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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目錄

*依發表時間排列,實際發生時間請見時間軸。

*分篇發表者以首篇發表為準,合併為一篇。

*部分篇名直接使用官方事件標題,不一定與內容相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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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期: Welcome

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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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到底是他媽的怎麼了?

能夠平安無事回到位於公館的聲光工程公司還真是奇蹟,平常繁華的商店街不分晝夜被殭屍所佔據,雖然在沒有目標的狀況下那些「東西」只是稀稀落落地四處遊蕩,但是只要自己不小心離得太近或是發出什麼聲音,都會成為它們追捕的目標。

公館一帶的交通已經癱瘓了,大台北引以為傲的大眾交通工具早在殭屍疫情失去控制的當下便消失了,大馬路上盡是橫七豎八的報廢車輛,連鄰近的學校也被盲目闖入的車輛所堵塞,而車主若不是棄車逃逸,便是加入了那些怪物的行列,只待有誰不留神靠近便會伸出那腐爛、見骨的手,揪緊獵物。

大馬路稱不上安全,公館商圈錯縱複雜的小巷又更加陰險。曲折的巷弄阻礙了人類引以維生的視野,一不小心就會和遊蕩的殭屍過度貼近。巷弄之中不時發出絕望的尖叫聲,而這些尖叫聲隨著時間過去也漸漸稀少了。

遇到殭屍,萬萬不能戰鬥,這是Zoe一路上走來所得出的結論。
和所有恐怖電影說的一樣,殭屍的弱點是腦袋,而Zoe身上並不缺少可以敲碎人類頭蓋骨的鈍器,但是若是和殭屍糾纏,附近的殭屍便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靠過來,處理完一個殭屍後便會發現自己被整群殭屍團團圍住。

公司位於巷弄內的三層樓舊式建築中,一樓及地下都有車庫以停放裝載器材、發電機的小卡車。
當Zoe回到公司,看見公司中門戶洞開時,雖然心下一沉,卻也並不特別驚訝。她小心地傾聽了一陣,確認公司內沒有奇怪的呻吟聲後,越過被人為破壞的鐵捲門。

在進入公司之前,Zoe回頭在望了街道一眼,只覺得公館一帶的災情比三周前她離開時還來的嚴重了不少,也許是更多人變成了殭屍,也許是應當要保護人民的警力終於放棄了戰鬥。即使從收音機中聽了不少政治人物宣稱殭屍疫情已可控制的說詞,眼前曾經為台灣最繁榮的商圈之一的地方如今的樣子卻讓人難以相信。

公司內部有明顯被翻動過的樣子,幾盞燈在地上摔得粉碎、線材亂成一團,並且──Zoe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殘存著淡淡的腐朽氣味。
她躡手躡腳地走上二樓辦公室,辦公室的景象同樣混亂,保險箱大大地打開──這倒是讓她稍微鬆了口氣,沒看過哪個殭屍會啃鈔票的。

冰箱裡面空無一物,平常同事留在辦公室的乾糧、泡麵也都不見了,Zoe花了不少時間才在飲水器下的抽屜找到一個番茄鯖魚罐頭,然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她發現一張被掃到櫃子底下的小紙條,看樣子應該是闖入者在東翻西找的時候落在地上的。

"Zoe:
我和阿鐘連絡不到你,已經等不下去了,我們要去阿鐘在宜蘭的老家,也許人少一點的地方那些東西也會少一點。祝我們好運,你如果回來的話也多小心。"

是老闆的字跡,Zoe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覺得安心還是無奈,好消息是老闆和同事至少在寫這張紙條的時候還沒出事,壞消息是好不容易回到公司,卻發現自己孤立無援。

很顯然地公司裡的物資是老闆和阿鐘帶走的,那兩個人一個人討厭番茄,一個人不吃鯖魚,也難怪最後會留了個番茄鯖魚罐頭給自己。在假設自己早就被殭屍給吞了的前提下,Zoe也不能怪他們小氣,況且就算留了充足的物資,恐怕也會被隨後而來的闖入者掃乾淨吧?

Zoe在老闆掛在牆上的大衣中摸到了半包香菸,點了根菸,一邊抽一邊在公司上下走動著。

從公司現在的亂象來看,在老闆等人離開後絕對有人闖入,恐怕還引來了幾隻殭屍,雖然沒有進一步的線索說明這些闖空門的傢伙下場如何,但至少也提醒Zoe現在的公司一點也不安全。

公館一帶很亂,殭屍橫行兩個月了,能夠倖存到如今的人類恐怕沒比殭屍和善到哪裡。但是若是要Zoe離開這裡,她卻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裡走。Zoe是台北人,離開台北後便是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該怎麼躲避殭屍。
跟著老闆他們到宜蘭?老闆已經把他的休旅車開走了,公司裡雖然還有兩台小發財車停在地下室,但是這種路況又怎麼容許卡車這種吵鬧又笨拙的交通工具移動?

重重吐了口氣,Zoe眼前頓時一片氣味刺鼻的白霧,她搖了搖頭,知道這些考量終究只是自己一部分的藉口,事實上她還有理由不能離開台北,只是她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

留下吧。

她環伺著公司內部,沒有食物,只有許許多多的鷹架、音響、燈具、線材和各式控制器堆疊著,她必須藉由手邊僅有的資源建築她的防禦工事。

一期: Homepage_about

從未發生過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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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你是睡著了嗎?我剛剛不是叫你多送一點主持人的聲音給舞池嗎?』老闆在後台,透過對講機指示道。
「我已經把音量推到底了,請你轉告主持人叫他給我把麥克風拿正。」Zoe碰了碰已經調到最大的音量推桿,沒好氣地回道,「要不然要我把音樂再拉小一點也行。」
『算了,就這樣吧。』老闆道,『對了,工作人員有去通知你了嗎?』
「通知什麼?沒有。」
『等下會有殭屍進場,聽到有人尖叫就要慢慢把音樂收掉,你有尖叫的音效嗎?』
「殭屍?」Zoe盯著自己擱在混音機上的雙手,為了自己居然在聽到這個字眼後倒抽了一口氣而感到好笑。
『臨時安插的愚人節活動,大概打算連工作人員一起嚇吧?反正等下會有殭屍進來就是了。』
「總之就是怕不夠嚇人所以我這邊還要加一些尖叫聲進去就是了?」
『有嗎?』
Zoe把視線移向控台角落的電腦螢幕,滾動滑鼠滾輪:「這邊有明星登場的那種尖叫,湊合著吧。」
『你覺得可以就可以。』
「我會在有尖叫以後再混進去,對了,殭屍會從哪裡進場?」
『正門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反正叫他們要胡鬧不要鬧到控台這裡。」
『欸?難不成Zoe你怕殭屍?』
「靠北哦,殭屍來亂的話我要怎麼控場?」
話才說完,入口處便傳來騷動,Zoe順勢將場內的燈光神不知鬼不覺地調暗,讓舞池中的人把注意力全部放在門口的入侵者。

「啊─────!有殭屍!」不知道是刻意安排的暗樁還是真有人被嚇到,淒厲而誇張的尖叫聲拉開了混亂的序幕。
十來個殭屍瘸瘸拐拐地奔進舞會會場,嚇得原本愉快享受著歡愉氣氛的人們四處逃竄,偏偏唯一的入口又被殭屍所佔據,頓時會場中尖叫聲四起,只見殭屍動作彆扭歸彆扭,卻還是一個個追上逃跑不及的人,將之撲倒在地。

場面的混亂程度已經不需要什麼加油添醋的音效了,Zoe把舞池燈光推亮,以免有人踢到東西跌倒。

沒多久,尖叫聲被驚喜的笑罵聲取代,一位被殭屍一把撅住的女孩發現那”殭屍”是不久前才說要去上廁所的男友,然後便換成原本被追趕的人們追著那些滿口「愚人節快樂」的殭屍滿場跑的歡樂畫面。

Zoe點了根菸,舞會的聲音將場外的安靜襯托得格外明顯,幾個扮成殭屍的工作人員正忙著卸妝。
「我說啊,你們怎麼會想到這種麻煩的整人橋段啊?」Zoe從側後方打量其中一個殭屍,那殭屍臉上還貼著栩栩如生的死皮。
「就是因為麻煩,才新奇啊。」”殭屍”答道。
Zoe彈了彈菸灰,場外的光線不好,讓殭屍臉上的特效化妝看起來更加血淋淋:「這應該要花上不少時間吧?」
「很好奇嗎?」殭屍呵呵一笑。
「是啊,平常看到殭屍躲都還不及了,第一次可以這樣好好看。」Zoe說。
「那麼,再看清楚一點吧。」殭屍生硬地扭過身。
Zoe退後了一步,只見那些”工作人員”全部往她的方向一跛一跛地靠近,有的缺手、有的腳往奇怪的角度彎曲著、有的脖子缺了一塊,甚至可以看到頸骨,眼前的殭屍張開嘴,死白色的雙眼流出濃稠的黃膿……

Zoe猛然睜開眼睛,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的陽光明亮得有些諷刺。她活動了一下手腳,然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現在只有一個人,隨時都要提高警覺,可不能老是像這樣睡得不醒人事才是。
「被一個夢耍得團團轉,真是……」

一期: Homepage_about

避難所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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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那庇護所的存在,是在Zoe回到公司之前的事情。

三月底,通往公館的大馬路邊,決心回到公司的Zoe跨過便利商店破碎的玻璃窗口出來,因為門早就被人用商品櫃擋住了。
明明平常搭個車一下子就到的地方,在這種時候卻要小心翼翼地走上好幾天。身上攜帶的食物不多,只好就近在附近的商店”借用”一些,反正已經沒有人在看顧這些商店了。
不過想當然爾,早在Zoe造訪之前,這些路邊的商店早就被人清空得差不多了。Zoe只在剛剛的便利商店收銀檯下方搜刮到一些還沒上架的巧克力和兩包菸。
精緻的零嘴和尼古丁填不飽肚子,看樣子這次收穫不大。

此時轉角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基於對外面亂象的了解,Zoe直覺這絕對不會是好事,轉身又退回毫無防禦能力的便利商店之中,但是很不湊巧,那慌亂的腳步聲也隨後跟進。
是一個面色慌張的年輕人。他想也不想地就往Zoe躲藏的便利商點躦,衣角被破碎的玻璃窗勾到,狼狽地拉扯了一陣後才又踉踉蹌蹌地跌進傾倒的貨架堆上。
看著這一切的Zoe皺了下眉,還是出手把他拉起:「怎麼了?」
「咦咦!唔……」年輕人沒料到便利商店裡還有人,驚叫了一聲,隨即自己掩住口,壓地聲音,「什、什麼都先別說!殭屍追來了!」
果然沒好事。Zoe瞪了那掃把星一眼,思考著是不是要叫他滾出去不要連累自己,卻見那年輕人渾身發抖,兩手死死地摀在嘴上,看樣子是嚇壞了。
「照你這種摀嘴法,不用等殭屍過來,你就要自己悶死自己了。」Zoe嘆了口氣。
「噓、噓……求求你,別出聲!」年輕人用微弱的氣音哀求,「聲音啊!那些傢伙會被聲音吸引過來的!」

聲音?

還來不及細想,幾個破碎的人型便出現在玻璃窗外,似乎是一路追著年輕人來到這一代後短時間無法確定位置。
雖然沒有在第一時間被發現,但那些殭屍似乎”知道”自己的食物就躲藏在這一帶,不斷徘徊,遲遲沒有離開,甚至愈來愈靠近已然門戶洞開的便利商店。

Zoe秉住呼吸,徒勞無功地掃視便利商店裡面有沒有可以進一步抵擋殭屍的地方。遺憾的是,就她剛剛的搜索結果,這間便利商店只有對著大路的門窗,頂多再加上一間早就被搜刮乾淨的儲物間,就算這時候躲進儲物間,也只不過是將自己鎖進死路,多爭取幾分鐘寫遺書的時間罷了。
身旁的年輕人居然渾身顫抖地哭了,Zoe沒空理他,目光繼續搜索便利商店中有沒有可以做為武器的東西,但是這顯然也被其他倖存者早一步拿走了。於是Zoe翻找隨身物品。
一些工具比如老虎鉗是有機會打碎人類頭蓋骨的,但是握把短、動作慢,至多至多只能處理一個對象,而現在在外面徘徊呻吟的怪物大約有五六個,理所當然不能把害自己陷於困境的掃把星納入戰力。
繼續摸索工具包,Zoe在碰到手機的時候停下動作。

對了,聲音。

她迅速地滑動手機,然後將那當初空機價近兩萬的HTC ONE就這麼奮力扔出便利商店,扁平的智慧型手機在地上蹭了幾下,滑進馬路對面的小草叢中。
「你……」年輕人看傻了,忍不住發出聲音。
「等一下,一起跑。」Zoe壓低聲音,抓起年輕人的手臂,一邊暗自祈禱這國產品不要一摔就壞,一邊在心中讀秒。
……9……8
……7……6
……5……4
……3
……2
……
「跑!」Zoe低吼,同一時間,草叢對面響起沙啞而響亮的電吉他聲音,原本徘徊的殭屍突然一起轉向馬路對面,Zoe抓著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年輕人,在Skillet的Monster的掩護下拔足狂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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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小心翼翼地從騎樓歪七扭八的機車堆中探出頭,確定周圍沒有晃動的人影和擾人的呢喃聲,稍稍鬆了口氣,同時也為自己為了保命而丟開的手機感到惋惜,不單是智慧型手機要價不菲,失去手機的同時她也失去了和許多人之間聯絡的可能。但是照這個情況,實在不應該冒險回去找手機。

她嘆口氣,轉頭卻見與她一起逃跑的年輕人仍面色蒼白,看到她轉頭看他,那年輕人居然四肢伏地地跪了下來:「對、對不起!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我不會再跑了!拜託不要懲罰我!」
Zoe皺眉,不是很明白年輕人的意思:「我說啊,差點被你這傢伙害死我是很不爽啦,不過你這樣也太超過了吧?再不小聲點小心又引來僵屍了哦?」
年輕人仍是跪拜似的滑稽姿勢,音量是壓低了,說的話卻還是莫名其妙:「對不起!我會乖乖跟你回去的,真的,我保證,不會再想逃走了!是我不對!我錯了!」
「慢著,誰要你這掃把星跟著?我攆走你都來不及了,勸你還是在我失去耐性前快逃吧我不會攔你的。」把我當什麼人了?Zoe對這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感到有些不耐煩,該不會自己救到了一個神經病吧?
年輕人愕然抬起頭,用帶淚的眼睛上下打量Zoe,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開口:「你……你不是來抓我回去的?」
「我抓你幹嘛?我餓是餓,但還沒餓到想吃會拉肚子的東西。」Zoe沒好氣地回道。
「呃?」年輕人似乎是太過恐懼,一時間還聽不懂Zoe話中的意思,呆愣了一陣,「所以……你不是庇護所派來的?」
「什麼庇護所?」這回換Zoe困惑了。
「你不知道嗎?就是在那邊那個國小的溫水游泳池裡有個庇護所,這一帶還活著的人幾乎都往那裡去了。」知道對方不是針對自己而來的,年輕人講的話總算正常了點。
「可是你卻從那裡逃了出來。」Zoe從他前面的話推測道。
「呃……是的。」年輕人低下頭,含糊其辭,「總之,很感謝你幫我逃過那些僵屍,我想我還是愈快離開這附近愈好……」
「是麼,慢走不送。」Zoe沒有打算和這個好像渾身上下都是麻煩的人物同行,況且年輕人所帶來的消息讓她起了興趣。
年輕人欲言又止,見Zoe一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多少有了點自知之明:「那麼還是謝謝你,呃,祝你好運。」
「你也是。」

「啊,差點把你當成僵屍了,別嚇人啊!先進來再說話吧?」身材高大的男人將國小室內游泳池門拉開一條縫,看見敲門的Zoe,原本緊繃的神色瞬間軟化,換上和善的表情。
門內傳來器物摩擦的聲音,裡面的人手忙腳亂地把堆在門口的障礙物移開,好讓門開出可以讓Zoe進入的大小。
Zoe踏入室內游泳池,好奇地打量環境。
也許是因為空間密閉,這個不甚大的建築中滿滿都是人類悶熱的味道,事實上確實也擠滿了人,周圍男女都大喇喇地盯著Zoe瞧。
有某道隱形的牆將門口迎接Zoe的一掛人與其他那些或坐或臥佔據著室內空間的人清楚地區隔著,那些人沉默地瞪著異常明亮的雙眼,面頰凹陷,四肢消瘦。這些目光中混雜著好奇、懷疑和某種奇異的氛圍。
「不好意思,我可以檢查一下嗎?」一位中年女子說著,身手比了比一旁的淋浴間,Zoe會意,隨著她走去,並且配合地把隨身背包遞給一旁向她伸手示意的男子。

淋浴間裡堆放著各式物資和個人物品,不過仍有幾間空出來做為盥洗或是處理像是Zoe這樣的情況。
門板發揮了它屏蔽的作用,為Zoe和那名中年女子建構了足夠隱蔽的空間。
女子道:「我得檢查看看你身上有沒有傷口,這是為了這裡所有人好,希望你能見諒。」
「噯,真害羞啊。」Zoe嘴上著麼說,卻也俐落地脫下上衣,「看樣子這裡是個很有組織的地方?」
「一切都是為了讓愈多的人活下來愈好。」女子答道,神情嚴肅地檢查來訪者,見Zoe身上雖然有些擦傷、割傷,卻沒有像是被咬過的痕跡,點了點頭,示意Zoe可以把衣服穿回去了,「你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被這樣檢查?」
「嗯,可以這麼說,我一路上也經過不少庇護所。」
「是嗎,我們這裡的人都很希望能夠得到外界的情報,如果你願意分享的話就太好了。」女子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麼特別的表情,給人一種說場面話的感覺,「不過看樣子你應該不會在這裡久留吧?」
「看狀況嘍。」Zoe說,在狹窄的空間中蹲下身繫緊鞋帶。
女子不發一語的低頭看她,再次開口時聲音壓得極低:「我看你不是壞人,給你個忠告──千萬,別吃這裡的東西。」
Zoe停下動作,抬頭看向女子,女子用認真的眼神回應她。
「對了,」Zoe重新低下頭,換隻腳繫鞋帶,「你會不會很忙?方便帶我參觀一下這裡嗎?」
「這裡有點壅擠,老實說寧可大家乖乖待在一個地方不要亂跑,不過要參觀也不是不行。」女子又回到原本那種官腔的口氣。

女子打開淋浴間的門鎖,外面幾個匆忙迴避的視線提醒Zoe自己還是被留意著,同時她也看見自己的背包剛剛翻開檢查完畢,一隻瘦小的手悄悄縮回人群之中,握著顯然是她不久前才從便利商店中搜刮出來的巧克力。
先前替Zoe開門的高大男子把背包還給她:「我們檢查了你的隨身物品,沒什麼問題,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還是得小心一點,你知道的……」
「啊,是啊,為了這裡所有人好。」Zoe接過背包,看也不看就把背包甩回肩上,順便幫男子把話說完。
「你明白就好,畢竟我們這裡有數十條命啊!」男子笑了笑,「很抱歉現在才自我介紹,我姓金,本來是這所學校的家長會長,現在的話應該算是這個臨時庇護所的負責人吧!」
Zoe同幾個人輪流介紹了一番,才知道那位檢查傷口的女子林太太是這所學校的義工媽媽,家裡幾個孩子早就畢業了,但是因為住得近,還是會來做事,疫情爆發的時候也就這麼帶著孩子躲來了溫水游泳池。除此之外還有幾位附近的居民以及國家派來的幾名軍警。
和林太太說的一樣,這裡的人對於Zoe 一路上所見所聞很感興趣,纏著她問了很多事,而Zoe也一一回答。
熱絡之餘,金先生若無其事地提道:「啊,真是失禮,你來了盡是陪我們講話,都沒好好休息,我想你應該也餓了吧?我們這邊儲存了不少食物,要不要吃一些?」
也許是事先聽過了林太太的警告,也許是早就從那時候搭救的掃把星那兒察覺到古怪,Zoe覺得當金先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周回的氣氛突然間冷了下來,好幾雙眼睛從人群之中注視自己。
短短幾秒的沉默像是無限延長了一般。
Zoe突然突兀地笑了:「啊哈哈,讓金先生操心了呢!不瞞你們說,其實我來這邊不是要尋求庇護的,該怎麼說呢,我只是想來找個人的。」
「啊,這樣啊!」金先生嘴角的笑容略顯僵硬,「想找怎麼樣的人?」
「唔,有點難說明耶,我想找一個女孩子,她──」

Zoe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入口那邊突然傳來騷動,騷動的來源是一個歇斯底里的婦女,那婦女手腳被身旁的人按住,發狂似地扭動身體,嘴中不斷發出哀鳴:「不要!不要讓他去!求求你們!」
「把她的嘴巴堵起來,她的尖叫會引來僵屍的。」一旁一名矮胖的男子沉著的下令,馬上就有人照做,Zoe記得那男子的自我介紹,是學校原本的警衛。
婦女的嘴被堵起,但仍雙眼圓睜地瞪著門邊,Zoe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門邊站著五六個十來歲至二十來歲不等的年輕男子,還有幾個人正在清除門口的障礙物。
「嗚、嗚……」婦女死死盯著其中一名少年,流下眼淚。
警衛在她面前蹲了下來,響亮地甩了她一巴掌,厲聲道:「不要無理取鬧,政府給的食物根本不夠,屯糧不會憑空冒出來,沒有人冒險出去的話我們全部都會餓死知道嗎?哪有吃人家東西不還的道理?」
這句話說出,人群中不少人垂下頭。
「聽著,這是這裡的規矩!」察覺到人群中的騷動,警衛朗聲道,「我們會幫你們擊退所有僵屍,讓你們能夠安心睡個好覺,可是你們可不能老是坐享其成,對吧?所以替我們張羅生活所需可不過分吧?有人有意見嗎?」
群眾一片沉默,只有零星的幾聲啜泣聲。
「很好,別忘了,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吃同樣的存糧,每個人都應該有所付出,應該共同承擔風險。」警衛環視周圍的人,「這是為大家好。」

「啊,真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金先生抓住空檔,拉回Zoe的注意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你看,我們這個地方算滿堅固的,僵屍進不來,但是就是太堅固、人太多了,沒有更多資源根本沒辦法支持下去啊!」
「這樣啊,說的也是呢。」Zoe應付著,逕自在人群中搜索起來。
「你也別說我們殘忍還是怎麼樣,人這麼多,我們必須建立起紀律才能活下去啊。」金先生跟上她的腳步。
「我可什麼都沒說。」Zoe答得有些心不在焉,轉身走上樓梯,樓梯上是可以俯瞰泳池的觀眾席,泳池的水已經放乾了,裡面也坐滿了避難的群眾。
Zoe瞇起眼睛,辨識著下方人們。
而金先生以及他那群夥伴仍緊跟著她:「也許你對這裡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不過老實說這裡很安全,而且水源充足,我們用的是地下水,不怕遇到什麼情況的。」
「我說啊,你們這邊好像沒有收容老弱婦孺?」Zoe突然冒出一句牛頭不對馬嘴。
「啊?」金先生一愣,隨即陪笑道:「原本也是有的,你知道嘛,社區民眾,不過後來都待不下去了,畢竟這裡的人可是不能白吃白喝的,我們沒有能力照顧那些需要特別照顧的人啊!你知道的……」
「這樣啊,那麼看樣子我也沒必要待在這裡了。」Zoe收回視線,轉身又下了樓梯。
「欸欸欸!?慢著啊,你看起來不像是需要照顧的人啊!」金先生等人連忙跟上,「事實上我們很需要你這種有能力在外面生存的人呢!這麼一來這裡的人壓力會小上不少……」
「你也太看重我了,你又不是沒檢查過我的行李,我可連自己都要餵不飽了呢。」Zoe穿越民眾及他們形影不離的視線,往門口的方向移動。
「啊,那你要不要吃些東西?」金先生身旁一個男子連忙開口。
「──好讓你們逼著我還債?」Zoe隱約猜道林太太給她的警告,看樣子藉由”償還食物”將可供利用的人留住是這裡慣用的伎倆。只要捱不住飢餓吃了這裡的糧食,就會陷入這裡的規則之中,成為庇護所的”一份子”,肩負著數十條性命,為了所有人好。
「欸?你是怎麼、怎麼想到那邊去的?這怎麼可能嘛!別開玩笑了!」金先生臉上閃過一絲驚慌,群眾中幾道憔悴的眼神間接地肯定了Zoe的猜測。
幾個人擋在門前,而方才那隊年輕人大概已經出門了,是否會活這回來仍是未知數。
「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這裡沒有我要找的人,謝謝你們的招待,我還有事要忙,就讓我走了吧?」Zoe看著人牆後的門,有些訝異地發現自己笑了。
金先生臉頰抽蓄,似乎還在猶豫該不該強硬地留下這個人。一旁的警衛已經從腰間拔出手槍,而其他配槍的軍警也陸續拔槍,恫嚇的意味十足。
「我只是路過這裡,何必鬧得這麼僵呢?」Zoe聳聳肩,攤開雙手,「別緊張,你們也搜過我的東西,應該早知道我沒帶什麼武器,現在要殺要剮可是都隨你們處置了。」
「你想說什麼?」金先生見她神色自若,追問。
Zoe笑笑,伸手抽出腰間的活動板手:「我想說,我沒有武器,工具道是有不少,留我在這裡我可不見得會乖乖遵守你們的規矩,而且難保有一天我會一個手癢把你們賴以維生的大門給整個拆下來哦。」
這句話像是玩笑話,但是溫水游泳池那扇門關係到整個庇護所的人的性命,金先生看看Zoe,又看看他的夥伴,猶豫良久,探口氣下令開門:「好吧,我不留你了,這種玩笑我可開不起。」
「是啊,為了大家好。」Zoe搖搖手中的活動板手,走出溫水游泳池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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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藏‧伺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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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不知道已經過了幾天了?

Zoe伸展了一下因為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而僵硬的四肢,看了一下手上電子錶,日期顯示是4月9日,也就是說,從自己回到公司已經經過一個多禮拜了。

一樓的門和鐵捲門可以說是完全被曾經來造訪過的闖入者破壞了,為了安全起見,Zoe把各式大型家具、器材堆放在一二樓的樓梯上,以二樓空間作為主要起居的地方。

比較麻煩的還是食物問題,大概從殭屍疫情爆發以來,Zoe就沒有吃飽過的一天,所幸公館一帶為了因應附近大學學生的旺盛食慾,設有不少餐廳。
在殭屍疫情爆發後學生逃的逃、死的死,這些本來是為許多人準備的物資目前還足夠像Zoe這樣的倖存者使用,當然,前提是在尋找物資的半路上不要先給殭屍吞下肚。

隨著在同一個地點停留的時間愈久,Zoe就必須搜索愈大範圍才能找到生活所需,有幾次甚至差點來不及在天黑前回到藏身處。
無論是白天會黑夜都有殭屍,但是在黑夜中要發現殭屍的存在比白天來得困難許多。

Zoe懶洋洋地看向窗外,天色還算明亮,今天應該要趁著天黑前再找些食物回來。

稍微準備了一下裝備,Zoe移開樓梯上的障礙物,但是動作才做到一半便聽到樓下傳來碰撞聲,她於是停下動作,躡手躡腳地透過樓梯的縫隙往下看。

有一個人影在一樓的空間中徘徊,踉踉蹌蹌地一路碰撞。
雖然看得並不清楚,不過光是那種有樓梯不會走的架式,就知道那人影不是活人,是殭屍闖進公司來了。

Zoe嘆口氣,但同時也露出惡作劇得逞般的微笑,她迅速爬到三樓,公司的三樓隔成三間房間,原本是租給員工住宿的,現在其中一間擺滿了Zoe搬過來的聲光設備。

「可終於有機會試試看這個了,聽個音樂吧!」她熟練地把幾個機台開機,然後推開混音機的推桿。

外面隨著她的動作響起Evanescence唱的What You Want,低沉渾厚的女音劃破末日巷弄的沉寂。

那是她事先布置在公司對面騎樓下的喇叭。自從知道殭屍會對聲音有反應後,她便決定利用這點來設計主動的防禦措施。公司裡有各種大大小小的喇叭,其中不用另外接電源的被動式喇叭的架設尤其容易,只要有條夠長的喇叭線就可以遠距離控制聲音。

透過三樓房間的窗口,果然看見原本逗留在公司內部的殭屍走了出去,搖搖晃晃地靠近喇叭。

「乖孩子。」Zoe嘴角揚起,熟練地操縱混音機,於是公司對面的喇叭停止發出聲音,同時樂音卻從更遠處傳來。

喇叭不只一個,畢竟吸引殭屍的注意力只是一時之計,而且這麼大的聲響不只可以將進入公司的殭屍引出,還很有可能吸引到其他地方的殭屍過來聚集,所以在尋找資源的同時,Zoe也在稍遠處以及再更遠的地方又設置了兩個喇叭以疏散殭屍。

看著殭屍一跛一跛地從視線中消失,Zoe默數殭屍走到第二個喇叭所需要的時間,然後再將音樂轉由第三個喇叭送出,最後把音樂完全關掉。

「都引到那麼遠了,應該不會再跑回來了吧?」Zoe喃喃自語,關掉機台。

一期: Homepage_about

小梓

【小梓‧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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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三月,殭屍疫情已經紙包不住火,政府連否認也懶了,廣播、報紙、網路、新聞……各個訊息管道不斷重複著呼籲民眾迅速火葬處理親人屍體、非必要不要隨意出門,繼醫院癱瘓後,大眾交通工具也全數停擺,服務業者紛紛放棄原先的工作岡位,畢竟,沒有人肯冒著那麼大的風險面對那些滿些跑的怪物。
Zoe的燈光音響公司也不例外,老闆取消了接下來的所有案子,讓公司裡的員工回家,於是原本還有六、七人的音響公司頓時只剩下住在公司樓上的老闆、阿鍾和Zoe三人了。

Zoe的手機在這時候響起,鈴聲是音樂劇Jekyll & Hyde的主題曲façade,急促的前奏讓Zoe及一旁輪班監控巷弄的阿鍾一同顫了一下。
「不是說手機要關靜音嗎?」阿鍾責怪道。
「天知道這時候會有人打電話!我倒要看看是哪個──」來電顯示是一串沒有記錄在通訊錄中的號碼,但是Zoe看到那號碼卻噤聲了。
「怎麼?老家的人?」阿鍾把視線移開望遠鏡,探頭看了一下Zoe的手機螢幕,「該不會這種時候還有汽車借貸廣告吧?」
「你管我。」Zoe瞪了他一眼,拿著電話到樓上接通。

「喂,小梓。」搶在對方開口前,Zoe先一步說了對方的名字。也許只是想表達自己光是看號碼就知道對方是誰,但是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老早就把她從通訊錄中刪除,這麼做實質上只是Zoe一個人的意氣用事罷了。
「Zoe!Zoe!是你!你還活著、還接了電話,喔,Zoe,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求你了,求求你,救我!」兩年來一點消息也沒有,小梓一開口便是慌亂的哭音。
這讓Zoe硬生生把原本在心中醞釀兩年的冷言冷語吞了回去,幾乎是反射性地安撫起電話另一端害怕的女子:「冷靜點,小梓,發生了什麼事?你好好說。」
「嗚……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Zoe……Zoe我只能找你,對不起,可是我好害怕……怎麼會這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小梓虛弱的聲音顫抖著,讓Zoe握著電話的手不由得握得更緊了些。
「小梓,冷靜點,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你要我怎麼做?」
電話那端,小梓放聲哭了出來,說的話仍然語無倫次:「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好害怕……Zoe我該怎麼辦?我好像……好像做錯事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求你了,幫我,拜託……我好害怕……」
「我知道了,你忍著點,我一下就過去找你,冷靜點,別做傻事。」Zoe說著,聽到身旁有人清了清喉嚨,「那我先掛電話了,保持聯絡。」
老闆就站在她身後,不知道已經聽了多少談話內容,他也不掩飾自己的行為,見Zoe結束通話後又清了一下喉嚨:「怎麼?前女友?」
「我的私事。」Zoe說,大大方方地把手機扔進隨身的背包,起身搜索前往小梓家可能會用到的東西。
「就我聽來,你這個『私事』好像是要你離開這裡到某個地方去的樣子?」老闆挑了挑眉,意思很明顯,「你該不會以為現在的狀況容許你開開心心地去和你的舊情人搞複合吧?」
Zoe扣上沉沉甸甸的工具包:「小梓好像遇到麻煩了,就算不是女朋友,認識的人遇到麻煩也應該──」
「你是覺得你有能力管的了別人嗎?」老闆插話道,「這世界已經完全瘋了,我們幾個光是要窩在公司裡每天抵抗那些三不五時想到就衝進來的死人骨頭就快要撐不下去了,你現在還想要自己走出去餵殭屍?」
「我不能不管她!」Zoe這次提高了音量,連樓下的阿鍾也探頭觀望起這段爭執,「我不會要你們一起去,可是我不能不管她。」
「我這麼說可是為了你好!」老闆的年紀比Zoe大上一輪,講話自然多了點長輩的口吻,「你別忘了你的小梓是什麼樣的人!你別忘了那時候她可是完全不留情面地把你就這樣給甩了!那種女人根本不值得你冒險出門!」
Zoe把手上的餅乾扔進背包,按捺著脾氣:「我知道你想說我什麼,反正我要去,如果你也聽到她哭得那麼無助你也會去幫她的。」
「哼,那我還得再提醒你一下,那女人是個演員,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她想要哭得怎樣就可以哭得怎樣,你可別又給她利用了才回來喝悶酒!」老闆說。
這話說得過分了,Zoe猛然把背包甩到身上,瞪著對方:「用不著你提醒!我聽得出來小梓她是真的遇到困難了,我要走了,車借我。」
「想都別想,到時候狀況不對我還要開著它落跑咧!」老闆的氣勢也不弱,「要去你就自己慢慢走去,別拖我們下水!」
「你……」Zoe想罵老闆不近人情,但是才要開口,注意到氣氛不對的阿鍾就奔上樓來分開他們兩個。
「你們兩個都冷靜點,老闆,你就別說成這樣,Zoe,你也是,冷靜點聽老闆說話啊,現在的狀況特殊……」
「算了,我沒時間在這裡鬧。」Zoe哼了一聲,扭過身走下樓。


【小梓‧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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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一路上透過電話和小梓確認她的位置。
自從兩年前小梓突然宣佈要結婚之後,兩人可以說是完全斷了音訊。事實上,Zoe連她的婚禮也沒參加,就如同小梓在分手那時一邊哭泣一邊顫抖著說出的那個要求「請當作我們從來都不認識」。
Zoe已經把和小梓所有的聯繫都果斷地消去了──除了把小梓的手機號碼從通訊錄刪除,也關閉了和小梓有上許多共同好友的社交網站,更把兩人在一同遊玩時所拍下的照片盡數刪除。但是許多無形的東西,始終無法消除。
公司的大圓桌邊有小梓安靜喝著茶、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睛專心聽著大夥兒笑鬧的身影;人行道上有小梓羞紅了臉閃躲她惡作劇的毛手毛腳的身影;公車上有小梓一個踉蹌握緊她手臂的身影;就連工作時,聚光燈照落的舞台上,也可以看見小梓拉著戲服裙襬隨著指示走位的模樣。
這兩年下來,她極力否認自己還曾這樣子想起過小梓,雖然在老闆和阿鍾的眼裡自己也許是因為對前女友的情愫而盲目的答應小梓的求救,但Zoe自己並不這麼認為。
他們並不懂,小梓是她認識最纖細、卻也最真誠的女孩,身為女演員的她固然可以隨著劇本時而大哭、時而瘋癲,但他們沒有看過她獨處時為了劇情中悲慘的橋段默默流淚的一面。
Zoe深知她的柔弱,也因此,即使兩個人的感情早已在錯愕中宣告結束,她仍想要守護這個敏感而善良的女孩。

回憶著小梓的種種,Zoe終於來到小梓所居住的汐止公寓。
電話中她沒有問出口,但是光憑臆測Zoe也知道這個陌生的地方是小梓在結婚之後搬進的新居。公寓的玻璃大門早已碎了一地,原本應該鎮守在櫃檯的警衛也不知所蹤,大廳一團混亂、血跡斑斑,當然公寓的電梯也失去功用了。
Zoe沿著防火梯爬上小梓所住的十樓,也許是因為樓層高,殭屍行動不便,往上爬的機率較低,雖然低樓層已經傳出陣陣惡臭,但愈往高處走環境看起來就愈正常,這也讓Zoe稍稍寬了心。
小梓所說的地址有著一扇深青色的厚實鐵門,鐵門外還有一扇嵌著強化玻璃的外門,兩扇門都沒有被破壞的跡象。

這就是這兩年來小梓所生活的地方,小梓在沒有自己的日子裡生活的地方。

Zoe在門口略作躊躇,提起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那個,小梓,我來了。」
裡面的鐵門打開了一道縫,然後整片拉開,外門也隨後被猛然推開,一個柔軟的身軀倒入Zoe的懷中:「Zoe!真的是你!喔,Zoe……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可怕……」
小梓髮梢所特有的、甘草般的熟悉氣味竄入Zoe的鼻中,但也只有那麼一瞬間,因為下一刻眼前兩年不見的女子便又匆匆推開Zoe,自己也倒退了數步。
一陣尷尬的沉默掠過兩人之間,Zoe在此時迅速的打量了一下前女友。
雖然小梓已經別開了臉,卻無法掩飾臉頰上的淚痕與浮腫的眼鼻,一頭長髮紮了起來,卻因為沒有整理而顯得凌亂、毛躁。Zoe視線下移,小梓隆起的腹部印證了她在方才擁抱時所察覺到的異樣。

小梓懷孕了。

「……抱、抱歉,總之,先進來說話吧。」似乎是意識到Zoe的目光,小梓掩飾似地轉過身,小聲地說。
Zoe進入公寓中,順手關好門,公寓內部和外頭的平靜形成了強大對比──公寓裡面一團混亂,瀰漫著一股混雜著穢物氣味的腐敗氣息,家具全都移位了,橫七豎八地塞在室內狹窄的走道、堵住主臥室房間的門。
「小梓,這裡究竟……?」Zoe詫異地問道。
像是觸動了什麼似地,原本好不容易稍加平靜的小梓眼眶瞬間紅了,豆大的眼淚滑過她精緻的面龐:「Zoe……我、我是不是做錯事了……他已經、已經……Zoe,我該怎麼辦?」
「他?」Zoe皺眉,看了看屋內的混亂,又看了看小梓。
「我、我下不了手啊!Zoe,噢,我該怎麼辦?」小梓掩面哭了起來,「他、阿豪他是為了我們、是為了替我們找東西吃才會出去、才會、才會被那些東西攻擊的……我怎麼下的了手?」
陌生的名字,Zoe隱約知道那名字所代表的人是誰,所以沒有問出口。她心情複雜地看著失聲痛哭的前女友,以及被重重家具擋起的主臥室:「那麼,那個”他”怎麼了?」
「阿豪受傷了……嗚……都是我不好,他也有要我、要我殺了他的,可是我怎麼可能辦的到?這樣太殘忍了……怎麼可以這樣……」
這下Zoe了解了:「所以你把他留在房間裡?」
「他很虛弱、受了重傷,這樣、這樣把他放在外面不管的話……」像是要為自己辯解似地,小梓急道。
「但是他遲早會死,而且會變成那些怪物的同夥。」Zoe嚴厲地說道。
小梓像是被嚇壞了般,睜大她那哭紅了的大眼睛,拼命搖頭:「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Zoe嘆了口氣,就算是已經分手了的現在,她還是無法苛責這麼驚惶失措的小梓:「好吧,那麼那個人,他現在還在房間裡嗎?」
小梓點點頭。
「已經死了嗎?」
小梓垂下眼簾,又點點頭。
「那麼……起來了嗎?」
緩慢地,小梓點了下頭。

以小梓的個性,根本沒辦法對即將化為殭屍的傷者痛下殺手,更何況對方是自己的老公。Zoe很了解她,恐怕即使那個人這麼央求她並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她也辦不到。
Zoe完全能夠想像那個畫面:面對即將要變成怪物的愛人,小梓只是柔弱的啜泣著、不知所措,她害怕殭屍,卻也害怕自己的愛人被像是怪物一樣獵捕,她求助無門,當聽見不應該有生氣的主臥室發出聲響時只能把所有可以搬動的東西盡可能堵在門口,瑟縮著等待厄運終於來到的一刻。

Zoe在想到那個關在主臥室、曾經將小梓從自己身邊奪走的東西時,心裡難免有所疙瘩,但是看到小梓無助的模樣時卻又感到一陣心疼。
真難為小梓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子了,無論如何這個地方是待不下去的,縱使小梓有了身孕,但是只要自己還在身邊、行事小心一點,應該是可以勉強行動的吧?

但是Zoe的考量被另一個聲音所打斷了。
「媽媽、媽……媽?」那是一個話說不好、連路都走不穩的小女孩,年紀約莫一歲多,衣服上沾著各色污漬,頭髮還沒長豐,但是ㄧ雙圓亮純真的眼睛和小梓說有多相像就有多相像,甚至不需要小梓的說明,Zoe已經知道女孩的身分了。
「那個……Zoe,這是我的女兒,瑛瑛。」小梓ㄧ副做錯事的模樣。
「啊,這樣啊……」Zoe應了一聲,就像是第一次看到小孩子ㄧ般不知所措,「呃,哈哈,和你很像啊。」
「媽媽、阿姨、誰?」瑛瑛察覺不到兩個大人之間的尷尬氣氛,仰起頭問道。
小梓吃力地彎腰,柔聲道:「瑛瑛,這位是Zoe阿姨,是媽媽的……呃,好朋友,Zoe阿姨是來幫我們的哦。」
不愧是演員,儘管小梓已經徹底的無助,在女兒面前卻迅速切換成溫柔、祥和的模樣。
小女孩露出笑容,向著Zoe伸出兩隻肥肥短短的小手:「阿姨、好朋友!」
Zoe勉強擠出ㄧ個僵硬的微笑,握了握瑛瑛小小的手指:「瑛瑛好可愛,長大後一定也是個大美人呢。」
她不是演員,在看到瑛瑛的時候沒辦法和小梓一樣假裝什麼也沒發生,瑛瑛和小梓很像,但那些相似中所混雜的不同點卻又扎人似地明顯,瑛瑛屬於小梓和另一個人所組成的家庭,而那裡並不包含Zoe。
如今瑛瑛的家庭已經被突來的災厄摧毀了,但年幼的她並不知情。她的父母盡了一切的努力不讓她提早看見現實世界的殘酷,可是這終究只是包覆在野火上的一層皮影,她不知道、也無法理解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瑛瑛還太小,單憑Zoe是不可能帶著她逃走又同時看顧小梓的。
如果不放棄瑛瑛,她們哪裡也去不了。
「Zoe,」小梓輕聲喚了一聲,在女兒面前的她是個堅定的母親,她不容置疑地又說了一次,「瑛瑛是我女兒。」


【小梓‧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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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即使世界末日,四季仍在運行著,半夜的一場雨讓本來就已經濕冷的台北更加黏稠難耐。

Zoe睜開眼睛聽著雨滴撞擊在擋雨棚的聲音,殭屍疫情爆發後她便沒睡好過,有時候是噩夢、有時候只是像現在這樣單純地在天亮前就突然清醒過來。她維持著側臥的姿態,只是醒著,聆聽著,等待著下一波倦意。

凌亂的雨聲中混雜著壓抑著的抽泣聲,是小梓,壓抑著聲音獨自在夜裡哭泣。Zoe沒有動作,她知道自己的任何一個動作都會驚擾到她,在這混亂的世界中,本來就特別敏感的她更是猶如驚弓之鳥──諷刺的是,Zoe的存在也是她感到威脅的原因之一。那次討論著糧食分配,說著說著她便不知道想起什麼開始落淚,Zoe反射性地伸手想替她揭去眼淚,換來的卻是她尖叫一聲、連連退後直到撞到牆邊的電視櫃,然後摀著臉嗚咽著抱歉。

不要哭。Zoe在心底默默說著,徒勞無功。不要哭。

殭屍出現讓她們都改變了,不,也許更早之前她們就已經再也回不到交往那時的她們了。小梓變得格外神經質,每分每秒都緊盯Zoe臉上細微的神情變化,只要Zoe稍微露出不耐或憤怒的表情她就會開始哭泣。同時她也無時無刻都在擔心,擔心著被層層家具擋在房間內的殭屍丈夫會破門而出、擔心Zoe出門後有殭屍襲來、也擔心Zoe一離開就再也不回來了,就連Zoe與她一同待在公寓時她也提心吊膽,處處護著年幼的女兒瑛瑛不讓她與Zoe獨處。

這點Zoe並不怪她,因為她自己也變了,她變得比以往暴躁易怒,並且焦躁。把自己和殭屍關在同一間公寓裡絕對不是最佳的末日求生方式,但從她與小梓重逢的那一刻開始她便明白了,要同時帶著懷有身孕的小梓及搞不清楚狀況的瑛瑛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是不可能的,若是只有小梓的話說不定還有機會,但這機會隨著小梓腹部隆起愈來愈大而逐漸變小。繼續待在這間公寓的危險程度不亞於抱著一顆未爆彈,Zoe曾不只一次暗示甚至明示小梓放棄瑛瑛,而得到的結果是小梓崩潰地痛哭、先是痛罵她沒有人性再轉而低聲下氣哀求她救救她們母女。小梓這麼一哭,瑛瑛也會跟著哇哇大哭,然後臥房裡的殭屍聽到聲音就會開始撞擊門板,這下受驚的小梓母女又會哭得更嚴重了。

面對這通常上演的鬧劇,Zoe感到相當疲憊,這個家是不歡迎她的,但小梓的哀求是那麼地絕望、那麼脆弱,她無法抽手不管。有一次她們吵得激動了,她脫口而出自己大可現在離開公寓再也不回來。那天晚上當她突然醒來時見到了一抹月亮在金屬上映出的光芒,小梓靜靜地坐在她旁邊,手中握著一把菜刀。她不動聲色閉上眼睛,但是直到天亮,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也許那就是她們病態的寄生關係遲早會迎來的結局,但小梓的懦弱終究沒讓Zoe在那個晚上自她們互相挾持的僵局中解脫,就如同她沒能讓她丈夫解脫一般。

小梓斷斷續續的啜泣聲仍混雜在雨的聲音中,Zoe終究還是翻了個身,低聲道:「別哭了,睡吧,這樣對小孩不好。」

小梓果真驚嚇地倒抽一口氣,像是做錯事的小孩一般用帶著鼻音、微弱的語氣道歉:「對、對不起……」

「晚安。」Zoe嘆了口氣不想多說什麼,閉上眼睛。


她還記得有一次和小梓在電影院約會,選了一部當紅的災難片。小梓其實更喜歡文藝片,尤其是那些講著法語或其他Zoe聽都沒聽過的語言、一般電影院根本不會撥放的非主流文藝片;而Zoe自己則是喜歡好萊塢動作片,最好很多車子、很多子彈、很多爆炸。她們之所以會選擇那部片子只是因為當時那部片太受歡迎,身邊每個人都煞有其事地討論著。

那部電影的內容是一群年輕人被突然異變的天氣困在紐約,而男主角的爸爸為了救主角,不惜穿越危機四伏的世界前往紐約。平價電影院裡的二流音響設施讓Zoe有些出戲,但小梓看得非常專注,甚至在劇中角色自我犧牲時忍不住將頭埋在Zoe的肩膀上,哭濕了一片。

電影結束後小梓仍意猶未盡地談論著電影情節,Zoe倒是感到索然無味:「我只覺得那個老爸好蠢。」

「才不蠢!」正在興頭上的小梓馬上抗議,「我覺得他超帥的!為了重要的親人冒險不是很英勇嗎?」

小梓認真的表情很有趣,Zoe忍不住繼續說下去:「你有認真看電影嗎?他那樣大老遠跑到紐約,除了自己可能會死在路上外根本什麼也辦不到吧?你看,他到紐約後也只是和他兒子感動大團圓,然後就一起等待救援了,還多占了一個直升機機位,這不是蠢爆了嗎?」

「你不懂啦!他又不知道最後會怎麼發展,當然要先找到兒子啊!」小梓說,「知道心愛的人遇到危險,不管自己能做什麼都應該在第一時間陪在對方身邊吧?」

「好歹要幫得上忙吧?」Zoe嘻笑道,「說好啦,要是我遇到危險你可別來找我,免得我還要再多顧一個人了。」

「怎麼這樣說!」小梓叫著在Zoe背上捶了一拳。

「喂喂!不要打我啦,爆米花會灑出來!。」Zoe雙手都拿著食物,連忙警告。

「我不管!我就要趁你不能還手的時候打你!」小梓轉怒為笑,又在她背上補了幾個軟綿綿的拳頭。

「太奸詐了,等下回去看我怎麼報復!」

「專心拿爆米花!可樂要撒出來了!」

那場電影的話題就這麼在打打鬧鬧之中結束了,Zoe還記得那天告別時小梓將雙手環在自己脖子上,在接吻的時候偷渡了一顆硬梆梆的爆米花玉米,然後在自己困惑地忙著吐出嘴裡異物的時候掩嘴笑著消失在街道轉角。

為什麼會想起那場電影呢?Zoe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那個千里橫越美國的父親,但是當她好不容易找到重要的人時,劇情卻不是從此幸福快樂。沒有解開心結、沒有救援直升機、世界也沒有恢復正常,只有無力的現實與更加沉重的責任。


天亮後雨更大了,Zoe把陽台上晾著的幾件貼身衣物以及瑛瑛的尿布收起來,瞥見半個多月前她和小梓埋下綠豆的盆栽,裡面依然只有長了青苔的土,也許種植作物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容易。她探頭看了一眼陽台外的中庭,大雨中仍有幾個模糊的人影緩慢地移動著,而更遠處便籠罩在一片灰白的霧之中了。她們曾經想過在陽台懸掛求救訊息,但後來作罷了,這種時期不會有好心人追著SOS訊號來拯救陌生人,尤其是在Zoe親眼看見有人為了一袋麵包邊而拿甩棍把另一個人頭敲破之後更是如此肯定。在末日,什麼事都只能靠自己。

她不覺的有人會看到自己,不過還是小心地退回室內。

聽見陽台落地窗關上的聲音,小梓馬上挺著肚子迎了過來,順便把瑛瑛往自己身後拉過:「有看到什麼嗎?」

「老樣子。」Zoe把還帶著濕氣的衣物扔到沙發上,見茶几上放了兩杯水,這種非常時期公寓裡居然還有水電,應該可以視作政府還在運作的證明,不過這樣的生活必需物應該隨時都可能會消失,到時候要煩惱的東西又更多了。

看見Zoe在看水,小梓吞吞吐吐地開口說明,聲音小得像蚊子一樣:「這是早餐……我們的食物已經……」

Zoe看了她一眼,皺眉:「這麼快就沒有了嗎?」

「呃,嗯。」小梓以點頭代替回答,目光四處游移,就是不願看著Zoe,「那個,如果今天再不出去找更多東西回來的話,我擔心……」

「就算你這麼說,今天天氣很差,在這麼低能見度的情況下出門很危險,走在水漥上的腳步聲也很有可能被它們察覺,我覺得我們只能再忍一下。」Zoe瞄了一眼窗外。如果是平常,這種大小的雨只會造成通勤時的少許不便,但這個時候的一點點劣勢都是致命的。

「真的……沒辦法嗎?只要小心一點……」小梓欲言又止,垂下頭。身後的瑛瑛也許是感覺到大人們僵硬的氣氛,抓著她的裙子,一臉不解地來回看著她和Zoe。

「忍耐一下吧。」Zoe嘆氣,心中有些不快。小梓畢竟不曾在殭屍出沒的街道上尋找資源,她無法理解Zoe每次離開公寓後要如何提心吊膽才能將食物帶回公寓,每次的出門都是在賣命。

「好吧,這麼一來今天就只能喝水了……」小梓小聲說著,低落地摟著瑛瑛轉身走向餐桌。

Zoe不希望看到她如此,再說自己也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她抓抓頭髮,認真回想了一下:「呃,我記得我之前有找到幾個黃瓜罐頭,好像還沒拿出來吃過吧?印象中好像還有帶營養口糧回來過,也沒吃掉的樣子。」

「黃瓜……罐頭?應該是都吃完了……才對……」小梓的背影頓了一下,Zoe注意到她迅速掃視了角落的櫥櫃一眼後又馬上移開視線。

「不,我確定我沒吃過那些罐頭。」Zoe心中閃過一個不舒服的念頭,而同時身體已經做出了動作,在小梓做出反應之前一把拉開那個櫥櫃。

裡面先是一排塑膠盒裝的幼兒學習光碟,而拉出那排光碟,她看見櫥櫃深處擺滿了罐頭、乾糧、調理包、米等等,都是Zoe過去帶回來的食物。

她不發一語地看向小梓,等她解釋。

「瑛瑛乖,先去房間玩娃娃,好不好?乖唷。」小梓看起來又要哭了,但她咬著唇強忍了下來,柔聲把瑛瑛先哄離客廳,才鼓起勇氣對上Zoe冰冷的目光,「我、我……對不起,是我做的……」

「這用不著你說。」Zoe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有點驚訝在腦中火爆到極點的時候居然可以用這麼冷靜的聲音說話。

這些食物當然是每天負責分配三餐的小梓藏的,Zoe把食物帶回公寓後便交給小梓,而小梓利用Zoe出門或是睡著的時候將一小部分的食物自己收起來,再佯裝沒有存糧而要Zoe繼續冒險。這些顯而易見的事不必問便可以歸納出來。

Zoe看著小梓,小梓也看著Zoe,緊抿著發白的雙唇,但豆大的淚珠還是無法抑制地自她面頰滾落,這次Zoe完全沒有試圖安慰她。她張開嘴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囁嚅著只發出一點聲音便又重新閉上嘴。

最後是Zoe等得不耐煩了,拉高音量吼道:「說話啊!」

「……媽……媽?」房間裡傳來瑛瑛的呼喚聲,也許是被突來的吼聲嚇到了,但兩人都沒有理會。

「我……」小梓看了一眼瑛瑛所在的房間,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沒辦法……對不起,我不應該這樣子,讓你、讓你一直替我找東西……但我、我、我很害怕啊!」

說出害怕的時候小梓已經再也撐不下去了,她雙腳一軟,龐大的身軀重重跪倒在地上,她吃痛地撫著肚子,咬著牙,然後歇斯底里地痛哭了起來:「你根本不懂我!我很害怕!我又不像你,我、我沒辦法……可是瑛瑛、可是這孩子,我是她們的媽媽啊!」

「所以你騙我來幫你們蒐集食物?我呢?我算什麼?我到底為了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來到這裡?又為什麼要冒著生命危險替你們張羅東西?你倒說說看我到底為什麼要留在這裡?」Zoe大聲吼道,這些日子以來的鬱悶、這些自己所承受的風險,此時此刻看起來都像是被算計過一般可笑又可悲。

「媽媽!嗚……媽……」瑛瑛的哭聲傳來,穿插在尷尬的氣氛之中。而兩人扔在對峙著。

「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小梓哭叫道,「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很害怕……要是你真的離開了……還是像阿豪……死了……我不知道我能怎麼辦,我必須想辦法活下去……我很害怕啊!」

不知不覺地,Zoe拔高的音量再次蓋過小梓的聲音:「你要我為你冒險卻不願意信任我?還是你一開始就想要利用我?然後呢?等到東西夠了你就要殺了我嗎?用菜刀?在我睡著的時候?」

聽到這句話,小梓倒抽了一口氣,哭哭啼啼地連聲說著:「不、不是的,不是……我不是這樣打算的……我只是……那時候……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媽媽……阿姨……?媽……爸……比……?」瑛瑛稚嫩的叫嚷聲與小梓的哭聲交織成令人煩躁的合音。

「你不用道歉!是我的錯,我根本就不應該接那通他媽的電話!我早該聽老闆的話管你去死。我們早就分手了,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你和哪個男人搞出哪個小孩干我屁事?現在有問題了,叫你男人處理啊!」一直以來壓抑著的情緒在這時候爆發,Zoe把觸手可及的東西全都重重地摔在地上。

而小梓依然跪著,不停地哭泣、不停地道歉:「我真的沒辦法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Zoe的怒氣還沒完全發洩,然而此時一陣尖銳卻痛苦的尖叫打斷了兩人的爭執,兩人不約而同地循聲看向主臥室,主臥室外頭仍堆著家具,但是家具後方的房門卻已經被打開了。

「瑛瑛!」小梓驚叫道,而Zoe也在同時間衝向尖叫的來源。

「混帳!」瑛瑛應該是憑著嬌小的身軀鑽過主臥室外的障礙,但Zoe就必須搬開許多擋路的東西才能夠又擠又爬地進入房間。

而當她好不容易進到主臥室之中,映入眼簾的卻是慘不忍睹的畫面。應當是小梓的丈夫、瑛瑛的爸爸的那個人此時正牢牢抓著小女孩。它滿是鮮血的嘴巴毫無憐憫地咬在女孩的手臂上,在Zoe闖入臥室的時候一個撕扯,瑛瑛的手臂頓時以奇怪的角度扭曲了。小女孩也許是嚇傻了,竟然忘記哭鬧,只是瞪大了眼睛,無法理解最喜歡的爸爸正在傷害自己。

小梓的尖叫從房門口傳來,Zoe沒有多想,上前試圖掰開殭屍的手,但是殭屍的力道很大,完全沒有放開嘴邊食物的意思,她用力在殭屍頭上揮了一拳,只成功阻止它對瑛瑛咬下第二口。

「你這──混蛋!」Zoe使盡全力轉而攻擊殭屍的手臂,瑛瑛這才意識到疼痛而大哭出聲,攻擊似乎奏效了,殭屍緊抓著的手稍有鬆脫,Zoe便一把抱過女孩。

瑛瑛傷得很重,渾身是血,整個手臂都脫臼了,然而Zoe也沒時間好好檢視她的傷處,殭屍失去獵物,發出令人寒毛直豎的呻吟聲,將鑲嵌著一雙濁白的眼睛的臉轉向逃往主臥室房門的Zoe。

門口還是有著障礙物,以成人的體型一時半刻是鑽不出去的。Zoe不及細想,匆忙將懷中的瑛瑛從家具空隙間遞出交給焦急的小梓,側身閃避,剛好驚險躲過隨後撲上的殭屍。

這下可糟了。Zoe環視房間尋找可以用做武器或至上阻擋一下僵屍的東西,但還沒找到任何可用物品前就猛然感受到一股撞擊力道,這是僵屍第二次撲上,即使她及時伸出手防禦,卻仍被重重撞上,直接向後摔。

原以為腦袋會用力撞到地面,沒想到迎接Zoe的是柔軟的觸感,原來她和僵屍一同摔在主臥室的雙人床上了。雖然幸運沒有撞暈,但危機仍沒有解除,此刻僵屍正伏在她面前,被她的手所格擋,一張臭氣沖天的嘴巴不斷在她面前開闔著,一些血沫濺在她臉上。

僵屍的力道出奇地大,一遍又一遍試圖衝撞Zoe的阻擋,Zoe聽見床鋪發出的吱嘎聲與自己的手骨發出不自然的啪嚓聲。和僵屍比耐力絕對是下下策,但以如此被壓制的姿勢Zoe什麼也辦不到,只能盡可能地僵持著。小梓的尖叫聲和瑛瑛的哭聲不絕於耳,Zoe咬牙,抬腳往僵屍的跨下用力踹下去,一點用也沒有,踢向肚子也只是讓僵屍的嘴巴多吐了幾口腐肉氣味。Zoe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快速流失,面對不知疲憊的敵人,身體即將到達極限,僵屍每次啃咬的動作都離她的臉更近了幾分。

這就是自己的結局嗎?Zoe想著,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了,這個奪走了她的一切的男人。她腦中閃過這個人──活著的時候──與小梓在這張床上的畫面,這讓她胃部翻攪更勝於聞到屍體臭味時。現在這男人也要在這裡奪走自己的生命了嗎?

才想到這裡,支撐著僵屍的力氣總算到了盡頭,僵屍甩開Zoe的手,向下噬咬,然而就在同一個瞬間,Zoe暫時獲得自由的手觸碰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物體,她沒有時間多做考慮,反射性地抓起那個硬物──實際上是一個檯燈架──插入即將咬到自己的僵屍的嘴中。

這匆忙的舉動還不足以殺死僵屍,但已經爭取到足夠的時間讓Zoe一個翻身往旁邊滾開,然後摔下雙人床。僵屍一陣掙扎,轉過還插著燈架的頭,再次往Zoe身上撲去,而這次Zoe已經有所準備,向一旁閃躲,順手抄起臥室內的一個天使塑像往僵屍臉上扔去,然後是一個相框。這些攻擊對於僵屍來說不痛不癢,無法阻止它繼續鬼叫著往獵物身上撲。

小梓仍然在尖叫。Zoe沒有足夠的時間鑽出房門口的家具,狹小的臥房中要閃躲不斷撲過來的僵屍更讓她費盡心力,此時此刻只要有一點點可能都不能放棄,所有手上抓得到的東西都往僵屍臉上砸,然而作用就如同之前的攻擊一般無力。

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追上,Zoe再一次退到門邊想找機會離開,但僵屍已經鎖定目標,直直又往她的方向前進。看樣子還是逃不走,Zoe伸手摸索,碰巧摸到一個有稜角的物體,抄起後原來是一個被小梓拿來堵住房門的鋼琴椅,這椅子是實木做的,相當沉重,Zoe情急之下也沒得挑選,直接抓著椅腳揮舞,砸在正好撲上來的僵屍臉上。這次的攻擊總算奏效了,僵屍的腦袋發出碎裂聲響,向後仰倒,而Zoe無暇停下來檢視攻擊結果,馬上又補上一下重擊,然後是再一下、再一下……

回過神時僵屍的頭顱已經變形,血肉模糊,而Zoe自己身上也沾滿了黏糊糊的體液,她脫力的手握不住被體液濺濕的鋼琴椅而鬆開,鋼琴椅重重落下,摔在一動也不動的屍體旁。

「阿豪!」倒抽一口氣的聲音讓她意識到小梓還在門邊,她看見小梓瞪大了眼睛,緊抱著瑛瑛血淋淋的小小身軀,在Zoe轉頭看她時還驚恐地退了好幾步。

Zoe猜想自己的模樣應該很可怕,然而這時候還有遠比自己儀容還來得重要的事情。她調整呼吸走向小梓,打量著她懷中的瑛瑛。沒救了,女孩已經被咬了,即使當下她把她從僵屍嘴邊搶救下來,也沒辦法阻止她受到感染。留意到她打量女兒的眼神,小梓抱著瑛瑛的手更緊了些。

「冷靜點,小梓,你聽我說,她被咬了,你也看得出來吧?」Zoe開口,語氣急促,聲音中還帶著喘氣。

「你殺了他!」小梓尖銳地叫道。

Zoe愣了半晌才意識到她指的是躺在腳邊的那個僵屍:「他已經是僵屍了,小梓,你不是不知道──」

「我、我不會讓你碰瑛瑛的。」小梓又道,抱著女兒連連後退。

「你必須理智一點!」Zoe說,辛苦地爬過擋在主臥室門口的障礙物,「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我們都知道被僵屍咬到會變成僵屍,她已經沒救了。」

「不要……不要……」小梓搖頭,躲避著。

「你不能再犯同樣的錯了,小梓,趁現在還有辦法殺了她。」Zoe盡可能地平靜地說道。明明剛經歷過深死關頭的是自己,小梓卻顯得更加混亂,也許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畫面,加上失去至親讓她一時間無法接受,但是如果不在這時候採取行動,只怕小梓重蹈覆轍讓瑛瑛變成僵屍。Zoe也不願意逼迫她,咬了咬牙,補充,「如果你辦不到,把她交給我。」

啪。

響亮的耳光搧在Zoe臉上,小梓露出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眼神,那眼神中帶著怨毒、憤恨以及瘋狂。然後,在她來得及說什麼之前,小梓奔向公寓大門,隨著碰地一聲關門聲消失在Zoe視線之中。

臉頰熱辣辣地疼著,Zoe想到應該要追出去時已經看不見小梓的身影了。她順著大樓逃生梯一路追到地面,外頭還下著大雨,但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一邊喊著小梓一邊衝進雨中。

視線被雨水屏蔽,她看到一個人影迎面而來,以為是小梓回頭了,然而靠得夠近時才發現那是一個被聲音吸引過來的僵屍,急忙往反方向逃離,又差點一頭撞上另外一個僵屍,大雨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連僵屍的呻吟聲要等到打了照面才能分辨出來。她就這麼在雨水與屍群中亂竄,瞇著眼搜尋小梓挺著大肚子的身影,直到發現自己被團團包圍,只得先想辦法逃回公寓。一路上仍沒看見小梓,原先抱持著一絲小梓也許已經先行回家的希望也在回到空無一人的公寓後破滅了。

小梓就這麼消失了。雨停了之後Zoe再次離開公寓尋找她的身影,仍然無功而返,一天、兩天,以及往後的日子裡,她始終沒有回來。

她再也沒回到Zoe的生命中。

一期: Homepage_about

求生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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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沿著走道奔跑。

印象中這應該是一條不長的走道,但此時卻沒有盡頭,天花板壓得很低、窒息地低,兩邊的牆壁粉刷得死白,凸顯出上面的各色污漬。
走道的另一端是尖銳而綿長的尖叫,還有哭號,和這條走道一樣永無止盡。

她奔跑著,叫聲和哭聲在遙遠的前方,逼迫著她違逆人類的本能前往。
只要在一切聲響結束前趕上就來的及吧?還是說,即使她到達了走道的那端,也沒辦法阻止即將看到的畫面?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她仍然跑著。
這次一定還來得及──

她沿著走道奔跑,一扇又一扇鎖死的門掠過她的兩側,迎著她而來的是一扇敞開著、飄散著惡臭的房門……

Zoe猛然睜開眼睛,那走廊、牆壁、門全都消失了,眼前是一片黑暗,只有星月微弱的光芒透過窗戶照進室內,她回到公司二樓的地板上,身上還裹著毯子。

是夢。
但是理應存在夢中的腐屍臭味卻沒有因為清醒而散去,反而更強烈了。

「怎……!」還沒完全理解狀況,一個黑影沉重地往Zoe身上倒去,Zoe心中一凜,直覺反應便是伸手格擋,連帶著把身上的整條毛毯推往對方,那「黑影」暴躁地扭動,即使被毛毯罩住還是一股腦兒地往Zoe的位置撲。

殭屍!

Zoe瞬間清醒了,趁著殭屍的行動還受到毛毯阻擋的空檔使力將殭屍推了個四腳朝天,同時爬起身迅速離開原本睡覺的位置,尋找可以做為武器的東西。
往腰際工具包摸索,Zoe熟練地抽出隨身攜帶的老虎鉗,她知道殭屍的弱點在頭部,只要夠準確地──

「唔唔唔唔唔唔──」一直到呻吟聲和腥臭的氣息從身後傳來,Zoe才知道自己太疏忽了。

殭屍不只一個!

第二個殭屍個頭矮小,是個年輕女孩子,在情急之下差點看漏眼,但是那蠻橫的力氣卻與嬌小的軀殼不相符,它直直朝Zoe背後撲上,張嘴就要咬下,Zoe情急之下來不及轉身,只勉強用手肘頂向少女殭屍的鼻樑。
喀地一聲,似乎是骨頭斷裂的聲音,估計雖然是殭屍,鼻樑還是一樣脆弱吧?

但Zoe已經沒有心思觀察自己的戰果,因為當初率先撲向她的第一個殭屍已經拖著毛毯又襲了過來。

Zoe迴過身,順勢把手邊的少女殭屍往毛毯殭屍一帶,平時搬運沉重器材所鍛鍊的臂力讓她順利將嬌小的女性軀體摔往目標身上,纏著毛毯的殭屍行動本來就受阻,被這麼一撞立刻失去重心直挺挺倒下,也壓住了少女殭屍。

兩個殭屍並不會感到疼痛,雖然倒地卻依然執著地朝Zoe爬去,但是由於各做各的動作,彼此揮舞著的手腳反而互相阻礙了。

總算有喘口氣的空間,Zoe退後數步握緊手上老虎鉗,無暇思考的問題此時一股腦湧上心頭。

下一步要做什麼?

應該要趁這時候處理掉這兩個殭屍,還是要逃走?
可以往哪裡逃?樓上?樓下?哪裡安全?
不,等等,它們到底從哪裡進來的?

彷彿要回答她的問題似的,通往一樓的樓梯傳來一陣碰撞聲。
Zoe雖然在樓梯間堆滿了障礙物阻擋,卻沒有辦法將之封死,恐怕是殭屍發現了她的位置後再接再勵地硬是穿越了障礙來到二樓。
從障礙物碰撞的聲音她知道樓下還有殭屍試圖試圖爬上來,但不知道數量多少,看樣子逃出建築並不是個好主意。

Zoe心一橫,伸手扣住剛剛掙脫另外一個殭屍糾纏而撲了過來的少女殭屍纖細的頸子,少女殭屍雙手亂揮,嘴巴也沒有停止毫無意義的啃咬動作。
Zoe手上使勁,感覺到掌中冷硬皮膚下的氣管漸漸壓縮,但這並不能阻止殭屍的動作。

必須破壞腦部!

毛毯殭屍被纏繞在身上的毛毯絆了一下,跌在地上,但是再度爬起來也只是一下子的事情。
Zoe的時間不多。

她嘖了一聲,伸直手臂將少女殭屍按向辦公室的大桌,輪起老虎鉗便往殭屍大張的嘴巴砸下。
肉沫飛濺。
殭屍仍在掙扎著,僵硬的雙手在空中胡亂抓攫著,而Zoe的動作也沒有停下。

嘴巴、眼窩、鼻樑、眼窩、眼窩、嘴巴……
脊椎動物在漫長的演化中演化出頭骨以保護脆弱的腦免於衝擊,但是頭骨並非完整的球體,仍然有孔洞可以用以進行更深入、更殘酷的暴力動作。
碎肉、骨屑、還有濃稠的血漿、體液噴濺,少女殭屍的臉整個變形,血肉模糊,動作終於完全靜止。

還有一隻。

毛毯殭屍總算在無意識的掙扎中掙脫了纏繞在身上的毛毯,一邊一吼著一邊往Zoe快速撲來。

這個殭屍看起來是個成年男性,無論是體型或是體重都遠遠勝過剛剛解決的少女殭屍。Zoe早有堤防,不顧作為武器的老虎鉗還嵌在少女殭屍的左眼窩,匆匆閃避,而那殭屍撲了個空,竟直直撞上了大桌,衝力加上殭屍的重量將整張桌子掀翻,同時撞落了一旁整架燈具。

殭屍無視數十公斤重的木製大桌壓在身上、燈具碎片扎滿全身的痛苦,馬上又僵硬的挺起壯碩的身體,轉身追上Zoe。

二樓空間本來已經不算整齊的擺設在一人一屍的橫衝直撞之下散的散、倒的倒,變得一團混亂,Zoe稍有不留神便會落得絆倒在地給殭屍啃食的下場,同樣的,這場混亂也有效地阻止了殭屍的動作。

殭屍不知變通,不會閃躲地面雜物與箱子,於是Zoe藉由新倒塌的器材箱作為障礙物穿梭著。
幾次閃躲下來,縱使可以預測殭屍的行動而屢屢逃開,卻也無法出手攻擊或是限制住殭屍的動作。

樓梯間的撞擊聲更接近了,隨時都會有其他殭屍成功上樓來,在這裡僵持並不是上策。

Zoe退到樓梯邊,好死不死一個殭屍就這麼從樓梯探出頭,也不顧身體還卡在作為障礙的鷹架上,對著Zoe就是一陣狂咬的動作。

「嘖!」就算暫時還不會撲上來,被咬到可不是鬧著玩的。
Zoe連忙往旁邊移動,因為留意著卡在鷹架的殭屍,一時間沒留意腳下,她不小心踩到了落在地上的一個手電筒而滑了一跤,而在二樓自由活動的殭屍也在這時候又撲了上前。

跌倒的一瞬間哪裡還顧得了躲殭屍,Zoe為了平衡住身體而反射地伸手往最近的東西一抓,豈料那東西在她的拉扯下就這麼整團落了下來,沉甸甸地落在Zoe以及那殭屍的上面。

那是一串主電源線,主電源線是用來連接電源的巨大電線,長達數十米,為了承受高流量得電流而使用了大量的金屬,也因此相當沉重。
一般情況下,收整齊的一捲主電源線是可以以一人之力搬運,但此時沉重、散亂的數捲電線灑落在一人一屍上面,一時間卻難以掙脫。

在Zoe慌忙翻動糾結的電線尋求脫身方法時,殭屍仍胡亂揮舞手臂想抓取眼前的人,但是在粗大電源線的阻隔下無論是啃咬或是抓握都被阻擋了。
Zoe矮下身,終於從雜亂的線圈底下鑽出,整團混亂的主電源線中留下還在瘋狂亂動的殭屍。

這下終於有轉機了,Zoe抓住線團一扯,被線團纏繞的殭屍便毫無招架之力地跌向地面,害怕殭屍終究會掙脫,她連忙又撥了堆線在殭屍身上。
殭屍無腦的動作終究只是讓各種線纏得愈來愈緊,除了一開始的主電源線外,又多了延長線、訊號線、喇叭線……

短時間殭屍是動彈不得了,Zoe沒放過這個機會,摸過一旁落在地上的壓接鉗,跨坐在被緊緊纏繞的殭屍身上,對著頭部的位置便是一陣亂打。

笨重的壓接鉗在線圈的阻擋下要確實擊到頭部不是容易的事情,可是Zoe已經沒有選擇了,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出手。

等到殭屍終於一動也不動時,Zoe也已經氣喘吁吁了。

當前的危機解除,那個卡在鷹架上的殭屍好像自己摔到樓下了,可喜可賀。
Zoe長吁一口氣,然後到三樓放音樂希望能把還逗留在公司樓下的殭屍引走。

外頭的音響傳來Tarja的I walk alone緩慢而神秘的曲調,夜晚剛結束,台北矩形的天際線映出一線蒼白,Zoe這才意識到剛度過生死交關的自己有多疲憊。

還有事情要處理,引走殭屍後她關掉音樂回到二樓。
已經死了遍的屍體還倒在凌亂的辦公室,Zoe使勁把第一個殭屍從糾結的線材中拖出來,然後找到了她慣用的好虎鉗以及和桌子一起被翻倒在地上的少女殭屍。

「真是可惜,活著的時候一定是個好女孩。」她盯著現在是面朝下臥倒的少女殭屍,像是在開玩笑,也像是在憑弔,在天色漸漸亮起的現在反而沒有勇氣把它翻到慘不忍睹的正面。

這是個瘋狂的時期,尤其是只有一個人的時候,無時無刻都要保持警戒,但這樣對身心的壓力都太大了,遲早會出狀況,比如說這次Zoe竟然還睡到作夢。
她知道她犯了個大錯,自以為公司的防禦工作很充足、不會被發現,這次能夠在這樣的突襲中活下來只能說是自己運氣太好。

重點是這些殭屍是怎麼找到自己的?明明自己是這麼安靜地躲在這裡。
Zoe點了根菸,瞪著地上兩具死了兩遍的屍體。
對了,等下還得把這兩個屍體處理掉,不然會發臭,運氣不好還有可能傳染疾病。

總覺得忽略了什麼。
Zoe眉頭深鎖,她並不是很擅長思考,這樣瞪著殭屍看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只會愈看愈覺得噁心,而且噁心的原因一部份還是自己稍早前的暴力舉動。

一根菸抽完,天色全亮,日光照亮了凌亂的二樓和兩具很早很早前就已經冰冷的屍體。

「嘖,算了,臭死了,總之先上工吧。」Zoe把菸按熄,決定把屍體搬到三樓好丟出窗外。
動作之餘,忍不住多瞄了那兩具血肉模糊的身軀幾眼,頭部都被破壞得很徹底,五官已經無法辨識了。

殭屍看不到東西,卻對聲音有反應。
除此之外,在沒有發出聲音的時候,殭屍似乎也依據著什麼尋找生人。

該不會……殭屍像狗一樣,能夠聞到人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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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過去小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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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賢狼狽地回到公園,但是卻在那閃爍不定的路燈下看到了一名紅髮女子。
他眨了眨眼,又誇張地揉了揉眼,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克莉絲汀,是你?我以為你已經離開了!」
克莉絲汀直視著他,牽動嘴角,溫柔地笑了:「是的,我離開了,但是我又回來了。這段間我想了很多,什麼都想了,就是沒辦法想像沒有你的日子。」
俊賢聽了這段話,慚愧、感動與一股強烈的情愫頓時湧上心頭,雙膝一軟差點站不住:「噢,克莉絲汀,我……!」
但克莉絲汀一個手勢便止住了他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語,她將手指豎在唇前,輕聲道:「不用說了,我都跟你那麼久,我懂的。」
這下俊賢再也按耐不住,張開手往克莉絲汀迎去,而克莉絲汀也溫順地靠近他懷裡。
「克莉絲汀,我……」
「俊賢,我……」
兩人同時開口,相對一笑,俊賢低下頭,克莉絲汀於是閉上雙眼。

燈暗。
台下響起如雷的掌聲。

散場後,小梓好不容易在卸貨出口旁找到正蹲在地上清點器材的Zoe。
「Zoe!你在這裡!我一直在找你!」小梓妝還沒卸,手上抓著剛剛演戲時戴著的紅色假髮。
「哎呀,這不是我的女主角嗎?這麼匆匆忙忙的找我做什麼?如果要吃消夜的話還要再等我一下哦。」Zoe放下手上的燈具,嘻笑著仰頭回應。
「Zoe!」小梓雙手插腰,露出生氣的表情,「不要裝傻了,剛剛最後一幕你太早關燈了對不對?不是說好要在俊賢和克莉絲汀吻下去的那個高潮點才劇終的嗎?」
小梓就是在戲劇這方面特別執著,但Zoe只是漫不在乎地笑笑:「我看結束在接吻前觀眾也滿開心的啊。」
聽出Zoe語中的重點,小梓頓時又好氣又好笑:「我說過了,那個接吻只是借位,不會真的親下去啦!」
Zoe吐了吐舌頭:「是啦,反正我就是吃醋你和男人接吻啦。」
「Zoe,我就說不是真的親下去,你這樣子根本是在胡鬧!」小梓忍不住多說了幾句,「你坐控台、我是演員,我們都要敬業啊!」
「我說啊,小梓,」Zoe猛然站起來,攬過小梓纖瘦的肩膀,笑道,「你就這麼在意那個吻沒吻下去嗎?」
「我……你……我不……」眼前是Zoe極度靠近的一張臉,小梓已經猜到她想說什麼,但是卻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我還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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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殭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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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Zoe來說,那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一個夜晚。

公司接了一個校內外籍生聯誼舞會的場子,說是外籍生,整場聯誼的風格還是大大地偏向歐美派對。換句話說就是只要把舞曲放下,那些各種髮色各種眼睛的外國學生就能搖搖擺擺一整晚。

工作很簡單,在已經有音響設備的禮堂擺個幾顆聚光燈、幾顆五彩色燈,當然還有一個超高瓦數的閃光燈,整場舞會也不怎麼需要場控,只要音量開到最大、燈開開關關、閃光燈最好都不要停下來,外國人自己就能夠嗨到不行。
一同前來的同事小王早就在舞會開始沒多久就被某個高挑的金髮妹勾走了,在控台的Zoe雖然也不乏好奇的男孩女孩來探頭探腦,但控台不能唱空城,幾句帶著奇怪口音的閒話後Zoe還是只能望著他們回到舞池。

開始覺得無聊了,Zoe瞄了一眼舞池中的男女學生,低下頭開始滑手機。
同事最近流行起一款動腦的遊戲,名稱聽起來就像在除魔,在同事的慫恿下Zoe也下載了手機板,偏偏她一點也不擅長動腦,遊戲裡那些方格啊數字啊滑上滑下亂成一團,一下子就game over了,吵鬧的樂曲剛好在這時候到了盡頭,在樂曲和樂曲之間的空檔中Zoe注意到人群中的騷動。
有人在尖叫。
在舞會中有人尖叫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尤其是那些西方人,從一個煽情的pose到有人喝醉酒把自己扒光,什麼事都能叫。
因此起初Zoe並不以為意,只是動手在切換樂曲的時候調整了一下燈光,緊密的人群之中根本看不出騷動的原因,只聽到人們的尖叫聲,還有人用外語大聲叫嚷著些什麼。
該不會是這些學生玩了什麼過火的把戲吧?外國人總是比較開放,舞池裡出了什麼狀況都不奇怪。不過畢竟身分是學生,這時候是不是要有校方的人出來阻止一下呢?
下一首歌曲開始了,但是尖叫聲還沒有平息。Zoe把舞池的燈推亮了一點,瞇起眼睛看向吵鬧的方向。人群中好像有人扭打成一團,看起來像是在圍毆一個人,有人走避、有人加入,還有一些距離較遠的人和Zoe一樣沒有留意到騷動處發生的事情,依然擺動著身體跳舞。

幾個人推開人群朝Zoe所在的控台衝了過來,後面緊跟著一個被攙扶著的棕髮青年。
「噢,不好意思,這邊好像比較空曠,可以借個位置給Tony休息一下嗎?他受傷了。」為首的女大學生操著流暢的中文說,Zoe認識她,她是這個舞會的總召,一個大方又漂亮的女孩子。
Zoe聳聳肩,比了一下控台後面擺設空器材箱的區域:「小心點,別踢到電線了。」
那些學生於是七手八腳地協助棕髮青年在控台後方坐下。Zoe瞥了那個名叫Tony的倒楣鬼一眼,發現他渾身是血,原因是他臉頰上一個血淋淋的傷口。
「他怎麼了?」Zoe忍不住問道。
「有一個瘋子進來了,他會咬人,Tony被咬了,好可怕啊,他真的咬了他一塊肉下來!」一個學生用不甚通順的中文回答,難掩驚恐。
「我們的幾個男生已經把他弄出去外面了,已經沒事了。」舞會總召補充,「救護車來之前想先讓Tony在這裡休息一下。」
「啊,是麼。」Zoe看向禮堂外面,果真見到幾個人圍著一個人,一個高大的金髮男子從後面架住那人的胳膊,而那人雖然被控制了行動,卻仍然不斷扭動,甚至做出往前咬人的動作,這景象讓Zoe忍不住想起之前和同事閒聊時聊到的網路上某個關於軍方大動作想要隱藏的真相的荒唐臆測。
當時她對於那些網路謠言嗤之以鼻,但是看到眼前的畫面還是忍不住提了一句:「你們有沒有報警?」
「啊,的確,謝謝你的提醒。」總召說著,看了看控台後按著臉上傷口的Tony,又看了看舞池中的人群,這時音樂正好到了副歌的部分,頓時吵雜了不少,她只好湊在Zoe耳邊大聲道,「我會處理報警的事情,舞會就繼續進行吧!」

於是那個闖入者被當作是個突發事件,那個叫做Tony的大學生在不久後被救護車載走,而經過這些插曲,舞會依然進行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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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失的錄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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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螢幕上顯示戰敗的訊息,阿鍾拿下價值不菲的電競耳機,瞥見電腦右下角顯示時間是凌晨四點半。
「已經這麼晚啦……明天一早還有板橋的場要跑呢……」他嘟囔了一聲,發現這個時間點的自己不但口乾舌燥,而且還沒洗澡。經過兩秒的思考後他果斷放棄洗澡,不過至少要下樓倒杯水來解渴。

阿鍾住在老闆兼房東的公寓裡,同時也是他所任職的燈光音響公司的上方,老闆就睡在隔壁套房、走下樓就是辦公室和一間茶水間,懶得出門時他一日三餐都可以在裡面解決,簡直是標準的公私不分。
他一邊揉著因為長坐而發麻的小腿一邊來到茶水間,從飲水機取了杯冰水一股腦喝乾,正打算循原路回房睡覺的時候才發現早已熄燈了的辦公室還有另一個人。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辦公室瀰漫著的酒精氣息,然後是散亂滿地、捏扁了的空罐,最後才是那個坐在窗邊的身影。
那個身影骨感修長、蓄著俐落的短髮,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公館區微亮的天際。
他認得那個身影的主人,是和他同為公司員工以及這棟樓住戶的Zoe。在這個勞力吃重的公司中,Zoe是唯一一名女性員工,不過若非刻意提起,包括阿鍾在內的其他人還真不大會意識到這一點──在大部分的時間裡,Zoe的表現就和他們這票男人沒什麼兩樣,而其他時候甚至比男人還更有些男子氣概也說不定。

不過現在這個在黑暗中拎著啤酒罐獨坐的身影所呈現的又是另一種氣勢,阿鍾把嘴裡的水嚥下,走了過去:「嗨嗨,Zoe,怎麼還沒睡?」
那個身影,Zoe,微微動了一下頭,淡然道:「喔,是你啊。」
對於同事冷淡的回答,阿鍾一時詞窮,但他向來不會沮喪太久,四下張望了一下,哇了一聲:「哇喔,你是想用酒罐子把辦公室淹沒嗎?照這數量──你該不整個晚上都在一個人喝悶酒吧?」
「大概吧。」這麼回答的同時,Zoe的目光已經從打擾者的身上移回窗外了。
沒有發覺對方不打算交談的意思,阿鍾看了看地上的破銅爛鐵,吹了聲口哨:「喔?龍泉、台啤、海尼根、青島……你是把整間7-11的啤酒全扛回來了吧?居然連鳳梨啤酒都有!老天,Zoe別告訴我你現在開始接受這種娘娘腔的飲料了!」
Zoe沒有回答,仰頭把手上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後隨手一捏,金黃色的鋁罐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然後撞擊在磁磚地面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欸、我說啊,你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我是說,就算是Zoe你,一口氣喝這麼多酒也不是很好啊!連我看到都覺得怕了,你怎麼了?」被各式空罐包圍著的阿鍾似乎這才察覺的氣氛不佳,他平時也愛沒事喝上幾杯,但看到這麼大量的酒罐還是讓他冷汗直流,「你明天不是還有場子要顧,喝這麼多會捱老闆罵的!」
叭嚓一聲,是Zoe一腳踩在空罐上,把已經變形了的罐頭又踩得更扁了的聲響。
「我不會醉,我他媽的喝不醉啊!」這句話Zoe是啞著嗓子吼出來的,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是有幾分醉意,但是那微瞇的細長眼睛卻透露著過分的清醒。
阿鍾就算原本已經有幾分倦意,這下也全醒了:「你真的喝太多了!別再喝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發生什麼事?我沒發生什麼事,我好得很!」Zoe瞪了他一眼,又頹然坐回椅子上,順手又抓起一罐啤酒,拉開拉環便往嘴裡灌。

阿鍾這下傻眼了,同事好幾年了,也不知道一起喝過多少酒,就是沒看過Zoe這般著魔一樣沒頭沒腦地灌酒。
「那個……」他開口,卻又不是很確定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能阻止同事的行為,躊躇之餘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的手臂,回頭一看竟是老闆站在身後,看樣子是被辦公室的吵鬧聲吵醒了。
「阿鍾,回房間去吧,別再煩Zoe了。」他低語道。
「可是,老闆……這樣下去不大好吧?」阿鍾不安地望向Zoe,只見這個時候她已經把手上那罐啤酒喝完了,正伸手拿取下一罐,還動作粗魯地把擋在面前的其他東西都撥到地上。
「放心,她之後會自己收乾淨的。」老闆用下巴比了比上樓的樓梯,示意阿鍾到樓上再說。
阿鍾會意離開二樓辦公室,仍有些懷疑:「你的意思是說,Zoe之前也有這個樣子過?」
「不是之前,前幾天都是這副德性。」老闆糾正他,「自從小梓結婚後就是那樣子了。」
「等等,你是說、你說的小梓就是那個小梓?」阿鍾吃了一驚,一時間忘記控制音量,二樓傳來響亮的框啷聲響,聽起來像是罐子砸在鐵櫃上。
「小聲點,笨蛋。」老闆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我說的就是你說的那個小梓,懂了吧?」
「可是……那個……我是說,怎麼……」阿鍾抓抓頭,不敢相信。
他當然知道小梓是誰。還會是誰呢?當然是Zoe的女朋友。在他的印象之中她們交往了很久,可閃著的呢!Zoe從不避諱自己的性向,甚至還會大大方方地帶小梓到公司,也因此公司的人多少也認識她。那個小梓生得清秀,聲音細細的、柔柔的,每次當她要講話的時候大家都要安靜下來才能聽清楚。
阿鍾常常覺得像是小梓這麼惹人憐愛的女孩子配給Zoe實在令人遺憾,沒想到這回真的聽到她要結婚的消息。台灣還沒開明到那種程度,小梓結婚當然不可能是嫁給Zoe,這也解釋了Zoe一個人喝悶酒的原因。
「嘴巴別張的那麼大。」老闆又拍了一下他的後腦杓,「我老早就和她說過那女人不是好東西了,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說什麼想要有正常的人生?哼,我看是早就有男人在外面了吧?」
「可是,天啊,這太突然了,我們年底不是才一起吃過飯嗎?那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啊!」阿鍾仍然不敢相信。
「就是這樣,看樣子那女人可把我們全騙倒了。」老闆哼了一聲,似乎對於自己沒能更早拆穿耿耿於懷,「你也別八卦了,明天不是還要去板橋嗎?天都要亮了還在這裡閒晃?」
「好啦好啦,我這就要回去睡了。」阿鍾望了望樓梯,「可是放著Zoe這樣子好嗎?」
「我就說她這幾天都是這樣啦!你不用管她,那傢伙好強的很,早上上班鐵定又是一副沒事兒了的樣子了。你也別大嘴巴到處說,時間過去她就會好了。」老闆老氣地補上一句,「失戀嘛,總是要幾天癒合的啊。」

阿鍾隔天帶著一副沒睡飽的熊貓眼上工,相反的,造成他睡眠不足的禍首卻一如既往幹練地完成了她的工作。
也許是知道了Zoe和小梓分手的事,在阿鍾眼中的Zoe的確不大一樣了,她比過去更加投入工作、在大家分配工作的時候主動接了更多場次,無論是早是晚,或是大夜班。而他也發現過去經常合作的小梓所參加的劇團再也沒有找上這間公司。
Zoe在工作上的表現向來是自在而且無可挑剔的,就像是她天生就該坐在控台後方,她精確地調整燈光的角度與音色輸出,與每個好奇接近的女孩子攀談說笑。
某一天阿鍾又一次在凌晨來到辦公室的時候發現Zoe已經不會獨自一個人對著窗戶喝酒了,日子沒有異狀地過去了,只是Zoe沒有再帶其它的女孩到辦公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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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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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

Zoe遠遠地就從三樓的窗口看見那女人,不巧的是,那女人同時也看見了她。
兩人的視線接觸,瞬間變互相確認了對方不是殭屍。而那女人像是溺水者抓到救命的浮木一般,馬上大動作地揮舞雙手,甚至發出聲音:「幫幫我!拜託!」

Zoe皺起眉頭,那女人難道不知道這樣大聲嚷嚷會吸引來殭屍嗎?
「拜託!不要讓我一個人在外面!」那女人步伐踉蹌,卻直直朝著燈光音響公司跑來。
「安靜!」Zoe不得已也出聲了,她迅速地跑出三樓房間,人才下到二樓,便聽到那女人試圖爬過她堆一樓樓梯間的障礙物所發出的碰撞聲。
「求求你,讓我進去,一個晚上就好,別讓我一個人在外面!」女人聲音是小了些,但仍顫抖著說個不停。
透過堆砌的障礙物,Zoe看到她毫無章法地把眼前的阻礙物亂撥,想必是在街道上受驚受怕多時了。女人這般慌亂的模樣讓她聯想到另一個人的身影,她嘆了口氣,動手幫那女人移開障礙物:「進來吧,外頭太危險了,這裡永遠都歡迎像你這樣無助的女士的。」

「真是太感謝你了!我好害怕我要在外頭過夜,好可怕,一到了晚上又更可怕了……那些東西……」女人睜大眼睛,看起來心有餘悸。
Zoe直直地打量著眼前的新夥伴,只見她面容憔悴,衣著凌亂並且赤著一雙腳,腳上滿上大小刮傷。除此之外,如果有機會好好梳洗打扮,應該會是個不錯看的美人兒。
「嘛,既然被你發現,就算是種緣份吧?我可不忍心讓你這樣一個女孩子流落在外頭。」她從水龍頭裝了杯水,遞給那女人,和平時期那種嘴上佔便宜的壞習慣又回來了些,「我是Zoe,還沒請教這位漂亮小姐芳名呢!」
女人接過水,眨眨眼睛:「啊,我是楊素珍,叫我素素就可以了。」
「好可愛的名字。」Zoe笑了笑,驚覺自己似乎很久沒這樣好好和一個人講話,對方又是個迷人的對象,話不由得多了點,「你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前天不知怎麼地突然沒電了,要不然還可以讓你見識見識我的防禦系統呢!」
「防禦系統?」素素一邊喝著水,一邊配合地問道。
於是Zoe便聊起了她利用音響將殭屍引到遠處的做法,雖說在停電的當下,那些設計都化為烏有,可是素素是很好的聽眾,她除了不時接腔,也毫不吝嗇地表現出讚嘆,這讓原本就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得意的Zoe愈說愈開心。
接著兩人也談起自己的身世,素素說她本來是個專櫃小姐,殭屍疫情爆發的時候被困在工作的百貨公司,幸運的是同樣被困在百貨公司的人們組成了一個團體,共同蒐集食物和抵抗殭屍。
但是當Zoe問起她為什麼會離開百貨公司,素素的臉色一沉,支吾半天沒有說出明確的答案,Zoe見她神色不佳,也就隨便扯了些玩笑話帶過了。

聊了一陣,窗外天色已經暗下了,Zoe見素素面露疲憊,便點起蠟燭領她到三樓的房間:「我看妳也累了,先將就一下在阿鍾的房間過夜吧!阿鍾是我同事,臭男人一個,房間裡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的話就當作沒看到吧!」
行走間,素素留意到三樓的樓梯旁有一個背包,而Zoe順著她的視線看了看那個背包,聳聳肩:「那是為了要隨時離開這棟房子準備的。」
「咦,Zoe你要離開這裡?」
Zoe苦笑:「有可能,我其實一直有這個打算。這一帶能夠吃的東西愈來愈少,加上停電的關係,連微波老鼠肉都辦不到了。」
「微波……老鼠?」素素面露嫌惡。
Zoe哈哈大笑:「要是你早幾天來或許就可以享用了,嘛,食物不夠啊,有得吃總是好的。當然我也有一些乾糧類,不過一方面是乾糧比較好帶著就走,一方面是為了預防這種停電狀況發生,平常還是以微波”生鮮類”優先嘍!」
素素又看了看那個背包,抿嘴笑道:「沒想到Zoe也是個思考周詳的類型呢!」
「還好啦,在小姐面前總是會表現一下就是了。」Zoe笑著,替素素打開房間的門,「唔,我在這裡堆了些東西,你把床上的雜物都撥到地上就好了,反正都是些用不著的東西。你就先休息吧,我晚一點會來叫你起來守夜,我們之中還是要有個人醒著比較安全點。」
「啊,不好意思還讓你替我守夜。」素素進了房間,看到床鋪矲設似乎方輕鬆了不少。
「對女孩子,應該的。」Zoe裝模作樣地行了個鞠躬禮,「再說有人在一起總是比較安心,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素素眨眨眼:「這麼說來,Zoe一直都是一個人嗎?這樣不是很累嗎?」
「幾乎吧?很累沒錯啊。」Zoe苦笑,「信任的夥伴都拋下我走掉了,雖然殭屍很危險,但是我還是沒辦法太信任素未謀面的人。」
「唔,這……」
不過Zoe馬上又爽朗地笑了:「哈哈,瞧我說的,也沒那麼嚴重啦,我想我只是比較害羞而已。別管這些了,你還是快休息吧,別擔心,我可不會沒品到偷襲又困又累的女孩子的。」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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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猛然睜開眼。

四周很暗、很安靜,沒有搖曳的蠟燭或晃動的手電筒,也沒有走動與低聲交談的聲音。她花了一些時間才想到自己已經不在百貨公司裡了。

她睜著眼睛看著正上方的吊扇,難得的獨處讓她有些不習慣。多久了?自從活屍出現在街道上開始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她還記得經理駁回了她們所有人的請假單,嘲笑她們被那些捕風捉影的消息唬得一愣一愣──而當那些醜陋的活死人撞破百貨公司玻璃櫥窗、衝進賣場時,那個經理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在她面前被五馬分屍。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太過恐慌,當她回過神時自己正和一群人合力頂著安全門不讓大批的殭屍闖過。再後來,他們成功了。

這群人之中有男有女、有員工有顧客、有老人也有小孩,大家共享著相同的恐懼。在恐慌的情緒稍微平復後,他們齊心協力鞏固門後的防禦,甚至手忙腳亂地殺死了兩個活屍。他們在門後龜縮著直到聽不見外頭的慘叫聲,接著,幾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抓起所有能夠作為武器的東西到了門的對面,為捱餓的倖存者們冒險帶了些生活必需品回來。再接著,他們打開安全門,一個區域一個區域緩慢但踏實地封鎖、清除殭屍、尋覓食物飲水。

最後他們成功在百貨公司裡建立了一個安全的堡壘。那是素素與男朋友失去聯絡的第五天:她在受困於安全門後時就打給他了,那時候他告訴她他那邊也一團混亂,一但有機會一定會去百貨公司救她出來。但是後來的電話他都沒有接,最近的幾通甚至直接轉進語音信箱,也許是他的手機沒電了──或是遇到更糟的情況,她不敢想像。

一開始是那些男人之中的一個,他會偷偷把一部分找到的食物藏起來,再私下塞到素素手裡,他會聽她訴說心中的不安,也會在她哭得無法自己時將她抱在臂彎裡輕聲說一切都會過去。他以及那些身先士卒的男人們保護了所有的倖存者,也保護了素素。所以當他想要時素素並沒有太多抗拒。之後也是如此。

一開始生活還算過得去,百貨公司裡面有不少可供利用的物資,他們甚至還收容了幾個外來的倖存者,一邊聽著這些人口中外面的亂象一邊慶幸自己此刻身處於安全的地方。

他們本來想著只要不讓殭屍闖進來,守著這個地方,總有一天政府會派人援助他們,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政府也好軍隊也好一點消息也沒有,而他們能從百貨公司裡找到的食物愈來愈少。終於有一天,那些男人再次拿起武器走出了百貨公司,並且為大家帶回了食物和更多壞消息。

那些男人主導了所有倖存者的一切,他們付出最多,勞力、精神甚至生命,所以他們理所當然應該享有這些權利,而素素和其他人只是寄生蟲。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了呢?當她發現每天分配到的食物愈來愈少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他們中有許多人喜歡她,至少在物資還算足夠的時候是如此,對她他們總是比較慷慨的,正因為如此,當生存壓力逼得他們開始對其他倖存者發脾氣、將他們以「毫無貢獻」為由趕出百貨公司時,素素並沒有及時察覺。

應該已經過半夜了吧?那麼也不過是昨天早上發生的事情──那些男人將她和其他人一樣粗魯地推到門口,鐵青著臉宣布「抱歉我們不能讓你這樣白吃白喝,如果你不能為團體貢獻那我們只好請你離開了。」

她移動了一下四肢,到現在都還無法相信自己會被這般扔在殭屍密布的街道等死。那些共患難的情誼、那些床笫間的甜言蜜語,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諷刺得可笑,想到這她眼睛一酸,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了於是稍微整理了下儀容走出房間。


她在對門的房間找到Zoe,房間裡一片漆黑,要不是Zoe手上挾著香菸的幽微火星,她不會注意到裡面有人。

「醒了?睡得好嗎?我正想差不多該找你換班了呢。」Zoe身上披著一條毯子,靜靜地坐在窗邊。

「嗯,我睡飽了。那我該做些什麼?」素素越過她看見外面的街道,失去電力的台北夜晚黑得嚇人,她慶幸自己這時候不是在外面遊蕩。

Zoe站起來伸了下懶腰,示意素素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下:「其實也不用太緊張,就是在這裡注意有沒有殭屍或活人跑進來就好,下面那些障礙物可以幫我們爭取的時間,看到有問題再去叫我起床都還來得及。其他的……大概就是多留意點不要製造聲音或光線吧。」

「聲音或光線?」素素不是很明白。

「嗯,畢竟在晚上只要有一點光線就很容易被其他人鎖定位置。喏,你看,那邊晚上都是亮的,應該有群規模不小的倖存者。還有那邊,停電前都還是亮的。」Zoe指了幾個方向,「我不想引起沒必要的麻煩,所以能不引起注意就不引起注意比較好,畢竟我只有一個人。」

確實很明顯,素素順著她的手勢一一掃過那幾個有光透出的建築,其中包括她本來所處的百貨公司。她想起那些男人曾經提到其他倖存者的躲藏處,在找不到資源的最後那段日子裡他們會從其他人手中搶奪物品。這不是他們的錯,畢竟那時候他們必須為那麼多人張羅所需。

他們還談到這一帶有人會用聲音操控殭屍,如果太靠近這一帶甚至會被撥音系統逼入絕境,他們對此恨得牙癢癢,在談話中好幾次揚言要揪出那個躲在背後的團體,奪下這個區塊。

沒想到此刻自己卻見到了那個大家口中的幕後人物,而且並不是團體,而是孤身一人,素素覺得有些神奇:「Zoe,為什麼你不加入其他倖存者呢?一個人不是很不方便嗎?」

「我還有事要做,不會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Zoe抓抓頭,「而且我也到過幾個庇護所,有時候人多不見得比較好,尤其是這麼混亂的時候。」

「是什麼事呢?啊,我只是好奇,如果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素素本來只是順著話題問下去,但又怕自己太過僭越,連忙補上一句。

「呃,也不是什麼說不得的事情啦。」雖然這麼說,Zoe的語氣卻有些生硬,「該怎麼說呢,其實我一直在找一個人,雖然希望不大……說到這個,你有遇過孕婦嗎?」

「你在找的人是一個孕婦?」素素問。

「嗯,她是我前女朋友。」

「女……」素素差點大叫出聲,連忙用手摀住嘴,有些尷尬,「啊,抱歉,我不是說你……我只是以為……沒想到……」

不過Zoe似乎沒有很在意:「哈哈,我好久沒看到這種反應了,還真有點懷念啊。沒關係的,她是我前女友,和我分手後就和另一個人結婚,除了肚子裡的那個之外已經生一個女兒了。」

「這樣啊,呃,那個,我很抱歉,你應該很難過吧?」突然之間聽到對方的私事讓素素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Zoe擺擺手:「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想要找到她。」

素素眨了眨眼,猶豫了一下:「抱歉,也許我不該說這些話,不過你說你們分手了,她還和其他人結婚……明明她這麼對不起你,為什麼你還要為了她冒險做到這樣呢?」

「即使如此也不構成放任一個無助的人自生自滅的理由吧?」Zoe吸了一口菸,再徐徐吐出,「我答應過要保護她,但是我沒有辦到。這和她過去做了什麼、隱瞞了什麼都沒關係,我必須對她負責任。」

「唔,這樣啊……」素素依舊無法理解,卻也不便再追問,於是搖搖頭回答她最初的問題,「

抱歉,我在活屍出現後都沒遇過你提到的孕婦。」

更何況如果百貨公司裡有孕婦大概也會被歸類於沒有貢獻的類型趕出去吧?她在腦中補了一句,沒有說出口。

「啊,沒關係,我只是問問罷了,本來就沒有抱太大的期待。」Zoe苦笑了一下,摁熄了手上的菸,「哈哈,難得遇到可以聊天的人,害我不小心說太多了。我差不多要去休息了,這邊就交給你了,有問題的話我在你剛才的房間裡。」


四周非常安靜,Zoe走後又剩下自己一人,連原本瀰漫在房間裡的菸味也淡了。雖然天氣不涼甚至可以說是悶熱,但素素還是不自覺地將Zoe交給她的毯子攏緊了些。她有點不安,即使Zoe說了殭屍不會那麼容易爬過樓梯間的障礙物,她仍然緊盯著黑暗的巷弄不放。沒有人陪伴的時間總是特別難熬,她好幾次猛然回頭以為會在門口看到蹣跚而行的破碎軀體,卻發現只是自己嚇自己。

這樣無所事事的時間免不了胡思亂想,尤其素素才經歷過被本來互相扶持的夥伴趕出避難處、在充滿活屍的街道上四處逃竄的一天。

如果不是剛好看到Zoe的話也許自己已經加入那些活死人的行列了吧?她想著,注意到遠方有幾個移動的黑影,但也僅止於漫無目的地遊蕩,她緊盯著它們直到它們晃出她的視線範圍。

於是她又繼續思考了起來:但是之後該如何是好?Zoe收容了她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從此和Zoe一同生活?但這究竟是好是壞?在百貨公司時她已經覺得那些半腐壞的食物很克難了,聽到了連微波老鼠都可以入口之後她確信這裡的情況又更糟糕了。再怎麼說Zoe只有一個人,就算加上自己也才兩個人,兩個人是不可能在這個殭屍橫行的城市裡存活的,更何況Zoe之前所架設的防禦系統已經隨著斷電而失效了,萬一殭屍找到這個地方,她們兩個人要如何應付好幾隻甚至上百隻殭屍呢?Zoe有提到想離開這裡,但是離開堅固的防禦基地之後狀況應該只會更糟。

不行,跟這個剛認識的人一起行動是死路一條,但是一個人離開她也無法生存──不不不,別說自己願不願意留下來,要是Zoe像是百貨公司的那些男人一樣嫌她沒用把她趕走呢?她們認識沒幾個小時,Zoe表現的很友善,但是那些男人一開始不也都這麼紳士嗎?她聽過他們討論,說如果太靠近這一帶,那個架設音響的人會毫不猶豫地用聲音把殭屍吸引到闖入者所在處。

想到這,她有些坐立難安了,一刻也不想與這麼心狠手辣的人待在同一個屋簷下。她站起身,毯子滑落到地面,但是看到外面一片漆黑後又重新坐回窗邊。

不能衝動,這時候跑出去只會被生吞活剝,無論如何必須等到天亮才能行動──但是離開又該去哪裡?

她彎腰撿起毯子披回身上,孤獨的感覺再次襲來,她縮起身體,擦乾不經意留過臉頰的淚水。她還是想念百貨公司,那是她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群,要不是因為自己太沒用──

等等,如果自己是因為「毫無貢獻」而被趕出來的話,只要能像那些男人一樣找到物資就可以證明自己也是個有貢獻的人了吧?素素腦中閃過那個樓梯旁的背包,Zoe提過她特意留了一些乾糧在裡面以便隨時帶走。想到包包裡可能有不少包裝完整的人類食物,她嚥了嚥口水,到了這個時候這些乾糧類的物資已經很稀有了,如果自己能帶著那個包包回到百貨公司,大家應該會很高興吧?


天色微亮,素素躡手躡腳地走過Zoe睡覺的房間,門沒關,裡面隆起的被子說明Zoe還沒醒。

背包還是在樓梯邊,她悄悄地拿起來,感覺到裡頭堅硬的罐頭彼此碰撞以及塑膠袋摩擦產生的輕微的窸窣聲。背包很沉,但是想到自己背著這些東西回到百貨公司時那些人會是怎麼樣的表情素素就覺得步伐輕快許多。

她又望了一眼房間,聽到幾聲鳥叫聲從窗外傳來,時間不多了,她快步走下樓,在通往一樓的樓梯前愣住了──她差點忘了Zoe在樓梯間堆滿了雜物來阻擋殭屍。

背著這麼大的背包有辦法在不製造聲響的情況下鑽過這些雜物嗎?這時候回頭把背包放回去還來得及嗎?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隱約聽到三樓有些聲響,該不會是Zoe起床了吧?

已經不能後悔了。

她咬咬牙,開始手忙腳亂地穿越障礙物。途中碰倒了一些家具、也撞到幾次頭、勾到背包好幾次。事到如今隱藏行蹤已經不重要了,只要Zoe走出房間沒看到那個背包一定會馬上追過來,她甚至覺得自己聽到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下只能希望自己能早Zoe一步鑽出障礙物、然後趕緊用最快的速度跑回百貨公司。

看到一樓地面時她簡直要喜極而泣。太陽已經出來了,街道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用擔心一頭撞上活死人。她爬過最後一個障礙物,背包最後掙扎似地卡了一下,她稍微一用力便把它扯了下來。

總算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她邁開步伐正要離開,下一刻卻發現自己重重撞上旁邊一面牆,一隻手撅住她的脖子。

「……你要去哪裡?」Zoe冷冷地說。

「Zoe!你、你怎麼能……」她認出眼前的人,吃了一驚。這個人到底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

「抓著這棟公寓外面的水管可以直接滑到一樓。」Zoe簡短地回答,手上施加力道將她更加用力地按在牆面上,素素頓時感到呼吸困難,「好了,換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我、咳、咳嘎……」她擠出了幾個音節,Zoe下手的力道讓她完全無法言語。

然而Zoe並沒有因此而鬆手,這讓她逐漸缺氧的腦袋總算明白她其實並不打算接受任何辯解,她掙扎著想撥開Zoe的箝制,無奈對方的力氣比她大上許多。痛苦會使得時間感消失,她不知道過了多久,Zoe還在加重力道,而她則漸漸失去力氣,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而口水則失去控制地從她大開的嘴中不斷流出,沿著她的下巴滴在Zoe的手上。

她的手失去力氣地垂到身體兩側,完全停止掙扎。

突然間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連帶著她整個人就這麼跌落地上,突然獲得的空氣嗆得她不斷乾咳,她感覺到被上的背包被粗魯地扯下來了,但此時的她完全無暇對此做出任何反應。

眼中的世界依然朦朧,她看見Zoe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自己,將背包甩回肩上:「自己想辦法站起來。現在開始跑的話還有機會甩開那些傢伙。」

她缺氧的腦中一時間無法理解Zoe所說的,直到看到Zoe轉身爬進樓梯間的障礙物中才意識到自己所製造的騷動吸引了附近幾隻殭屍。眼角餘光看到巷弄間那些漸漸靠近的人影,她吃力地扶著牆起身,蹣跚地往反方向開始移動。


Zoe在公寓樓上目送著素素逃離殭屍。

她運氣不錯,剛剛的爭執並沒有製造太大的騷動,即使是從鬼門關前走過一遭還是能避開那寥寥無幾的殭屍。

裝著最後存糧的背包還背在Zoe的肩上,沉甸甸地壓迫著她的背。她沒有放下背包,一邊看著素素鑽進騎樓之下一邊估算著自己還有多少時間──等到素素回到百貨公司、告訴她的夥伴自己的位置之後,這個地方馬上就會被那裡的倖存者攻擊。如果是停電之前她還可以放音樂讓殭屍湧到大街上拖延時間,但在沒有防禦系統的現在她只有一個人是不可能對抗其他倖存者的。

Zoe有些懊惱,她實在不應該在最後一刻突然改變想法饒她一命的。也許一開始就不該理會素素,或是在她踏進公寓時就該先下手為強,在她睡著的時候明明有那麼多機會。在這個混亂的年代本來就不應該有太多的慈悲心,偏偏看到素素那副慌慌張張、滿臉淚痕的模樣時她就是狠不下心,也許是本性使然不想對漂亮的女人下殺手,也或許是隱隱約約期待著自己重視的另一個女人在面臨這樣的狀況時也能獲得同樣的憐憫吧?

Zoe搖搖頭,現在想這些都無濟於事了。她轉身從房間裡抓了一些工具,然後上下巡視了公寓最後一次確認沒有遺漏任何東西。

早在這之前她已經反覆思考過離開這裡後該往哪裡前進了,線索是一通來自老闆手機的電話,有個叫作徐祐華的人在花蓮找到了不省人事的老闆,而應該與老闆一同行動的同事阿鍾卻不知去向。無論原因如何,至少那是他們最後的消息。

她打開公司的鑰匙櫃,從裡面揀出其中一把。地下停車場還停著公司的卡車,沒記錯上面還有不少器材,她會需要花一些時間把那些東西

搬走,而要清出足夠讓卡車開出車道的空間大概還要花更多心力。

掃視這個用以在殭屍末日安身的空間最後一眼,Zoe爬進樓梯間的障礙物堆中。

時間不多了,她希望她來得及。

一期: Homepage_about

夢境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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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好圓。

Zoe原本是坐在車頂上就著夕陽研究地圖,但是夕陽消得太快,天一下就黑了,沒有人煙的山路上連盞路燈也沒有,她索性把地圖往旁邊一擺,仰躺在車頂。

這實在不是一個很好的休息姿勢,尤其是在獨自行動的末日中。但是一路下來天氣炎熱,坐在小卡車裡更和烤箱沒兩樣,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夏夜的風吹起來總是格外舒爽,Zoe這麼一躺,便躺到星月都出來了。

 

「月亮,好圓呢。」看著月亮,Zoe忍不住喃喃自語道。

「說什麼話,今天是中秋節呀!月亮當然圓嘍!」小梓笑笑,一邊手上正擺弄著柚子皮和水果刀,看樣子是想弄頂柚子帽。

「說的也是,沒想到已經九月了……」

「是呀,說起來,中秋節好像沒有這樣和Zoe妳一起看月亮過呢!」小梓挨著她坐著,很自然地把頭靠在她肩上,柔順的長髮搔弄著她的脖子和肩膀。

「嗯,想想是這樣沒錯呢。畢竟平常中秋節是公司的超級旺季啊,到處都有里民大會啊、公司社區聯歡什麼的,忙都忙死了。」Zoe回應似地攬住小梓的肩膀。

「這麼說來還要感謝殭屍呢!」她懷中的小梓淡淡地說。

「不,也不能這麼說……」Zoe攬著小梓的手不自覺地鬆了ㄧ些,她還是記得的,小梓和自己早在殭屍爆發的一開始就分散了,現在自己身旁的這位自然不會是小梓,而是自己夢中的幻覺而已。

「Zoe?」像是讀出了她的想法,小梓仰起頭,一雙大眼睛盯著她。

Zoe突然笑了,放開小梓,自嘲地笑了:「我究竟為什麼夢到了妳呢?是因為中秋節應該要團圓?還是妳的魂魄進入我的夢中?」

「Zoe……」小梓的容貌以一種肉眼所能見到的速度開始改變,白裡透紅的面頰出現憔悴的蠟黃、腹部隆起,轉眼睛變成躲避殭屍那段期間Zoe所見到的那個憂傷而神經質的女人,那女人用乾裂的嘴唇喃喃道,「Zoe,妳是不是還愛我?即使我離開了妳、替別人生了孩子?妳還愛我嗎?」

Zoe覺得自己的表情凝結了,不是因為小梓的模樣由交往那時的純真大女孩變成了後來那個飽受煎熬的寡婦,而是因為她口中說出了自己始終不想面對的問題。

「哈、哈哈,我們已經分手了,愛不愛什麼的,根本已經不重要了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地這麼說著。

「但是妳卻還是來救我,對吧?」這麼說著的小梓顯得世故而陌生。

Zoe的聲音顯得有些心虛,像是在背誦著某段早已反覆研擬過的講稿:「我……這無關愛,我不能放任妳在這麼危險的環境下……而且……」最後一句話小聲到難以辨識,「……我最後還是沒能追上妳……」

小梓看著她,面無表情:「──那麼如果我已經死了,妳會難過嗎?」

 

「等等小梓妳這是什麼意思?」Zoe猛然坐起,差一點從車頂摔下。

夢醒了,想對小梓問的問題永遠得不到答案。

附近樹叢傳來不明的撥動聲,也許是野生動物,也許是其他東西。Zoe迅速由車窗落進小卡車的駕駛座,獨自一人的時候在車頂睡著實在不是個好習慣,她強打起精神留意四周的動靜。

野外道路上回歸平靜,只剩下風聲,還有遠處依稀的狗吠聲。

 

抬起頭,月亮該死的圓。

一期: Homepage_about

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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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認真的嗎?」阿J又問了一次,而Zoe依然直勾勾地看著他,反倒讓他有些侷促地率先移開視線,匆忙以打量四下來掩飾失態。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Zoe把他的動作看在眼裡,哼了一聲。兩個人的問題都沒有回答的必要,不過她還是語氣堅決地再說了一次,「對,我決定去自救會。」

阿J又掃視了一眼房內,房門已經關上了,除了他們兩人外沒有其他人。這個時間點大部分的人應該都在餐廳用餐,但是這樣的對話只要有任何一絲走漏的可能性都是致命的。

「你真的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離開這裡這件事已經……更何況你要投靠的又是那個黑幫勢力,我們和他們──臨時政府和自救會──隨時都會打起來,你這麼一走和叛變沒兩樣,是不可能再回來的,你他媽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嗎?」他壓低聲音急切地說。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會傻傻相信自救會傳單的那種人嗎?我當然知道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也沒打算回來了。」Zoe瞇起眼睛,阿J認得這表情,這是個不由分說的危險訊號。

「可是你還是……」阿J話說到一半,嚥了下口水,「在這裡我可以幫你,無論你的敵人是誰,殭屍也好鍾先生也好,你知道我無論如何都會站在你這邊……」

「我知道,我相信你。」Zoe把手搭在阿J肩膀上,語氣緩和了一些,「但是我現在擔心的並不是阿鍾那派人。」

阿J看著她,等她把沒說出口的話說完,但是她卻放開手轉頭望向窗外陰沉的天空,不再說話。

事實上阿J也不需要她再多做解釋了。他嘆口氣,打破沉默:「所以,是為了那個人嗎?你一直在找的那個『小梓』?」

Zoe似乎想要維持不動聲色,不過聽到那名字時突然僵硬的瞬間還是露了餡,她收回目光,轉而盯著地面,算是默認了。

阿J這下弄清楚她的想法了,他不能認同,抱胸道:「你覺得既然她不在這裡,那就只剩下自救會那邊了,是嗎?」

「你能這麼快理解真是幫了大忙。」Zoe點點頭,雖然是平常那副尖銳的語氣卻說得有些逞強。

阿J重重嘆了一口氣:「這話總是要有個人來說,那麼就我說吧──我覺得妳沒有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Zoe馬上回嘴,快得像是早就預知阿J會這麼說一般,「在這裡繼續待下去除了等阿鍾殺我滅口外根本沒有意義。只剩一個可能性了,小梓一定是被自救會──」

「所以我說你他媽的完全沒想清楚!」阿J打斷她的話,「我就直說好了,我們幾個都認為你該放棄了。這裡有食物、有設備、有武器、有人輪班防守著,就算亂了點也還在我們可以掌握的範圍內。就算你能在台北一個人活那麼久也不代表這次離開人群你還能活下來,我們都覺得你應該留在這裡,而不是因為那種理由出去找死。」

「放棄什麼……不過去看看怎麼知道小梓是不是在那裡,只要還有這個可能性,我──」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嗎?」阿J提高音量,「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該冒這個險──那女人不可能活下來!」

啪。

阿J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經一頭撞上堅硬的地面,兩旁是被自己撞倒的整櫃資料。他的頭還相當暈眩,有些溫熱的液體自鼻腔緩緩流出。眼前跳動的亮點消去後他看到Zoe的靴子在他眼前。

這拳真是毫無保留,他吃力地撐起身體,咬著牙瞪著對方繼續說下去:「混帳,你就是這點看不清!理性點,那個小梓懷孕了、腦袋不清楚、還帶著一個被咬了一口的殭屍小孩,就算──」

「你閉嘴!」Zoe的聲音伴隨著另一記沉重的揮拳,阿J這次有所防備,用舉手護住面部,卻還是受力往旁邊滾了半圈。他差點忘記Zoe這個人的力氣有多大。

「給我把話聽進去啊!」這時候好好溝通已經無法達成共識了,他好歹也是受過戰鬥訓練的戰鬥人員,翻過身往Zoe身上撲去,將她按倒在地,一邊揮拳還以顏色一邊一字一句低吼,「她──你說的那個小梓──死定了,絕對!死了!」

「閉嘴!」Zoe在他攻擊的空檔中一拳把他打翻在地,這下換她占了上風,「閉嘴,你給我閉嘴!」

「你根本沒必要為了那種賤人去送死!」阿J撇開頭讓Zoe一拳打在他旁邊的地板,同時抬腿往她下腹踢去,「那婊子不是騙了你跟別的人跑了嗎?讓她的殭屍老公去救她啊!根本不干你的事!」

「你給我閉嘴!」Zoe吃痛縮了一下,但馬上補上下一拳,這一拳命結實地打中阿J的臉,讓他一陣暈眩,「你什麼都不懂!給我閉嘴!」

「我才不要,是你要自己搞清楚!」阿J往旁邊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一邊喊著一邊出拳,「她早死了!而且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跟你也沒有關係!輪不到你說!」Zoe挨了一拳,同一時間也打中阿J,然後阿J再次還手。暴力的互毆取代了互相叫囂,充滿質量的拳頭落在彼此的身上,彷彿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吼出自己的立場。

這畫面可笑至極,兩個成人像是吵嘴的孩子一般滿地打滾,一個人大喊「死了!死了!死了!」另一個則是嚷著「閉嘴!閉嘴!閉嘴!」,完全不構成溝通。直到兩人的拳頭漸漸乏力,最後跨坐在阿J身上的Zoe往旁一倒,張開手平躺在他身旁喘氣,而在這之前阿J已經沒有了繼續出手的體力了。

兩人躺在地上,各自檢視身上瘀青並調整呼吸。周圍散落著打鬥中被碰了滿地的資料,皺的皺破的破,到時候整理起來應該會很棘手。好一陣子沒有人再開口說話。

最後Zoe嗤一聲笑了:「……幼稚。」

「你才、操你媽的、神經病。」阿J用力吁了一口氣,仍然很喘,他用手摸了摸挨打的地方,發現手上沾滿了鼻血,「啊幹,你出手太重了,好像腫起來了……等下要怎麼跟其他人解釋啊……」

「就說你從屋頂摔下來好了,神槍手。」

「嗯,神槍手爬到屋頂上,合理。」

然後兩人又沉默了一陣。躺在地板上看著窗外天空有些刺眼,雲層很厚,也許快下雨了。Zoe再次開口:「……這樣痛快多了,要是你毫無反應我還真不知該做何感想。」

「怎麼可能毫無反應,我那麼喜歡你。」阿J死瞪著天花板。

「少來,我是同性戀。」Zoe說。

「我知道。」他乾笑,意識到兩人習以為常的這種無意義的對話大概要成為絕響了。Zoe的拒絕總是那麼簡單明瞭,有時候是一句髒話、有時候是對著臉打的一拳,然而他不曾停止自討苦吃,不知從何開始這種半開玩笑的告白與拒絕成了再普通不過的日常拌嘴。

一隻鳥尖嘯著飛過窗外陰沉的天空。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安靜下來,看著牠消失在視野之中。

「……你真的要離開的話,我和大家可以幫忙。」阿J靜靜地說,「我想臨時政府不會那麼輕易放人出去的,尤其你的一舉一動都在鍾先生特別關注之下。」

「阿J……」

阿J閉起眼睛,嘴角揚起惡作劇的微笑:「我們可以製造一點混亂、搞個爆炸或是放幾隻殭屍到圍牆內什麼的,哈,早就想這樣試試看了。這時候你就從反方向離開。我想這點忙我們還幫得上,至於其他的事……」

「嗯,這樣很多了,夠了。」Zoe說。

安靜了幾秒,阿J再次開口:「苗栗很遠,離開這裡之後你就是一個人了,發生什麼事都沒有人能幫你了。」

「我知道。」Zoe平靜地應道。

「你要做好離開這裡就永遠不能回來的心理準備。」

「我知道。」

「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們了。」

「嗯,是啊。」

「而且自救會很有可能和我們打起來。」

「嗯 。」

阿J嘆口氣:「自救會傳聞很多,我還聽說他們會抓倖存者去做人體實驗。」

「我知道。」

阿J安靜了幾秒:「還有你說的那個小梓,有可能已經死很久了,你賭上一切的這趟旅程大概會撲空。」

Zoe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花板,頓了頓:「……這我也知道。」

「是嗎……」阿J轉頭看了看她,見她神色毫無波動,於是又把頭轉正繼續盯著什麼都沒有的上方,「即使你到了那邊發現她不在,也請你好好活下去。」

「你──」Zoe撐起身體,詫異地看著他。

「哈,雖然才三個月不到,不過我這兄弟可不是白當的啊。」阿J苦笑,說到這裡已經有些難為情了,「……我以為我們可以成為你活下去的理由,不過看樣子還是輸了呢,那個小梓,我還真他媽有點嫉妒吶……如果你非得要為了誰活著的話……我很擔心你,要是你發現那個理由早就已經不存在的話……可以答應我嗎?即使找不到理由也要活下去。」

「我……」Zoe咚一聲倒回地板上,「抱歉,我不知道……我還沒有考慮那麼多。」

「沒關係,只是想告訴你,」阿J說,「如果到了那個時候,記得我永遠都跟你站在同一邊。」

啪。Zoe張開雙手將自己攤平,一隻手順勢甩在阿J的肚子上。

「喂喂,幹嘛啦?很痛欸!幹我以為我們已經打完了。」阿J抱著肚子彎起腰。

「……只是覺得這話從你嘴巴裡說出來很噁心。」Zoe說。

「就算是我,被這樣說也會受傷的啊!要是之後我死掉的話你絕對會後悔我們在一起最後的時光還嫌我噁心的。」阿J開玩笑地說。

「哼,你也會後悔在最後的時光還在說這些有的沒的。」

「欸我可是超認真的!」阿J撐著頭抗議,「就是因為以後有可能再也沒辦法遇到你,才要把想說的話好好說出來啊!我幫你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讓你去送死──我希望你知道,永遠都有個人希望你活著。」

「你……」Zoe對上他的目光,然後突然冷不防地朝他肚子出了一拳。

這拳也是出了七八分力,阿J吃痛得滾來滾去:「痛痛痛這樣會吐出來啊!好痛!Zoe你不可以在我認真講話的時候這樣啦!好過分!」

「不行,還是好噁心。」Zoe轉為側躺,背對他,「……不過,還是謝啦……如果最後真的是最糟的狀況,我會記得的。」

阿J坐起,笑了:「嘿嘿,這不是挺好的嗎,坦率點多可愛啊。」

「你吃屎吧。」Zoe背對著他豎起中指。

一期: Homepage_about

阿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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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鍾睜開眼,頭上受到的撞擊讓他感到反胃,他痛苦地將自己從方向盤上拔起來甩到駕駛座裡面,這番震盪又讓他暈眩了一陣。一股暖流自他喉嚨深處湧上,他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就吐了自己滿身,熱騰騰的嘔吐物沿著他好幾天沒更換的衣服滑下,堆積在座椅上。他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完蛋了,這下鐵定會被老闆罵的──想到這,他才終於把視線移向身旁副駕駛座,然後倒抽了一口氣。

老闆滿臉是血,似乎是撞上擋風玻璃後又彈回座位,仰著頭在座位上已經沒了意識。

「老闆!老闆!醒醒啊!你、你還活著嗎?老闆!」看到這副景象阿鍾完全亂了方寸,掙脫安全帶,抓著老闆的肩膀猛力搖了幾下,才又想起不知道從哪裡聽說過撞到腦袋似乎不應該隨便搖晃,於是笨手笨腳地放手,改成伸手探對方鼻息,心慌意亂之下差點錯過老闆微弱的呼吸。

知道老闆還活著,他鬆一口氣,總算能從震驚中稍稍平復。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試圖整理思緒,想起他本來是打算和老闆一起回到宜蘭老家,但是中途為了避開殭屍不斷修改路線,不知不覺竟然就這樣沿著台九線開到花蓮,他聯絡不上老家,手機必須找個地方充電,正和老闆討論是否該折返,那東西就突然出現在蜿蜒的路上。

那是個血肉模糊的人型,或者說是他們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試圖逃離的殭屍,至少阿鍾現在回想起來很篤定那個是殭屍而不是碰巧走在路上的傷者了,因為當車子失控朝它撞上時它甚至連驚慌的模樣都沒有。然而剛看到的那瞬間阿鍾和老闆都不大確定,負責開車的阿鍾覺得來不及閃避只能硬撞上去,老闆卻在這時候伸手抓住方向盤大叫著快閃開,事情發生得太快,他們兩個人都沒有確實控制住車子,於是車子就這麼硬生生撞上那個殭屍──然後就是現在這副慘狀了。

阿鍾揉著發疼的額頭,突然恐慌了起來。自己是不是昏迷了一段期間?那個殭屍呢?這一帶還有更多殭屍正被他們撞車的聲音吸引過來嗎?老闆受了重傷,他必須馬上帶他到安全地方,但是哪裡安全呢?

他看了眼天空,天色很暗,應該馬上就會天黑了,四下除了幾台報廢車輛外沒有人煙,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不遠處路上幾個搖搖擺擺的黑影正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再拐個一兩個彎就會來到自己身邊。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他轉動鑰匙,老闆的箱型車順利地重新發動才讓他放下心中大石,緊接著的衝擊卻又將他打入地獄深淵──這台車卡住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卡住,只是緊張地猛踩油門,輪胎似乎在什麼上面吃力地摩擦,最後完全動也不動。他從後照鏡看不到殭屍,冒險開門查看才發現最初他們撞上的殭屍始終沒有離開,而是就這麼卡在輪胎上,經過方才一番折騰已經只剩爛肉,也許是骨頭穿出身體或是其他原因,輪胎也因此破了個洞。

這下車子是開不了了,他又望了身後一眼,吞了口口水後爬回車內,七手八腳解開老闆身上的安全帶將他揹了出來,沿著馬路緩慢移動。

雖然疫情爆發之前阿鍾就常常要把沉重的器材搬上搬下,但現在扛著一個成年男性、後面有緊追不捨的活死人、甫受撞擊的腦袋隱隱作疼,再加上這段逃難日子吃不好睡不好,阿鍾沒走幾步便已氣喘吁吁。眼角餘光看到第一批殭屍正繞過轉彎處出現在身後,咬緊牙強迫自己再加快腳步,但是這麼一慌張讓他的腳直接原地拐了一下,整個人便這麼撲倒在地,他連忙爬起來,卻發現背上負擔消失了,轉頭一看發現本來應該揹著的老闆在他跌倒的時候沿著國道外的斜坡一路滾落,刷一聲消失在草木之中。

「老闆!」他絕望地看著斜坡陡峭黑暗,不知道下面有什麼,又看見後面的殭屍已經追到廂型車的位置了,他身陷險境,手足無措,本來就暈眩的腦袋一片空白。

最後,他在大腦做出任何指示之前便遵從人類最原始的本能拔腿就跑。


「感覺好一點了嗎?」男孩用山泉水沾濕了小方巾,替阿鍾把臉上汗漬擦乾淨。

「啊……好多了,真謝謝你們……」阿鍾接過方巾,壓著受傷的頭部。似乎已經沒有那麼暈了,但是這麼一壓仍讓他痛得縮了一下身體。

「不用客氣,這種時候就是要互相幫忙啊。」男孩的媽媽把一盒穀片分配在幾個不成套的容器裡,看著男孩照顧阿鍾的模樣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孩子這些日子來也經歷了不少,現在已經是個懂得體貼別人的孩子了。」

「是啊,現在政府都不管事了,我們老百姓當然要自立自強啦!」男孩的父親檢查完門鎖後也加入談話,他一隻大手搭在兒子的肩上,顯得很驕傲,「我啊,就老是跟我家小至說,就算世界再壞也要做一個正正當當的男子漢!你說對不對啊,年輕人?」

「啊,呃,是啊……沒錯……」阿鍾愣愣地看著收留自己的一家子,本來到嘴邊的話在這時候又嚥了下去。他回答得很心虛。誰不想當正正當當的男子漢?如果不是殭屍疫情失控到必須放棄生死未卜的同事驅車逃出台北的話、如果沒有面臨必須選擇拋下老闆或是一起陪葬的抉擇的話,誰不想呢?

「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還痛嗎?」男孩替他端來沒加牛奶的早餐穀片,裡面還體貼地放了支湯匙。

阿鍾搖搖頭,又點點頭,有什麼比身體不適更適合掩蓋自己雙手染血的罪惡感呢?頭部移動讓他感到有點暈,更多的是有什麼東西──某種類似人類根本的存在──隨著他的旅途一點一點離他而去。

「小至你也別太吵他了,再怎麼說人家好不容易才躲過那群殭屍,應該很累了。」那個父親和氣地說,「如果還是不舒服的話就趕緊吃吃東西休息了吧,真是難為你了,一個人在這路上逃命應該嚇壞了吧?」

阿鍾低頭看著手上的食物,穀片縫隙間他看見鋼碗反射出自己的臉,他晃動鋼碗讓穀片填滿空隙,也掩蓋住自己這張愧疚的臉。他複誦似地喃喃說道:「啊,是啊……我一個人……來到這地方……只有我一個人……」


「阿鍾哥哥!等我!」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阿鍾停下攀爬的動作往後看,是小至,以及緊追在他身後那群該死的殭屍。

「你怎麼把殭屍都引過來了啊!」他大叫,一個殭屍兩個殭屍他還能勉強擋一下,但是一群殭屍可不是開玩笑的!照計畫小至應該在這個工廠倉庫搜刮完食物後原路折返回大馬路上跟父母會合,而不是在這時候出現在從另一側圍籬離開的阿鍾身後,更不應該帶著一大群飢腸轆轆的殭屍。

「它們、它們就跟上來啦!幫我!」小至邊跑邊叫,什麼也沒回答到,領著殭屍直直朝阿鍾跑去。

阿鍾從爬到一半的圍籬上跳下,拉過小至將他抱到圍籬前:「快!抓牢了嗎?快爬過去!」

小至馬上抓住圍籬,但這圍籬鏽蝕得嚴重,阿鍾一放手讓他的重量壓在上面就斷了,還劃傷他的手指,痛得他忍不住大叫:「哇!等、等等!」

「沒時間等了!快爬!」阿鍾不用回頭就可以感覺到殭屍腐臭的氣息直逼背脊,他連忙也攀上圍籬,匆忙往上爬。這圍籬不堅固,但只要翻過去應該就可以為他們爭取一點時間,所以他們死命地往上爬。

然而這麼一耽擱已經來不及了。幾隻腐朽卻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衣襬,他用手肘撞掉,然後是他的褲管,他翻過身踢開。來不及了,整批殭屍都來到圍籬邊了,每拍開一隻手就會有另外五隻手抓上來,試圖將他扯下圍籬,幾隻殭屍甚至直接張嘴就要咬,被他驚險地推開。但這一切都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在他浪費時間掙脫殭屍的抓握時,更多殭屍源源不絕地繼續圍了過來。

「阿鍾哥哥!」他聽到小至在上方叫喚,瞥見他正抬腿踢開幾隻搆到他鞋底的殭屍。小至爬得比他高一點,只要再往上一點應該就能離開殭屍觸手可及的範圍。他一隻手抓住了圍籬的頂端,向阿鍾伸出另一隻手。

阿鍾握住他的手,然後用力往下拉。

「欸?等、等等!不是、這樣我抓不住!」小至瞪大眼睛,想要穩住身體,但是僅憑受傷的幾隻手指根本無法支撐兩個人的重量,「不要這樣拉!我會、我會掉下去!阿鍾哥哥!」

阿鍾沒有停止拉扯,反而更用力了,小至只是個男孩,怎麼敵得過成年男子的氣力?轉眼間最後的支撐失效,他向後摔進屍群之中。

殭屍突然間獲得新的獵物,注意力全放在小至身上,阿鍾趁機往上爬、翻過圍籬,在他跑離圍籬時殭屍全都忙著爭搶新鮮血肉,甚至沒有分神試圖追他。


「那孩子真的沒有跟你會合嗎?」小至的父親最後不得不放棄在殭屍湧現工廠倉庫尋找兒子,握著方向盤的手無法抑制地顫抖。身後他的妻子早已泣不成聲。

「抱歉,我以為他會直接回來找你們。」阿鍾看著被花蓮濃厚的綠填滿的窗外,自己的臉映在車窗玻璃上,那些迅速掠過上面的綠色團塊是他僅有的表情,「我沒看到他。」


阿鍾睜開眼,腦中喧囂的畫面被安靜的水泥牆取代,這次的自己是躺在臨時政府為他安排的單人房間,乾淨、安全、舒適的空間。天已經亮了,今天大概也有數不清的代辦事項吧?阿鍾過去並不是特別勤奮的人,那個寧可多打一場烈火殺神也不願意花時間清點訊號線的自己簡直像是上輩子一樣──在這裡,臨時政府給了他相當高的重視,畢竟在這個非常時期實用性的修繕技能格外珍貴,而阿鍾剛好算得上是專家。

回歸人群的感覺很好,阿鍾憑藉著自己的專長得到了疫情爆發之前的自己無法想像的地位,在這裡沒人會叫他阿鍾:他是鍾先生,率領好幾個修繕小組、有權限分配資源、甚至能夠干預部分決策的大人物。

手錶顯示現在剛過七點,那個「先遣梯隊」應該已經出發了吧?阿鍾在自己的小浴室裡進行簡單盥洗,刮鬍子的時候他專注地看著鏡子裡那張乾爽明亮的臉,再過幾十分鐘這張臉會用爽朗的笑容回應這個設施裡的共同生命體們親切的早安。他掬了些水打在臉上,想起昨天那對夫妻在簡報室上演的鬧劇。

是了,他和小至的父母一起行動直到他們看到臨時政府的宣傳並且找到這個地方。那對可憐的夫妻並不像阿鍾這麼受到重用,不過老實說臨時政府對他們也不差──如果他們肯安分一點的話。

這又要說到幾天前的事情了,那天他們突然攔下阿鍾。

「有件事我們一直想和你確認。」那位父親壓低聲音,「你知道那團新來的人吧?我昨天和他們聊起小至的事情,他們……告訴了我一些事。」

阿鍾沒有接腔,他注意到這個男人把拳頭握得死緊,而他的妻子站在他身後瞪著自己。他幾乎可以預測接下來對話的內容。

「他們說他們有段期間被困在某個倉庫的頂樓,看到有人進了倉庫找東西並且被殭屍襲擊,然後──」男人用力咬緊牙關,憤怒與痛苦的情緒讓他再也無法拐彎抹角下去,「是你殺了小至!他們看到你為了自己逃走把他丟進殭屍群裡面!」

「你怎麼下得了手!」那個母親在這時候歇斯底里地加入,高分貝地叫道,「他只是個孩子!他們說他本來可以逃出來的!」

「我們早就在懷疑了,那孩子說要去找你!你這個披著人皮的惡魔!」父親大吼。

「抱歉,」阿鍾幻想這樣的場景不下千百次,總以為被揭穿時自己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但此時從他嘴巴說出的聲音卻冷靜得嚇人,「我必須這麼做,不然會死,我沒得選擇。」

「憑什麼是小至死?你這種人憑什麼在這裡開開心心地活著?」失去兒子的母親哭叫,「是我們救了你!為什麼你要殺死他?」

「不是我殺死他,他本來就會被那些他引來的殭屍殺死。」阿鍾說,「說起來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小孩應該是你們的問題吧?」

「你這人渣!」那父親大吼一聲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此時總算有守衛發現這邊的爭吵,趕過來把男人拉走。

男人掙扎著被守衛帶走,他的妻子滿臉淚痕地看了看阿鍾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決定追過去。離開前惡狠狠地留下一句話:「我們已經看清你了,你等著,有一天我們會讓大家知道你的真面目!」

一個守衛留下來替阿鍾檢查傷勢,吹了聲口哨:「鍾先生,你的臉腫起來了,他打得真用力,怎麼了?」

他抬頭認出了這個守衛,露出不以為意的笑容:「是志捷啊……沒什麼,一點紛爭而已,倒是你們也來得太晚了吧?」

阿鍾的臉兩天後就完全消腫了,早在這之前他已經替那個憤怒的父親安排好調度了。也許這邊的人不會相信他們這樣的小人物,但是潛在的危險還是有的,他不能讓任何事情破壞他得來不易的安穩生活。

他把那個男人安插進最近編成的「先遣梯隊」。先遣梯隊是比較好聽的說法,只有知道內幕的人如阿鍾曉得這個梯隊要探查的是個幾乎有去無回的據點。那對夫妻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這件事,在出發前一天的簡報室大吵了一番,但已經來不及了,這齣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不識大體的無理取鬧當然沒有被採納,那先生現在應該已經在送死的路上了。

至於那個沒有丈夫就什麼也做不成的妻子,啊,還有那些目擊了自己行為的新人,阿鍾會把他們一個一個找出來,然後不動聲色地處理掉。不會有人懷疑這個做事勤奮、待人親切的鍾先生。


阿鍾在上工的途中還盤算著要如何在這個消息傳到更多人耳中之前解決掉剩下的人,以至於詹志捷叫了他第二次他才反應過來:「啊?抱歉我昨晚沒睡好,有什麼事嗎?」

詹志捷在當兵前是個有點名氣的電競選手,連阿鍾都知道這號人物,也因此當他放下滑鼠拿起真槍後便成了臨時政府某種指標性人物──儘管他的地位和職責其實只是個普通的守衛。阿鍾不介意和這樣一號人物打好關係,他很確定臨時政府不會浪費這個人的影響力──前提是他沒有在這之前陣亡,現階段戰鬥人員的汰換率還是相當高。

這個傳奇守衛心情看起來挺好的,他把取代眼鏡的護目鏡推到額頭上:「有個驚喜要給你,跟我到檢疫室等吧!」

在思考如何殺掉潛在威脅的時候阿鍾可一點也不歡迎任何驚喜,不過當他看到走出檢疫室的Zoe時這些負面情緒一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睜大眼睛,無法相信那個在殭屍疫情爆發後失去聯絡、自己早已不抱希望的同事此時活生生出現在面前:「真的是你嗎?Zoe……我以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嗨阿鍾,番茄鯖魚罐頭還滿好吃的。」Zoe是個長相顯眼的高挑女性,作風幹練,是和阿鍾一同在聲光音響公司工作並且住在公司樓上分租公寓的同事。她咧開嘴,熟捻地打招呼。

「原來你還是有回到公司啊?後來我很常想念起那個罐頭呢。」阿鍾說。當初自己和老闆要逃離台北時兩個人都不想吃番茄鯖魚,就這麼把那個罐頭和紙條一起留給下落不明的Zoe,想到這裡他忍不住莞爾。

兩個人快速打量對方,確認了彼此同事多年的默契沒有被時代所改變,然後不約而同地笑了出聲來。

「真的,很高興看到你,你看起來人模人樣,居然還刮鬍子了我的天啊。」Zoe那雙鳳眼笑得都彎了,她用力拍了拍阿鍾的肩膀,讓阿鍾踉蹌了幾步,「我聽阿J說你在這裡做了不少事,還想說會不會是另一個跟你同名同姓的人咧。」

阿鍾也哈哈大笑,Zoe熟悉的舉動讓他感覺到許久不見的踏實感,好像回到了殭屍疫情爆發、他的人生全然變調之前的時光:「哈哈,我也是會進步的啦!倒是你看起來挺慘的啊?」

「別挑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是這死樣子,不過是幾天沒洗澡罷了。一路上死人比活人多,過來這邊可不容易,看到這裡這麼多不會咬人的生物還真是亂感動一把的。」Zoe拉了拉骯髒的衣服,「不說這個,你猜我帶了什麼來?」

「什麼東西?」他問。

「這傢伙帶了台發電機來。」志捷似乎在短時間內已經和Zoe混熟了,在這時候插入對話。

「我想作為伴手禮應該不會太寒酸吧?當然,燃料你要自己想辦法。」Zoe大笑,「老實說我是直接把公司卡車開過來了,發電機一個人實在搬不下來,就跟我一起躲殭屍了。」

「太有用了!我們太需要這東西了!不對,我們也很需要你!這裡有好多東西要維護,維修人員又太少了!光是你在這時候來這邊就是幫了大忙!別擔心,我會替你找個好位置的!」阿鍾喜出望外,臨時政府有自己的電力設備,但是如果有向外拓展的話一台可移動的發電機絕對幫得上忙,即使沒有這樣的打算做為備用也可以讓人安心許多,再加上過往合作經驗讓他深信Zoe是個比他優秀許多的技術人員,有了這樣的幫手對於臨時政府的建設鐵定大有幫助。

「哈哈,那就靠阿鍾大人安排了。」Zoe打趣地說,臉上的神情卻在下一刻收斂了起來,「比起這個,阿鍾,你應該在這裡很久了吧?你有沒有看到她……我是說,小梓有沒有來到這裡?」

從Zoe口中講出小梓這個名字的同時氣氛彷彿瞬間冷卻了,連志捷都能察覺到尷尬的氣氛流竄在兩人之間。阿鍾知道這個人對於Zoe來說始終是個禁忌話題,他眨了眨眼:「你是說你的女朋友……抱歉,前女友?我以為你那時候去找她了,最後沒找到嗎?」

「這麼說是沒有在這裡了。」Zoe搖搖頭,生硬地轉移話題,「算了,我沒有很在意。倒是老闆不是跟著你一起離開台北的嗎?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同事這麼多年,阿鍾怎麼會不知道Zoe想掩飾自己在意前女友動向這件事而顧左右而言他?但是提到老闆還是讓他忍不住神色僵硬。對了,老闆確實有留下紙條說要和自己一起前往宜蘭,但是他們在路上發生車禍、他不得不拋下老闆逃命這件事Zoe是不知道的──她永遠不應該知道。

「關於這個,我很遺憾。」他低下頭,露出難過的表情,他幾乎已經快忘記難過的時候應該要表現出什麼模樣了,「我們在半路上被殭屍攻擊,老闆他在我面前活生生被殭屍給……你知道,被吃了。」

Zoe咦了一聲,看起來有些錯愕,阿鍾當她一時間還無法接受老闆已經不在的事實,繼續說下去:「我們在旅途中迷了路,停下來休息的時候沒有仔細檢查那附近是不是安全,結果半夜突然跑來一堆殭屍……我及時爬到樹上才逃過一劫,但是老闆就……」

「你說的都是事實嗎?」Zoe瞇起眼睛,問道。

他以為Zoe仍然難以接受,於是點點頭。


讓阿鍾起疑心的是Zoe加入臨時政府後的行徑,照理說引薦她的是自己、與她最熟識的也是自己,照Zoe的個性即使很難把自己當個大人物尊敬應該也會像以往一樣稱兄道弟才是,然而自從上次談話之後Zoe就再也沒有私下與他交流了。沒錯,她的確是相當快速地與臨時政府的成員們打成一片,就和她過去總是能和工作上的合作對象迅速聊開一樣,但是她可從來不是喜新厭舊的人。

Zoe在躲著自己,意識到這點讓阿鍾相當不自在,探聽下得知她和小至的母親有過幾次接觸更讓他感到大事不妙,於是他藉著職務之便將Zoe約到無人倉庫。

「我只是想最近好像很久沒看到你了,不知道你在這裡還住得習慣嗎?」看到對方警戒的眼神,阿鍾故作輕鬆地聳聳肩。

「還行,有一點忙罷了。」Zoe的回答很簡短,「你找我過來只是為了問這個?」

「關心老朋友嘛,畢竟在那之後又好一陣子沒看到你了。」感覺到對方並沒有閒情逸致跟自己玩文字遊戲,阿鍾於是直說了,「你在懷疑我什麼?該不會是信了那個瘋女人的什麼話了吧?那女人剛失去她丈夫,精神狀況不是很好,你可別太刺激她啊。」

「哦,看來你滿清楚我做了些什麼嘛。」Zoe挑眉,「我確實有幾點搞不懂,如果你能回答那就太好了。」

「關於對我的不實指控嗎?拜託,你認識我那麼久了,我像是會做出那些事情的人嗎?」阿鍾輕鬆地笑道。

「你對那個孩子做的事我管不著,我在意的是你是不是也對老闆做了同樣的事。」Zoe開門見山。

這下阿鍾錯愕了:「等等,我知道老闆過世你也很難過,但是這樣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為了一個謠言懷疑我的人格?你想想,老闆對我那麼好,我怎麼會傷害他?」

「那麼你為什麼要說謊?」Zoe說的是問句,但是語句斬釘截鐵。

這讓阿鍾感到背後發涼。她知道什麼?還是純粹是聽了小至母親的說詞才懷疑自己?不,自己拋下老闆這件事沒有人知道,她不可能知道。他吞了一口口水,試圖維持臉上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回到公司後有試圖聯絡你們,最後老闆的手機被接通了。」Zoe靜靜地說。

這句話說得平靜,卻像是在阿鍾心理引爆了一顆炸彈,他睜大眼睛,無數念頭閃過。難道老闆還活著?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又有殭屍在附近徘徊?他接電話了?和Zoe說了什麼?他知道是自己失手讓他掉下陡坡嗎?

阿鍾的神情間接承認了心中有愧,Zoe像是看出他的疑慮,搖搖頭:「接電話的不是老闆,是一個剛好經過的先生。他發現老闆倒在國道外的斜坡下,沒有被殭屍攻擊而是被撞暈──關於這個,你有什麼解釋?」

「我……」阿鍾張開嘴,勉強扯出一點笑容,「所以你寧可相信偶然在電話裡遇到的陌生人,而不是相處那麼久的我?」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Zoe直視他的眼神讓他不由得別開臉,「那個人沒有理由編謊話騙我,那你呢?你為了逃命可以把無辜的男孩推入屍群,為了保住名聲可以把他的家人送上戰場,你要我相信你不會為了自己背叛老闆?」

「我那時──」阿鍾想辯解,但話到嘴邊又收回去了,她不會相信的,而且解釋有什麼用?事實就是他只顧自己逃命而沒有去拯救老闆,「……你沒有證據。」

「我會找到的。」Zoe說,彷彿在宣告談話與兩人的羈絆都到此為止,她轉身走出倉庫。

他看著她的背影離開倉庫,一個看起來像是詹志捷的身影在門外與她會合。看樣子自己打從一開始就不被信任了。他感到心寒,更多的是憤怒──為什麼努力擺脫了那段狼狽的日子,那些亡者的幽靈卻還如此糾纏著自己、想將自己一同拉入地獄?

不,還沒結束,也許Zoe會找到什麼證據,但是他會在這之前解決掉她。這很容易,他握有權力而Zoe只是個新加入的倖存者,只需要一點意外,或是一點調度,他是有辦法讓Zoe再也沒機會說出任何一個字的。

一期: Homepage_about

通訊

徐祐華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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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oe已經第三次試圖打電話到老闆和阿鍾手機了,自己的手機在離開汐止的路上光榮犧牲,一直到回到公司才能夠用公用電話聯絡這兩個應該在前往宜蘭路上的同事,但他們的手機始終沒有接通。也許在半路上出了什麼事?Zoe不願意這麼想,可是她自己確實也幾乎放棄希望了。

所以當老闆的來電答鈴(加州旅館,老闆從不放棄任何放這首歌的機會)中斷時她著實吃了一驚,連忙對著電話開口:「喂,老闆?」

電話裡的是一個男性嗓音,這個聲音的主人似乎有點猶豫:「呃……他目前昏迷中,無法接電話……」

Zoe沉默片刻,不是很確定自己聽過這個聲音:「……你是……阿鍾嗎?」

「不是,我只是路過,聽見手機響所以……」那個聲音答道,「這邊只有發現這個手機的主人,沒有其他人。」

Zoe花了些時間拼湊電話對面的狀況,似乎是有人聽到手機鈴響而接起手機,而老闆則在一旁昏迷不醒,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繼續問道:「沒有其他人?呃,這樣啊……那老闆,我是說這個手機的主人,他現在怎麼樣?」

電話裡傳來在草地上移動的窸窣聲:「呃……臉色很不好,有一些擦撞傷,頭部有血跡,大概是撞昏的……」

「唔,這樣啊,沒有被咬到就好了……」至少老闆不會突然跳起來咬人,但是狀況似乎不大樂觀。儘管如此Zoe也愛莫能助,「對了,你現在是在哪裡?」

陌生人答道:「在......台九線靠近蘇花公路那一帶,花蓮的北端。」

「居然跑到花蓮去了!」Zoe小聲驚呼,根據老闆他們留給她的紙條,他們應該是以宜蘭為目標前進,怎麼會出現在花蓮?這段期間發生了什麼事?比起這些,Zoe突然想到自己只是一個勁兒詢問老闆的狀況,連對話對象的身分都還沒搞清楚,「啊,你是誰?我是說,我好像還沒請問你的名字?」

「徐祐華,你好。」

「啊,你好,叫我Zoe就可以了,我現在人在台北,公館。」Zoe於是也簡短地自我介紹,想了想,又開口道,「那個……呃,徐先生,雖然剛認識就這樣說好像怪怪的,不過可以拜託你稍微看顧一下這傢伙嗎?」

這樣要求一個剛知道名字的人有點唐突,尤其在這種每個人都自顧不暇的時期,但Zoe遠在台北,能為老闆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不過那個叫作徐祐華的男子答應了:「呃,好,但我不能保證,能看顧到什麼程度……那個、如果他的狀況很嚴重,我手邊沒有任何資源能……幫助他。」

「啊,抱歉,這果然還是有點勉強了,在這種時候……」Zoe能夠理解對方沒辦法做任何保證的處境,接著她想到應該和老闆一同行動的同事阿鍾,又問「你真的沒有看到其他人?那附近有車子嗎?箱型車之類的。」

「這裡是國道外的斜坡,我想他是摔出來的,上面有一台廂型車,但是裡面沒有人。」電話裡再次傳來植物摩擦的聲音,「看起來像是車禍,撞到一些──東西。沒有發現別的……」

Zoe在腦海中想著對方描述的場景,並沒有留意到徐祐華語氣的停頓:「嘖,難不成……啊,當我沒說。老闆他真的昏過去了?沒和你提到過什麼嗎?」

「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昏迷了,沒有任何要醒的跡象。」徐祐華回答。

看樣子暫時是無法得知阿鍾是生是死了,Zoe又沉默了一陣,確認自己已經把想問的問題都問了,接下來只能祈禱老闆醒來後能告訴她了:「……這樣嗎,嗯……如果老闆醒來的話可以請你聯絡我嗎?」

「好,如果他醒了,我會告訴他。」電話那頭答道,又說,「如果他沒有醒……每天下午六點,我會開機十分鐘,我想你應該知道,那些東西對聲音很敏銳,所以……」

確實,Zoe知道殭屍會對聲音有反應,這樣用電話聯絡難保不會出意外:「我知道,還有味道。你方便留你的手機號碼嗎?」

「我的手機丟了,麻煩你打這支電話……」

「我的手機也丟了,現在只能用這支公司電話。」Zoe苦笑,看樣子在世界末日流行搞丟手機,這下子兩人的聯絡方式只剩下老闆的手機和公司電話了。

徐祐華認真地確認了聯絡的默契:「那如果有什麼消息,同樣也是每天下午六點聯絡,麻煩你那時段盡可能留在電話旁邊。」

「嗯,好。」Zoe說,突然想到自己也許應該確認一下老闆和阿鍾出事時的狀況,於是又補充道,「那個,在掛電話之前可以再麻煩你一件事嗎?你可以替我看看那台車裡面有什麼嗎?」

「……好,等我一下。」徐祐華說,接著是更多窸窣聲響,Zoe猜測徐祐華正在爬上斜坡,然後他再次開口,「……有……一些食物、兩個行李袋,似乎走得很匆忙,東西都沒有帶走……喔,車子爆胎了,前面有撞擊的痕跡,有一些……東西黏在上面。」

這次Zoe留意到徐祐華語氣的不乾脆,她沒想太多地追問:「黏在上面?什麼東西?」

徐祐華大大地呃了一聲,照實回報:「…… 一個……眼球,幾個……牙齒,一些……肉……然後應該是,恩……看不太出來,大概是前臂骨……」

「靠,我是說,當我沒問。」這畫面光是用聽的就令人反胃,Zoe反射地爆了粗口。

電話那頭傳來徐祐華的偷笑聲。

「幹,好啦,謝謝你還真的幫我看得那麼仔細。」Zoe沒有漏聽,沒好氣地說。

「舉手之勞。」徐祐華答得瀟灑。

「嘖,」Zoe嘆了口氣,知道這些令人不舒服的細節似乎也沒辦法鎖定阿鍾的去向,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繼續拜託這個剛好路過的陌生人了,「好吧,總之老闆還是拜託你了,也請你留意一下附近是不是還有另一個人,呃……一個剃了個平頭的男人,他應該是和老闆一起行動才對。」

「好,我會注意。」徐祐華再一次答應。

Zoe覺得對話應該要結束了,畢竟對方已經為了自己與老闆做的已經遠遠超出萍水相逢的人所應該做的了,接下來就只能期望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了:「那就……這樣吧,謝謝你了,六點再聯絡吧。」

「恩,再見。」徐祐華也說了再見,掛上電話。


然而後來老闆的手機就再也沒有接通了,也許是沒電了,也或許是再也沒人能接起手機。電話那端那個叫做徐祐華的人是否確實看照著老闆、或是已經自己逃命了也不得而知。

這是Zoe最後一次聽到老闆的消息,至於阿鍾,則依然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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