這麼大一個彎,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這樣就好。」志捷轉過身推開門,最後再回頭看了一眼多年來站在對立勢力的朋友。即使經過那麼多年、即使曾經槍口對著彼此、即使事到如今還是無法達成共識,曾經患難與共的情誼依舊沒有變質,他揚起手揮了揮,「那麼我該出發了,祝我好運,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吧。」

「你還是吃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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